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他是主子,他便可以騙人嗎?
說什麼只要她伺候他即可,說什麼只要她當他的貼身丫環……連日來,他一天到晚都不在府裡,讓她伺候不了,害他被管事抓到前廳去做些打掃的工作,有時候還要輪流到膳房準備伙食!
想要累死她也犯不著這麼做吧!真是太沒人性了。
早知道會那麼累的話,她死也要求他帶她一道出門,省得讓人不小心折磨至死,說來說去,都是她失算,還真以為他不在府裡,她什麼事都不用做,不過那也是他誤導她的。
藺纚衣在心裡又暗暗地咒了他一聲之後,她仿若是作賊一般地左右觀看了一下,隨即閃入後院的林子裡,躲在高大的樺木後頭,偷偷地歇一口氣。
唉!若是不趕緊偷空讓自個兒歇一下的話,她會累死的。
如果不是這幾日都在府裡做些打掃工作的話,她可真的不知道府裡原本有數十個下人,如今跑得只剩下十來個,而那麼大的府邸,就只有這十來個下人忙裡忙外,也難怪她會忙得雙腿發軟、腦袋發昏。
累啊,真累!
全都怪他,怪這睥睨天下的尉遲府大少爺騙她,然後他脾氣又是一等一的暴躁,像是個不可一世的暴君,難怪這些仰慕他盛名而來的姑娘們一個個地待不住,累死了她這個歹命的丫環。
唉!人家是大少爺,天天在外頭晃,要往哪去便往哪去,誰也管不了他、攔不住他,然而她呢?只是走在街上便可以惹事!
自古以來,男女之間的差別便宛若雲泥,男人是天,而且是不可一世的天,女人是地,而且是一片爛泥的地!男人可以在朝為官,可以外出洽商,可以拈花惹草任意尋歡,然而女人終究得要找個男人依靠,守著不忠的夫君,守著一屋子的冷清寂寞,守著自古以來的男女不平等,真是太不公平了!
在這男尊女卑的風俗之下,女人是可悲的,然而卻又無計可施。
可她不像一般的女子,她可不想找個男人依靠,要依靠他人倒不如靠自己,說不定還來得穩定些。
只要她攢夠銀兩,做點小生意營生養活自己,一個人過得自由自在,又不需要看人臉色過活,一想到往後便可以過這種神仙般的生活,她便有力氣咬牙再努力下去,不過,還是再讓她稍歇一會兒吧!
不讓她歇一會兒,要她怎麼有力氣呢?藺纚衣優閒地靠在樺木上,坐在樹幹上頭伸長了腿,放鬆著身心,正打算迎著微涼的風打盹一下,孰知──
「怎麼?這兒是前院雨坊嗎?」
她才閉了一下眼,耳邊便傳來不甚熟悉卻又不太陌生的哂笑聲,讓她微微睜開眼,見到尉遲府的大少爺!
看來她今天相當不走運,不過是頭一遭偷空,便讓他逮個正著。
藺纚衣努力地堆起笑容,她趕緊站起身,輕拍著沾上泥土的羅裙,欠了欠身。「奴婢給大少爺請安!」
唉!方過晌午,才用過午膳,樺木林裡吹著涼風,正是好眠的時刻,他大少爺早不來晚不來,偏在周公欲邀她入夢時來……讓她偷空一下又如何?她又不是天天都偷空,又不是好吃懶做之輩,他何苦這般盯著她?
要馬兒肥、馬兒壯,也該給馬兒好糧、馬兒好眠吧!
聽他的口氣,好像是在怪她偷懶似的,雨坊不就在前院裡,又不會長腳偷跑,她待會兒再去整理不就得了?
反正她不去做,也沒有人會好心地幫她偷做,她終究還是會去做嘛,休息半晌再去也不為過吧!
讓她休息夠了,做起事來才有效率,不是嗎?
「怎麼我不見你手上拿著掃帚?」尉遲方勍不理睬她的請安,他硬是要問個明白。
他一回府,儘管問過管事也找不到她的人,他一路往東水樓走,在路經樺木林時聽及些微聲響,才知道這女人原來是跑到這三不管地帶偷懶!
他原本找不到她,還以為她是吃不得苦,連夜潛逃了呢!
「奴婢原以為大少爺已經回府,正想要到東水樓給你請安,請示你是否有任何吩咐,孰知這林子……」她說得委婉,竭盡所能地推諉。
「太涼爽了?讓你情難自禁地停下腳步,一個不小心地踏進林子裡,坐在樺木邊,而且還閉上雙跟享受著涼風吹拂,差點被周公召喚,甚至連我到的身旁都不知道?」他不等她說完,便挑釁的指責她。
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看她以奴婢自居,把自個兒搞得如此卑微,他便覺得古怪。那一日明明見她虛偽的面具稍稍露出了一丁點真面目,孰知她功夫倒好,立即修補得不見痕跡。
「大少爺所言甚是。」他都發現了,她再多說,豈不是白搭?
唉!罵就罵嘛,何苦拐著彎把話說得那麼刺耳?
「你不用到前院雨坊去了。」他淡聲道。
「嗄?」什麼意思?
難道他的意思是說,要她別再待在府裡……換句話說,她可以領到夢寐以求的補償費用了嗎?
她真是太幸運了,不過,因為偷懶而被趕出府外,似乎也挺丟臉的。
「跟我一道出府。」他丟下曖昧不清的一句話之後,隨即轉身離開。
藺纚衣柳眉深鎖,半晌後才追上他的腳步。「大少爺,奴婢不懂你的意思。」他不是打算要趕她出府嗎?怎麼話鋒一轉,說要她同他一道出府?
一道出府要做什麼?
「本少爺要你伺候著,還輪得到你發問嗎?」
他是主子,他說什麼她便該做什麼!
***
若說她是他見過的所有女子中行徑最為古怪的,一點也不為過。
尉遲方勍黑眸直睇著她緊靠在他的身旁卻又不逾矩地保持適當的距離,可以輕易地感覺到她對他並無非分之想,更可以知道她對其他男人亦無非分之想。
棠木舫的廂房裡頭,坐的可不只他一個人,裡頭還有其他商行的大掌櫃,個個皆是地方上頗有名望、身份的商賈,然而卻不見她賣笑承歡,只瞧她雙眼直盯著攤在四人之間的白紙黑字。
她識字嗎?她懂得上頭寫了什麼嗎?
倘若她不懂的話,她何須盯著上頭,看得如此仔細,甚至還豎起耳朵聽著他和其他掌櫃的對話……這些生意內容,她真的聽得懂嗎?
他以往帶出來的丫環,要不是媚眼流轉地引誘著舫上的掌櫃們,便是絞盡腦汁地企圖引起他的注意,嚴格說起來,他好像沒讓人這麼冷落過……當然,他可不希望惹出了一堆麻煩,又等著她成為麻煩騷擾他,但總覺得她和一般的女子大相逕庭。
至少他可沒見過哪個女人會漠視他的存在,寧可用雙眼盯住一張契約,也不願瞧他一眼,甚至連伺候他的事都忘了。
他到底是帶她出來做什麼?
倒不是故意要帶她出來,只是他少個人伺候,而她撇開眸底毫不掩飾鄙夷和佯裝的柔順之外,確實能成為伺候他的不二人選,而且帶著她一道出門,多多少少可以為他化解一些不實的傳言。
讓世人知道是那些女人在覬覦他,而非是他色心四起!
何況,自從那一日讓她撞見之後,他便再也沒接受過任何女人夜潛入他的房裡侍寢,只是不想再見到她眼中的鄙夷罷了,要趕走那些愚不可及的女人,他多的是辦法,端看他要不要實行罷了。
只是以往他總是率性了些,自動送上門來的肉,身為男人的他沒有不吃的道理。
「好吧!今年的航運就照你分配的航線逐一將江南一帶的木材送上好了,至於船隻方面的問題,咱們可以再商量。」其中身穿月牙白衣衫的男人率先開口。
「在此先多謝了。」尉遲方勍收回目光,黑眸睇向另外兩位。「不知道鴻圖和鴻業兩家商行怎麼打算?」
嘖!他怎麼會在這當頭分神?
尉遲府今年想要經營木材業,現下談論的正是關鍵,他怎麼能分神,怎麼會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丫環分神?
「倒也不是不可……」鴻圖的掌櫃稍有猶豫。「最大的問題還是出自於船隻的調度方面,儘管在江南一帶有眾多木材可供運用,可總也要有足夠的船隻可以使用,要不然說再多的話,純粹只是紙上談兵罷了。」
有銀兩可以入帳,大夥兒自然都有興趣,不過總得要有完善的計劃才成。
「這些都不是問題,我提出要分割航運使用的方法,自然是有足夠的船隻可供利用,要不我同各位說了那麼多,豈不都是白搭?」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沒辦法把雙眼定在桌上的契約上,總是不自覺地會讓他身旁那一雙熾熱的眼眸吸引住……
雖然她沒說出口,可他總感覺的到她的鄙視,然現下她的眼眸卻狠狠地盯在他的身上,彷彿正仔細地聆聽他的解說,瞧得他有些不自然。
「既然尉遲府的大當家都這麼說了,咱們又能說什麼?就試試吧!」鴻業的大當家做出結論。「反正現下正值盛暑,航運通順得很,只要有船的話,什麼問題都沒有,運再多的木材來,都不成問題。」
「那便先在此謝過各位,不知各位是否有雅興聽首曲子,讓我要船家到湖中的畫舫找歌妓助興?」別開她熾熱的目光,他輕勾起笑漠視她的存在。
「何必?船上不就有個閉月羞花的丫環,哪裡還需要歌妓助興?」鴻圖的掌櫃笑著,一雙眼直盯在藺纚衣的身上。「不過,大當家可真是艷福不淺,府內的丫環個個頗有姿色,而這一位更是上等之姿,以一位丫環而言,她的乖巧柔順皆是上上之選,就算是要當妾……也不成問題。」
語落,眾人嘩然,尉遲方勍的黑眸更深沉了,反倒是藺纚衣仿若是沒聽到似的,水眸連眨也沒眨地盯在契約上。
「男人需要三妻四妾也是天經地義,依大當家的家財萬貫,想要同皇上一般設個後宮也不成問題,但總得要給每一位姑娘家負責才成,不是嗎?要不這城內的姑娘,都快要用淚水把京城掩沒了。」
眾人又是一陣嘩然,藺纚衣睇向笑得正開懷的男人,再側眼睬著一臉陰鬱卻又不便開口的尉遲方勍。
原來那些傳言並不只是傳言,反倒是事實。
倘若只是傳言的話,他為何不反駁?
唉!她是沒把他想得多惡劣,只是真的沒想到她在府中所看的不過是冰山一角,在她尚未踏進尉遲府之前,還有更多慘無人道的事發生。
而眼前這些男人也真是太不像樣了,說起話來不只是在暗嘲尉遲方勍,更是在嘲笑那些姑娘!姑且不論那些姑娘到底是抱著何種心思接近他的,但一個姑娘家的清白,豈是可以讓人隨意批評的?
「要當我的妾,自然在身份上也得要有幾分背景,再不也該有幾分姿色才成。」他冷笑著。「但城北王家的千金雖有背景,臉蛋也不差,只可惜我看不對眼,得罪了王家也在所不惜地將她趕出尉遲府。」
哼!他們現下是吃不到葡萄,反倒是把事怪到他這個吃不完葡萄的人身上?他還等著有人為他分憂解勞呢!
倏地,感覺到身側益發刺眼的目光,他不由得斜睨一眼,果然如他所料,是她的目光……現下除了鄙夷,似乎還多了一份唾棄的意味,她似乎忘了自己不過是個奴婢罷了,居然拿這種目光瞧著她的主子。
「也唯有你做得到這種事,你就不知道王家千金出閣到城外時,為了你的薄情掉了多少眼淚。」鴻業的大當家說得極為惋惜。
「還有城北的屠千金……」
藺纚衣挑高眉頭,適時地為眾人斟上茶水,打從心底唾棄這一群泯滅人性的男人。這些男人說得滿口惋惜,可她再怎麼笨也聽得出來,他們根本是在惋惜自個兒沒這艷福,根本不是在怪尉遲方勍趕走對方……
真不知道那些千金小姐們到底是為何要這般作賤自己?若要權勢、錢財,她們自個兒不就有了?何苦要進尉遲府甘願當他的下人,在接受他的糟蹋之後狼狽地被趕出府外呢?
太沒道理了!她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有什麼樣的魔力?居然可以迷得城內一干女子自願獻上清白……清白耶,一個姑娘家最重要的不就是清白了,她們居然可以連清白都不顧,難不成正如愛貴妃所說的,皆是一個情字所害?
喜歡他?
她瞇細了水眸,很努力地盯著他的側臉。他瞧起來是挺人模人樣的,五官也很好看,精美的衣衫穿在他的身上更顯得他的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可他卻是個壞到骨子裡的下三濫,專欺她這個無人依靠的小奴婢。
但那些姑娘們都好像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似的,前仆後繼地跳進尉遲府裡再悲慘地被一腳踹開!
難道真如愛貴妃所說,一旦染上情字,怕是要玉石俱焚也義無反顧?
她不懂啊……她無法懂得用清白換取情字到底是怎樣的感情?更不懂愛貴妃曲意承歡,為的倘若不是榮華富貴,又會是什麼?
唉!不管是什麼,倘若是她,她是臨死也不從的。
她可要善待自己,才不讓自個兒有機會讓這些男人拿她評頭論足。
對於他……唉!男人就是男人,天下烏鴉一般黑,至少她還沒見過白的。
「不過,你尉遲府就你和你那體弱多病的弟弟,如果你不趕緊迎娶正妻,至少也要先納幾位較上眼的妾,好替你人丁單薄的尉遲府多增添些人,不然如何對得起你在天之靈的爹娘?」
「所言甚是。」他倒不是不懂這事兒,可卻沒心思。
他可受不了那些愚蠢又吵嘈的女人,天天對著他要財也要錢來著,倘若可以不用傳宗接代的話,他倒覺得一個人輕鬆多了。
不過……他身旁有個較特殊的女人,不但不笨,還挺安靜的,雖甚少發出聲音,但他總是會不自覺地多睇她兩眼,雖說她不過是佯裝的柔順,但卻也比那些貪婪又虛偽的女人好上太多了!
啐!他拿她們同她做什麼比較?
女人不都是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