我是很傻,當癡望著我的天使魚時,連自己都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很笨的。往往在自以為可以瀟灑的同時卻已掉下更不可自拔的深淵,很扭曲,很矛盾,卻是事實,至少在我身上是成立的事實。
為了某種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和理由,就這樣愛上,然後變成習慣,在自己都還沒來得及防備之前,便已被攻佔。
人都以為自己是很堅強、很悍然的,會自認為是弱者的人很少,倒是自認為是弱者的人往往是最不容易被傷害的,只有那些一直以為自己的城堡很牢固的人才會疏於防備,然後莫名其妙被攻破。
我就是這樣。
以為自己是聰明人,卻不夠聰明得去逃避愛情,也不夠笨得去接受愛情——
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是我的悲哀?
呆望著它,我反覆問著我自己——為什麼?
一直沒有答案,而我深切地懷疑,這到底會不會有答案?面對曾經無話不談的邵天琪,他默默無語,對現在的情況感到荒謬好笑。
從來沒想過事情會弄到今天這個地步,也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面對著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憔悴了。
幾次在電話中,聽著她濁重的呼吸聲和哽咽的聲音,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很傷人。
看著她由那個開朗得彷彿不知人間疾苦的女孩變成一個愁苦憔悴的女人,卻充滿無力感的感覺更叫人難受。
可是她所要求的,正式他所無法付出的,這該怎麼辦?他真的不知道這到底該如何是好。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對不對?」她苦笑著,佯裝瀟灑地擺擺手:「這是意料中的事。」
「天琪——」
「不必擔心我,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當然更不會是最後一次,我早該習慣的。」她朝他眨眨眼,用活潑的語氣,彷彿說的是別人的故事似的:「異國的戀情通常都很短暫,也都很美好,我在國外飛來飛去這麼多年,談了N次的戀愛,也失N次的戀,老早習慣了。」
「不要這個樣子。」他輕斥,心裡真的很難受,怎麼也不願意看著她這個樣子:「你不是那樣的人,不要假裝,是我傷害了你,你大可——」
「如何?打你?罵你?」她輕笑著揮揮手;「你沒有傷害我,是我自己傷害我自己,世界上很多事不能談公平,只有自己有本事傷害自己,也只有自己才會給別人機會傷害自己,這一切都只能說是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我真的——」
「不要對我說抱歉。」她出奇的冷靜,眼神是不可思議的悍然;「至少這點尊嚴讓我留著,你不必為了任何事而抱歉,我也不要你的抱歉。」
童天傑歎口氣,無措地望著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孩子似的,不知如何是好:「你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她微微一笑;「我已經夠傷害自己,不會再傻到繼續下去,我已經向公司申請外放,也許這次會流放到——西伯利亞吧。」
他愣愣地望著她,無言以對,真的不知能再為她說什麼。天琪的愛情強烈而漫長,他卻一直沒有發現,即使在多年以前,他發現了,也很懷疑事情是否會有所改變。
有些人的感情必須靠時間來培養,越是長久相處,情感越是深厚,可是也有些人的感情是打從一開始到最後都維持不變,恆久彌新。
他是屬於後者的。
三十年來,除了古凱波,他不曾為任何女人動過心,永遠在尋找的這過程是一件令人十分疲憊的事,他又怎可能去發現一直守侯在身旁的邵天琪?
「其實你真的不必擔心我。」她將臉埋進手掌中微微哽咽地泣道;「我一直很清楚的——只是有些不甘心——為什麼?為什麼這樣——」
「天琪……」
「等了你八年,我以為——真的一直以為——你終會發現我的存在——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
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對於一個從未想到過的為,他是無法回答的。
難道男女之間真的不能存在友誼嗎?
難道就一定要這樣造成傷害嗎?
他深吸一口氣,心糾結起來,她的淚水像烙鐵一樣烙在他的心上:「我不知道,一直知道你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朋友,那比愛情重要得多,也一直以為我們可以維持朋友的關係直到永遠,從來沒有想到過其他的。我原是個不認識、也不相信什麼叫愛情的男人,直到認識凱波,而在那之前,我自己沒有的東西又怎能給你?」
這是命定?
真的就是如此。
他從未欺騙過她什麼,也從未承諾過什麼,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相情願的付出,這又能怪誰?怨誰?
如果有勇氣去愛,那麼就必須有勇氣去承受那在愛之後接踵而來的痛楚。
憑什麼去要求世間的一切都要那般美好?憑什麼只要愛,卻將痛楚丟給別人去承受?
她搖搖頭,感覺到心在泣血,卻無法停止,無法停止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其實即使早在認識他之時便已明白一切,即使早可預測今日的結局,她又能改變什麼嗎?又能將付出的愛停止或回收嗎?
這種說法是無法成立的。
她長歎一口氣,淚水無法遏止地奔流著,就這樣吧。
也真的只能如此了。
向來自許瀟灑,自許大無謂,那現在又怎能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違背了自己對自己的許諾呢?
要提得起放得下啊。
如此重複著告訴自己,心痛雖然無法減少,但至少可以看得開一些。
世間的感情原就不能要求公平,那是永遠也無法公平的事,誰說付出便一定會有所回報呢?
搖搖頭,努力收拾自己滿臉的淚水:「我太傻了。」
「不。」他輕輕握著她的手,凝視她的眼:「傻的是我,也許這將是我今生最大的遺憾,必須錯過你——」
「不要再對我說這樣的話了……」淚水不聽使喚地下墜:「如果真的無法愛我,那麼請不要告訴我這些,那只會讓我更難過……」
他無奈地歎口氣,明白自己是亡羊補牢,為時晚矣;「抱歉,我送你回去吧。」
天琪點點頭站了起來。
在走出餐廳之前,忍不住回頭深深地看了幾眼。
以後再也不會來了,這個原以為將是自己今生歸宿的地方,再也不屬於自己……
越來越厭倦辦公室內特異的氣氛,彷彿永遠有人在耳語些什麼似的——
陰鬱著臉,她將公文拿了出來,卻連半個字也看不進去,想離開的慾望越來越強烈。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壓力,謠言傳說著她、可人和鍾司如火如荼地進行三角戀愛,而她正是那個介入的第三者,仗著幾分姿色企圖打敗辛可人,奪取總經理夫人的寶座——
對於這樣的耳語,她不知道該還已何種顏色。
人的嗅覺時常靈敏到令人厭倦的地步。
無法辯駁卻更不能承認,只有任它在空氣中飄揚,壓著自己脆弱的神經。
走,無疑是承認被這種情況所擊敗,背負了她所不願意背負的罪名;留下,是虐待自己,彷彿永遠都踩在不快樂的深淵裡——
「凱波,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鍾司在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之前如此招呼:「可人,『大宏』的會計要的帳冊準備好了嗎?好了就趕快送過去。」
頤指氣使。
看著辛可人無言的點頭,她幾乎有點憎恨起她的怯懦來。
放下手中看了半天仍不明就裡的公文,她帶著一臉的陰鬱走進他的辦公室,身後的耳語已囂張地揚了起來——
「坐。」
「有什麼事嗎?」
「你忘了告訴我今天『羅蘭』的人找我開會。」
她一楞。
鍾司微微一笑:「早上進辦公室的時候收到他們的傳真,再趕過去已經來不及了,他們對這件事不太高興。」
凱波懊惱地瞪著自己的鞋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對不起——」
「沒關係,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也許你還不太適應這份工作,下次千萬別再忘了就好。」
她沉默地抬起頭,他的臉上竟真的沒有半絲怒意。
可人說,他經常為了她的一點小疏忽而大吼大叫,曾經和他一起工作過的人也說他是個要求極嚴、決不寬容的上司。
她這次的疏忽也許會使公司失掉「羅蘭」這個新開發的客戶,他為什麼不在乎?
他越是不在乎,她越是難受。
這比挨他的罵更來得叫人無法承受。
「這是我的疏忽,我會向對方的公司解釋——」
「你不必向他們道歉。」他說得極為自然輕鬆:「我們自己的姿態很重要,現在是他們需要我們,而不是我們有求於他,你不必為了這一點小事而內疚,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麼?」
「這是責任問題。」
「我並不在乎這個。」
「你是在告訴我,你並不在乎你的下屬有沒有責任感?」
「當然不是,我們——」他嘎然而止,他們如何?原本肯定的一切完全都走了樣,他居然不知道他們的關係到底是什麼了。
望著古凱波冷冷的面容,辛可人甜甜的笑顏不由自主地浮現在眼際,他一震,剎時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是古凱波?
還是辛可人?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他叫道,背轉過身子,點燃一根煙:「我有話告訴你。」
凱波僵立著,不管他開口說的是什麼,她都不會開心。
有人說在辦公室內發生的愛情是最為不智的,她到底是做了什麼?竟會接二連三替自己惹來這樣的麻煩。
在心裡輕歎口氣,這畢竟不是她有能力可以控制的。
「我們認識到現在半年多了吧?」
「差不多。」
鍾司深吸一口氣,有些猶豫自己該如何表達:「我不知道你心裡到底怎麼想,有時候我真的完全沒有辦法瞭解你,你總是若即若離的,讓人猜不透你下一步要做什麼,你是我遇到過的最難以捉摸的女人。」
聽到這些話,心裡有些難過。
記得阿俐曾經說過,她是一本攤開的書,用的卻是無人能解的密碼所寫成。
真的是如此嗎?她還以為自己是很容易臆測的。
她真的是如此難以理解嗎?是她太過於深奧或是他們將她想得太難懂?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我的,在你的心裡真的有我的存在嗎?我在你的心裡到底是什麼?」
望著他僵硬的背影,她黯然地轉過頭,瞪著窗上的百葉簾,在那以外有辛可人,有許多正等著她回答的耳朵。
鍾司是個十分優秀的男人,這是無庸置疑的,他待她的好更是明顯,為什麼她會沒有感覺?
是沒有緣分吧。
世間許多的事強求不來,這便是其一。
「你在我心裡,是個很好的朋友、很好的上司,卻無法成為很好的情人,請不要問我為什麼,因為我也不明白到底為什麼。也許是沒有緣分,也許是個性使然,總之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我無法回報你,我很抱歉。」
「那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拒絕我?而讓我抱著錯誤的希望?」
凱波一震,冷冷地望著他:「你這是在指控我欺騙你的感情?」
「我——」他轉回身來,臉色極為難看,從未想過自己會是個沒有風度的男人,可是現在他卻無法確定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指控,我只是想知道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對我動過心嗎?」
「說沒有是謊言。」她平靜地回答:「但是我太理智了,理智得知道我們彼此並不合適。你太搶眼,不是會屬於我的男人,不能說我完全沒有迷惑過,可是那是很短暫的,如果有錯,我想我是錯在沒有在清醒的時候告訴你一切吧。」
「為什麼?難道我為你做的改變還不夠多嗎?我搶眼,那童天傑呢?他是活在音樂舞台上的人,他比我更輝煌,為什麼你寧可選擇他而不是我?」
面對這樣赤裸裸的問題,她猶豫了。
這第一次,被強迫說出自己的拒絕,也是第一次,必須為自己的拒絕找個理由——
「你是個不輕易接受『不』的男人不是嗎?對你來說,世界是為你而轉動的,如果不能說服你,就必須照你的方式去做不是嗎?」凱波微微苦笑:「這正是我無法接受你的地方,你太強悍,而我卻不是一株菟絲花。」
「我並沒有要求你依附我而生活。」
「你不需要要求什麼。」她望著窗外的辦公室:「屬於你的並不是我,而你卻蠢得看不見真正可以讓你擁有的。」
鍾司沉默地追尋著她的視線,那是辛可人的座位,她指的是將要結婚離他而去的可人嗎?
「有時候你像個孩子,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不肯放棄,問題是,真正握在手上的,你卻不懂得珍惜。鍾司,你不認為有時你真的是個很殘忍的人嗎?公平一點吧,你給我的,我不想要,可是卻有人為那苦苦等待多年。」
「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
「對。」
不帶絲毫火氣地,他們彼此注視,在對方的眼中所能找到的,都只是遺憾和一點點的傷痛。
感情的世界裡,再多的抱歉都不能成立,也不能慈悲,愛就是愛,而不愛也就是不愛,摻雜了別的情愫的感情到頭來都只會為對方帶來痛苦。
他們是無法相愛的。
慶幸的是,他們現在便已發現這一點,而不至於造成太大的傷害,彼此的幸福都等在命運的下一個轉角。
「我明白了。」
不知怎麼地,她知道他是真的明白了。
緩緩地,綻開一抹笑顏,誠心地:「祝福你。」
「你也一樣。」
鍾司自然地張開雙臂,凱波走向他的懷中,感到一份真正的溫暖,那是——
友誼滋長的溫暖。
「我們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他看起來飽受折磨,他看起來真的憔悴了。
房俐華無言地歎口氣,經過長久的思考,她仍困在莫名的情緒之中,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你躲起來,不肯見我到底是為什麼?如果有問題為什麼不說清楚,阿俐,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別問我。」她再度歎息;「我真的沒有辦法回答你,就當我發神經、過渡時期吧,現在見到你,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你沒有犯任何錯,是我的問題。」
「你有什麼問題,告訴我啊,你到底有什麼問題?」
「你不要問了好不好?」她吼道。
鄭烈一楞,無言地望著她,好半晌放深呼吸一口氣:「是有了別人嗎?」
「沒有。」
「我做錯了什麼?」
「沒有,沒有,沒有,到底要我說幾次你才會明白?你沒錯,沒有別人,沒有任何問題,只除了我懷疑我自己到底愛不愛你。」
然後兩人都沉默下來,彼此瞪視著,她氣喘連連,淚水不由自主地衝上眼眶——
這就是世間的愛情嗎?
這就是他們在克服了一切之後所得到的結局嗎?
他在急促地喘息,突然憤怒地用力擊打桌面,桌上的筆筒徒然震落在地上,散了一地零碎的筆——
阿俐一震,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從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一時之間竟無法理解。
「為什麼?」他低聲咆哮:「為什麼你會變成這個樣子?以前的你呢?為什麼你會突然開始懷疑起我們之間所共同擁有的?」
「不要問我為什麼,如果我知道為什麼,事情就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了。」
她勉強維持平靜的表情,卻無法阻止淚水往下流;「你說我不知足也好,說我想得太多也好,我就是這樣,這是無法改變的,如同你憎恨我的專斷一樣,這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至少給我個理由,至少告訴我你心裡想什麼,這是你欠我的,你至少欠我一個答案。」
突然之間這一切變得荒謬可笑極了。
兩個戀人,彼此瞪視著,試圖找出問題真正的核心,卻發覺充滿了無力感。
人的感覺很難形容,如同感情無法符合邏輯一樣,許多的情緒也無法要求正確的線索。
世間的一切,原本就十分荒謬而沒有脈絡可尋,人更是如此。這一分鐘的愛情不能對這一輩子負責,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對這一切感到厭倦,只是無法控制地對生命感到無奈——
愛與不愛,到頭來彷彿變成一種習慣性的茫然。認真思考起自己的下半輩子要與同一個人度過,便不由自主到感到恐慌起來——
他講師她這一生的最愛嗎?
而她又怎能確定自己對他亦然。
在愛得失去理智的同時,可以以為只要有愛便能度過一切。可是當理智復活,責任隨之而來,許多不曾考慮到的問題便開始侵犯了所有屬於愛的空間。
人生是很漫長的,她怎能在還沒弄清楚這一切之前,便給自己一個不可知的未來?
茫然盯著他傷痛的眼,她傻傻地開口:「你怎麼知道你這一生最愛的是我?你怎麼能肯定你不會再找到比我更好、更適合你的,你又怎麼能如此肯定的將一生交付給我,你愛我有深,深到這一生都不會有所迷惑和悔恨嗎?」
他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坐到她的面前,凝視她充滿迷惘的眼,心已有些明白了。
「你是被自己嚇壞了是不是?你不知道對我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愛,不知道自己這樣的程度會不會傷害到自己,不知道是否該將一生交付給我嗎?」
她有些呆滯地盯著他看,居然無法回答。
「很多事情不是這樣看的。」他溫柔地撫弄她的頰:「在這一生沒走到盡頭之前,誰也不能說這兩個字,可是我確信我是愛你的,不管將來如何,我都願意為我自己的愛負責任。生命中原沒有百分之百肯定的事,在我將我的一切交付給你之時,我便是個賭徒,用我的一生賭你的愛情。」
「你怎麼知道你不會輸?」
「不,我不知道我到底會不會輸。」他溫柔地朝她微笑:「可是我愛你,因為愛你,所以才願意當個賭徒。」
那天他也是這樣說的,他說他愛她,而她瀟灑地走了,沒有半絲眷戀似的,那樣自信滿滿,自以為得到了全世界,自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真的以為自己已瞭解到世間的一切,瞭解什麼叫愛情。現在才知道,自己仍是不夠資格討論愛情的。
凝望她沉思的面孔,他知道她又在思考人生深奧的道理了,有些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愛上這樣一個孩子似的女子,怎會愛上一個如此哲學家似的女子。
有些寵溺地,他捧起她的臉,柔柔地印下一個吻:「不能叫你想太多,因為你就是這樣的愛思考,可是至少答應我別鑽牛角尖好嗎?」
「什麼叫鑽牛角尖?」他淚痕未乾,有些賭氣地瞪著他:「我才不是鑽牛角尖,我想的都是很必要的。」
「想什麼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想你愛不愛我這一點。」
「那是最必要的。」
鄭烈輕輕拉拉她的頭髮:「有時候我真想好好打你一頓,你那小腦袋裡盡裝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總有一天我會被你嚇死。」
她無奈地歎口氣,坐了起來,用力擁抱他。
他輕柔地將她擁在懷裡,下顎靠在她的發上,享受這短暫的平靜。
事情尚未過去,他明白的,在她還沒有自己打開心鎖之前,他仍有失去她的可能。
可是他是不能失去她的。
這是他的愛,說什麼都好,就是不能想像沒有她的日子他要如何度過。
光是想像,他的心便已糾結在一起,更別提事實了。
都會中的愛情,速食是有的,可是真情、真愛也依然存在,不管世界如何改變,仍是愛她——
過去、現在和——
永遠。
獨坐在梳妝台前,昏黃的燈光映著玻璃,裡面的人影看起來蒼白得像是鬼影——那是她。
鏡子前面擺著一張他的相片,那是一年前,她從巴黎回來,在餐廳替他拍的。
他坐在鋼琴前,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著,彈奏著她最愛聽的曲子,三分之一的面孔隱在另一邊,挺直的鼻樑和深邃的眼令她著迷。
這一年來,她每天都望著他的照片,思索著他們可能會有的未來,微微地笑著,以為再也不必在天空上飛來飛去,而可以真正安定下來了。
曾經以為自己的血液中真的有吉普賽的因子存在,在年少時,她是那麼樣的酷愛流浪。
一直到遇見了他,在外漂泊的歲月變得那樣難以忍受,每次一踏上飛機,唯一所想的,便是趕緊回到他的身邊,用盡心思博他一笑。
他最愛她的笑容,總說見到她那灑脫的笑,彷彿真的世間沒什麼值得苦惱似的,令人對生命充滿希望。
而她從外面世界帶回來的一切,都急於與他分享,多麼眷戀他那細細聆聽時深思的微笑——
她是那樣、那樣地深愛著他。
用盡全部生命去愛他,以為這一生可以注視著她深愛的容顏。
梳妝台上放著的信封袋,裡面裝著飛機票。明天她將再度起程,飛往世界的另一個角落,繼續那她以為已經結束、事實上卻才剛開始的流浪生涯。
他不曾來送行。幾年來,他不曾來接過機,也不曾去送過機,她的存在與否,似乎對他沒什麼影響。
他從沒真正在意過她,無論她是否存在。
生命中充滿了不公平,在大草原上目睹了所謂的弱肉強食,在都會中飽嘗人情冷暖,她該是看透世情的,為什麼仍是沒參透。
偽裝的灑脫,偽裝的淡漠和不在乎,在面具撕下之後,血淋淋的一片,慘不忍睹。
偽裝出來的畢竟無法長久,多希望他一直只看到她的笑顏,多希望一直給他的都是溫柔的笑意。
只要他快樂,她以為自己可以什麼都不在乎的。
現在才知道,她是多麼地高估了自己。
她在乎的,她什麼都在乎的。他喜歡她笑,所以她總是在笑,他喜歡她瀟灑,所以她看起來總是那樣的瀟灑,他喜歡她的人生觀,所以她努力使自己看得更多、聽得更多——
她在乎他的一切,更在乎他絲毫都不愛她。
好苦……
「阿琪?」
「爸。」
邵父走了進來,隨手將燈打開:「怎麼不開燈?」
「我準備要睡了。」她連忙將淚痕擦去,不敢面對自己的父親。
他走到女兒的身後,知情地拍拍她的肩:「哭啦?」
「沒有。」
「還逞強。你這孩子打小就愛逞強,要生成男孩子不知道多好,當女孩兒可就太好勝了點。」他不勝唏噓地拿起桌上的飛機票:「又要走了?怎麼家裡跟你有仇似的老留不住你?」
「爸,你知道不是這樣的,這是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