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煜的小手抓住那緊掐著他脖子不放的手,哭道:「母后,放了我,快放了我,我快沒氣了。」
她騰出一隻手用力甩他一巴掌,「說啊!」
朱煜的臉立時腫了起來,他看著眼前那張與他相似的面容,道:「咳咳!母后沒變醜,母后一直都很美。」
「我美?我美,那他為何不來看我,只顧著那賤女人和她的女兒?我要殺了她們,她們不在,我的皇上又會來找我了。」
「母后……不能殺人啊!」朱煜被她掐得漲紅了臉。
「呵呵!為何不能?今兒個是中秋夜,月圓人團圓嘛!我就送她們母女倆去地府團圓,不是很好嗎?」
「母后……」朱煜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煜兒啊,你那是什麼眼神,像我瘋了一樣,我沒瘋,我很正常的,正常到把你掐死,我都不會哭。」
正當她雙手用力掐住他時,忽然有一塊石頭打中她的手,她鬆開手,轉頭望向已無人影的窗子,露出不解的神色。
「看來有人救了你,煜兒。」
將近陷入昏迷的朱煜半闔著雙眼,注視著看似正常實際上已然瘋狂的女子。
此時,門外閃進一道人影。
「小唐,事情辦得怎麼樣?」女子問道。
「稟皇后,那女人死了,不過她的女兒被人抱走了。」
「快去追,告訴其他人留意女嬰的下落,殺無赦。」
「是。」那人立刻退下。
她轉頭看著倒在地上的朱煜,笑道:「煜兒啊,既然你父皇不要我,只要那個女人,那我就吃點虧,慢慢地侵吞他的帝位,做個女皇帝就好,哈哈哈……你說好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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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滿身大汗的朱煜從床上彈起,知道自己是作惡夢後,又緩緩地倒回枕上。
他以手臂遮住雙眼,想著那一夜之後的事。
隔日,那個妃子死了,他的皇妹失蹤了,他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母后做的,但他說不出口。
後來,他受不了這種痛苦的煎熬,決定選擇逃避,於是跟父皇說他想習武,拚命求父皇送他上山,父皇受不了他日日的請求,便將他送入師門。
他一直努力習武,想讓自己忘掉這一切,但是沒有用,因為一睡著後,就會夢到那晚的事,每一晚都不得安眠,直到遇上天麟他們兄弟。
因為他們,他才能安心的睡覺,不再作夢。
但是在宮中,在這個令他痛苦的地方,夢魘還是會在午夜夢迴時再度侵擾他。
屋外忽然響起一絲極微小的落地聲。
朱煜躺在床上,聽著那耳熟的腳步聲朝他接近。
「天麟,你來了。」沙啞痛苦的聲音從他的口中吐出。
冷天麟走到床邊,看到床上的人以手臂蓋住雙眼,於是問道:「你又作夢了?」
「嗯。」
冷天麟緩緩坐在床邊,看著只要一作惡夢就會變得異常老實的師兄。
「怎麼會是你來?不是輪到天濰來送食物嗎?」
「他生了重病,所以換我來。」
「他病了?他的妻子是醫術高明的華容兒,怎麼可能會讓他生重病?」朱煜放下手臂,不信地道。
「他真的病了。」
朱煜霍地坐起身來,「天麟,你騙我,他是不是出事了?」
冷天麟見他道出事實,於是淡淡地說:「只是受了點輕傷,不打緊的。」
「要是真的只是受了點輕傷,你就不會一臉擔憂的樣子了,天麟。」
「有容兒在,沒事的,你也別擔心了。」
朱煜用力槌著床鋪,大吼道:「他是不是因為我而被人打傷的?不然你不會對我隱瞞他受傷的事。」
「師兄,你冷靜點。」
聽到他這句話,朱煜立時明白,天濰確實是因他而被人打傷。他右手一采,抽出放在枕下的匕首後,起身便要往外衝。
冷天麟見狀,立刻將他壓回床上,喝道:「師兄,你想犯下弒母大罪嗎?」
「她是我母后嗎?早在她瘋了的那刻起,她就不是了!我恨我自己一直姑息她,讓她做出許多傷天害理的事,她竟然派人傷了天濰,這口氣我怎能再嚥下去?」
「不,冷靜點,師兄。」冷天麟緊緊壓住他,說什麼也不願放開。
朱煜見他不肯放手,便把匕首轉向自己的臉。
「好,我用我這張臉向天濰賠罪!」
冷天麟邊制止他想自殘的舉動邊大喊:「師兄,你答應過我什麼,你忘了嗎?」
朱煜一頓,立即冷靜下來,愣愣地道:「我答應過你,絕不傷害自己。」
「沒錯,既然答應了我,就別做出自殘的事。」
「可是,天麟,我受不了了,每當我看到自己這張臉,我就想毀了它,我恨死自己為何跟她長得那麼相似,也恨死自己為何一看到她的臉就下不了手,明明有很多次機會可以讓她下獄,但我卻饒了她,當她在我的食物裡下毒時,我甚至還以戲譫的心態看待,是不是因為這張臉,才害我變得這麼心軟,無法對她出手?」
「師兄,那是你一直當她是母后,才不忍下手啊!」
朱煜坐在床上,面無表情地道:「母后?她從沒抱過我,也沒理過我,只有那一夜,她才第一次接觸到我,可是她卻想殺了我,這種罪大惡極的人,我還會當她是母后嗎?我才沒那麼傻。」
冷天鱗坐在他身旁看著他,「你就是傻啊,師兄。」
朱煜呆呆地看著窗外,道:「你知道嗎?光是天濰出事,我就受不了了,如果是霜兒和你出事,我鐵定活不下去。」
接著,他轉頭看向冷天麟。「你們兄弟三人在我心中是特別的,尤其是你,天麟,三人中我最疼愛的就是你,因為你是第一個闖進我內心的人、是第一個讓我不會防備的人,讓我第一次感受到有人關心,也是第一個讓我接觸到人的溫暖的人,你對我來說是不能缺少的,有了你,才有現在的我。」
沒有天麟,不會有這麼愛玩鬧的他。
沒有天麟,他會是個面無表情的活死人。
因為他,原本心已死去的朱煜才會活了過來。
因為認識了他們兄弟三人,他才快樂了些,不再是行屍走肉。
冷天麟拍拍他的背。「我知道,師兄,不只是你愛我們,我們兄弟三人也同樣愛你,我們當你是家人、兄長,也把你當作弟弟看待,才會老是任你使喚,所以你別想太多了,先好好睡個覺,我會在這兒守著你的。」
霎時,朱煜想到正獨處的慕容霜。連天濰都被人打傷了,他怕他私下安排保護她的人抵不過那個人的攻擊。
「等等,天麟,我好擔心霜兒,萬一她不在,我也不想活了。」他身邊已經不能沒有她了。
冷天麟伸直雙手把他壓在床上,安慰道:「師兄你放心,有天澈陪著她,她不會有事的。你先睡一覺,明早起來,我們再討論怎麼解決傷了天濰的人。」
唉,師兄他一老實起來,還真讓他無法適應。
是嗎?朱煜登時安心不少。
半晌後,冷天麟看他已入睡,才低聲道:「師兄,該是我們兄弟三人幫你的時候了。」
他啊,就是愛逞強,要不是有一年替霜兒送月餅來時,看見他正作著惡夢,要不然他也不知道師兄的心裡有這麼多不欲人知的事。
慕容霜焦急地在房裡走來走去。
今日煜大哥說要先解決一件事,要她沒事別到外頭去。
但她心裡很不安,因為看煜大哥那痛苦的眼神和表哥們不忍的神情就知道他們要出手了。
煜大哥他沒事吧?
正擔心著,慕容霜忽然聽到一陣有氣無力的敲門聲,她趕緊挨近門縫一瞧,是煜大哥。
她立刻拉開門,看到他面無血色的站在門外,左邊的衣袖上有著大片血跡,血從他的指尖一滴滴的落下。
朱煜見到她,揚起一絲無力的笑。「霜兒,我回來了。」
慕容霜趕緊將他帶進屋內。「你沒事吧?」
「沒事,屋外的血可能要麻煩你清理了。」
慕容霜紅著眼眶道:「我先替你包紮傷口吧。」
她撕開他的衣袖一看,一道長長的劍痕劃過他整條手臂,皮開肉綻的傷口仍不斷地湧出血來。
這沭目驚心的畫面讓她心疼得眼淚盈眶,她不著痕跡地拭去淚水後,便拿來一塊乾淨的布為他擦拭傷口。
看著她輕輕地把他的傷口擦拭乾淨,朱煜緩緩地開口:「我們剛剛去除掉一個人,他是我母后身邊的人,名叫小唐。」
慕容霜手一抖,沙啞地道:「你是說,想害你的人是你母后?」
天啊!她不敢相信,他一直處於被血親迫害的陰影下,還是生下他,長相與他十分相似的母親。
朱煜僵笑了一下,「嗯,是我母后。我們打算先除掉她的得力助手,只是沒想到小唐武功這麼高強,連我們三人圍攻他一個,仍全被他打傷了,不過他還是敗在我們三人的默契之下,簡單來說,算我們耍詐吧。」
雖然他輕鬆的語氣像是在說笑,但慕容霜聽得出他的心正在淌血。
「煜大哥,你連這個時候都還逞強,我知道,你決定動你母后的人,就代表你要正視你以往逃避的事實了,不然你的眼神不會這麼悲傷。」
聽了她的話,朱煜淺笑了一下,但笑容十分苦澀。「霜兒,你知道嗎?我今日還是第一次看到天麟真正瘋狂的模樣。我原本要留下小唐一條命的,但天麟拒絕,他第一次這樣反抗我。」
他憶起天麟冷著臉看他,說:「師兄,你想留下他這條命,但我不許,一旦讓他逃回你母后身邊,你知道他們會怎麼待你嗎?我不會留下任何會讓你出事的人。」
他從不知道,他們是如此的在意他、重視他。
「小唐死了,這不是代表你跟你母后要撕破臉了?」慕容霜問道。
「嗯。」朱煜眼神空洞的望著她。
慕容霜快速的幫他包紮好傷口,摸著他的臉道:「煜大哥,你先看著我,在我的眼裡,你看到了什麼?」
朱煜看到自己的臉映在她的眸子中,他黯然地道:「我的臉。」
「是啊,你看到的是自己的臉,你到底要為這張臉痛苦多久?你們母子只是長相相似,但你不是她,她也不是你,她做錯事,你就不該包庇她,你這是在害她,不在維護她。現在必須正視這個問題的人不只有你,她也要,我覺得天麟表哥殺得好,他讓你們母子倆能面對面談清楚,也看清楚。」
「霜兒,不是我不想面對問題,只是人的心還真是怪,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我越想面對事實,但我的心卻硬是將我往後拉,甚至認為只要我不要看、不要正視這些事,那就等於根本沒有發生過。」
看著朱煜困惑又痛苦的神情,慕容霜歎了一口氣。
「煜大哥,你愛你母后對不對?所以你每次看到你的臉才會又愛又恨,透過你的眼,你在鏡子中看到你的母后正在看你,但你又恨她想害你,你不斷的處於矛盾之中,才會命人撤下所有的鏡子,只因為你不想看到你的臉,也不想面對這樣的現實。」
朱煜用力抱住她,疲憊地道:「霜兒,其實我好累,我累得不想看到任何人,但我的腳卻帶著我來到你這裡,因為我知道我要的是一個能立即點醒我的人,你不會因為同情我而安慰我,你會摸著我的心,要我去面對它。霜兒,你放心,我會勇敢面對事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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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霜從床上坐起身,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朱煜正呆呆的看著一張紙。
「煜大哥,怎麼了?」
朱煜立時收起那張紙,轉頭對她道:「沒事,」只是接到一個讓他有點意外的消息。
「真的嗎?」她擔心地問。
朱煜對她笑了一下,道:「真的。」
見他的表情比昨日輕鬆很多,她稍稍放心了些。
朱煜深情地凝視著她,柔聲道:「霜兒,能認識你真好。」
能遇到她真的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他內心的痛楚全被她一一撫平了。
慕容霜眨眨眼,微笑道:「我也是。」
表面上看來是他依賴她,但實際上是她沒法離開他。
他雖老爰惹她生氣,卻很細心地為她想好所有的事。
記得當初她還沒想到她會為了進宮的事跟父母吵架時,他就已經想到可能會有這情況發生,還派天麟表哥前來說服兩老。
他甚至悄悄地安排好所有的事,連他若是不慎出了意外,如何將她平安送出宮,保她一輩子安全的後路都設想好了。
他為她做的事全都在私底下進行,連她獨處的時候,暗地裡也有他私下部署的人保護著她。
這些事全是天澈表哥陪著她的時候說的,原本她還不知道,一經天澈表哥說明後,她才明白她實在比其他同時人宮的宮女幸運多了,沒莫名其妙地丟了性命。
煜大哥為她設想了很多,卻都不跟她說,他為她擋不許多可能發生的意外,也都不明講。
天澈表哥說得對,他是那種心裡很需要人扶他一把的人,但暗地裡他卻精明地設想好一切,甚至把所有的事都悄悄做好的人。
表哥還說,當他們三兄弟被丟棄在外時,表面上是獨自一人生活著,暗中卻有人看顧著他們,最為明顯的人是天麟表哥,是由煜大哥本人來看顧。最後表哥歎著氣說,大師兄這個人真是的,若不看清他的內心,旁人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她知道天澈表哥跟她說這些話的用意,是希望她能好好待他、陪他。
慕容霜看著坐在椅子上沉思的朱煜,歎口氣。
真是的,他明明很疼表哥他們,卻又故意讓他們對他頭痛不已,真是壞心。
他就是喜歡看他們對他傷腦筋的模樣嗎?唉!他還真像是個長不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