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謝子還在猶自憤慨著。
「真是過分,好好的一個姑娘,竟然逼得人去跳井。」
古良關上了窗,目光轉回小謝子的身上。
「怎麼了?」小謝子疑惑地問著,然後不曉得想到了什麼,連忙把古良拉了離窗。「別站在窗邊,好危險的。」
古良坐了定,看了看小謝子以後,輕輕開口說了。
「小謝子,你替我多拿盆暖爐來。」
「啊……好。有危險的時候要叫我喔,我馬上回來。」小謝子急急忙忙出了門。
古良只是拿過了一旁小几上的紙筆。
晚上有些寒意,先前還口口聲聲說不冷的小謝子,睡到了一半就自己鑽進了古良的懷裡,滿足地蹭了幾下後,就甜甜蜜蜜地睡著了。
等到小謝子的呼吸平穩了下來,古良把手輕輕伸進了小謝子的衣服裡。儘管古良自認為動作很巧,小謝子還是驚醒了。
本來就要動作的手在發覺對方是古良後,不著痕跡地又放了松。
然而,疑惑的眼睛還是看著古良的。
唔,雖然也沒要古良把手伸出來。
「本來不想吵醒你的。」古良低聲說著,語氣有點不對勁。「不過既然你醒了,也就算了。」古良收回了手。
小謝子還是看著古良,就只有呆呆看著。
「把它收好,知道嗎?」
猛然回過神,小謝子按上了胸口,剛剛古良的手到過的地方。憑著觸感,隱隱約約猜到了是個錦囊。
「當我不在了,而你也到了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好的時候,把它拆了。」古良輕輕把手覆在了小謝子按在胸口的手上。「要記得,照裡頭的話去做,答應我。」
一夜無眠。
丐幫的幫主歎了口氣,緩緩起了身,拿過一旁的棉襖。
沒有了以往的功力,秋天的深夜對他來說是太為寒冷的。
謝權的一掌,雷霆萬鈞,直到他下手前,自己都還不能完全地相信他竟然真是這樣的心思。
救過了自己無數次,為丐幫也立下了不少的汗馬功勞。當孫幫主要傳位給他時,自己就連一點不服氣都沒有,也從來沒想過他會拒絕而轉讓給自己。
這樣的人,又是為了什麼,要變得如此?
果真是這位子的權力與虛榮讓他漸漸紅了眼、迷了心智?
然而,為什麼落在他手上後,他卻又不殺自己?當人質嗎?還是想要打狗棒跟打狗棒法?
丐幫的幫主推開了門,走了出去。外頭的天色還是極暗。
儘管之後對他恨之入骨,然而,現在想起,自己還是能記得醒來之後,第一眼看見的,他那既驚又喜的表情。
要不是發現自己功力全失,也許還會相信他那誤傷自己的辯詞。
當時既恨又怒,根本由不得他解釋。
然而,現在想起,他本就是這樣的人,拳頭一向比心思快,改也改不了……
意外的鮮明,這往事。一旦細細想了,這該是他痛恨著的人,現在卻是一點也恨不了了。
古良說的極對,這謝權是真不配領導丐幫的嗎?除了性子急躁了一些,論武功論才能論魄力,沒有一項是自己比得上的……
是啊……幫主抬起了頭,看向了不住飄往地上的落葉。
假如他不要做這些事情,現在的自己是一定會把位子傳給他的。
然而,他跟丁家堡主害了小小,還害死了不少的弟兄,更逼走了淨衣。
如果你做這些事情,就是為了要我這個位子,那你不是太傻了嗎?堂堂一個好漢,落得現在如此的下場,除了幾個死忠於你的人外,你已經是個眾叛親離的人了……
……
不行,不能傳給謝權,他這樣的行為,不但不能服眾,還是千夫所指。
幫主搖了搖頭。
天底下哪有皇帝把位子傳給謀反的太子。
自己怎麼可以因為古良的一句話而懷疑了起來?
他只是一個商人。士農工商,他只是一個對於社會無用之人。一個奸狡之徒,一個為了幾個臭錢就能鉤心鬥角之人,為什麼自己要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傳淨衣!這是早就已經決定好的事情。自己已經沒用了,可是淨衣可以替他主持公道,替所有被害的人主持公道。他可以領導著丐幫讓謝權俯首認罪,接著踩平了丁家堡,替武林除了一個禍害。傳淨衣!一定要傳淨衣!他為丐幫盡心盡力卻是受辱怒遁鄉里,他的年紀雖輕,卻是品德端正才華洋溢為幫裡人人敬重。再說,接任淨衣長老一職來,他從未出過大錯,在謝權造反前也屢次苦口婆心要自己當心。
除了他還能傳誰,這十一月初的大典,雖說還未舉行,只怕人人都知自己要傳的人是淨衣了吧。
「不行,不能傳他。」
幫主再度歎了口氣,決定回到屋裡,這風,實在是太冷了。
然而,他才剛回過頭,一條繩子便已絞上了喉嚨。
劇痛以及即將爆裂的胸口,讓他瞪得眼珠子都要突了出。
抓著自己頸上那不斷嵌入肌肉的草繩,無力地掙扎著,然而丐幫的幫主就連叫喊也出不了聲了。
紙窗被輕輕推開了。小謝子雖然還彷彿在古良懷裡睡著,然而卻是早已醒了過來。
聽著那漸漸逼近的腳步聲,小謝子打量了一下,然後翻過了古良身上,給了來人狠狠的一個鞭子。
唰!
來人沒接,躍了開去,小謝子一把點亮了火折子,眼前的人右腳穿著紅鞋,而左腳上卻是踩著只綠鞋。
「謝權!」小謝子低喝。
古良此時也醒了,然而他才剛睜開眼,來人便已竄出了窗子。
「哪裡走!」小謝子也竄了出窗。
正要開口留小謝子,小謝子已經飛奔了好遠。
倚著窗的古良,在夜色裡看了極久,然而還是見不著小謝子的身影。心中一動,古良往懷裡的一把匕首探了去。
就是今晚。
只要確認了是他,真相就大白了。
然而,前提也許是自己還能活著。
前方的人影依舊跑得極快,這等的輕功只比自己略略遜上了一籌。然而,那人對於這附近的地形,比自己卻是更熟上了三分。
追了快半個時辰,那人跳進了一個宅院。小謝子也追了進去,然而,卻是沒了蹤影。
正要繼續找人,主人已經醒了來,吆喝著家丁拿棍拿棒來了。
不想多惹事,又擔心著古良,在屋簷上踱步了許久,小謝子微微一跺腳,還是往回跑了。
話說小謝子才走,古良懷裡揣著匕首,本就要去找那些同行的人。
然而,心念一轉,走到了半途卻是停在路上。
無端端多牽連人進來,又是何必。
於是,伏在了暗處,窺伺著自己房裡。
燭火還是點著的,於是,當來人的陰影照在了紙窗上時,古良就曉得了。
同樣也是不敢喘大氣,古良手裡緊緊捏著匕首,專注地看著房裡的動靜。
最好的情形,就是讓他出了門,然後自己就能看見他的臉。
就在古良屏氣凝神之時,紙窗卻是突然打了開。
不曉得是來人的掌風還是現在狂吹著的夜風,總而言之當紙窗打開之後,古良心裡只一跳,窗裡的人竟然就已經不見了。
大驚之下,古良向後退了一步。
然而,客棧裡似乎還是沒有人出來。
再退了一步,古良決定還是以退而進。然而,才要轉過身,脖子上就纏上了一條繩子。
似乎聽見了自己喉頭上骨頭碎裂的聲音,古良才要抬起拿著匕首的右手,眼前就已經是一片的漆黑。
最後聽到的聲音,是自己手裡匕首掉落在地的清脆聲響,以及小謝子驚慌的怒斥。
遠遠地就見到了這般叫人心驚膽跳的場景,在自己驚呼的同時,手裡的長鞭就已經是直覺性地打了出去。
雷霆萬鈞的一鞭,又驚又急的一鞭,那人眼見情形不對,總算是放了手,然而卻是連同草繩把古良架了上前。
小謝子一嚇,這鞭子卻是怎麼都不可能打下去,揚起了手、回過了身子,硬生生就是收了回。
那人一見,抓起了古良背上的衣服,就是遠遠竄了出去。
「別走!把人放下來!」小謝子高聲喊著,一邊也著急地追了去。
「把人放下來!我讓你走!」小謝子一邊追著,一邊喊著。
那人顯然是因為多拖著一個昏迷的人,腳步慢上了不少。然而,就當小謝子快要追到之時,那人把手放在了古良的天靈蓋上,押著他轉過了身。
「住手!」小謝子驚叫著,停下了腳步。
那人冷冷哼了一聲,挾著古良揚長而去。
眼見人影消失在街巷之間,小謝子不敢追,只能乾著急。
苦苦想著,然而卻是只有手微微顫著,腦中一片空白,思緒怎麼也轉不動。小謝子愣愣站在原地發呆著,直到雞鳴。
「謝大俠?這麼早來,有什麼事?」總算是有見過小謝子,守著門口的這人慇勤地問著。
天還灰濛濛亮,這謝大俠就垂著頭來了,想必有什麼大事。
「我要見你們幫主,他醒了嗎?」小謝子啞聲問著。
「……不曉得呢,不過,幫主一向在雞鳴以後半個時辰醒,謝大俠如果有事,小的立刻去請幫主起身。」那人說著。
真是丟臉……小謝子暗暗咬著唇。堂堂的一個山莊弟子,來這裡低頭求人。然而,古良的安危事大,只要他能回來,這點事情算什麼……
「古良被你們的污衣長老架走了……」
真沒用……小謝子低下了頭。才剛說過要好好保護他,沒想到才一眨眼的工夫就……
「那麼,謝大俠是來找幫主商議此事?」
「嗯……」小謝子低聲說著。
然而,此時裡頭卻傳出了喧鬧之聲,引得小謝子幾人往內望了去。
待要聽得仔細了,卻是嚷著有人闖入了宅院。
心裡一驚,小謝子跟著眾人也一同飛奔進了去。
「幫主!」
待要聽得一聲驚喊,小謝子更是驚愕,然而跟著人群而去時,卻是見到了人群團團圍著一間屋子。
「怎麼了!」小謝子連忙問著。
「……幫主……睡在這屋裡……」一人顫著聲音。
「什麼!?」小謝子驚喊著。幫主不是沒了武功,那……
「剛剛有人衝了進去,卻被一掌打了出來,屍陳當場……」一個人說著。
「別怕,以幫主的武功,自可以跟那謝權一搏。」另一個人安慰著。然而,自從謝權進了去後,就是沒了半點的聲音,怎麼樣也不能讓大夥兒信服。
過了好久好久,淨衣長老的聲音才傳了來,帶著微微的顫抖。「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說了,幫主沒了武功,此刻只怕……」
「什麼……淨衣長老!您又為了什麼不早說!」岳舵主不悅地說著。
「幫主不讓我把這事傳出去。」淨衣長老辯解著。
「這下子不就糟了,既然幫主不會武……」另一人說著。
「我進去救幫主!」幾個人喊著,提刀拿棒地一同殺了進去。然而,只聽得幾聲呼喊,十幾個人還沒全都進去,後頭的人就抱著前面的人的屍體摔了出來。
「謝權好厲害的……」捂著胸,後面的倖存者喃喃說著。「什麼都還沒見到,前面就是一片的血霧……」
「我進去。」小謝子嘖了一聲,拿著鞭子就要上前。
「小心人質。」淨衣長老連忙喊著。
這一聽,小謝子就猛然站了住腳。是了,他忘了,古良只怕還在他們手裡,現在又加上個丐幫的幫主……
「所以,我們就這麼圍到他餓死渴死?」戴舵主冷冷哼著。
「那麼,依戴舵主的高見?」淨衣長老也冷冷問著。
「放火燒屋,裡頭的鼠輩自然會鑽了出來。」
「戴舵主,如果幫主有了萬一,您是不是一命賠一命?」
聽得了岳舵主低聲一問,戴舵主扳上了臉轉過頭,卻是沒有回答。
「謝權!就算是綁了幫主跟古良,你還是當不上丐幫幫主的啊!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就當成是做功德,放了古良吧!只要你放了他,我謝衛國以性命擔保,叫你一生平平安安!」小謝子喊著。
「古公子也……」岳舵主低聲驚呼。
「約莫之前不到一個時辰,也是叫他……」小謝子正要陳述,此時,門已經開了。
打橫抱出了幫主,謝權想必是殺紅了眼,此時只是冷冷看著他們。
幫主的手腳無力地垂著,雙眼緊閉,就連嘴唇也發黑了。白皙的脖子上,是一圈已經發了黑的勒痕,眾人心裡一怒,手裡的兵器就要往謝權的身上招呼去了。
「且慢。」淨衣長老一個揮手。「小心幫主,也許……」
「謝權,趕緊把幫主放了下來,你這樣羞也不羞。」葉舵主沉聲喝著。
「隨你們說吧。」謝權只是仰天一歎,然後,環視著眾人。「就是別攔我,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謝權大跨步走向了人群,眾人顧念著謝權手裡的幫主,也只得咬牙讓出了條路給他。
「謝權,我之前還當你是條漢子,你竟然……」葉舵主指著謝權,氣得渾身發抖。
「只怪您識人不清吧。」戴舵主冷笑著。
「戴舵主怎生如此說話。」淨衣長老沉聲說著。
「還沒當上幫主,就是這等的威風了?」戴舵主冷言譏諷了回去。
「你……」淨衣長老也氣了。
「什麼時候了,還吵這些。」岳舵主沉聲說著。然而,眼睛卻是一動也不動地瞧著謝權。
擔心著古良,小謝子也是咬著牙,雖說就要瞪突了雙眼,卻也不敢攔他。
眼見謝權頭也不回地走了,小謝子怒極,抽起了長鞭就是朝著院子裡的一棵樹狠狠擊了去。
本來就所剩不多的枯葉,此時更是全都紛紛掉了下來。在樹幹上留下了一條幾近要有一寸深的鞭痕,在眾人的鴉雀無聲之下,小謝子甩了頭,背對著眾人,強忍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