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靖州城門就在前方,丐幫的總舵就在西北,古良已經看了小謝子快要半個時辰,可是小謝子看來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我再送……」小謝子陪著笑。
古良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
「不回答就是答應囉,那,我們走吧。」小謝子吆喝著眾人啟程,彷彿真有這個回事。
「丐幫不可一日無主。」古良淡淡說著。
「啊,說到這我倒想起,得先回總舵一下才行。」小謝子連忙要眾人停下了轎、轉個方向。「得讓你露露臉。」
「露什麼面?」古良的聲音還是冰冰冷冷的。
「……你是丐幫的幫主啊。」小謝子微微退了一步,戰戰兢兢地看著古良。
如果是以前,也許古良就是一扇敲了下去,可是現在,他連抬起一根指頭的意思也沒有。
「就算以前是,現在也不是了。」古良只是緩緩說著。「我已經傳了給你……」
「丐幫的幫主之位,哪能說傳就傳的?」小謝子似乎是可憐兮兮地講著。「大家一定都在等著你回去,只要你……」
「丐幫的事不關我事。」古良只是說著。
「你都管了!」
「……那又如何。我想管所以我管,我不想管了所以我不管。」古良微微揚起了眉。「你又奈我何?」
好一句……小謝子就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只差沒軟趴趴地偎在了他的腳邊。
古良把一些貨也分到了幾個店舖裡,小謝子繼續巴巴地跟著。實在連老僕也看不下去了。
「少爺……」趁著小謝子被一群貨隔了開,那老僕連忙低聲勸著。「小謝子還小,得多勸勸。」
「勸什麼?」眼神離開了帳冊,古良挑了眉。
「跟了少爺這麼久,也難怪他一時想不開。」
「我都說了,他是丐幫的幫主,只是為了避難才逃到了我這兒。」
「……少爺當老僕瞎了眼嗎……」老僕顫著抖,緩緩說著。
「你……」古良正想回話,老僕就先頂了嘴。
「少爺,始亂終棄不是古家人會做的事,就算二少爺在世的時候,這等事可也是處理得妥妥當當的。老福知道少爺心裡急,可終究也不該急於一時,你這麼突然的,叫小謝子以後該怎麼辦呢,少爺……」眼見老僕開始嚎啕大哭,古良決定繼續對著帳冊。
說來,也真是可怕的。小謝子跟了整整一個月,捱盡了白眼,卻還是精力充沛地跟著。倒是古良,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就算只是吊個眼,也是要體力的。
「小謝子,你過來。」有一天,古良真是受不住了,他招了招手,於是小謝子便像是一陣風似地刮了來。
「什麼事?」小謝子坐在他面前,一雙眼睛還是一樣的明亮。
「……你就直接說吧,你怎麼樣才肯走。」古良揉了揉額角。
跟來的三位舵主,本來也想管,不過卻是最先投降的。尤其是戴舵主,一聽到靖州的總舵到了,就連忙裝了病,躺在總舵的床上呻吟著,就是不肯再走。
倒是這位小謝子,依舊是中氣十足,健健康康的啊。
小謝子歪著頭,疑惑地看著古良,似乎沒聽清楚。
「我問你。」古良很有耐心地重說了一遍。「你到底要什麼,我給你就是,請你走吧。」
「……你。」小謝子淺淺一笑。
「……」古良歎了口氣,倒身睡在了草地上,決定繼續他這苦命而艱辛的旅程。
「你沒問我為什麼。」小謝子拉了拉古良的袖子。
古良沒理他。
「因為你親了我。」小謝子嚴肅地說著。
「我沒有。」
「你有。」
「我沒有。」
「你有。」
「我沒有。」
「你有。」
「……」
「還有,我喜歡你。」
「……」
薄薄的雪落在了城牆上,小謝子站在護城河前,仰頭看著幾乎高聳入天的城牆,微微張大的嘴,在在顯現出他是個土包子。第一次進京城的土包子。
地面濕濕滑滑的,古良沒下轎當然沒差別,不過小謝子倒是溜得挺開心。
眾人在等著進城盤查時,他就在一旁溜著。虧的是驚險萬分,竟然也沒跌上一次。
岳舵主驚愕地拍了拍手。
「叫他別鬧了,我們進城了。」古良吩咐著葉舵主。
葉舵主看了看臉頰凍得紅鼕鼕的小謝子,也只有歎了口氣。
雖說古幫主的眼光他是不敢懷疑,不過他可真不敢相信丐幫交到這小子手上會有什麼好下場。
到了京城,下了榻。小謝子認命地坐在一旁,靜靜守著活寡……不不不,是受著漠視。
然而,古良打開了窗,看了看紛紛飄落的白雪後,沒再給小謝子難聽的話。
靜靜的兩人,這世界,彷彿就是靜謐無爭的了。
「小謝子,想上哪兒玩去?」打破了沉默,古良淡淡問著。
如此的突然,就像是以前叫他滾出房的語氣一樣,一時之間,小謝子甚至要直覺地喊上幾句不要了。
「怎麼,想上哪兒玩?」古良緩緩回過了頭,帶著溫暖的笑容。
這幾乎就要讓小謝子等到絕望的眼神,簡直就像是用蜜糖誘惑著他,要把他拖下地獄似的。然而,這又如何呢?小謝子早因為震驚以及不敢相信,捂著嘴,落下了兩行清淚。
「不曉得湖水結冰了沒……」古良喃喃說著,看向了小謝子。「現在,一壺熱茶再加一鍋鯉魚,是最宜情的了。湖中心的梅亭外,梅花想必也開了不少……」
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這一定是夢……
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古良牽著他的手,那抹淡雅的笑容似乎從未褪過。
古良拂過他肩上的雪,還替他撐著傘,當小謝子嘗試著靠在他胸前時,古良也沒有推開。
攜手漫步,繞過了半圈的湖畔。梅花映雪,湖面如鏡,然而……然而,古良那丰姿、那神采,才是更為醉人。
雖是正午時分,然而卻是寒冷依舊。小謝子的身上是當初從江南城帶出的那件,美則美矣,只是在刀劍裡打滾了幾圈後,就顯得有些破爛了。
「為什麼不穿我買的棉襖。」古良淡淡問著。
「我捨不得……」小謝子輕輕說著。
握著他的手,即使之後這個古良是要把自己帶去賣了,自己想必還是會喜滋滋地替他搬銀子,以免他累壞了。
明知他不會無緣無故如此,卻還是硬生生壓下了心底的疑慮。是不敢,也不想去問的,因為,古良給的答案,總是如此的傷人。
要上小船,看來也要掠過一些水。岸邊擠滿了要遊湖的人,想必一時半刻也輪不到兩人。
自己是無所謂,不過,這天寒地凍的,叫古良一直站在這裡吹風,自己也是捨不得。於是,小孩兒心性一起,小謝子要古良閉上眼後,就輕輕提著他的腰帶,連人帶傘一起躍向了一條空船。也正等著靠岸的船夫,一見兩人朝他飛來,也嚇得捂著眼睛不敢看。
不管是船翻了,還是根本站不上船,只要掉到了這寒冰刺骨的湖水裡,只怕逃不了一死。
就在此時,也許是有些驚愕,古良的手一鬆,紙傘便高高飛了起。小謝子一見,空出了右手抽起長鞭,就只這麼輕輕一揚,鞭梢便捲上了傘柄。
小謝子先站上了船,而那船也只有穩穩地沉上了幾寸,接著,輕輕放下了古良,那長鞭也帶著紙傘收了回。
一氣呵成,只在轉瞬之間,長鞭收回了腰間,小謝子帶著淘氣的笑容,遞上了傘。
古良撐著傘,再度遮著兩人。此時,岸邊雷鳴般的掌聲跟叫好也響了起。
小謝子簡直像只驕傲的小公雞一樣,高高抬起了他的下巴。
這茶真貴……小謝子暗暗咋著舌,雖然還是不動聲色地喝著。
一壺一兩的茶,對自己來說是沒什麼,可古良竟然也沒喊上一聲,可真是希奇。
只怕,等一下就要下紅雨了。小謝子擔心地看了看亭外。
四周都是湖水的孤島,有三面結了薄冰。大雪紛紛落在了湖面上,不曉得會不會有聲音呢……小謝子好奇地側過了耳去。
「你在做什麼?」煮著鯉魚,古良輕輕問著。
「我在聽……雪的聲音……」小謝子附庸風雅著。
不過,他最想聽的,只怕還是古良心裡的聲音了。
「它說什麼?」古良柔柔問著,似乎沒有嘲笑他的打算。小謝子看著古良的臉,一度懷疑是江湖上所謂的人皮面具。
看著小謝子發呆,古良也沒說什麼。
「趁熱吃吧。」古良替他挾過了一塊魚。蒸氣蒙上了臉,小謝子只覺得眼眶也濕了。
要古良自願請他吃飯,就算總共只有三兩銀跟五錢的船資,可是,卻好比是在鐵公雞身上拔毛一樣。所以,他是真喜歡了我,他是真的疼我,還是,就像這雪一樣,等到了春天就溶了。等到了明天,他還是原來的樣子,更加決絕的樣子,甚至,就此消失了蹤影,只在他的心裡留下了一大塊血淋淋的缺口?
小謝子看著古良,愣愣看著,像是要看透他的心思。然而,古良卻還是那副樣子,淡淡的、似乎漠不關心的樣子。雪冷,而他的心,更彷彿真是冰雕成的。
古良微微看了他一眼,站了起身,伸出手摘下了亭邊的梅花。
冰雪覆著那含苞的蕊,古良靜靜看著。
靜默了許久,雪還在下著,古良開了口。
「你說,你喜歡我,是也不是?」古良輕輕問著。
「是。」小謝子說著。
「我喜歡這梅,就算天底下有幾千株梅樹,幾萬朵寒梅,有這丰姿、這絕色的它,還是唯一的一朵。」古良淡淡說著。
小謝子看著他,還猜不透古良的話。
此時,一陣風起,古良鬆開了手,那只寒梅便已隨風而去,遠遠地落在了湖面上。
「小謝子,把它撿回給我。」古良淡淡說著。
就在眾人的驚呼之中,小謝子二話不說地就躍了出亭、躍了出島、躍上了湖面,滑行了十來丈後,彎腰拾起了梅。看著古良,小謝子把花拿了近,輕輕觸了唇,踩著不斷在腳下迸裂開來的薄冰,緩緩走回了島上、亭上。
其他的人呆了、癡了,只是愣愣看著小謝子,看著古良。
小謝子把花輕輕遞給了古良。
古良默默接了過,看了手中的梅花許久,然後,遠遠一拋,便又在了湖面上。
亭上的人已經暗暗驚喘著。
古良看著小謝子,小謝子看著古良。古良只是微微開了口。
「去撿。」
小謝子依舊沒說話,只是輕輕蹬了一腳,飛燕也似的輕巧身影便又落在了湖上。
只見他似乎踉蹌了一下,才避開了碎裂的冰層。
蹣跚的一步步,都叫其他的人為之提著心。
低下了身,拾起了花,花上的冰早就溶了,只剩一翦孤梅,迎著風,似乎微微顫著。
小謝子站立在湖面上,看著古良,輕輕吻著那含苞待放的梅,眼角晶瑩的淚水,比這雪、這梅似乎更美上了三分。
接著,他緩緩走著,走向了島、走向了亭。等到他終於離開冰面後,幾十聲放下心來的歎息輕輕響了起。
小謝子走向了古良,微顫著手,遞上了花。那梅,卻是不曉得什麼時候開了的,輕洌的香氣在轉瞬間溢滿了梅亭。
古良接著了花,那花瓣在他手裡更是顫得厲害。
接著,他又是遠遠一拋,這次,是落在了水面,緩緩沉了下去。
眾人看著他,小謝子也看著他。
「去。」古良的聲音似乎是哽咽著的。
小謝子只是看了他一眼,然而,第二眼,接著,竄了出亭。
眾人尖叫聲直要劃破了天際。
古良撲了上前,及時抱住了小謝子的腰。
小謝子似乎微微呆了呆,他想回頭看著古良,卻只見到了他的發。
古良的臉,抵在了小謝子的後背上。
他的聲音依舊清冷,然而,身體卻是顫著抖。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我也要娶茜茜!你聽到了沒有!聽到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