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到社會健康福利部寄來的手冊,發現樓上需要建一間浴室和防火門才能符合規定,此外沒有其他妨礙她得到許可證的原因。
她電洽杜爾郡的三位包商,安排房子整修的招標事宜。
她打電話給父親,他歡迎她在整修完成前住在娘家,母親則給她一連串命令,包括警告她別在下雪時獨自翻越山間。
最後她打電話通知凱蒂。
「你要幹麼!」
「搬回杜爾郡去!」
「你要賣掉西雅圖的房子?」凱蒂不悅地提高聲音。
「是的。」
「媽,你怎麼可以賣掉它!」
「怎麼不行?保留兩幢房子太多餘!」
「但它是我出生成長的家!我以後再也看不見它了?」
「你可以回溪魚鎮的房子找我。」
「但這不一樣,我的朋友都在西雅圖,還有我的房間……其他的一切都不見了。」
「凱蒂,不論住哪裡,我還是你的母親。」
凱蒂的聲音帶著怒意。「別施展你的父母心理學,母親,我才一離家,你就賣掉房子實在很差勁。換做你也會不高興。」
梅琪強自按捺不悅。「凱蒂,我還以為你喜歡我住近一點,你可以常回家,而且可以和外公外婆共度週末。」
「我幾乎不認識他們。」
梅琪的語氣首度變得尖銳。「或許是你熟悉他們的時候了!凱蒂,在我看來,這件事情上你相當自私!」
電話彼端傳來一陣驚人的沉默。片刻之後,凱蒂語氣緊繃地說:「媽,我得走了,再十分鐘就上課了。」
「好吧,隨時打電話回來。」梅琪冷靜地結束通話。
她掛斷電話,雙手按著顫抖的腹部。她自己的願望擺在凱蒂前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母女倆口角的機會也少之又少。而今她只覺得失望透頂,孩子怎麼會這般自私?就凱蒂而言,梅琪可以追求她的幸福,只要不引發凱蒂的不便就好。
我疼了你一輩子,凱蒂,甚至為你犧牲我的事業。而今當我極需你的鼓勵使我的快樂更趨完整時,你卻吝於給予。呃,女孩,既然如此,不論你高不高興,也該是我為自己而活的時刻了。
梅琪的決心令她自己也嚇一跳。天哪,她心想,我已經40歲了,卻依然在成長。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費醫生三番兩次強調的話:追求快樂與否是出於自己的抉擇。她已經做了選擇:返回杜爾郡,重拾往日的友誼,購買哈町宅邸,使生命再次充滿期待。這一切都出於她自己的抉擇。缺乏期待的生命使父母過於倚賴子女,病人過於倚賴心理醫師,寡婦過於倚賴她自己。
她走進起居室中央,慢慢環視這充滿回憶的房間。我將無怨無悔地離開這裡,回顧時只有喜悅。我知道你不會介意,菲力,因為你一定不希望我把這幢房子當神龕看,阻礙我追求自己的快樂。有一天凱蒂也將能體諒我的心境。
9月中旬她搬回杜爾郡,暫時住在父母家裡。菲娜不斷地耳提面命。「你要叫律師好好研究契約條文。無論如何,別雇鄧皮爾負責整修,他們向來醉醺醺地上工,萬一摔下梯子,還會控告你疏忽。梅琪,你確定這麼做對嗎?女人家向來不懂整修的工作,我幾乎希望你留在西雅圖,天曉得你爹幹麼鼓勵你工作!」
梅琪藉著忙碌來避開母親的嘮叨,填寫申請表,安排水壓檢查,申請電話和電力,租郵政信箱,和包工議價,最後終於敲定整修費用在六萬美金上下。
9月下旬梅琪接到杜爾郡都市計劃委員會來的電話,通知她在下週二晚上到會說明。
這意味著她必須聯絡席瑞克。
回來後她不曾見過或聯絡他,矛盾地不願去撥他的電話號碼。別傻了,梅琪,別忘記露露說的話。這沒什麼了不起,何必小題大作,反正接電話的可能是安娜。
她拿起話筒,在改變主意前撥下電話號碼。但是接電話的不是安娜的聲音。
「席氏租船公司。」
「呃……哈羅?瑞克?」
「梅琪?」
「是的。」
「唔,我聽說你回來了。」
「郡委員會打電話給我,要我在星期二晚上到會說明。」
「你仍然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如果不麻煩。」
「不,我很樂意。」
她徐徐吁口氣,強迫自己放鬆下來。「我很感激你,瑞克。到時7點半在郡政府見。」
「等一下,梅琪,你一個人開車去嗎?」
「是的。」
「呃,何必兩人都開車,要不要我去接你?」
意外的梅琪竟結巴起來。「呃……好吧。」
「我到你父母家接你嗎?」
菲娜一定又是一頓數落,但梅琪還能說什麼?「好的。」
星期二晚上她小心翼翼地選擇衣著,希望以成熟、有品味、富裕的形象出現在諸委員之前,顯示她有足夠的經濟能力經營哈町宅邸。她挑了一件格子毛裙,象牙色上衣,配一條真皮腰帶,領口別一副水晶別針,外面再套一件及腰的酒紅色鞣皮夾克。
她下樓時,母親草率地瞥她一眼。「這身打扮去開會太時髦了吧!」
「不是開會,媽,是到會說明,我希望在各委員面前塑造幹練的形象,使他們相信我能將一幢老房子經營成吸引觀光客的賣點。」
菲娜回答:「我可不知道別人對一位單身女性和有婦之夫滿街跑的情況作何反應。」
梅琪脹紅了臉。「媽!」
「菲娜!」羅伊插進來解圍,但是妻子對他充耳不聞。
「哼,難道不是嗎?」
「瑞克只是替我向委員會說情而已!」
「但是人言可畏,畢竟他太太經常不在家,而他卻在接送新寡。」
「他不是接送!你這種暗示太過分!」
「或許過分,梅琪,但我是你媽,只要你住在這幢房子裡——」
門鈴突兀地響起,菲娜匆忙趕在大家之前去應門。梅琪懊惱地看見門開處正是瑞克。如果他只坐在車裡按喇叭,梅琪會覺得罪惡感減輕許多。但是他微笑而精神勃勃地站在門口,就像高中時代來接她出去玩一樣。「哈羅,畢太太,你好嗎?」
「哈羅。」菲娜面無笑容地回答。
「梅琪和我要開車去郡政府。」
「我知道。」
梅琪拎起皮包和母親擦身而過。「我好了,瑞克,再不快走就遲到了。」她大步走下台階,站在卡車旁邊,徒勞無功地企圖拉開車門。瑞克疾步走過來挪開她的手。「這老鴇兒最愛鬧脾氣,有時候需要一番甜言蜜語。」他輕易拉開車門,梅琪爬上車,依然感覺到母親在屋裡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抱歉,」瑞克坐進車裡,發動引擎。「這輛車就像老寵物一樣,明知道該換了,就是狠不下心。」
梅琪沉默而僵直地望著窗戶外面。
卡車發動後,瑞克轉頭對她說:「怎麼了?」
「我媽真惹人生氣!」她仍忿忿不平。
「一旦成家以後,再回來住的確很難相處。」
「以前就很難,何況現在!」
「她的態度的確很冷漠,是不是不高興我們同行?」她頑固的沉默證實他的猜測沒錯。「梅琪,你如果事先說,我們可以分別前往,我只是以為既然去同一個地方——」
「我何必說?何必任她中傷一次單純的會面?我們是同車去郡政府,而且我拒絕因她產生罪惡感!可惡!我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是她醜陋的心思以為別人都和她有同感,凡事只往壞處想!」
瑞克定定地凝視她。「問題是人言確實可畏,你要我載你回去開車嗎?」
「絕對不要!」
「全郡居民都認識這輛舊卡車,而且車上還漆著我的姓名。」
「我絕不讓母親稱心如意,而且就像露露說的,難道成年人不能做朋友嗎?我很樂意有你協助,就讓我媽去胡思亂想好了。」梅琪好奇地打量週遭,急於改變話題。「原來這就是你的舊卡車。」
「我沒想到你會盛裝打扮,或許開你的車比較好。」
他們輕鬆的談話化解了原先緊繃的氣氛,話題遍及初秋的天氣、觀光旺季、捕鮭魚和群魚。然後瑞克說道:「梅琪,我一直思考康洛妮和她的保守主義,為了化解她可能提出的反對意見,我想到一個破解方法。」
「怎麼做呢?」
「你的旅館命名了嗎?」
「命名?還沒有。」
「呃,我和我母親談過,發現康洛妮是哈町老宅原任屋主的遠親,我猜康洛妮一定知道這層關係。如果我們能尊重她的家族自尊,強調盡力維持傳統,說你決定保留哈町之家的名稱。」
「噢,瑞克,好主意!哈町之家好聽又好記,畢竟這名字由來已久,何必改變它?」
「我以為你或許想用自己的名字命名。」
「畢氏之家……」她沉思片刻,然後搖搖頭。「聽起來沒那麼順耳。我現在就能看見小徑盡頭懸著一塊優雅的銅牌,不,用木頭好了。」她揮揮手,彷彿牌子就在面前。「哈町之家。住宿兼供應早餐,店主施梅琪。」
她的興致勃勃令他呵呵大笑。
「你很喜歡這種實施計劃的感覺,對嗎?」
「對極了。我得感謝露露說服了我,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期待開幕的日子到來。如果委員會今晚拒絕我的申請,我大概會嚎陶大哭。」
「我覺得你會眉開眼笑地離開。」
位於石澱灣的郡政府是一幢新舊混合式的建築物。他們將車子停在第四街,沿著人行道走過去。進了大廳,瑞克熟悉地帶路,梅琪則滿懷期待和緊張地跟在後面。一進會議室,梅琪一眼就認出康洛妮,她的面貌平凡無奇,嘴裡還缺了兩顆下門牙。「就是她。」梅琪自言自語地坐在瑞克旁邊。
「別看她貌不驚人,卻是許多知名政治家、音樂家和藝術家的顧問,在本郡知名度極高。但即使有錢有勢,她卻非常講道理。」
他們旁聽了各式各樣的申請案件,好半晌以後才輪到梅琪。
「施梅琪,」主席大聲朗誦她的申請內容。「想在溪魚鎮經營家庭旅館。」
梅琪起身走向主席台前。主席抬頭看她一眼。「你就是施梅琪?」他問道。
「是的,我娘家姓畢,畢羅伊是我父親,我在溪魚鎮出生成長。」
「唔,我認識畢羅伊。」他低頭閱讀文件內容。「你一直住在外地?」
「在西雅圖定居了18年。一年前丈夫去世,女兒到西北大學就讀,所以我決定搬回杜爾郡。」
「申請書裡說明你已經買下了房子。」
「是的,我買下哈町老宅,還雇工程師評估房屋結構,這是他的報告書,」她將報告交給主席。「我投資六萬美元作整修,工程已經著手進行。這是我和包商的合約。」她陸續將各項有關整修項目的合約副本交給主席過目,包括所有權狀、水電項目、安全檢查、觀光季的住宿統計、個人財務報表、預估旅館的開銷等。「各位委員先生和女士,根據以上的資料,我相信我的旅館將是溪魚鎮和杜爾郡的一大資產。」梅琪說完退後一步等待。
會議廳靜得連針掉地的聲音都聽得見。主席眨一眨眼睛,彷彿從迷霧中清醒過來。
「你說你回來定居多久了?」
「大約三星期。」
「我可以請問你在西雅圖擔任什麼工作嗎?」
「我是家政老師,這份資歷使我精於烹飪、縫紉和裝潢工作,有助於經營旅館事業。」
「這點我毫不懷疑。」他瞥瞥申請表。「我想本案只涉及都市計劃的區域劃分問題。」
「是的,先生,社會健康福利法規規定,五間客房以上的家庭式旅館必須位於商業區,但是四房以下可以獲准在住宅區經營。」
聽完梅琪的一番話,主席眉毛高聳,嘴巴大張。「我幾乎不敢再問……但是你還有其他補充事項嗎?」
「還有一件事,貴會的前任委員席瑞克今晚也出席了,他願意為我作推薦。」
「我看見他就坐在你旁邊。哈羅,瑞克。」
瑞克舉手招呼。
最後康洛妮開口。「我想請教施太太幾個問題。」
「請指教。」梅琪首度轉身面對康洛妮銳利逼人的目光。
「你準備在哪裡登廣告?」
「主要是在觀光局的旅遊指南裡,其次是石諾門下一版的『旅館簡介』一書。此外,我當然會在屋子前方豎立招牌。」
「路標呢?」
「不考慮。康小姐,我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不希望破壞本郡的鄉村風味。」
「你是計劃整修房屋外觀嗎?」
「只增建一處樓梯以符合安全規定,至於房屋外觀,也將油漆成原始的顏色。換言之,當我懸掛『哈町之家』的招牌,認識它多年的人將會發現它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康洛妮立即吞下誘餌。「哈町之家?」
「我計劃保留原名,畢竟這名字具有里程碑一般的意義。不便隨意更改,不是嗎?」
五分鐘後,梅琪手持許可證和瑞克一起走出會議室。
他們直走到郡政府外面才大聲歡呼。她欣然而笑,他則低吼地一把抱起她,轉了好幾圈。
「好個女人,你把他們制伏了!你怎會如此迅速便收集了這麼多資料佐證?」
她哈哈大笑。「呃,你叫我要呈現事實。」
他放下她,微笑地俯視她的臉。「事實!梅琪,你太棒了!」
「是嗎?」她咯咯笑,感覺雙膝開始發軟。「噢,瑞克,我剛剛好害怕。」
「但是你看來就像川普在紐約展示另一幢新大樓,也像艾柯卡介紹新車型一樣滿懷自信。」
「真的嗎?」她難以置信地問。
「你應該看看自己的表現。」
「我必須坐一下,我兩腳發軟。」她靠著大門旁邊的水泥牆,一手壓在小腹上。
「你根本不須擔心,梅琪,你知道有多少人曾經去申請許可證,卻對他們將經營的事業一無所知嗎?和你比起來真有天壤之別。梅琪,事實上你根本不需要我的推薦。」
「但是我很高興你來了,每當我轉身看見你的笑容,我……」她阻止自己。「我很高興你來幫我慶祝。」
「我也是,」他伸出手。「恭喜你,梅琪,我的女孩。」
他捏捏她的手,握住好半晌。剛剛脫口而出的暱稱像是往日的回音。他們四目交換。她只覺得讓他握住手的感覺真好。
但是她聰明地縮了回來。
「現在你可是旅店老闆了。」他說。
「我覺得像天方夜譚般難以相信。」
「相信它。」
她轉身仰望星空。「哇!」她深呼吸。
「剛剛你有沒有看見康洛妮的表情?」
「我才不敢呢!」
「我可看見她驚訝得合不攏嘴。」他笑呵呵地仰望夜空點點繁星。「哈町之家,家庭式旅館,」他沉思道。「我已經能看見它聳立在山坡上。」
「想不想親臨現場參觀?」梅琪興奮地脫口問道。
「現在嗎?」
「嗯,我現在一定得去看看,要不要一起去?」
「當然,我正等你開口呢。」
她邊走邊說:「我要經營你今生僅見最高級的旅館,一切採用古董傢俱和刺繡床單。等著瞧吧!」
他哈哈笑。「梅琪,慢慢走,走這麼快小心跌斷頸子。」
「不可能,今天是我的幸運日!」
回鎮途中,她一路絮絮叨叨地計劃所有的細節,包括洗衣機放哪裡等等。到達後,他將卡車停在牆邊,隨她走進大門。
「站在這裡,我去開燈。」
瑞克聽見卡的一聲,但四周仍一片黑暗。「噢,見鬼!一定是保險絲斷了,等一下,我去開另一盞燈。」半晌後他聽至砰的一聲。「噢!」
「梅琪,你還好嗎?」
「只是有點瘀傷而已。」更多的開關聲。「噢,可惡,看來沒電。」
「我車裡有手電筒,等一會兒,我去拿。」
片刻之後,他的手電筒照到梅琪的身形,她身著鞣皮夾克和高跟鞋,站在鋸木架旁邊,腳邊有一截斷裂的木條,看起來很不協調。
他們佇立在黑暗的屋裡,只有一線暗淡的手電筒燈光照亮臉龐,一如多年前他們並肩等待晨曦。
瑞克心想,自己實在不應該來。
梅琪暗忖,自己最好快離開。
「來吧,我們參觀參觀。」
他將手電筒遞給她。「帶路吧!」
她一路領他參觀廚房、傭人房、小浴室、大廳、音樂室、餐廳、樓梯、三間客房和將改裝成逃生門和浴室的第四間客房。
「我把最好的留待最後,」梅琪領他走進一間房間。「這就有眺望台的主臥室!」她以手電筒照射四周,然後推開通向望台的門。「看,這就是眺望台,可愛吧!白天時,海灣小舟和千帆島影盡收眼底。」
「我多次由船上遙望這裡,心想它一定能看見大好的風景。」
「這是最好的房間,我本想留著自用,但是後來我瞭解自己應該使用樓下的傭人房,有單獨的浴室和小客廳,離廚房又近。所以我決定將這裡改成蜜月套房。」她走回室內。「將來這裡要有一張銅床和一些蕾絲枕頭,或許那邊放一座大衣櫃,那邊是穿衣鏡,窗戶加白色蕾絲窗簾,使風景若隱若現。此外當然要重新磨亮所有的硬木地板和傢俱。嗯,你認為呢?」
「我認為今年冬天你會相當忙。」
她笑了。「我不但不介意,還非常期待。」
「此外,」他一瞥手錶。「我該送你回家了。免得你母親嘮嘮叨叨。」
「或許她已經在家等著教訓我,彷彿我還未成年一樣。」
「嗯,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
他們一起下樓。「我無法想像你媽和我媽一樣。」
「她不常嘮叨,但是偶爾會抱怨南茜常常出差對婚姻不好。」他們走下樓梯,瑞克又補充一句:「問題出在我也有同感。」
梅琪聞言有些遲疑。瑞克首度暗示他的婚姻有些不如意,梅琪只能搜索枯腸尋找合宜的話。
「對不起,梅琪,忘了我剛剛說的話。」
「不……沒關係,瑞克,我只是一時無言以對。」
「我真的愛南茜,但自從遷回這裡,我們的關係開始疏遠起來。她一周工作五天,週末我又得上船。她討厭船而我厭惡她的工作,這是我們必須解決的問題。」
「婚姻總有不如意的地方。」
「你的呢?」
「當然不例外。」
「我可以問是什麼嗎?」
「他嗜賭,最後因此而喪生,那架飛機正是載運旅客前往賭城雷諾的專機,他每年都去。」
「而你從來不去?」
「我只去過一次就沒興趣,但又不能禁止他前往。他向來為此而存一筆錢,並且辯稱他的賭從來不曾影響家計,可是我總認為那筆錢可以用來一起環遊世界,或是……」
沉默籠罩著他們,兩人近得足以觸及對方,最後梅琪顫巍巍地吸口氣。「我愛他,」她低語。「我們的生活裡應有盡有。旅遊、帆船、鄉村俱樂部。如果他沒踏上那班飛機,今天我們還在一起享受生命。而今他死了,我卻依然對他憤怒不已,那種罪惡感是你無法想像的。「
瑞克伸手捏捏她的手臂。「對不起,梅琪,我不是有意勾起不愉快的回憶。」
她退開一步,他明白她正暗中拭去眼淚。「沒關係,心理治療使我明白這種反應很正常,或許正如你氣南茜一樣。」
「怒氣和罪惡感在我心中交雜,因為我知道她熱愛那份工作而且十分勝任。但是我仍不平衡,尤其週末我們本可以在一起,她卻忙著處理銷售報告。」他歎口氣,頹喪地說:「噢,總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再次籠罩的沉默中,瀰漫著一股特異的親密。
「梅琪,以前我沒和任何人談過這些話。」他承認道。
「除了失親情感支持團體以外,我也沒向任何人提起。」
「我真會選時間——對不起,我破壞了你原有的快樂和興奮的情緒。」
「噢,瑞克,別說傻話。朋友是做什麼用的?而且我還是覺得快樂和興奮呀!」
「好極了。」
他們一起轉身隨著手電筒的燈光走向廚房的門,梅琪停住腳步,再次晃動手電筒照亮四周。
「我很喜歡你的房子,梅琪,完工之後有機會的話,希望還能來看一看。」
「屆時我會泡壺茶來招待你。」
他們跨出後門,梅琪隨手鎖門,兩人一起走向卡車時,瑞克問道:「明天你在這裡嗎?」
「是的,我已經開始油漆二樓的木工傢俱,接著是貼壁紙、上窗簾。」
「我駕船經過時,會鳴汽笛向你致意。」
「如果聽見汽笛聲,我會到眺望台向你揮揮手。」
「一言為定。」
他們沉默地開車回家,彼此都察覺到一股微妙的轉變。往日的吸引力雖然受到壓抑,但確實出現在他們之間。他們暗中告訴自己無妨,因為這種獨處的時刻不會再出現,以後她自有事業要經營,而他也有自己的工作。他們宛如偶然交錯的兩顆星,誰也不願承認這一刻的美好和親近,寧願忘記他曾脫口喚她「梅琪,我的女孩」,以及承認婚姻生活的不愉快。
他將卡車停在她娘家門外,起居室的燈光透過窗簾流瀉出來。
「謝謝你,瑞克。」
「我的榮幸,不必客氣。」他輕聲回答。
他們在微光中凝視彼此,她的側面映在車窗玻璃上,他的雙手握著方向盤。
她心想,一切就這麼容易。
他暗忖,走吧,梅琪,快。
「再見。」她說道。
「再見,祝你好運。」
她低頭去拉把手,門又卡住了。他傾身靠過去推門,那一剎那間,肩膀擦過她的胸部。
門應手而開,瑞克立刻坐直身體。「好了。」
「謝謝你……晚安。」她急忙下車,在他還未回答前就甩上車門。
瑞克毫不遲疑地換檔離開,梅琪走上陽台台階,伸手摸摸滾燙的臉龐,心想自己一定躲不過母親的眼睛!她一定就在門內等候!
果不其然。
「結果呢?」菲娜只說一句。
「等一下,媽,我必須先上洗手間。」
梅琪匆匆拾步上樓,關上浴室背靠著門閉上眼睛。走向洗臉台打量鏡中的身影。就片刻之前,車內瀰漫的那股熱烈氣氛而言,她的臉看起來還算十分正常,沒有一絲紅暈的跡象。
他是有婦之夫,梅琪。
我知道。
所以一切到此為止。
我知道。
離他遠一點。
我會的。
但即使她向自己再三保證時,心中也明白這其實沒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