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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命鳥 第五章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原該昏睡的人正對她眨眼,那疲倦的眸中有太多不知情的東西,卿鴻又是一震,勇氣在剛才全都揮發殆盡,雙腳發軟,她倒坐在床邊,與容韜面對著面。

    「再流利也比不上你。」她受傷地說,「你是個大騙子,大叛徒,憑什麼指責我,我這麼做……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她合上眼不願再說,淚珠洩漏了強掩的情感。

    「你對我是在乎?抑或鄙視?」他聲音沙啞,唇邊帶著嘲弄。

    聞言,卿鴻的眼淚紛飛墜落,不說話,只是拼了命搖頭。

    不懂呵……所有的事情在一夜間換了樣,該是真誠相待的兩個人竟成陌路,她傾心於他,卻觸摸不到深刻的靈魂,對他來說她什麼都不是了。

    「你欠我一個解釋——」卿鴻吸了吸鼻子,深深呼吸,話還沒講完,容韜忽然拉扯她懷中亂七八糟的衣物,正巧抽出那件紗裙。

    「你哪來的力氣將裙子撕成這樣?」

    卿鴻用力地將它扯回,賭氣撇開頭嚷著:「想到你欺騙我,把我耍弄得團團轉,我就力氣陡增,你、你太可恨了!」

    容韜反射性地想握她的手,上身要爬起,無可避免地牽動傷處,他呻吟一聲,人又倒入被褥之中。

    「韜——」卿鴻又是驚呼,頓時真情流露。她扶住他,急急翻開被子查看包裡腋下的布條,幸好殷紅的血跡並未擴散,可血腥的氣味漾在鼻尖,思及他傷上加傷,卿鴻揉了揉眼睛,知道自己又要掉淚了。「一定很痛……一定很痛……怎麼辦?我不要你受傷呵……」晶瑩的水珍珠滴在容韜如晦的臉上。

    氣息是滾燙的,剛聚攏的意識又要四散飛去,感覺自己亟欲握住的小手正輕攪他的頭,容韜忍下乍現的疼痛,望著那美麗、梨花帶雨的臉龐,緩緩微笑。

    「你在乎我……卿兒,你在乎我……」

    他累了,只想靜靜沉睡,在她的溫柔鄉中。

    ???

    那道口子讓容韜高燒不退,再加上內傷未癒,他足足昏迷了兩日。

    卿鴻想了許多,早已認命了,明明對他有氣有怨,心仍捨不得他,所有的一切都禁錮在這個男人的掌中,她逃不了也不想逃了,不管他背地裡多麼醜陋,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她不改初衷,因為解鈴還需繫鈴人,她親自繫緊的情結連自己也打不開,問誰能解?

    這兩日每一碗藥全是卿鴻服侍著他喝下,容韜的意識時有時無,但大部分的時候他總陷入昏迷,餵藥得趁他稍微醒著,半強迫地灌下。

    但這個方法並不完美,藥汁容易溢出嘴邊,常常熬了一大碗藥,真正流進病入肚子裡的只有一半。

    「韜……醒醒,該喝藥了。」

    卿鴻端著碗催促著,小心地把藥汁吹溫,剛剛才替容韜擦拭身子,重新上藥,她的衣袖捲至上臂,露出白嫩嫩的兩截手腕。那傷口復原的狀況良好,證明藥方子和藥膏都很有效,得雙管齊下才行。

    卿鴻思索著,再次輕喚:「韜,藥熬好了,得喝下藥身子才能復原呵……」她對現下的他,沒有爭執、沒有怒怨,只有心痛的溫柔。

    「唔……」動了動眼睫,容韜眼睛睜開些微細縫,無焦距地游移。

    「來,嘴巴張開。」她誘哄著,舀起一湯匙的藥抵住他的唇。

    容韜抿了抿嘴,濃眉馬上蹙起,厭惡極了那股藥味,他眼睛逕自地閉上,頭一偏,不知道是睡著,還是故意相應不理。

    卿鴻不肯放棄,試著又喚了幾回,匙中的藥緩緩灌入容韜微啟的口中,卻由嘴角流了出來,沾濕了他的下顎和衣領。

    「唉……」她苦惱長歎,看來不用點技巧行不通的。

    卿鴻打量窗外確定無第三者,以碗就口,她含住一口藥汁,唇貼著容韜的,小心翼翼讓湯藥徐徐流入,這個方法很管用,在無法以湯匙餵藥時,她總是這樣對付他。可是好奇怪的,他明明退燒了,傷處的狀況也良好,怎麼昏睡的時候仍未減少,反倒有增長的現象?

    對這些,卿鴻無暇細想,反正藥他是一定得吃。哺藥的動作來回幾次,終於剩下最後一口,將餘下的藥汁含入嘴中,卿鴻放下碗,兩手扶正容韜的臉,雙眼自然的合上,她柔軟的紅唇觸著他的,就在藥汁流盡的一剎那間,她的小嘴猛然被男性的舌竄入,除散藥味,他陽剛的氣息捲走一切呼吸。

    「唔……你……」卿鴻兩眼大張瞪得好圓,直直望進一雙邪肆的瞳中,小小的頭動彈不得,因容韜的大掌蓋在她後腦勺上施加壓力,她只能張著口任他嘗弄。

    方寸由驚愕到全然的悸動,身子熱烘烘的,卿鴻不由自主的輕吟,小手摸索他臉上的稜角。抵不住呵……她對他猶如飛蛾撲火,即便讓情字折磨得粉身碎骨,她依然執著那團烈焰,淬出一生的不悔。

    她的滋味甜如蜜漿,容韜愈陷愈深,手臂緊緊困住了溫暖嬌軀,壓迫她伏在寬闊的胸膛上,卻因用力過猛扯動了腋下傷處,容韜痛吸一口氣,雙臂稍稍放輕。

    「韜——」卿鴻緊張地掙開鉗制,望見他額上細汗,她連忙查看裹傷的布條,擔憂的說:「壓到傷口了?!很痛嗎?別又流血呵……」

    小臉上多樣面貌,容韜最愛她現在的模樣,蛾眉微蹙、朱唇輕顫,眼眸的憐情明顯易見,只對他一人展現。

    一直知道她聰敏慧黠,那對每欲看穿他的眼眸,映出兩個自殘形穢的自己。負傷那晚,他強撐到危險離去,見識到他那看似柔弱的妻子如何運用心機。他不能理解,她何來那股勇氣能鎮靜而機敏地對付追捕他的人馬,解除追身的危機?

    感覺兩波熱流投射在臉上,卿鴻仰起頭,瞧見那男子正清醒無比地端倪著自己,一時間,明白他玩著什麼伎倆。

    「你明明就醒著,能自個兒起身喝藥卻還瞞我,你、你就愛騙人,裝病裝痛,大騙子、大騙子……」她揉揉眼睛,想到方才餵藥的事,他擺明欺負她,心中好生難過,眼眶陡熱。

    想著那些指責,容韜無話可辯,輕輕拉下她的素手,瘖啞低語:「這次,真的痛。」是心的地方讓她的淚灼疼了。

    評估他認真的程度,卿鴻眨著淚眼,紅唇蠕了蠕,還是不爭氣地問了,「是傷口嗎?定是壓到了,我去喚高猷過來瞧瞧。」他的傷要極度保密,幸得高「總管」什麼都得管,這傷口高猷還能料理。

    容韜拉住她的手,定定看住她,「傷口疼,其他地方也疼。」

    「哪裡?!你還傷了什麼地方?」如預料中,美麗的臉龐憂心忡忡,眼中慧黠暫失,輕易教人騙取。「是胸口嗎?」她問著,掌心抵住容韜的左邊胸肌,力道適中地按揉著。

    「還是疼,光用按摩沒效。」容韜皺眉。

    卿鴻心疼地咬唇,「如果我會武功,就能幫你調息養氣。」

    「不識武……你也可以,只要——這樣……」又來一次,他壓著卿鴻的腦後,將那可人的臉蛋按向自己,在無絲毫防備之下,柔軟雙唇已教他捕獲。

    醉人欲死的纏綿,他舔咬她下唇的豐美,舌描繪著輪廓,然後深深探進,卿鴻不依地扭動頭顱,口中發出聲聲嚶嚀。他、他竟又欺她!卿鴻恨死自己了,不敢相信會愚昧至此。

    更慘的是,她掄起拳頭卻不敢打他,也不敢用力掙扎,怕自己的花拳繡腿若招呼到他身上,又要弄疼他的傷口。

    好委屈,她放棄了,任他愛怎樣便怎樣吧!卿鴻模糊想著,淚水無聲無息溢了滿頰,連帶沾染上容韜的臉。

    察覺她的轉變,容韜放過那張飽受滋潤、紅灩灩的唇,不知自己怎麼了,就是愛逗著她、捉弄她,瞧著她為他憐憂費解的神態會有份莫名的滿足,但矛盾的是他不愛見她哭,那令人萬般心煩。

    「我的吻這麼難以忍受?」長指輕扣她的粉顎。

    瞧那模樣可有重病未癒的容色?卿鴻哀怨凝著眼前男子,雙頰不知是因氣憤、掙扎還是羞赧,嫣紅兩片,唇緊緊抿著卻不說話。

    「無話可說?」容韜吊高一邊眉,似笑非笑,「那就再試試了。」說完,頭又俯下。

    卿鴻偏過頭,雙掌抵制他貼近的胸膛,不教容韜得逞,幽幽喊道:「在你心中我算什麼?你總愛愚弄人,一次又一次,我們是夫妻,拜過天地交換了誓言,你、你卻一直都在欺瞞我……」略頓了頓,她的控訴夾帶壓抑的哽咽,發覺自己很軟弱。「對你而言,我是外人,永遠只能是個外人……」

    斂眉垂眼,容韜望了那張雅致的臉好些時候,靜靜聆聽她的指責,穩住飄搖的心神,他淡淡問:「那些事……你知道多少?」

    「兩個不容並存的身份、兩種界定模糊的忠誠,這些夠不夠多?」卿鴻勇敢地迎視他。這兩日,她強令高猷將事實真相說明,他以往錯看她,誤將睡獅比作貓兒,自卿鴻那晚大發威嚴後,他是一朝被蛇咬,待她的態度恭謹中多了點懼意。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皇上如此器重你,將北疆的兵權托付,給予你完全的信任,你不該辜負聖意,做一隻雙頭蛇。」卿鴻對閻王寨是全然陌生的,以為是那種壞事幹盡的土匪窩,她好傷心,說話又犀又辣,「再不覺悟,有朝一日若事跡敗露,北提督的身份也救不了你。」

    容韜臉上寒霜漸聚,「我的罪是要誅九族,屆時你也逃不了,連帶整個靖王府,還有你的娘親。」

    「你——」她滿心氣苦,淒惻地望住他。

    容韜眼神深晦而神秘,那溫和的假相不再,他伸出食指點住卿鴻的唇,手掌緩緩滑向粉嫩頸項,嘴角殘酷地揚了揚。

    「若我夠理智,現在就該殺了你。」

    閻王寨幾百條的性命受她威脅,她是倍受呵護的皇族女,承受皇家恩澤長成的郡主,他絲毫沒有把握她能嚴守秘密,不知她的心傾注何處——是朝廷?抑或卸除北提督名號、身為閻王寨二當家的自己?

    理智是多麼可愛的東西,面對她容韜卻喪失了這種能力。

    「你真想殺我?」卿鴻吐氣如蘭,每一下的呼吸都感覺到他施在頸上的壓力。

    幽幽望住他,心中並不害怕。他是她的良人呵,初次相遇便將情懷托付,縱使有朝一日他成了惡鬼,她也願意隨他墜入那無間地獄。

    「殺了我吧,死人……絕對不會洩漏你的秘密。」

    太后奶奶的這場指婚她得到什麼?卿鴻合上眼,下意識思索著,然後她幽靜淺笑,體會了那個答案。

    得了欺、得了騙,也得了愛,是她對他的愛,綿綿長長她愛他。

    卿鴻感到頸項一陣緊窒,緊閉著眼,反射性地張開口想得到更多空氣。

    然後那痛苦的束縛瞬間消失了,小口完全讓容韜以唇封住。他的舌如人無人之境,強而霸的主宰她每次呼吸,擱在頸上的大手改而探進她的衣襟,粗糙的掌心結實地覆住柔軟椒乳。

    為何心頭鬱鬱難平?容韜不願理會,將它歸咎受創的內息。

    不顧傷處,他帶著風暴拉開卿鴻上身衣衫,長指一勾,在她無力抗拒下解掉貼身肚兜的繫帶,那晶瑩剔透的女體盈盈展露的同時,容韜喉間逸出清楚而痛苦的低吼,一切再難自持。

    「死,也要一起。」他首次任性,將性命交在她手上,賭了這回。

    這一夜,他徹底讓卿鴻嘗盡瞬間死亡的感覺,用另一種狂暴且熾烈的方法,他瘋狂的要了她。

    ???

    三笑樓如往常的喧嘩擾攘,二樓聚賢廳內酒瓶滾了一地,那名男子不再倚桿而坐,以往的閒情暢意轉為滿腔苦澀。

    容韜瞧不起目前的自己,向來引以為傲的理智脫離掌握,他失去常心,不再是剽悍的北提督,也沒資格身為閻王寨的二當家,他擁有容韜的軀殼,卻不見內在的靈魂。

    小廳的門打開,武塵看了眼裡頭,面對滿地凌亂已習以為常,他掉頭朝身後跑堂的交代:「二爺的酒錢照算,一個子兒也不能少。」去!韜還當這些酒是天上掉下來的?心情大好來灌酒,心情不好也來灌酒!

    「韜,節制一些,你的傷口尚未復原。」說著,武塵徐徐步入,換他優雅地斜倚欄杆,由高往下俯瞰,城南大街的繁榮盡入眼底。

    容韜不聽,囫圇地又吞了一口。他為何不醉?一醉解千愁啊……

    「你發什麼瘋?」武塵看不過去,出手奪下酒瓶。

    雙手空空如也,容韜怔怔望住自己的大掌,突然將臉埋入其中,半晌,他疲憊地說:「我不是我,什麼角色都不對了,她洞悉了所有秘密,若顧及兄弟們安危,我該下手殺她。」

    「殺她?卿鴻郡主?」武塵微愕。有情便脫不了苦,有本事教韜變成這副德行,那位尚未謀面的郡主嫂子,除了一流的人品,定有特別之處。

    「下下策。」武塵不以為然地嗤了聲,斜斜睨著他,「好歹郡主那晚沒將真相抖出,還略施小計擋掉朝廷的人,她袒護了你,閻王寨欠她一份情,你為兄弟安危欲下殺手,豈不是將閻王寨陷於不義?」那晚的危急高猷事後派人過來知會,而容燦上三笑樓時亦同武塵談過。

    容韜明顯一震,抬起頭,眉心輕見苦惱,想表示什麼又理不清思緒。

    假咳了咳清清喉嚨,武塵繼而道:「其實這問題不難解決。」待他吸引容韜所有注意,才慢如老牛的說:「把她拐進閻王寨不就得了?」

    毫無建設性的建言。容韜撇開臉又想喝酒,可是看來撥去,身旁的酒瓶全空空見底,他挫敗地發掌擊毀,空瓶的碎片頓時散成一地。

    「她是皇族郡主。」怎可能接納他第二個身份?

    容韜陰鬱地以手支額,頭有些輕眩,若是醉酒,心頭不該沉甸甸的。

    嚴格說來,容韜是結拜二哥,但武塵與他們雙生兄弟年歲相同,相處方式不是長與幼的關係而是肝膽相照的朋友。而容韜這模樣,武塵生平首見,內心愕然之餘,大略也猜出他苦惱為何。

    「她嫁了你便不是皇族之女,她是你的妻子,該以你為依歸。」

    那些話清脆敲入容韜心房,舉目注視倚在欄杆、回望外邊的武塵,那側面竟也憂鬱。

    容韜不假思索地問:「你有心事?」

    「任誰皆有。」武塵並未否認也不願多說。樓外大街,高猷亦步亦趨跟在一名面罩青紗的女子身後,他瞭解的笑了笑,扭過頭好整以暇地坐下,淡淡地說:「韜,有人找你來了。」好戲!而且空前絕後。

    容韜不懂他賣什麼關子,只想奪回教他拿走、唯一裝有酒的瓶子,撐起身體還沒踏出一步,聚賢廳的門忽然教人打開以不太客氣的力道。

    「你竟跑來這兒喝酒?!」滿地碎殘,一屋子酒氣,卿鴻賢淑溫良的神態再次消失。她為他的失蹤在府裡急得不得了,怕他傷尚未養好,又遇埋伏,而他、他——「你竟然喝酒?!」她拉高音量重申一次,怒紅的雙頰連青紗也藏不住,眼眸氣苦地瞪住容韜。

    「你來只為了說這一句嗎?我的確喝酒,還喝了不少,而且會繼續再喝。」語調平靜,賭氣的意味卻十分濃重,容韜氣她更氣恨自己。突地,他轉向挨著門站立的高猷冷冷地說:「她知道得已夠多,你帶她來此,豈不是將三笑樓和四爺一起牽連進去!」

    面對他的怒氣,高猷面不改色,恭敬垂手福身,從容回說:「夫人熟知了那晚的來龍去脈,爺對此事並無表示,屬下以為您與夫人已取得共識,夫人成為閻王寨的一分子。」

    最後那句話令卿鴻微微一震,臉色白了白,那反應沒有逃過容韜的利眼,他冷淡地抿著唇。她鄙視那個身份嗎?他卻以那身份為榮。

    從未考慮過那個可能,讓自己也成閻王寨的一員,乍聽之下荒謬可笑,但細細推敲,她為了這個男子早不知如何辨別是非,交織在心頭的是他的一言一行,既已愛上她就要他的兩面,一個真實的容韜。

    沉澱心緒,卿鴻環了眼廳內,緩緩步向欄杆旁那名男子,盈盈一拜。

    「四爺,此番前來有失禮數,卿鴻本該正式拜會,但一時心急,才未經知會便直接闖入,還請四爺海涵。」在來的路上高猷已點明武塵的身份,至於三笑樓探子營之事並未透露。

    「嫂子毋需多禮。」武塵連忙起身作揖,誠懇以對,同時望見對方眼中的真誠真意。他瞄了瞄臉色陰沉的容韜,和煦地說:「嫂子親自前來,武塵應得好生款待,待會兒我命人設下仿膳宴席,嫂子幫武塵評鑒評鑒,瞧那大廚手藝可否追過宮內御廚。」

    「這……我……」卿鴻怔了怔,下意識瞥向容韜。

    武塵愛怎麼捉弄就怎麼做吧,明知他故意激怒自己,他竟還往那圈兒跳。由府裡躲至三笑摟,她又尋來,連個喝酒的地方也被剝奪,他重重冷哼,不想繼續留下,一旋身人已出了廳門。

    「韜——」卿鴻喚他,他不理睬,轉過頭,她朝武塵說:「找一日你來提督府,我做幾道菜給你吃。」留下一抹笑,她匆匆欲尋容韜。

    「嫂子。」武塵雙眼溫朗喚住了她,決定幫她幫到底。「要找容韜嗎?我倒是有條捷徑。」

    「真的?」卿鴻不疑有他,快步朝回走。

    「所言不假。」嘿嘿,時機正好!

    武塵冷不防扣住卿鴻上臂,單手往欄外一推,伴隨女子的驚呼,他朝樓下大喊:「韜,接住!」

    容韜正跨上馬背,頭頂忽傳聲響,他抬眼往聲音源頭望去,見那景象嚇得差些氣絕。想也沒想,他由馬背提氣上躍,在半空處截住卿鴻墜落的身子,以一個完美的弧度重新落在馬上。

    「卿兒!」隔著薄如蟬翼的面紗,容韜撫著她蒼白的臉,發現那小扇模樣的眼睫輕輕顫抖,似乎受了不小的驚嚇,一時回不過神來。

    該死的武塵,竟然將她從樓上推落!

    容韜顧不得大街上人來人往,揚首暴喊:「武塵!」

    樓上回應狂放的笑聲,卻不見有人探出身子。

    聚攏的人愈來愈多,好幾雙眼全落在三笑樓外騎馬又懷抱佳人的男子身上。

    鴻卿小手扯動他的前襟,容韜怒氣難平地低下頭,她已睜開眼眸,面容仍舊雪白,但眼中的精神未曾折損,只是氣息有些輕喘。

    「快走……若教威遠侯或曹雍的人盯上,那就不好了。」

    環視大街的景況,又瞧瞧懷中氣弱的女子,容韜硬是壓下脾氣,用力扯過韁繩,他踢動馬腹將卿鴻帶離眾目暌暌的三笑樓前。

    瞧來,容韜的內力恢復了八、九成了。三笑樓上那個罪魁禍首正優雅地啜飲著清茶,嘴邊笑意未退。

    「四爺未免過狠。」高猷不改平靜語氣。

    武塵放下杯子,似乎想到什麼,慢條斯理將手伸到他面前。「一百五十兩。」

    「什麼?」

    「你們家那位爺從以前欠至今日的酒錢,外加酒瓶毀損賠償,請一次付清。」

    高猷瞪住他,喃喃地說:「您真的很狠。」

    第七章同命鳥

    快馬奔馳,容韜並未返回提督府,卿鴻閉著眼靠在他懷中,風迎面飛撲,熟悉的男性氣味團團將她包圍。

    感覺馬匹的撒蹄改為緩慢跺步,鼻間漫著一股青草氣息,卿鴻睜開明眸,些些放開了緊抱容韜腰際的手,他們來到城郊,放眼望去皆是個翠的青草綠地,不遠處,牧童們放牧著牛隻羊群,夾雜幾聲狗吠。

    「好美……」呢喃著,她坐正身軀,著迷的看著這一切,彷彿回到十二歲前美麗的記憶,在四川成都一家三口平淡卻快活的日子。

    自回京城,她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要看花草樹木除了在自家的王府花園,便是入宮陪太后游賞御花園,已有好久卿鴻不曾見過綠油油的大片草地,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的芬芳帶有自然的草腥味。

    「你不怕了?」身後男子沒頭沒腦地問。

    卿鴻不明白,在他胸懷中回首,兩人靠得這麼近,兩張唇就要相抵了。

    容韜沒讓機會白白溜走,傾身印住她紗下的軟唇,輕輕啄著,心中縱使留有怒氣,在這一刻,也化成涓涓流水,讓渾身驟起的熾焰蒸發成無形。

    半晌,他抬起頭,表情淡淡的,卻深刻地睨著她。

    「剛剛墜樓的恐懼你釋懷了?」

    卿鴻紅了雙頰,那吻蜻蜓點水,像飄落在湖心的葉,泛起圈圈漣漪。

    「我沒事,只是突然怔住了。」他的兄弟原來都是重心機的人。卿鴻回想起容燦皮笑肉不笑的神態和武塵的手段,不自覺地搖搖頭,又好氣又好笑,她歎了一聲。物以類聚呵……莫怪,他這般的愛欺騙人。

    容韜躍下馬背,回身將手握在她纖腰上,輕鬆地抱下她,在卿鴻雙腳落地後,大掌仍未離去,緊緊攬住她的腰。

    他不說話,溫暖的暗流緩緩推擠著兩人,卿鴻小手平貼著他的胸膛,一邊是強而有力的跳動,一邊是衣下裹傷的布條,她的右手移向那腋下的傷,憐惜地責斥:「喝那麼多酒傷口更難癒合,你對我發脾氣,又何需糟蹋自己?」

    盯了一會兒那小小頭顱,容韜勉強啟口:「那傷早不礙事。」

    許久不見回應,他勾起一逕低垂的螓首,那蓮花般的小臉上淚濡濕了青紗。容韜內心一怔,早先墜褸時她半滴淚也沒掉,現在卻哭得像個淚人兒,他不懂她的心思,無奈地歎氣,手指揭下她的面紗,替她拭淨雙頰的淚水。

    「我們需要好好談談。」不將事情談開,一切都僵在原地。

    卿鴻正有此意,眨眨淚眸,堅定地點頭附議,那模樣很是嬌憨,雖不再是姑娘,舉手投足還留少女的純真。

    容韜差些瞧癡了!清清喉嚨撇開頭,他的大掌握住一邊柔荑,兩人手牽著手在青草地上漫步。他不能看她的眼眸,一看理智便被抽走,將該說與該做的事全部置之腦後。

    他的力道並不溫柔,卿鴻跟在他身邊,望著兩手交合。他的古銅和自己的白皙,雖然突兀卻這麼溫暖,牽手一生呵……這便是夫妻。不管以往的風雨,前路漫漫,她想成為他傾訴心事的對象,沒有欺瞞,沒有懷疑,她要以最真誠的心念待他,如婚禮上她對天地許下的承諾——永結同心,禍福與共。

    「那夜你不殺我,為什麼?」真如高總管所說他承認了她,將她視為真正的親人,亦是閻王寨的一分子?

    那夜,發生太多事。相偕走了十幾步,容韜才緩緩地說:「你替我掩飾擋下那批人馬,武塵說得對,我不能取你性命。」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心稍稍放鬆,腦中突然閃過武塵提過的話:將她拐進閻王寨。

    「是嗎?」方寸引起刺痛,為了他的答案。「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以為……我以為你多少在乎著我,難道不是嗎?」

    容韜全力思索該如何拐人,身邊卻逸出癡怨的幽然語氣,他停下漫無目的的腳步,側身瞧她,而卿鴻仍恍惚地向前走,容韜輕巧使力,扯住她的小手往懷中一帶,將柔軟的身軀扣在臂彎裡。

    「你我已成夫妻,心卻沒法靠在一起,我寧可死在你手中,也不要你日日心存懷疑。」卿鴻說著,卻低低嗚咽了起來。

    她的眼眶濕了又干、干了又濕,有時一日對他要哭上好幾回,偏偏遇上危急險狀,又鎮靜得不掉一滴淚。容韜不再嘗試阻止,索性任由她哭泣,讓自己的胸膛去承接那些濕潤珍珠。

    「我從沒打算娶一個皇親國戚,太后的指婚我不得不從,可沒想到娶的是你。事實上,我歡喜卻又矛盾。」頓了頓,感覺懷中小臉微微揚起,他低下頭,眼中的情緒首次不被壓抑,灼灼地望入卿鴻澄清得有如兩口淵潭的眸子中。

    「你是皇族郡主,是太后身邊的人,若知悉真相會以何種態度待我?我不能賭,只好隱瞞。每每望住你,總覺得自己是一隻困獸,你是我的結髮妻,我竟無法以真實面貌對你。」

    眼淚凝在眼眶中,卿鴻忘了哭泣,為他的話而心若飛絮,她瞧得這般深,領略了容韜眼底晦澀的陰影和心中翻騰的烈焰。她喪失了自己,由他的一句一言主宰心緒,可以讓她飄揚在天雲外,也能教她跌入無情的煉獄。

    一會兒,她輕輕問:「你為何歡喜……又為何矛盾?」

    容韜定定凝眸,兩人交雜輕緩的氣息,部分的神智又要脫離而去了。

    「那時在城南大街,我見到一位翠衣女子,此後心中牽掛。然後,你闖進書閣的那一刻,你的臉龐乍現眼前,是與我拜過天地的妻子,我為此歡喜。但返回現實,思及你我的身份,想做一對相知相守的夫妻,只能癡人說夢。」

    「不是、不是、不是夢話啊……」卿鴻連番喊著,美麗的小臉閃動美麗的光華,美麗已不足形容她的模樣。

    猛地,兩隻藕臂緊緊攀住容韜的頸項,她踮高腳尖,將大半的重量倚在他身上,頰貼著他的,讓細細鬍鬚微紮著粉嫩的肌膚,她方寸有無限柔情。

    「我是容韜的妻子,我不當卿鴻郡主,我要做你的結髮妻。」

    相知相守呵……這句誓言震撼卿鴻的心。

    容韜合上雙目,靜靜體會懷中的軟玉溫香,思起武塵的建言,斟酌著那個可能性。這比殺她來得容易,讓她全部心思皆在自己身上,哄也好、騙也好,怎麼也得拖她下水,將這女子拐入閻王寨。

    他是最有價值的餌、最大的誘因,而目前瞧來,事情進展得相當順利,只除了心……微微浮動,他分不清對她所說的是真是假,太流利的謊言往往演變成真,是欲蓋彌彰的聲音。

    「像你說的那句話。」她輕軟的語調貼著耳際。

    「什麼?」容韜不明就裡。

    抬起頭,她幾乎對住他的鼻尖,水眸演出無限風情,幽柔放唇。

    「我們不是同林鳥,是同命鳥呵……死,也要一起。」執著、信任和全然的托付,她認真對待他每一句話,墜得更深更沉,在容韜故佈的情網。

    片刻,他們凝望彼此,天邊紅霞燦爛,在兩人身上灑染金紅光華,然後好風助長,教她淡雅的香氣點燃方寸的情焰,容韜的表情很複雜,低啞地逸出長歎,他自然地俯下,側著頭吻住了她。

    卿鴻記不得什麼了,耳邊彷彿聽見牧童吹著笛兒,流暢清脆的音調隨風在草坡上跳躍,一曲曲,這麼的美妙。

    ???

    接下來的日子如蜜般甜膩,他們做一對真正的夫妻。

    容韜以養病為由繼續待在府中,尚未恢復職位。這段時間,他幾乎時時與卿鴻一起,像一對平凡夫妻,共度晨昏,看朝陽紅霞,看暮雨寒天,興起時相對弈棋、共品清茗,這樣的相處猶似夢中,時時刻刻,卿鴻分外珍惜。

    但,平靜是表面的,那底下彷彿隱藏著一股莫名的暗流正蠢蠢欲動,卿鴻或者感受到了,卻選擇了忽略。

    夫妻相處,首重真誠。她相信容韜,並且再一次毫無保留的釋放滿腹的情感,若換回的依舊是情傷,她將不能自處,決定就此孤獨。

    天氣稍稍轉涼,午後陽光掩進雲層中,風感覺有些沁冷。

    主房裡卿鴻低垂著頭,露出一截嫩白的頸子,膝上擺著深青顏色的布料,她專注的持著繡針密密縫紉,一絲一線極其用心。那是件寬大的罩袍,以深青為主色,領邊和袖口滾上淡藍,刺出條條紋路,或直或斜,成為素雅的點綴。

    斜倚在床上的男子放下書卷,悄悄靠近,他不動聲色在卿鴻身後坐下,然後便身過去,以唇捉弄著那片玉頸,同一時間,健臂已由後頭攬住卿鴻的上身,教她動彈不得。

    「卿兒,陪我說話。」容韜輕咬她的耳垂,感覺懷裡的人兒輕輕戰慄。

    「我做衣服給你呢,只差幾針就完成了,你別鬧我。」卿鴻嬌聲斥著,扭著頭,怎麼也躲不掉那如影隨形的唇。

    容韜將下巴擱在她肩上,瞄了瞄那件罩袍,不在乎的說:「我的衣衫夠多了,何必如此費神。」

    「這是卿兒親手裁縫,意義自是不同,天氣再來就冷了,我還得為你添幾件冬衣。」她側目望他,柔情似水。

    容韜則乘機撇過臉,穩穩含住那張小口,纏綿了一會兒,卿鴻偏過頭讓他的吻落在頸窩,努力躲開他伸向衣襟的魔掌,在容韜懷中掙扎了起來。

    「韜……不要,你正經點啦。」

    「卿兒,你好香……」他留戀著她柔軟的耳垂,呵出溫熱氣息。

    「不行。」他們倆在床上消磨太多時間了,這回,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得逞。紅著臉,卿鴻輕喊:「你、你再胡鬧,我真的不理人了。」

    容韜皺皺臉十分委屈的樣子,放緩攻勢,鼻尖探入她如雲長髮,狠狠地汲取幽香,語氣像個孩子,「你別不理我。」

    卿鴻忍住笑,心頭柔柔軟軟,「我要替你裁衣服呢。」她掙開他站起身,還連帶將容韜拉起,「來,將雙手平舉。」

    容韜無異議地照做,然後將那件即將完工的罩袍披掛在肩,卿鴻小手好忙碌,以他的身長量定了位置,迅速地在布料兩腋和扣子的地方做上記號。

    「行了,只差縫上扣子。」她說著,歪著頭顱自顧自端詳。

    平舉的手臂突然動作,容韜沒有放下,反倒圈套住身前小小嬌軀,邀功地說:「你的命令我都乖乖遵從了,卿兒,你不覺得該給獎勵嗎?」

    「獎勵?」卿鴻重複他的話,臉蛋嫣紅,感覺到罩袍下壯碩的胸肌。

    「對,獎勵。」容韜笑得好輕佻,唇舌壞習慣舔著她的嫩頰,在卿鴻的耳邊咬了一陣,呢喃著心裡期盼的獎賞。

    這個男人壞得很!聽了他的話卿鴻臉都要燒著了。

    但,十二萬分可惜,突來的叩門聲如一盆寒冬冷水,兜頭澆熄房中正欲燃起的火苗,不必猜測,外頭的人定是那不怕死、盡忠職守的府內總管高猷。

    「這會兒又所為何事?!」未等來者開口,容韜已火爆揚聲。

    高猷仍是一貫平靜的語調回話,絲毫不懼容韜的怒氣。

    「爺,外頭有貴客來訪,是靖王爺,夫人娘家的親戚。」

    「舅父?!」

    卿鴻小臉滿是驚訝欣喜,而容韜則一臉挫敗。

    ???

    前院大廳,下人在靖王爺面前敬奉上茶,然後恭謹地退至後頭。

    「王爺請用,這是火焙的金不換,溫而不蘊,十分清香。」容韜從容解說,心思已百轉千折。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天生防備的因子在血液中流竄,眼底的估量密密隱起,掛上溫和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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