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韓風冷笑,「他一直以為你總有一天會回來,所以把每天需要修習的功課記在這本冊子上,只盼有一天當你回到韓門的時候,能夠不費力氣,重新拾起當年的功課!你看這第一頁,就明白了!」
韓門落陽掌第九式,她還隱約記得韓秋水的呵斥,「三個月了,落陽掌才練到第九式,你究竟在做些什麼?」第二天的夜晚,她便從落陽谷出走。他一直以為她會回來,卻想不到,她走得那樣決然,連半點猶豫也沒有……
那時候的她天真得可笑,連自己究竟需要什麼都不知道,如今她終於明白了,那個人,那個一直等她回去的人,又在哪裡?
「公子一直等著你回來——」韓風低聲道,「那時,我常常見他在你過去住過的那間屋子裡,一坐就是一整夜——」
那時,她又在做什麼?啊——陪九律哥哥彈琴?陪琪哥哥下棋?多傻啊,心裡明明已經荒草叢生,她卻始終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他——他為什麼不來找我?」她懵懂無知,他又為何要與她慪氣?讓他們白白浪費了那樣多的時光——
「說得輕巧!」韓風哼了聲,「你爹爹曾說他不適合修習韓門武學,我原以為他只是隨口說說,不想卻是真的。他一開始練《落陽心經》,便遇到極大的麻煩,走火入魔傷了心脈,嘔了許多血,那天早上——」她瞟了雀舌一眼,續道,「我們發現他倒在你的房裡,而你早已不知所蹤。」
那天深夜,雀舌記起頸中黏膩的液體,鼻端似乎聞到濃濃的血腥味……她卻在他那樣需要幫助的時候,落荒而逃……從來不知道呢,楚雀舌,你竟是這樣一個殘忍的女人!
「他整整花了三年時間,以驚人的毅力練成了《落陽心經》——」韓風搖頭,「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雖練成《落陽心經》,卻嚴重傷害了心脈,以至不能久戰,要不然——」她怔怔地望已經燒成焦土的天人海閣,喃喃地說,「十個番千手也不是他的對手。」
雀舌微微一笑,說不出的從容平和,「在我心裡,一萬個番千手也不是他的對手。」
韓風奇異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竟還笑得出來!我說了這麼多,你大概也煩了,我要走了。」
「嗯。」雀舌並不看她,「我想——再待一會兒。」
「也好。」韓風走了兩步,又停下來,「你的夫君——知道你到這裡來嗎?」
雀舌點一點頭,「知道,他陪我在這裡。」
韓風四下看了看,卻不見人,心裡微感奇怪,又想起一事,便問她:「我聽說安榮王府在這裡搜過一次,可找到公子的屍身了嗎?」
雀舌搖一搖頭。
大海茫茫,要尋一具屍體,談何容易?韓風心下黯然,又問:「那——是建的衣冠塚嗎?在哪裡,我想去瞧瞧。」
雀舌搖頭,低聲道:「他沒有死。」
「你說什麼?」韓風幾乎懷疑自己聽錯。
「我說——」雀舌望著她,雙眼明亮,清晰地說,「他沒有死。」
「當日的情形是我親眼所見——」韓風冷靜地說,「我趕到的時候,番千手和公子都已氣絕,兩人都是滿身傷口,面目血肉模糊,湯九律倚在一旁昏迷不醒,我扶著他坐在這塊岩石上——」她指指稍遠處的一塊岩石,「正要回去把公子的屍體背出來,天人海閣突然爆炸,燃起漫天大火,火滅後,他二人的屍身就都不見了——」
「這些我都知道。」雀舌打斷她,「但是,他沒有死。我知道他還活在這個世上,我能感覺到。」
「他這樣惦記你——」韓風咬牙,忍無可忍地說,「他這樣惦記你,若是還活在這世上,焉能不來找你?」
「他在生我的氣。」雀舌平靜地說,「他怪我不把他放在心上,所以躲著我,我要去找他。」說完轉身就走。山風猛烈,撕扯著她的衣擺在空中獵獵起舞,她的背影纖細孤單,看上去格外悲傷。
「雀舌!」韓風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急忙攔在她身前。
「你讓開!」雀舌冷冷地說,「天底下的某一個地方,他還在等著我,我要去找他!」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雙眼亮得出奇,襯著她蒼白無血色的臉頰,看得人格外心驚。
韓風忽然有種錯覺,她那雙眼睛像是兩團小小的火焰,正在一點一點地燃燒著她的生命,一旦那火熄了,楚雀舌便也不復存在——不由得暗暗心驚。
「你讓開!」雀舌又說了一遍。
「我不攔著你——」韓風從背後抽出一柄劍,遞到她面前,柔聲道,「這是公子的佩劍,我把它留給你。」
雀舌接過那柄劍,輕輕撫過劍身,「龍吟劍,《名劍譜》排名第一,劍若龍吟,殺人無形。」雙手一分,那劍便一分為二,原來是一雌一雄兩把。雀舌拿起那柄稍小一些的,低聲道,「滌光劍,《名劍譜》排名第三,劍名滌光,非死即傷。」
「公子得到這雙劍的那天非常高興,他對我說,龍吟滌光原本就是一對——」韓風指一指滌光劍,「你看那劍鞘上,刻著什麼字。」
滌光劍鞘上刻著二個小小的篆字,卻是她的名字——「雀舌」。雀舌心念一動,拿起龍吟劍,劍鞘上也刻著二個篆字,卻是他的名字——「不及」。
韓風道:「滌光劍本來就是公子打算送給你的。至於龍吟劍,等你找到公子,替我轉交給他。」
雀舌望著韓風,柔聲道:「謝謝你,韓風。」
「等你找到公子,我——」韓風鼻端一酸,急忙扭過頭去,「我走了,你多保重!」
從天人海閣回來,雀舌一時間茫然無措,不知下一站該往哪裡去,正猶豫間,忽聽路上有人大聲說話:「你要找他?那自然是去京城啦!」
雀舌微微一驚,抬頭卻見一個壯漢在跟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子指手劃腳,「你夫君的生意在京城,在那裡又養著姘頭,不在京城,還能在哪裡?」
原來是棄婦尋夫——雀舌不禁失笑,也罷,就去京城吧!於是買馬前行,走了一個月,剛到京城地界,遠遠地看見一大隊人馬過來,她便往旁邊讓一讓,不想那馬隊卻直奔她而來,雀舌瞧清來人,大驚失色,急忙翻身下馬,嘴裡叫道:「舅舅!」
「你這丫頭!」來人正是易青非的親哥哥、雀舌的親舅舅、撫遠王易海平。他躍下馬來,走到雀舌面前,寒著臉說,「你到京城來竟連個招呼也不打,要不是九律飛鴿傳書,我連你入京也不知道,太不像話了!」
「九律哥哥?」雀舌皺眉,「他如何知道我進京?」
「你呀——」易海平點著她的額頭,歎道,「聰明面孔笨肚腸!九律對你的心思,除了你誰不明白?看你這瘦成這樣,在外面吃了不少苦頭是不是?還不快跟舅舅回家!」
雀舌沉默不語,想起她離開洛陽那一日,猶是清晨時分,街上車馬稀疏,湯九律就站在王府門口一直目送她消失在長街盡頭,那樣殷殷的囑咐,那樣不捨的眼神——她卻注定要辜負了。
「怎麼了?還不想回家?」易海平不高興了。
「怎麼能不想呢?」雀舌不願傷舅舅的心,勉強笑道,「我一直惦記著胡媽做的獅子頭,這下回來可得好好嘗嘗!」忽然想起落陽谷裡,鄭媽做了五香小花卷,韓不及小心地拈起一塊,吹得涼了,塞進她的嘴裡,自己卻站在一旁微笑著看她吃……心頭又是一痛。
「……雀舌?」
雀舌這才回過神,「舅舅,你剛才說什麼?」
易海平歎了口氣,「我說,胡媽告老還鄉了,你若想她,我馬上派人把她接回來。」
「我只是隨便說說罷了,哪裡那麼認真?」雀舌微微一笑,重新上馬,「我們走吧!」有些事情過了就不再回來,她卻甘願沉溺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