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子言跟在她身後,欣喜於她顯而易見的開懷。奇異地,他只想見到她開懷的笑顏,不願在她身上看見一絲一毫的憂傷。
她應該是屬於快樂的,天生就應該被人護在手心裡呵疼。
從身後擁她入懷,下顎支在她的香肩,嘴唇湊上她的耳垂,輕聲問道:「喜歡嗎?」
感受著他親暱的對待,胭脂沒有閃躲地偎進他寬闊溫暖的胸膛,纖纖素手覆上交纏在她胸前的溫暖大掌,她無法欺騙自己,她是期待他的溫柔相待的。
「來,帶你去個地方。」他牽著她的手,朝她一笑,領著她朝梅林深處走去。
胭脂任他牽著自己的手,也不問他要帶她去哪兒,心裡是全然的信任。只要他牽著她,海角天涯都是天堂。
「看!」駱子言指著前面的一個幽藍湖泊。
幽藍的湖水被一圈綠草紅花包圍著,湖面煙霧裊裊,一切美得像一幅畫。
胭脂好奇地走過去,跪坐在湖邊,掬起一捧湖水,驚喜輕呼:「水是溫的,是溫泉呢,難怪這個季節這裡還能有花草。」
駱子言隨意靠著一株梅樹坐下,臉上的表情複雜,似是懷念,似是悵惘。
他在想什麼呢?胭脂注意到了,但她什麼也沒問,只靜靜坐在湖邊,撥打著湖水。
耳中突然傳來他略微低沉的聲音。
「我很喜歡這裡,幾年前爹娘想把這片梅林砍掉,建屋造房,但在我極力阻止下被擱置。」
胭脂安靜地傾聽他低沉的近似在壓抑著什麼的訴說,有一下沒一下的撥打著湖水,看著一圈圈的漣漪蕩漾開去。
「這片梅林在十幾年前開始栽植,有幾十個品種,但最多的還是她最鍾愛的素心臘梅和鐵骨紅梅。十數年來,我一直癡心期待她魂兮歸來時,能從這一片梅林中看出我的愧疚,知曉我並非她以為的無情,可惜遙山隱隱,遠水粼粼,魂魄卻從來不曾入夢。」
胭脂怔住了,為他臉上明顯的痛苦壓抑之色。原來他植下千株梅樹,是為苦待「她」的芳魂翩然歸來,沒想到在他淡然冷漠的外表下,竟是如此情深。
那個令他一往情深的女子是誰呢?「她」是何其有幸,得他癡心以對;「她」又是何其不幸,天妒紅顏,薄命至斯。
她的心酸酸楚楚的,心口彷彿被利刃刺傷,痛得徹骨。
原來活著的人還比不上一縷幽魂!
胭脂淒楚的笑了,恍惚想著,若有一天她死了,化作天地間的浮塵,會有一個人也這麼惦記著她嗎?若有的話,那麼就算她化作幽魂,也會在他身邊眷戀不去吧?
「過來陪陪我好嗎?」駱子言望著她,向她伸出手臂。
胭脂猶豫了片刻,但在見到他略微寂寞的表情時,仍是心軟的走了過去,把纖手交到他的手掌中。
她站著,他坐著,她垂首看向他,他默默回視,視線交纏,曖昧難明的氣氛凝結出一個只有他們的天地。
駱子言猛然用力一扯,胭脂驚呼著跌倒在他身上,頹然落寞的神色從他身上悄然而退,換上狂妄瀟灑的笑容。
胭脂花容失色的想離開他的懷抱,卻被他更快地牢牢壓制在身下。
凝望著躺在他身下的胭脂,駱子言露出魅惑人心的笑容。
「你注定是我的人,逃不了的。」溫熱的吐息比他的笑容更加撩人。
胭脂咬著下唇,又羞又怕,急遽起伏的胸口洩露了她的情緒。
「忘了嗎?洞房花燭夜,你欠我的。」
聽著他曖昧露骨的話語,胭脂羞紅了一張俏臉,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
邪肆的笑著,他迫不及待的拉扯她身上的衣裳,香肌乍露,賽雪欺霜。
肌膚暴露在空氣中,胭脂感到一陣寒意,但體內卻又仿似被撩起了一把火,在在燃燒著她的神魂。
可是,這裡是野外啊,即使她願意做他的「妻子」,也不能在這種地方啊,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很輕賤。
想及此,她不安的掙扎。
「怎麼了?」駱子言看著身下的她,一雙大掌仍是不安分地游移著。
「你怎麼能在這兒,要是被人看見……」她伸出雙手想抵禦他的侵襲,卻乍然發現,不一會兒工夫,雙手竟在不知不覺中被他扣到了身後,無法動彈。
「這片梅林是府裡的禁地,不得我傳喚,下人是不敢到這裡來的。放心,不會有人來殺風景的,你只要放鬆、盡情享受就好,其他的交給我。」
「可是我不要在這裡……」她又羞又急,整張臉漲得通紅,幾乎忍不住垂下淚來。
「可是,小妖精,我忍不住了。」他的雙唇貼上了她嬌挺的鼻尖。
她的呼吸越趨急促,眼神迷濛。駱子言邪肆的笑容在她眼裡不斷擴大,像是幻化成無數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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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駱子言低吼一聲後,軟伏在她身上,靜靜感受著彼此依然激狂的心跳與熾熱的體溫。
胭脂知道一切已靜止下來,就像恢復了天地最初的沉寂,但她體內卻仍是餘波蕩漾,繚繞不絕。
駱子言緊緊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纏,恍如緊緊相扣的天與地。
手指輕輕撫上他的額頭,被他一把抓住,放在臉上輕柔的摩挲,胭脂抬眼望他,目光交會,相視一笑,溫馨無限。
拉著她的手在唇邊印上一吻,他淡淡交代:「對了,忘了告訴你,府裡你哪兒都可以去,只除了那間小木屋。」他指向湖邊半隱在梅樹間的屋子。
她好奇地望過去。「那間屋子裡藏了什麼秘密嗎?」
那間小木屋沒有秘密,裝得滿滿的只有他的愧疚,對絳雪的愧疚,可惜此生此世他都沒有贖罪的機會了。
他輕撫她的秀髮,藏起心中翻湧的悔疚,神色平靜道:「知道那麼多對你沒什麼好處,你只要記住就好。」
她柔媚地偎進他的懷中,不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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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住進吟風閣,開始扮演駱家少夫人的角色,胭脂慢慢體會到了「商人婦」的寂寞心酸。
他太忙了,忙得根本沒有時間理會她的寂寞、孤單。接近年關的駱府,到處是忙得人仰馬翻的管事、婢僕,只除了她這個無所事事的少夫人。
胭脂落寞地走在庭園迴廊間,不經意中灑落了一地的輕愁。天氣越來越冷了,到處都充斥著冬天的氣息。
「喂,你是誰?」一道嬌蠻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這麼無理的姑娘,真欠管教。她輕蹙黛眉,連瞥一眼的興趣也沒有,充耳不聞地繼續著腳下優閒的步子。
「喂,我跟你說話呢,你聾啦?」嬌滴滴的聲音越來越近,身穿綠衣的輕盈身影倏然擋在她的面前。
「你沒聽見本小姐在跟你說話嗎?你是誰?為什麼我從來沒見過你?」綠衣少女不太友善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
胭脂略微不耐地回視著綠衣少女,「我也沒有見過姑娘,我們好像並不相識,麻煩姑娘讓讓。」
綠衣少女憤怒地揚高了本就有些尖銳的嗓音,「你說什麼?你是府裡新聘的丫頭嗎?牙尖嘴利的,怎麼這麼欠管教?你知不知道本小姐是誰?」
胭脂看向她嬌艷的臉龐,愕然發現隱匿其中、轉眼即逝的惡毒怨憤。是她多心了嗎,還是她太敏感了?她竟然覺得眼前這個少女在故意羞辱她。
「抱歉,姑娘的身份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沒料到胭脂竟會如此淡漠,毫不動氣,綠衣少女的滿臉怒色在瞬間全部隱去,變戲法般換上親熱的笑顏。
「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表哥剛進門的妻子,對不對?」
「表哥?」胭脂愕然。
「是啊,駱子言是我表哥,我叫孫榛榛。姊姊你一定就是表哥的新婚妻子吧?剛才是榛榛莽撞了,表嫂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放在心上啊。榛榛見過表嫂。」綠衣少女檢衽一福。
胭脂驚詫於孫榛榛的表情變換之快,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對著如此親熱的笑臉,她只有疏離的保持著客氣的微笑。
「原來你是子言的表妹,怎麼沒聽他提起過呢?」
怒意在孫榛榛的眼中一閃即逝,快得令人無法察覺。
「我和表哥從小感情就很好,我把駱府當成另一個家,從小就走動慣了,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表哥從來不把我當客人的。現在表嫂進了門,以後我們就像姊妹一樣了。」
胭脂微微一笑。
「對了,表嫂,你和表哥成親也有段日子了吧?表哥待你好嗎?」孫榛榛別有所指地問。
胭脂蹙眉看向她,不清楚她這麼試探的用心。「子言待我極好,多謝表妹關心。」
孫榛榛故作漫不經心的隨意道:「那就好,我還怕表哥一直忘不了那個死了十多年的鬼魂呢,更何況表哥的紅顏知己遍天下,僅僅倚情樓的柳小蝶,就勾走了表哥一半的魂魄。不過表嫂你也不用擔心,想必表哥只是逢場作戲而已,不會認真的。
但是對駱府後院那片梅林中的幽魂,表嫂你可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啊。表哥為了她栽植了一大片的梅樹,等她魂兮歸來,十多年來癡心不改,每年的臘月十一,都會一個人躲進梅林中的小木屋裡,祭奠那縷亡魂,這些事情表嫂你可知道?」
早就知道他的心中住著一縷幽魂,可是親耳聽到別人訴說,她仍是感覺有些受傷,心隱隱抽痛。
好強的她不允許在別人面前示弱,更何況是故意想看她笑話的人。扯出一抹溫柔的笑容,胭脂淡淡道:「我知道,子言都告訴過我了,他是個重感情的人,我不會怪他,更慶幸自己嫁了個重情念舊的好丈夫。」
「原來表嫂這麼大方,居然願意和一個死人分享丈夫,可惜活人永遠比不上死人吃香,你是爭不過一個死人的,除非你也變成一個死人,哼!」孫榛榛怒哼一聲,重重一跺腳,轉身就走。
目送孫榛榛的身影消失在迴廊轉角處,胭脂乏力地倚在欄杆上,失了心神。
孫榛榛說他每年臘月十一,都會一個人到梅林中的小木屋,祭奠那縷亡魂,是真的嗎?他說駱府中什麼地方她都可以隨意行走,只除了梅林中的小木屋。
那間小木屋中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再過幾天就是臘月十一了,他又會躲進那小木屋中,懷念那早逝的伊人嗎?她真的永遠也及不上那縷幽魂嗎?如果她也死了,他會像懷念那縷幽魂那樣懷念她嗎?
胭脂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弄清楚小木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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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孫榛榛說的沒錯,越接近臘月十一,駱子言的脾氣越是暴躁,有時失蹤整日不見人影,即使人就在她身邊,也是鬱鬱寡歡的終日說不上幾句話。
臘月十一這日,一大早駱子言就起身離去了。
胭脂閉著眼睛裝睡,偷瞧著他開門離去,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冷如萬年玄冰,似乎永遠沒有消融的那天。
片刻之後,胭脂決定跟去看看。悄悄來到小木屋外,側耳傾聽半晌,不聞人聲,始敢肯定屋中無人。不禁微感奇怪,子言比她早出門,他是到哪裡去了呢?
輕推木門,「吱呀」一聲,木門應聲而開,居然沒有上鎖。心中也不覺奇怪,他曾下了嚴令不准任何人接近這片梅林,只怕就是拿把刀架在眾人的脖子上逼他們,也沒人敢接近這裡半步。
胭脂輕步踏進小木屋內,生怕驚擾了這一方天地的寧靜。好奇的目光掃視著這神秘小屋,觸目所及,屋內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打掃的纖塵不染,乾淨非常。
桌椅床榻都是木製,手工甚是粗糙。
桌上放置著一個靈牌,寫著——林氏絳雪之靈位。
胭脂的視線直勾勾落在靈牌上,心頭劇烈的顫動著。
林絳雪、林絳雪……她喃喃念著這個名字,有種心碎神傷的哀切感覺。
林絳雪,「她」是誰呢?為何會讓她覺得熟悉?
來不及思考,「砰」的一聲,小木屋的門被撞開,一道軒昂的身影如狂風般捲了進來。
胭脂驚駭地一退,身子撞上身後的木桌,木桌一震,連帶桌上的靈牌一陣搖晃。
駱子言的臉色立時變了,陰沉而駭人。一把推開桌前的胭脂,不顧她踉蹌跌倒在地,他已搶上一步,急急扶住差點倒下的靈牌。
「雪兒,你沒事吧?讓你受驚了,我馬上就趕她走,待會兒再來陪你,你好好休息。」他對著靈牌溫柔如水地喃喃低語,臉上是濃得醉人的柔情。
胭脂呆住了,怔怔看著駱子言臉上的神情,無言以對。視線在落到他匆忙放在桌上的嬌艷梅枝時,終於明白他為何會比她晚到。
那一枝枝嬌艷怒放的梅花,恣意地散發著特有的馥郁馨香,她的心卻在那幽香中碎了一地。
駱子言憤然轉身看向她,怒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燒,大吼:「是誰准你進來的?我沒告訴過你不准接近這間小屋嗎?」
胭脂臉上是個極平靜的淺笑,絲毫不為他的怒火所動。她緩緩從地上站起,沉靜地與他對視。
「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嗎?」她淡淡地問他。
這個世上不會有比他更癡心的男人,也不會有比他更狠心的男人。他固執地懷念著那抹幽魂,卻不肯睜開眼看看她的好。
胭脂淡然的表情和語氣,澆熄了駱子言的怒火,他喘著氣,漸漸平靜下來。
「我不想在這裡和你爭吵,跟我出來。」他看向她的眼神仍是極冷,仍是帶著恨意。他執意認為她打擾了林絳雪的安寧,固執地給她判了罪。
他居然用充滿恨意的眼神看她!?胭脂發現自己受傷了,但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異狀,只除了她一雙低垂的眼眸中,滿是痛不欲生的淒楚,但他沒有看到。
駱子言率先走出木屋。胭脂在臨出門時,回眸瞥向桌上靜立著的靈牌,黯然神傷地想:林絳雪,你可知道自己有多麼幸福?為了顧全你的安寧,他寧可犧牲所有也在所不惜。
就如孫榛榛所言,她永遠也趕不上林絳雪在他心裡的地位。
她甫一出門,駱子言就扣上了房門。他的動作是那麼輕柔,生怕驚擾了屋內的幽魂。
「你為什麼在這裡?」轉過身,他質問她。
這裡是他心中最隱密的禁地,鎖著他此生最深重的愧疚。這片梅林、這間小屋,是他唯一能為絳雪做的了。若不是他,她也不會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所以,他不願任何人踏入這裡,不願任何人知曉他心中的愧疚,更不願讓人驚擾了絳雪的寧靜。
胭脂把目光落在幽藍的湖面上,語氣平靜:「我忘了你說過這間小木屋是禁地,門又沒鎖,我一時貪玩就進去了。」
駱子言踏步上前,逼近她,她急急後退,卻被他一把攫住手腕,退無可退。
「原來我娶了個這麼健忘又貪玩的妻子。」他嘲諷道,充滿陽剛氣味的吐息吹拂在她的臉上,令她不自在地別開臉。
他不悅地挑眉,手上微一使力,她已跌進他寬闊溫暖的懷抱,一雙鐵臂緊緊箍住她的纖腰。
胭脂略微慌張地抬眼,撞進一雙散發著濃烈危險氣息的細長黑眸,突然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危險,她下意識地想投降。
「下次我不會再到這裡來了,一步也不接近這裡,不,半步也不接近,好不好?」她可憐兮兮地望著他,眼裡有著自己也不想承認的軟弱。
駱子言的薄唇勾起一個堪稱笑容的弧度,但胭脂在他的眼睛裡卻尋不到半分熱度,只有嚇死人的森寒氣息。
「好,不過那是下次的事。這次,你明知故犯,又該如何?」
胭脂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算了,好不好?」
駱子言薄唇的弧度更深了,胭脂卻只覺渾身冷颼颼地想轉身就逃,她不斷掙扎想掙脫牢牢鎖住腰際的鐵臂。
駱子言玩味地注視著她徒勞無功的掙扎,他的唇灼熱地貼上她小巧的耳垂,伸出舌尖舔弄著,滿意的感受她在他懷裡渾身顫慄的美妙滋味,欣悅於懷中佳人因他的觸弄而情動如火。
「算了?好啊,只要你肯付出小小的代價……」
「什麼代價?」
她軟綿綿地倚在他懷裡,像是一攤水,若不是有他的手臂支撐,只怕就跌到地上了。
「我要——一個吻。」
語畢,他熾熱的唇已俯下來,捕捉著她的,四唇相貼,熱切地糾纏起來。他的唇急切地吸吮著她的,像是渴切了千萬年,熱情的像是要把潛藏了一輩子的愛戀一次用盡般的纏綿悱惻。
纖細的雙臂羞怯地環上他的頸項,引發他更為濃烈的深情,不斷加深他的吮吻。
兩道身影糾纏成一道,連結出再也無法拆解的聯繫。
清晨的梅林中,第一道陽光悄悄投射進來,卻在乍然發現忘情擁吻的兩道身影時,又悄悄地退了出去,生怕驚擾了這方濃情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