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白天還在她身邊服侍,怎麼一到夜晚就消失不見了。
這時,一道戲譫的聲音從門外傳入。
「母后,在找小唐是吧?」
朱煜走入皇太后的寢宮,毫不客氣地挑了一張椅子坐下。
皇太后蹙著柳眉睨向行為輕佻的朱煜,「皇上,今兒個你是怎麼搞的?言行似乎過於放縱。」
「我言行放縱?這真是誤會啊,母后,我的個性一向如此,是你從沒注意到,也沒關心過吧。」
「皇上這是指責哀家?」
「豈敢,我對母后可是尊敬非常啊。要找小唐是吧?」朱煜一彈指,門外便走入一個神色冷淡、體型瘦削的中年太監。
朱煜邪邪的對她挑了下眉,「可惜啊,他已經變成我的人了。」
「這絕對不可能,小唐是哀家的心腹,不可能聽命於其他人。」
「凡事總有例外嘛,搞不好他比較喜歡年輕貌美又有活力的我。」
「師兄,請說重點。」在外頭解決了所有閒雜人等的冷天麟搖著頭從門外走進來。
真是,師兄只要一得意,就會開始不正經。
「好——我說就是了。天澈,該卸下那張臉了。」
「是的,大師兄。」冷天澈恢復原來的面目後,嘴角帶著一絲狡點的笑。
「你……」皇太后大吃一驚。
「母后,不,我該叫你姨母的,你的小唐被閻王請去吃飯羅!」
前夜,他和天麟為了小唐的死起爭執的時候,站在他們身旁的天澈看著那具屍體,忽然脫口說要扮成他。
他看著若有所思的天澈,愣了一下,還沒搞清楚他在想什麼,天麟便跟著開口說,天澈要扮成他,定有用意,師兄你就做吧。
看著他們堅決的表情,加上天澈的體型和小唐差不多,他便動手為天澈易容。
不過,沒想到以小唐的身份回到皇太后身邊的天澈帶給他一個驚人的訊息,要大家別輕舉妄動,讓他再搜集更多的證據,現在時機已成熟,他們便來會會她。
「你們殺了小唐?」皇太后眼中露出狠厲的光芒。
「對,要不然怎麼混到你身邊?真沒想到小唐這傢伙不但知道所有的秘密,連你真實的身份也瞭若指掌,不過壞了事的人是你自己,把他誤認成小唐,漏了口風,這下就連上天也沒辦法幫你。」
「是嗎?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活著也沒意義。」她的袖口忽然滑出一把短刀,她握住刀柄,舉高了手便要往胸口刺下。
朱煜見狀,快速上前,面無表情地制止她。
見他前來,她倏地反手一刺,當刀鋒將刺入他體內時,他忽然被人推開。
「霜兒!」朱煜驚訝地看著手臂被刺了一刀的慕容霜。
冷天麟衝上前,馬上點住皇太后的穴道,不讓她再次朝慕容霜下手。
「煜大哥,抱歉,我還是忍不住跑來了。」慕容霜按住手臂上的傷,一臉歉意地看著他。
她原本躲在門外觀看,但一見到要自盡的皇太后眼神不對勁,便立刻衝了上來。
「我不是教你待在寢宮裡別出來嗎?」朱煜俐落地撕下衣擺為她包紮傷口。
「但我好擔心你,因為面對她時,你會忍不住心軟啊。」
朱煜看向與他長相神似的姨母。他確實無法看著她死,雖然她不是生他的人,但他一直把她當成母后,一時之間仍無法接受事實。
皇太后露出得意的笑臉睨著他,「呵呵!原來你看著我會心軟啊!煜兒。」
朱煜不答話,只是默默地注視著她。
她縱聲大笑,「煜兒啊!你明知道我幹了那麼多壞事,你還會對我心軟,你是不是傻子啊!你父皇也是我毒死他的,你不知道嗎?」
朱煜淡然地道:「父皇他沒死,這些年他一直待在白雲山莊。」
他從沒恨過父皇不關心他,他知道父皇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當他從冷師伯口中得知父皇曾請冷師伯送天麟上山陪他後,他就知道其實父皇一直很關心他,怕他獨自一人會寂寞。父皇也曾教天麟盡量看著他、保護他,生怕他的容貌會引來他人不軌的企圖,只不過父皇並沒注意到他的內心,沒注意到他身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沒死?」她眼中流露出既喜悅又憎恨的神色。
「是,三年前,你暗中對他下毒時,我正好在他身旁,及時讓他吃了可解百毒的丹藥。之後我跟他說,由於他過於勞累,需要長時間休養身子,加上冷師伯又不斷對父皇邀約,要他與他們夫婦一同到各地遊玩,父皇便決定讓位於我,我便串通了一些臣子,不動聲色的安排所有的事。」
他該慶幸她下的毒發作得快,快到連父皇都沒察覺到異樣,才能讓他騙過父皇,保他平安。
她恍然大悟道:「難怪,難怪那時候他的寢宮一連七天不准任何人進出,也沒有任何消息流出,原來全都是你的安排,我想,連冷威都是受你指使,硬邀你父皇出遊吧。」
冷威這個醋罈子怎麼可能讓人介入他和他娘子之間,必定是受他脅迫。
「沒錯,誰教冷師伯有事瞞著他娘子,他怕我對伯母說出他們的孩子為何會長期在外的原因,便乖乖地聽我的吩咐,做任何我要求的事。」
聞言,冷天澈笑了一下,「大師兄,你可把我們的爹利用得真徹底。」
先是與爹串通好丟棄他們兄弟,再逼爹帶著皇上四處遊玩,他想,爹那時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朱煜揚起淺淺的微笑,「你介意嗎?」
冷天澈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不,請多加利用。」
他身旁的冷天麟點點頭,沒有說話。
皇太后冷笑道:「哼!又是冷家父子,早在四年前他們一直礙我事的時候,我就該殺了他們。」
她的許願石、逼外族與她合作的肉票,還有在他們父子倆死後即位等等的事,全被冷家的人破壞了。
「不,礙你事的人是我,我想,你現在挺後悔當時沒有掐死我吧?」
她勾起一絲冷冽的笑,「不,我後悔的是在你剛出生的時候沒有殺了你。」
朱煜冷冷地看著她,「你為何要殺了我母后?」
「哼!我們兩個是雙胞胎姐妹,容貌一樣,才氣相同,為何只有她能進宮?為何她能奪得他的爰?我們明明是一起遇見他,是我先愛上他的,為何他不愛我?就連我頂替了姐姐之後,才一天,他才在我身邊待了一天就沒再來了!為什麼?明明是容貌一樣的人,他為何對待我們有所差別?」
慕容霜忽然開口,「長相一樣,心不一樣啊!他看到的是她的心,愛的也是她的心,就算她變了容顏,他愛的人依舊是她。」
「哼!小姑娘,你大話說得太早了,後來他還不是愛上了別的女人,這不是證明了他是個濫情的人?」
「姨母,不管我父皇是否濫情,你也不該對其他人痛下毒手,她們是無辜的。」
「哼!你是他的種,當然替他說話。」接著她問向慕容霜,「喂!小姑娘,你叫霜兒是吧?」
「是的。」
「你相信他會愛你一輩子嗎?」
朱煜震驚地看著皇太后,「你怎麼知道?」他明明隱藏得得很好啊。
「你用不著明白。」早在選妃時,他一見到霜兒後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柔情,便立即讓她察覺到這一點。
慕容霜深深凝視著朱煜,柔聲道:「就算他不會愛我一輩子,我愛他一輩子就夠了。」
「是嗎?」
「是的。我從沒想過要獨佔他的愛,我只要他過得開心就好,就算能讓他開心的對象不是我,那也無所謂。」
「真豁達,搞不好你愛的是他那張臉。」她才不信這丫頭真能愛一個人愛到如此地步。
「臉?從一開始我就沒注意到他的臉。」慕容霜靠向朱煜的胸口,道:
「正如我方才說的,愛一個人是愛他的心,對我來說,長相並不代表一切,更何況煜大哥並不需要一個愛上他長相的人,我會被他允許待在他身邊,就是證明。」
小時候遇到他時,他老是易容成別人在她面前晃,拚命捉弄她,她也從沒仔細注意他究竟長什麼樣子,只知道這個人實在可惡.以玩弄她為樂。
而自從她看到他那寂寞的眼神後,就更不在意他長什麼樣了,她只看到他的眼,他的心和他的一切。
所以他的臉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聞言,朱煜淺淺地一笑,輕柔地摸著她的頭。
「哼!說得真好聽,想哄他嗎?你這麼想坐上皇后的寶座?」真是滿門歪理。
「我對皇后的身份並不希罕,我會進宮來,是為了陪他。唉,若這個身份真有這麼好,你也不會這麼痛苦,你跟我一樣,要的不是這個吧。」
她對他許諾前,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待他說出口後,她更不想放他一個人。
因為他寂寞,而一個讓他無法說出他十分寂寞的身份,她根本也不想要。
但是她還是決定踏進宮裡來!並不是為了什麼身份地位,是為了他,為了這個眼中充滿寂寞的男人。
一個不能隨心所欲,四處玩鬧的他並不是他,她希望陪伴著他,讓他能在她面前展現真實的自己。
「哼!滿口謊話。」皇太后冷哼一聲。
她不承認自己被慕容霜認真的眼神和話說服,也不相信她來這兒只是單純的陪伴他,她才不相信世上有這種不求回報的愛。
朱煜忽然開口問:「姨母,我知道你很愛我父皇,但為何會想爭權?」
為了這個,她不知害死了多少人。
她瘋狂的大笑,「我要他哀求我還他帝位,我要他死後看著我坐上那令人崇敬的位子,何況我若登上了帝位,便可以要啥有啥,再也不奢求他的愛,是人會不選擇這麼做嗎?」
朱煜淡淡地道:「我不會。」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擋著我的路,處處阻礙我?」
她不毒害他們父子倆,也趁皇后沒有喜之前解決掉她,她做了那麼多事,還是無法得到她想要的帝位,而他不想要它,卻一直阻礙她。
「我不想讓你越陷越深。」
「我越陷越深?這可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
「是嗎?姨母,當你發現下毒對我無效後,為何不派小唐殺了我?不,應該說,你有很多次殺我的機會,為何不殺了我?」
這既然是她的願望,又為何不徹底除掉他,讓他不斷地猶豫,彼此都痛苦?
皇太后睨他一眼,嘴角忽然慢慢地流下一絲血跡。
「你……」這是怎麼回事?
「你很訝異嗎?這沒什麼,既然我敢做出這種事,早有自盡的準備了。」
方纔她趁一片混亂的時候,吃下了慢性毒藥。
呵!這本是她拿來折磨那些不聽話的人,沒料到自己最後會吃下它。
她目不轉睛地看的朱煜。「煜兒,既然你問我為何不殺了你,我就告訴你吧。當初我殺了姐姐時,她臨死前要我好好照顧你,就因為這樣,我才放過你,你若要非要追問理由,就是你還有利用價值,除了這之外沒別的了。」
她趁姐姐剛生產完體虛之時殺了她,但姐姐的眼中卻沒有怨慰,只有諒解,她握著她的手把兒子托付給她,諸求她好好照顧,待他如親生兒子。
那時,她看著嚥了氣的姐姐,心裡想著,哼,她真以為她會聽她的話那麼做嗎?
可是,一看到煜兒那酣睡的純真模樣,她心軟了。
這是他的孩子,也是姐姐的孩子啊!
她已經殺了姐姐,還能再殺了這孩子嗎?
一時之間,她下不了手,便把他丟給別人照顧,不願再看到他。
直到那一年的中秋夜,她看到跟她們姐妹神似的煜兒,他的眼神跟姐姐一模一樣,再加上負心人的新寵生下了孩兒,她一時氣憤難忍,心裡只想殺光所有跟他有關的人,要那個負心人痛苦一輩子……
這時,皇太后口中湧出更多鮮血。
「母后。」朱煜一見,再也忍不住,立即衝上前抱住她。
他急忙從懷中掏出藥要塞入她嘴裡,卻被她制止。
她看著一臉悲傷的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笑。
「我不是你母后,真是個傻子。」
煜兒十八歲回到宮中後,一直對她必恭必敬,甚至不著痕跡地迴避著她,但她從彼此短暫的接觸中,看到他的眼裡充滿了孺慕之情。
或許就是他這樣的情感,害得她不斷遲疑。
明明知道他身旁的宮女是他愛的人,她卻狠不下心殺了她。
呵,她這麼做是為了補償他嗎?
她害他無母,讓年幼時的他一直孤零零的,沒人對他噓寒問暖,也沒人在乎過他。
她對他做出這些事,他還喊她母后,真不曉得他在想什麼。
「我知道,但我就是無法把當你不是。」
「哼!」她緩緩地脫下手腕上的玉鐲子,塞給蹲在朱煜身旁的慕容霜,冷冷地道:「這個給你。」
這隻玉鐲子是姐姐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那時她還笑著說,給妹妹你當傳家之寶,以後傳給你未來的媳婦,這會兒可便宜了這個小姑娘了。
慕容霜看著她,接了過去。「謝謝。」
「不必謝,這是姐姐給我的,我才不想死後還戴著……它……」
她說完這句話,口中嘔又出鮮血。
「母后!」朱煜低喊一聲。
「傻孩子……我不是你……」話還沒說完,她已歪著頭倒在朱煜的懷裡。
朱煜的手緩緩合上她的眼,喃喃地道:「可我一直當你是啊。」
雖然她從沒給過他什麼,也讓他憎恨了很多年,但他還是忍不住想從她身上獲得親情。
「煜大哥……」慕容霜擔憂的看著他。
「我沒事。」看著懷中的姨母,朱煜的嘴角勾起苦澀的微笑。
也許,這樣的結局,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吧。
朱煜一個人站在桌前,默默地看著靈位。
「煜大哥。」慕容霜走到他身邊,關心地看著面無表情的他。
朱煜聽見她的叫喚,轉頭對她微笑。「霜兒,我想通了,或許她對我的感情也和我對她的一樣,愛恨交雜,想關心對方,卻又恨對方。」
他愛她如母,卻又恨她視他如無物。
她愛他如子,卻也恨他擋了她的路。
慕容霜點點頭,「她是個聰明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狠下心動手做了,但就是不由得對你鬆了手。」
她愛著煜大哥,視他如子,卻逃避著心裡不斷對他湧出的親情,連死時也否認對他的這份情感。
「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她真的恨我母后嗎?」朱煜不解地看著靈位。那時,她小心翼翼地脫下那隻玉鐲子的神情,看來明明十分珍惜它。
慕容霜撫摸著手腕上的玉鐲子,道:「煜大哥,她若真的恨你母后,也不會戴這鐲子戴了這麼多年,甚至在臨死前將它給了我,我想,她心裡一直對殺了你母后的事感到愧疚,可是她又是個嘴硬的人,總認為自己沒做錯,她只是想要證明自己有能耐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而她想要的東西就是他父皇的愛。
她若真想要他父皇死,也不會在得知他還活著時,不經意露出喜悅的神色。
慕容霜看向靈位,思忖著,皇太后的情感太過於強烈,使得她不由得做出任何事,包括殺了自個兒的姐姐。
朱煜緩緩地開口:「是啊,當初她是真的想毒死父皇,但衝動過後,她後悔了,但又無法回頭,只好繼續錯下去。」
當她想舉刀自盡,之後卻將刀子刺向他時,他看到了她眼中真實的情緒。
後悔、寂寞、悲傷,種種的情緒從她眼中透露出來,這樣的眼神,讓他一時之間無法閃避。
他只覺得,那時的她像極了過去的自己,彷彿有個與他一模一樣的人在他面前想要自盡。
或許,他那時想救的人不只有她,也包括他自己。
「她也對你下了毒,但知道下毒對你無效後,卻不派小唐來解決你,只是日日繼續在食物中下毒,她明知這麼做沒有意義的。」她是想以不斷的下藥來堅定自己殺他的決心吧。
驀容霜憶起那回朱煜生病,皇太后來看他時的表情。
她臉上有不忍、心疼和些許後悔,那複雜的表情裡還夾雜著對他的關愛。
「我們向小唐下手時,我會心軟不殺他,就是因為他傷了我的眼裡露出驚慌,甚至及時縮回本該刺入我胸口那一劍。」因為那一劍,他心裡才懷抱著希望,認為她或許並不想殺他。
慕容霜猜測道:「或許是小唐明白你姨母在想什麼,也懂得她的心意,因此他才會縮手。」
「那麼小唐對她到底是怎麼樣的情感?能忠貞到這地步,還能摸清她心裡那微妙的想法。」
「不知道,或許只有他本人才曉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