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伯伯和呂伯母對於她休學的決定,雖然從來不曾明言,但是從母親這些年的一些話裡可以得知,他們應該也是不贊成的。而那個心高氣傲的傢伙向來又沒有什麼閨中密友,唯一可以訴說的對象,大概也只剩下當時人在德國念哲學的哥哥了。
事隔五年,等到一切都已經風平浪靜的現在,她才終於決定告訴他事情的始末。
說他心裡沒有一點芥蒂,騙鬼去吧!
「……我說小野,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猛回過神,他瞪著問話的吳伯勤。「什麼怎麼回事?」
吳伯勤眨眨眼睛,嘴角帶著一抹詭異,然後搖頭。「不,沒事,我隨便說說。」
他懷疑地瞇起眼睛,環視小小的辦公室裡的其餘兩名成員,發現所有人嘴角都掛著同樣曖昧的微笑,低著頭若無其事地假裝工作。
「木頭?」
王成睦迅速站起身。「唉呀!我今天跟客戶約好了,要去看傢俱,差點給忘了。我走了,下午見!」
還來不及阻止,高大的男人已經奪門而出,留下門口的鈴聲搖晃,叮噹作響。
一名嫌疑犯逃亡,剩餘兩名嫌疑犯開始嗤嗤偷笑。
他磨牙,瞪向剛剛躲回座位,還一邊哼起歌來的吳伯勤。「吳伯勤,你給我說!」
聽到老闆的聲音,吳伯勤馬上跳起來,原因卻不是他所預想的那個。只見瘦削的男人匆匆忙忙翻動桌面堆疊的檔案資料,一臉愁苦地哀嚎:「不會吧?!我忘了把設計圖帶出來?勤小姐跟我約的是中午耶!」
一直在座位上敲著鍵盤,多半是在和網友聊天的小宛配合地開口:「真是糟糕,伯勤,你東西又忘在家裡了嗎?趕快回去拿吧!」
「可是我今天沒開車來,時間會來不及啊!」
小宛故作傷腦筋地歎口氣。「這樣嗎?那沒辦法,我陪你跑一趟好了。」
已經三十開外,還是王老五一個的吳伯勤立刻把握機會油嘴滑舌:「小宛,你對我實在太好了……」
看著一搭一唱的兩人,田野的眼睛瞇得更緊,額前有青筋隱隱跳動。「喂……」
「走嘍走嘍!都十一點多了,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嘍。」小宛大聲地打斷他的話,一臉無辜地甜笑。「小野,公司就交給你看啦,中午我會幫你帶麥當勞回來。」
「喂!」
「……啊,還有,」已經走到門口的小宛像是想起了什麼事,突然回頭。「小野啊,你可不可以趕快決定一下,到底是要高興呢?還是生氣?整個早上什麼事也沒在做,就一個人窩在座位上發呆,一下子臉紅傻笑,一下子又皺眉頭的,看起來真的很詭異呢!」
他楞一下,低咒一聲,臉倏地燒紅起來。
而終於忍耐不住的吳伯勤和小宛則是齊齊爆出大笑,趕在老闆發飆之前,溜出了工作室。
沉默。「……喂!至少給我帶個肯德基回來啊……我不想吃麥當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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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掛天心,周圍暈開一圈模糊的曖昧,清涼濕潤的空氣,預告即將來臨的夜雨。
關好門,踏出餐廳,她突然停下腳步。「田野?」
男人往前一步,走出陰影,手掛在口袋上,似乎有些尷尬。「要回去了?」
突然驚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身上已經沒有那股揮之不去的濃重菸味。那麼,她又是怎麼知道,那個站在角落的人是他?
「嗯。」
「我送你。」
目光移向自己牽著的紅色單車。「我有車。」
他抬頭仰望天空。「要下雨了。」
「無所謂。」
他吁口氣,無奈地攤開雙手,作出投降狀。「好,那我陪你走回去。」
她瞥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旁人無法察覺的笑意。「隨便你。」
時序脫離秋末,冬天的前奏曲從撲面的低溫開始,但是她不覺得冷。許久不見的溫度鑽入心窩,流向四肢。
「……今天還好嗎?」半晌,他終於僵硬地開口。
「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她淡淡地說:「最近景氣不好,生意也不可能好到哪裡去。你應該也很清楚吧?」
他聳肩。「我們公司的生意向來不算太好。而且我看你的餐廳裡還是常常客滿。」
「點的菜少了,也不像以前那麼大手筆。」她深呼吸,「前天跟會計點過這個月的收支,跟去年比,業績大概下滑了一成。」
「你跟會計點帳?餐廳的老闆呢?」
她瞥他一眼。「柯伯伯回大陸去養老,兩年沒回來了。」
「餐廳是他的吧?」
「對。」她簡單地回答。
「你到底一個月領他多少薪水?除了當大廚,還要幫他營運整間餐廳?」他瞪著她,一臉不可思議。
她沒有回答。
不知道為什麼,以前像這樣會惹惱她的問題,她最近卻總是能微笑以對……是她真的心軟了?或是那袋蘋果的威力真的這麼強大?
他瞇起眼睛,審視低頭不語的她半晌,終於歎口氣。「結果,你還是那個班長啊,根本沒有改變。」
「什麼意思?」
他撇撇嘴,乾澀地開口:「以前我認識一個班長,雖然討厭死了某個無辜的轉學生,可是老師叫她去當導遊,帶那個轉學生認識環境,她還是乖乖去了。真不知道為什麼,做班長又沒有薪水領,那麼盡忠職守?」
她忍不住微笑。「你才不無辜。」
「我覺得我很無辜。」他搖頭,「不過是看一下內褲而已,你就發了整個暑假的脾氣。」
「怎麼?」她冷聲問:「你還知道原因啊?我以為你根本不知道。」
他低聲笑。「當然,你以為我是笨蛋嗎?班長。」
她瞪他一眼。「以為?你本來就是笨蛋。」
「好好好!」他投降。「我是笨蛋。」
她靜了下來,又過了一會兒,才又開口:「柯伯伯年紀大了,最近的一些氣氛有時候又讓老人家不太舒服。『天下御苑』本來就要收起來,當初是柯伯伯說如果我願意來做的話,他就把餐廳交給我,他老人家要躲回老家享清福。」
「但是『天下御苑』的營運比以前好得多,你可是幫老闆賺了大錢。」
「我的薪水不低。」她提醒他。
「比不上你應得的。」
她停下腳步,好奇地看著他。「田野,你怎麼比我這當事人還要計較?」
他張開嘴,又閉上,不悅地瞪她一眼,不肯回答。
她壓下嘴角不斷湧出的笑意,揚高頭,繼續往前走。
他不會懂的,或許沒有人會懂,現在她所需要的,不過是一份自我的滿足。何況柯伯伯給她的薪水,以一個太過年輕,又沒有驚人資歷的廚師而言,的確算是高了。至於要負責額外的餐廳經營,她並不在乎這些。
「別的不說,至少柯伯伯尊重他的員工。」她淡淡地說。
他看著她,似乎懂了。「比起『周家莊』?」
她沒有回答,因為不需要。
走近公寓門口,他停下腳步,猶豫地開口:「啊……」
她抬高眉,疑問地看著他。
「那個……我……最近……」他似乎找不到適當的話,「反正就是……因為最近有些工作要忙……」
看著說不出話的男人,突然察覺他可能想說什麼,不知為何,胸口像是突然坍了一塊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是一直希望他不要像現在這樣,每天到餐廳報到嗎?為什麼他真的開了口,她反而有一種莫名的失望?
她……變得軟弱了。
「『天下御苑』少你一個客人,不會倒閉的。」她低下頭,冷冷地說。
他瞪著她,似乎對她的反應感到不解。「你在說什麼?」
「我說,」她抿緊嘴角,「如果工作不方便的話,你可以不用每天晚上來『天下御苑』吃飯,更不需要跟我報告。」
男人的臉色瞬間發青,下一秒鐘,又轉成火紅。
「呂奉先!」他咬牙切齒。「你可不可以聽別人說完話!?」
她抬起眼,看向他陽剛氣十足的五官。「你想說什麼?」
天空飄下細雨,紛飛的銀絲沾上他扭曲的臉龐,不甚明亮的路燈閃爍映照,幾乎像是心痛的表情。他看著她,許久。「……算了!」
幾乎是相同的台詞,她有一種荒謬的熟悉感。
「田野!」
轉身想要走的男人立定腳步,斜過頭,狠狠地看向她。「幹嘛?!」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問這個做什麼?」他橫眉豎目,「反正你根本不想知道!」
她深呼吸,輕聲呢喃:「……如果……我說我想知道呢?」
剛剛的氣勢頓時餒了一大半,男人懷疑地瞥她一眼,低聲嘀咕:「真的嗎?」
「田野,你到底說不說?」
他掙扎一下,還是開了口:「我只是想說:反正我這一陣子下班會比較晚,我就到你店裡吃完飯以後,等你下班一起回來。」他聳肩,若無其事地別開視線。「別誤會啊,這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媽說你一個女孩子家,每天這樣晚歸,你家裡現在又只剩下你和奉全兩個,不太安全,說我反正要去你那裡吃飯,不如就等你一起回家。」
看著臉燒得通紅的男人,以為早已埋葬的悸動再次悄然浮現。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田野這個笨蛋對她好,好到街頭巷尾人盡皆知,好到她就算閉上眼睛,也會有看不下去的旁人主動來告訴她。可是,她需要的,難道只是一個對她好的男人?「那件事」……難道只需要溫柔就可以一筆勾銷嗎?
或者,她該捫心自問:這麼多年的時間,還不足以消掉她心裡的疙瘩?她的驕傲,真的有這麼重要?
她沒有辦法決定……她沒有辦法確定……她想要的愛情,是這樣的嗎?
「田野……」
那雙銳氣十足的眼睛猶豫地看著她,似乎在緊張地等待著她接下來的回答。
「咦?奉先、小野,」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任何可能的發展。她抬頭望向田疇和善的微笑,不知道自己應該感到慶幸或是懊惱。「你們兩個站在這裡做什麼?下雨了呢,小心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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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麼痛恨哥哥的一天。
十八歲的田野憤恨地將書包砸到床上,瞪向書桌前正在啃書的兄長。
田疇一臉認真地繼續研讀著厚重的原文書,沒有發現剛剛進門的弟弟一臉的不悅。
見了鬼的!他怎麼會喜歡上那隻母老虎?怎麼會蠢到以為那只沒心沒肝的母老虎可能對他也有一點點同樣的感覺?
最笨的是,他今天還差點在總統府前面,當著一堆阿兵哥的面跟她告白!
他,田野,又不是沒有女孩子要。進高中這三年,每次跟女校去聯誼,他也拿過不少女生的電話,可是不知道怎麼地,每次認識別的女孩子,他就會下意識地把她拿來跟母老虎比較。
要怎麼比啊?呂奉先這個傢伙,功課好、身材好、長得又美,就算是班上幾個嘴巴最賤的傢伙也不得不承認:呂奉先的存在,完全打破了長久以來「北一無美女」的說法。
至於那個氣死人不償命的驕傲姿態,更被認為是冰山美人魅力的一部份,令人心為之折。
跟她相比,那些溫柔體貼的女孩子都像是平淡無味的白開水,食之無味。
曾經滄海難為水啊……前一陣子剛背過的元稹詩句在腦海浮現,原來就是這麼回事嗎?他感覺到一陣強烈的酸澀湧上鼻頭。他怎麼會這麼窩囊?輸得這麼徹底?
明明知道那隻母老虎喜歡的,就只有他這個沒有半根神經的哥哥,為什麼他還是喜歡她?
奮力踹了木製的床一腳,砰的一聲響,終於將書桌前的人喚回過頭。
「小野?」田疇揉揉眼睛。「你回來啦?」
他不回答,一臉陰沉地翻身上床,瞪著天花板,動也不動。
「爸媽明天就回國了,你再忍耐一下。」田疇顯然誤解了弟弟心情不好的原因,微笑著說:「不然明天早上哥不煮了,去買外面的燒餅油條吃?」
他還是不答腔。
爸媽上個週末到瑞典去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四天以來,家裡的伙食都是哥哥一手包辦。說實話,世界上真的沒有十全十美的人。哥哥一點也不會作菜,從小到大,別說是比較進階的菜色,就連最簡單的荷包蛋,他也常常吃到幾乎還是全生的蛋白。
反正吃不死人,而且因為他週末都到學校溫書,晚上也要補習的緣故,只在家裡吃早餐,勉強將就一下,四天也就過去了。
「哥哥不會作菜啊。」田疇愧疚地看著今天早上又不幸吃到碎蛋殼的弟弟。
「烤麵包機又壞了,吐司烤焦,哥真的不是故意的。小野,你就原諒哥吧。」
烤麵包機是被他弄壞的。他強忍著不開口,繼續冷戰。
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很無聊。母老虎要喜歡哥哥,又不是哥哥的錯,更何況這個遲鈍到家的男人恐怕是根本不知道,對面那個「小妹妹」一直對他抱有特殊的情愫。
他一直很懷疑,哥哥的腦袋裡,除了課本和上課要做的模型以外,到底還有沒有別的東西?
「又沒有人規定男人要會作菜!」他咬著牙,忍住眼眶的酸澀,逼自己將心底最深沉的恐懼說出口:「反正,你不會作菜,以後娶個像對面母老虎一樣會作菜的老婆,不就得了?」
「哈哈!說的也是。奉先是挺會作菜的,去年那次她到家裡來作菜給我們兩兄弟吃,哥差點要衝到對面去,直接跟呂爸爸呂媽媽開口提親了。」田疇開玩笑地說,完全不明瞭弟弟心中的痛苦。「不過,小野,時代不同了,男孩子還是自立自強點好。我聽一起修課的女生說,會作菜的男人比較吃香。」
他楞楞地看著哥哥,不知道他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他要去跟呂爸爸呂媽媽提親?原來,哥哥對母老虎是有意思的嗎?
當然啊……當然啊!哥哥當然會喜歡母老虎。她在哥哥面前,從來沒有像對他那樣的凶悍,總是那麼溫柔、那麼愉快地笑著……
從小到大,對呂奉先來說,哥哥就是她心目中完美的白馬王子;而他,只是一個住在隔壁的討厭鬼,一個只會惹她生氣的笨蛋……這樣天與地的差別,他要拿什麼跟哥哥爭啊?
「這樣吧,今天班上同學生日,送了一個蛋糕給哥哥。小野,你如果肚子餓的話,就去拿來吃。」
他低著頭,有氣沒力地問:「……你同學生日,送你蛋糕?」
田疇無辜地點頭。
「人家生日,應該是你送人家蛋糕吧?」
「我也是這樣想啊,可是她很急,一下子就走掉了。」田疇微笑。「所以蛋糕還好好地擺在冰箱裡。本來是打算明天拿去給班上同學一起吃的,雖然遲了一天,也算是幫她慶祝。不過,如果你要吃的話,哥明天再去買一個補上也可以。」
他沉默了。「……哥,你那個同學,不會是女的吧?」
「呀?小野,你好厲害。」田疇眨眨眼睛,「哥都沒說,你就知道?」
他終於忍不住,一拳奮力捶上牆壁!「廢話!這麼明顯,誰不知道啊?!」
田疇依舊一臉溫和地笑。「啊?很明顯嗎?那可能是哥哥太笨了吧?」
瞪著熟悉的笑容,他放棄了。
哥哥不笨,他知道,他只是不放在心上,除了書本裡的東西,什麼也不放在心上。
所以,他本來還存著一絲希望,以為哥哥對母老虎並沒有感覺。他希望啊……或許這樣,自己還有最後的機會。
書上說的沒錯,希望是神送給人類最殘酷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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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夏天,異於尋常的酷熱,連到了晚上,暑氣都無法消盡。
八月初,她以高分錄取了台大醫學院醫學系。
她已經決定了。從去年爺爺過世,她就決定自己未來專攻的方向,是讓爺爺十幾年來痛不欲生,最後還帶走爺爺生命的腎臟疾病。
她記憶中的爺爺總是帶著笑,連身上插著大大小小的管子,明明應該很痛苦,但那張充滿皺紋的臉上,微笑從來不曾消失。
但當她第一次告訴爺爺自己的志願時,他卻難得地嚴肅了起來。「小先,你要當醫生?」
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爺爺安靜下來,一臉溫柔地看著她。「小先,爺爺知道,你一向不服輸,沒有辦法忍受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你要當醫生,爺爺很高興。可是小先,你真的想要當醫生嗎?當一個可以幫助別人的醫生,真的可以給你帶來快樂嗎?……爺爺在醫院久了,看了很多醫生。醫生和護士,是一門必須每天每天和命運、和死神搏鬥的行業,而這場無奈的戰爭,沒有人可以贏到最後。爺爺擔心,你會受不了的。」
她不認為自己只是因為好勝心才想當醫生的。這個想法,從小在她心底生根,促來沒有懷疑過,更不是一時衝動。
而爺爺只是搖頭,要自己好好想想。
幾年以後,奉全也說了同樣的話,爺爺卻只是一臉愉快地笑,沒有特別反對。
她不服氣。
「小先,你和弟弟不同啊。小全是個沒有脾氣的孩子,而且做事認真,他想要當醫生,是真的希望可以幫助別人。」
難道她就不想幫助別人?
「這樣說吧,」爺爺呵呵地笑。「小先如果當醫生,一定是大醫院最受好評的王牌醫生,人漂亮,醫術又一流,每個人都排隊來請小先看診。可是小全當的醫生,或許不是大醫院的熱門招牌,可是肯定是很受病人歡迎的醫生,也會有很多人排隊去請小全看病。小先,你知道差別在哪裡嗎?」
她知道,所以沉默了。
「無論小先小全以後做什麼事,爺爺都希望爺爺的寶貝孫子們可以快樂。可是啊,小先,有些事情,是不太適合拿來滿足自己成就感的,還有更多的事情,是真的很難有成就感的。人生啊,有一些事情,比成就感,或者一時的勝利更重要。」
「小先,爺爺希望你快樂。仔細想想,然後做你自己決定的事吧,爺爺會支持你的。」
然後,爺爺就過世了。
她不認為自己的決定是錯的。她仔細想過了,不會後悔。
打開通往天台的門,悶熱的風迎面而來。她看見田野。
「田野?」她沒有像以前一樣,看見他就有一股莫名的惱怒,也不認為他上來天台,是刻意來找她的。
自從那次在總統府前面的衝突以後,田野就不再來找她麻煩了。
一定會碰到面的,畢竟兩家人就住在對門,也畢竟,他和她的上學路徑、時間,幾乎一模一樣。
但是田野安靜了許多。甚至,她有時候會懷疑他是刻意在躲著她。
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他可能是刻意迴避自己,她反而有一種怪異的感覺,一直耿耿於懷。
她到底怎麼回事?
「恭喜你。」
她看著他,第一次不忍心炫耀自己的成功。「田野,考不好沒什麼了不起的。」
「還好了。」他聳肩,帶著放棄意味的笑容在陽剛味強烈的五官上,顯得格外蒼涼。「我本來就知道自己不是考得很好。有大學念就不錯了。」
「……所以你不打算重考?」
他搖頭。「重考做什麼?我反正不會比我哥出色。」
她不喜歡他這種自暴自棄的論調,不過她又能說什麼呢?這是他的決定。
她站到他的身邊,同樣看向遠方太過燦爛的台北夜景。
「……我哥到底哪裡好?」他突然開口問:「你為什麼喜歡他?」
這個問題,從小到大,他不知道問過幾次,而她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他。
但是這一次,或許是因為他的考場失利,也或許是因為他那有些空洞的聲音,她決定告訴他。
「……我不知道。我喜歡的,是很強的男生,可是從小到大,沒有一個男生可以比我強,不管是功課,或是其它方面。而疇哥,並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那種男生。」她知道,田疇很出色,但是和他一樣出色的人,並不是不存在。
最簡單的說法,如果拿十八歲的田疇和她現在相比,她有這個自信,絕對不會被比下去。
他看著她,眼神瞬也不瞬。「所以,你只是喜歡他?沒有理由?」
她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應該說,我還沒有找到理由。」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哥?」
她看他一眼,沒有回答。
「呂奉先,」他靜靜地說:「就當是讓我死心吧。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哥?」
她閉上眼睛,深吸口氣。「夏天結束之前。」冰冷的誓言散入燥熱的薰風中,融化消逝。
他沒有回答,而她繼續閉著眼睛。不知道是誰的呼吸,紊亂雜沓。沉重的心跳聲音震耳欲聾。溫熱的風撲上臉頰,但是她卻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從頭頂開始,蔓延到四周。
過了彷彿是永遠的時間,她聽見他離去的腳步聲。聲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