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喜歡哥哥的女孩子不算少,雖然那個沒有半根戀愛神經的男人似乎從來沒有發現的樣子,到現在都已經三十幾歲的人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但是他始終不能明白,為什麼那隻母老虎會喜歡上哥哥這種溫吞的男人?
更正確地說,他根本無法想像那隻母老虎會喜歡上任何人。感覺上,那個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呂奉先,生來就該是踏著一票裙下之臣破碎的心,昂首闊步走完一生的命格,跟戀愛這兩個字不可能搭上邊。
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是錯的。呂奉先會喜歡人,只是那個人,不是他。
「喂。」
靠著天台欄杆的背影僵一下,沒有回頭,自顧自地欣賞繁華的台北夜景。
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和哥哥一樣,養成了心情不好時上頂樓看夜景的習慣,而自從那一天那個叫張淑萍的來過以後,她的心情就一直處在不好的狀態。
他知道,不管現在他問什麼,這個倔強的女人都不會回答,特別是當對象是「他」的時候。
所以,他不問,省得自討沒趣。「天氣冷了,上來頂樓連外套也不多穿一件!」
她瞥他一眼。「你什麼時候變成我爸了?這麼關心我!」
「狗咬呂洞賓。」
「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是好人?」
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卻發現兩肘靠著欄杆的她嘴角微揚,捲曲的長睫毛垂下,但那抹不知所以、卻隱約暗示著脆弱的曖昧微笑,勾動某個埋藏在腦海深處、不願回憶起的遙遠記憶,反而讓他更加惱火。
他不想看到她這樣的笑容!
「她跟你問一樣的問題。」偏低的悅耳聲音,宛如劃過寧靜湖面的午夜天鵝,滑入他的耳朵,雪亮的大眼睛繼續凝望著遠方,還是沒有看他。秋夜晚風撩亂長髮,捲曲的弧度攀住白瓷般的臉,遮斷他的視線。
他不說話,等著她接下來想說什麼。
「我爺爺年輕的時候就是湘菜的大廚,後來娶了我奶奶,才沒有繼續做下去。」她安靜地說:「我從小看著爺爺作菜,也學了不少東西。所以,那個時候,我才會選擇了這一行。」
這些,他都知道,但是他不懂,為什麼經過這麼久,她突然願意告訴他?一時心血來潮?無論如何,他可不會質疑自己的運氣。「我問的,不是這個。」
「可是我能給的,就只有這個答案。我已經作了決定,就沒有可能後悔。」
「你一直想當醫生。」
「是。」她沒有否認,「我一直把醫學院當成第一志願,可是,那是有原因的。」
他冷哼,澀澀地開口:「當然,因為台大醫學系是分數最高的科系。」
她看他一眼,嗤地一聲笑。「是啊,那也是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呂爺爺的病。從他們家和呂家成為鄰居開始,他就知道她爺爺因為腎臟的問題,必須定期到醫院報到;而在他高三那年,終於因為尿毒症引發全身性的器官衰竭而過世。
他記憶中的呂家爺爺,是一個有奇異幽默感的長輩,即使長年因為洗腎和各種併發症的病痛,每次看到他,都還是不忘講兩句不太好笑的笑話。母老虎的名字,就是他取的;而從母老虎對那個男孩子氣到極點的惡搞名字重視的程度,他們祖孫之間的感情深厚,完全可以想像。
也所以,他總以為母老虎會像一直以來那樣,過關斬將,順利地完成七年的醫學院課業,成為台北市最高明、最優秀、最惡劣……也最美麗的腎臟科醫生。
但是,她沒有。放棄了濟世救人的志願,她搖身一變,成為湘菜名廚。仍舊是那個天下無雙的呂奉先,自負而卓絕。只要嘗過「天下御苑」的美味佳餚,大概所有的人都會相信,這位鮮少在大眾前露面的主廚,絕對是生下來注定作這行的天才。
作為一個廚師,就像她做的每一件事,一樣的出類拔萃,只不過……
「做這一行,不適合你。」他突然開口。
她的臉色一變,像是被刺到什麼,原本掛在嘴角的微笑瞬間消失。「你在胡說什麼!」
「不是嗎?你應該做的,根本不是這件事。」
她終於轉回過頭,像冰一樣的眼神定在他的臉上。他看著她,感覺到心底一隨酸。
……為什麼他得到的,永遠只是這樣的眼神?
許久,她才冷笑一聲。「我應該做的?田野,你以為我應該做什麼?」
她不明白嗎?他就是無法想像她把一輩子都浪費在那個小小的廚房裡,讓所有的才華和美貌在那種看不見的舞台裡慢慢消耗掉。她應該得到更好的,應該站到人前,成為眾所矚目的閃耀明星!
但是看著那張頑固而美麗的面容,他很清楚,她會對他這樣的想法怎樣的嗤之以鼻。
「……我不知道。」他放棄。「我更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堅持。連我都可以看得出來,現在的你一點也不快樂。」
她楞住,一時間竟答不出話來。
認識這麼多年,這是少數他看到這個向來伶牙俐齒的母老虎無言以對的場合。
然而,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成就感。
他說對了,她不快樂;可是,說中了又如何?他不想看到她不快樂。
「不要說得一副你好像瞭解了什麼的樣子,」終於,她開了口,乾淨沉穩的嗓音變得更沉,也更冷:「我快不快樂,不是你可以決定的。」
說完,她轉身離開了天台。他只能看著她的背影,咬著牙,雙手緊握成拳。
天台的風刮起,寒透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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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鍋湯不行。」她皺起眉頭,「不夠清,而且味道也散了。」
尤幼婷咬著下唇,「對不起……鳳姐。」
「幼婷,我再說一次:吊湯要有耐心。手不能停,方向要保持一致,慢慢來,這樣味道才會均勻,顏色才會漂亮。」她不看女孩臉上愧疚的表情,「別心急,別緊張,東西做出來好吃最重要,趕時問只會浪費更多時間。」
「……我知道了。」
「今天到此為止。明天我們再來。」她目光一斜,看見吳建超在旁邊東摸西摸,擺明一副聽壁腳的模樣。「阿超,你在幹什麼?」
「呃……」吳建超摸摸頭,陪笑,「也沒什麼啦……鳳姐,我只是聽聽看你在跟幼婷說什麼而已……」
看著一臉心虛的男孩,她心中閃過一片陰影。她知道他在想什麼。「我不會藏私的,阿超,這一點,在我進『天下御苑』的時候,不是早就跟你們保證過了嗎?幼婷聽的這些,你以前早就聽過不知道幾次了。」
吳建超只是乾笑,答不出話來。
「你不信我?」她冷聲問。
吳建超急忙搖頭。「不、不!鳳姐,我信!我當然信……只不過……」
只不過他心裡始終有疙瘩在。
這也難怪,她也當過學徒,知道那種滋味。手藝高超的大廚,平時吆喝辛苦的手下們作牛作馬,卻永遠不肯把自己珍藏的廚藝秘訣傳授給這些勞苦功高的助手。
而雖然廚房裡的助手都尊稱她一聲「鳳姐」,其實大多只比她小個三、四歲,資歷最深的阿超,更是只比她小上一歲而已。每日看著年紀相仿的她在廚房裡呼風喚雨,儘管很清楚在現前的餐飲業,除非是自己開店,否則能在她這樣的年紀獨當一面的廚師其實不多,他心裡難免又多了一層疑慮。
「阿超,你一直想學吧?那道柯伯伯說過的『司晨望疇』。」她安靜地開口。
吳建超猛抬起頭,又喜又驚!「『司晨望疇』?可是鳳姐……」
她冷笑。「今天你只要沒出一個紕漏,晚上收班以後,我就示範給你們看。」
吳建超用力拍胸脯保證:「鳳……鳳姐!我今天一定做給你看!」
「是嗎?」看了興奮的助手一眼,她沒多說什麼,牽出紅色單車,踏出廚房後門,準備親自上街去採買一些不足的食材。
「天哪!我不是作夢吧?」不待後門關上,吳建超就激動萬分地抱住身邊的同事。「鳳姐要教我『司晨望疇』?哇哈哈哈哈!我出運啦!」
「喂……阿超,」尤幼婷遲疑地開口:「鳳姐說的『司晨望疇』……那是什麼啊?上次好像有客人點過……」
「天哪!幼婷美眉,『司晨望疇』這麼有名的菜,你不知道?」
「她當然不知道。阿胖,你以為我們幼婷美眉跟你一樣老啊?」
「棍!這跟老不老有什麼關係?本大爺也只不過二十歲而已,也知道鳳姐這道鮮少面世的超級名菜啊!」
「二十歲?我說阿胖,你自動省略了很多零頭吧?二十歲?那是幾年以前的事情呀?」
「棍!都跟你說別叫我阿胖了,大爺只是骨架大!」
「骨架大你個頭啦!都叫你沒事不要看南方四賤客了。骨架大?要不要我拿你多出來的骨架來熬個湯呀?只怕熬出來的湯,油到別說鳳姐看不下去,連外面的小黃都不想喝啦!」
「棍!小黃你那只挑嘴的畜牲!本大爺煮的湯也敢不喝?」
「唉呀唉呀,我說阿胖,你就別為難小黃了,你煮的湯,我也不敢喝啊……」
「我咧小高,你是存心跟我過不去是不是呀?」
「誰?誰過得去呀?阿胖,你這麼胖,大家當然都過下去……」
「我咧……」
「……那個……如果不麻煩的話……誰來跟我說一下『司晨望疇』……」
「泥奏凱啊!別來打斷人家說話!」
「……嗚……」
廚房裡熱烈的討論,再次和主題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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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司晨望疇」,其實就是一道基本的菜式「鑲玉豆腐」改良而成。板豆腐炸呈金黃,挖去中心製成腐皮,中間鑲入燉腐腦、米粒、馬蹄、冬筍、冬菇、白蔥混合之餡料,然後入蒸籠十分鐘,淋上清芡汁即可上桌。清淡的鑲玉豆腐,化入喉間,會在唇齒之間透出一股若有似無的香菇雞香。差別只在於腐腦的作法,要先用全雞和香菇包裹蒸制過後,才鑲入腐皮之中。
比較神奇的地方,是它固然能夠當熱菜食用,但在經過冰鎮之後,也不會有怪異的肉腥味,所以也可以被當成一道點心。
說起來很簡單,但是作為餡料的腐腦,要如何在兩番蒸煮過後,依舊保持入口即化?如何能在濃艷的雞香和香菇交互薰陶之下,依舊不失豆腐本身的特殊風味?另外,也是餡料重點之一的米粒要怎麼處理,才能在蒸煮過後,不會過分濕黏,保持著粒粒分明的口感,以凸顯腐腦的柔嫩?這些,才是這道菜的要訣所在。
但是說到底,這些,也只是火候拿捏的問題罷了,稍微有經驗的師傅,多試個幾次,也能夠摸出屬於自己的方法。所以她不明白,這樣不算困難的菜式,為什麼可以在當年的大賽中得到評審青睞?甚至成為某部分湘菜師傅口耳相傳的「傳奇」?
當然,她在那次比賽之後,就已經將這道菜封印,不再拿出來招待客人,但是「司晨望疇」的作法,從來不是秘密。放眼台北市,稍有經驗一點的師傅,都應該知道怎麼作這道改良菜才是。
更不要說她之前待過的「周家莊」,菜單上也還依舊保留了這道菜。儘管不是招牌,這道「司晨望疇」,無論如何,都不該是同業口中的所謂「傳奇」。
或許是人的心態問題:得不到的,永遠最好。當身為原創者的她不再做這道菜,原始的「司晨望疇」也就順勢成為不可企及的傳說菜式,跟菜的本身其實無關。
她忍不住勾起一絲冷笑。這樣的說法,是有其邏輯可言,不過事實上,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存在。
鈴聲響,她合上正在看的小說,起身走到門口。
果然,是田野。
「做什麼?」
男人舉高手中的牛皮紙袋。「給你。」
她沒有動作,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我為什麼要拿你的東西?」
他歎氣。「你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你可以不要跟我說話。沒人強迫你。」說完,她轉身就要進門。
男人急忙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喂!」
感覺到肩膀上的手心溫度,心臟猛地一跳,一股在心底深藏許久的情緒頓時洶湧翻出。
他憑什麼這樣碰她?!
她停住腳步,頭微微往後偏斜,一雙美目如謎,冷冷地釘在他的臉上。
男人的下顎微微抽動,將手抬離她的肩膀。「好,不碰你,但是你要聽我把話說完。」
她別開目光,悄俏抹去眼底殘留的激動。「你想說什麼?」
他不自在地扭動肩膀。「我聽我媽說,伯父伯母今天到加拿大去了。」
「對。」
就像母親先前告知過的,爸媽今天啟程去了加拿大,早上十點的飛機,她和奉全送父母上了飛機之後,才各自回工作崗位上班。
不過,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不看她,抿緊嘴角,舉高剛剛的牛皮紙袋。「哪,你喜歡吃的五爪蘋果。」
她的心微微牽動。有很多事情,只有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才會知道,至少他還記得她最喜歡吃的水果。
沉默兩秒,她抬頭微笑。「謝謝。」
男人偏白的臉脹紅,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還有,我前兩天說錯了話……我不知道你是因為伯父伯母的事在心煩……對不起。」
不知為何,她的心情驀地輕快起來。這個田野今天是怎麼回事?突然開了竅,專挑些中聽的話來說?
或者……是她心軟了?
高大的身體擋在門口,似乎還有話說,卻吶吶地說不出口。
她歎口氣。「進來吧。」
他楞一下。「啊?」
「好話不說第二次。」不等他的反應,轉身踏進屋內。
到廚房繞了一圈,發現他一臉複雜地站在客廳。不用問,她知道原因:上次他進她家的門,是大學一年級的時候。
她將手上的外帶紙盒放到桌上。「給你。」
他皺起眉頭。「這是什麼?」
和平的禮物。她終究沒有把心底的想法說出口。「自己看。」
紙盒裡裝的,是從餐廳帶回來的試作品。他好奇地看著外型宛如稻荷壽司的精緻小點。「給我吃嗎?」
她歎氣。「田野,你到底吃不吃?」
「當然要!」像是怕她反悔似的,他用手抓起冰涼的點心,迅速塞進嘴裡。
看著男人狼吞虎嚥的模樣,陌生的溫柔湧上心頭,她一時失了神。
……這些年,她到底在想什麼?她作的決定,真的沒有錯嗎?
她不知道,也或許永遠沒有這個機會去知道。過去的,已經過去,再多的假設,也無法挽回。
「這就是你那天點的。」她慢慢開口:「『司晨望疇』。」
他瞪大眼睛,吞嚥的速度頓住,原本愉快的嘴角僵住,像是口中的美食瞬間變味,變得難以下嚥。「呂奉先,你……」
她不理他,繼續說下去:「我實在不知道,你從哪裡聽來的這道菜,更不知道你怎麼知道這是我作的,畢竟,那次大賽之後,我從來沒有為任何人作過這道『司晨望疇』。」
他困難地吞嚥,一雙銳利的眼睛裡藏著苦澀。沉默許久,才憤怒地開口:「當然!這是你為哥哥設計的私房菜,外人根本沒有資格品嚐!」
她抬頭看著他,眼神空白。「是啊……我都忘了,這道菜的名字,是從疇哥名字來的。」
他賭氣地低下頭,瞇著眼,不豫地看著紙盒裡剩下的最後一個點心,咬咬牙,還是一把抓起來,囫圇吞下。
「……大二那年,我瞞著爸爸,自己辦了休學,拿著之前考的丙級廚師執照,到湘菜館去應徵廚師。」她又開口,說的卻是另外的故事。「根本不知道,要當一個廚師,除了技能檢定,還有更多條件要克服。我沒有資歷、沒有經驗,脾氣又驕縱,根本沒有餐廳願意用我。」
她停頓下來,想起當時的不知天高地厚,嘴角帶著一絲苦澀。「後來,『周家莊』用了我當學徒。」
他沒有作聲,一雙眼睛機警地望著她,像是害怕一個開口,她就會改變心意,不告訴他接下來的發展。
「老實說,周先生對我很好,從來沒有大聲使喚過我這個菜鳥。有幾次,還要幫我這個大小姐脾氣收拾善後。」她垂目看著因為這幾年在廚房做事生成的手繭。「可是我不服啊,明明我作的東西,不會比那些所謂大廚遜色。再怎麼說,爺爺是作過國宴的,而我是他的得意門生。一直在廚房作這種切菜洗碗的工作,根本是大材小用!所以一逮到機會,我就把『司晨望疇』作給周先生試吃,讓他知道,我並不只是一般的學徒而已。」
「……如果那個周先生真的像你說的,對你很好的話,」他不情願地開口:「他應該知道他是挖到寶了。」
「周先生確實待我不錯,吃完『司晨望疇』,立刻讓我當了二廚。兩個月以後,還帶著我去參加那次的廚師大賽。」
他瞪著她,開始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偷了你的菜?」
「你要他怎麼承認?」她冷笑。「桌面上他作的所有菜式,評審都視若無睹,單單只問那道『司晨望疇』。而那道菜從頭到尾,他這個大廚沒有任何功勞。」
他低聲詛咒。
「他沒有偷我的菜。這道菜,本來就是從『鑲玉豆腐』下去改良的,既然是改良,我就不是原創者。何況我原本就是餐廳的廚師,說『司晨望疇』是『周家莊』出品,是不為過。」她頓一下,「我不能忍受的,是他說那是『他作的』菜,當著我的面,眼睛眨也不眨這樣說。」
「你受得了?」他無法置信。
「人在屋簷下,而且周先生對我始終有恩。」她抬起頭,自尊的火焰在眼底冰冷地燃燒,「但是你說得對,我不可能受得了。所以一逮著機會,我離開了『周家莊』所以我從此不再做『司晨望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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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
高中三年級的呂奉先微微斜頭,一雙眼睛冷若冰霜,射向不知好歹的鄰校男生。
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路人甲,說他暗戀自己三年,終於在畢業前鼓足勇氣到學校來找她告白。
無聊。
「不然還要怎樣?」她覺得很不耐煩,冷聲說道:「同學,馬上就要聯考了,你不如多花一點時間回去唸書比較好。大學不是好考的。」
穿著卡其制服的男孩臉色一陣青白,僵在原地幾秒之後,突然掉頭離去。
不理會身邊的耳語騷動,她往重慶南路的方向走去。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她得要在放學時人來人往的校門口,演出這種八股的拒絕告白戲碼;更奇怪的是,儘管她這個冰山惡女的名聲已經壞到不能再壞了,三年來,還是有不少人不顧殷鑒在前,陸續上門來送死。
她幾乎要懷疑後面有沒有那種男生的無聊賭局在作祟。
「你還是一樣凶悍啊,班長。」熟悉的調侃聲音從旁邊傳來。
她不抬頭。「田野,你沒事做不會去唸書嗎?還是躲在女校門口看同學出糗比較有趣?」
「先說,我可不認識他。」他聳肩。「要是我認識他的話,就會勸他別自取其辱了。」
她加快了腳步,沒有興趣和他繼續糾纏下去。「是嗎?」
「不過你的眼界也太高了吧?剛剛那個,可是我們學校去年參加奧林匹亞的代表,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還拿了獎牌回來咧!」
「跟我無關。」
他冷哼。「說的也是。反正你的眼裡,只有我老哥而已。」
她的臉微微泛紅。「不要你管。」
田野看著她瞼上的紅暈,表情突然一沉。「我老哥到底有什麼地方好?」
她不想跟他討論這個問題。
看著低頭不語的女孩,他的下顎繃緊。「好吧,那你告訴我,萬一我老哥不喜歡你呢?」
她停下腳步,瞪他一眼,因為他挑起了她最不想去思考的問題。「田野,我再說一次,這些都不關你的事。」
他冷哼。「你也知道怕了?那你剛剛還用那種態度對人家?」
她臉紅了,卻不是他想像的那個原因。
「田野,」她冷笑,「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同情心了?連一個不認識的人的感受,你也這麼關心?」
「那是因為我……」話才出口,他突然頓住。
「你怎樣?」
他的臉發紅,一雙凶神惡煞般的眼睛狠狠瞪住她。
她從來沒見過像田野一樣,這麼容易臉紅的男生;雖然說他的膚色比較淡,但同樣是有著偏白的膚色,田疇卻從來不像他這個弟弟,一下子就滿臉通紅。
終於,他從牙關狠狠迸出話來:「算了!沒怎樣!反正你這只冷血的母老虎,根本就不會瞭解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心情啦!」
兩個人在馬路上互相瞪視。她一點也不白這傢伙冒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她不瞭解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心情」?他又懂什麼了?
高頭大馬的男孩咬著牙,憤怒中帶著一絲難解情緒的眼睛瞬也不瞬,似乎想要從她臉上燒出什麼答案。
看著那雙銳利的眼睛,突然漏了一拍的心跳像是明白了什麼,她握緊拳頭,不許自己繼續胡思亂想下去。
……田野這個笨蛋只是喜歡找她的碴而已,只是這樣而已,跟其它的沒有關係。
「那麼,就當我不懂吧。我要去補習班了。」然後,她就像往常一樣,安靜斂下臉上的表情,率先轉身離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