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氣氛溫馨。
不過徐熙和鳳四娘正在談論的話題,一點也沒有旖旎浪漫的滋味。
她已經能把握徐家的上下關係、利害利益,將家務理得井井有條,他開始把蘭州的商行、朝廷的勢力、江湖的武力分佈一點一滴教給她。
「……要說官商官商,自古官與商就沒有分開過,不管朝廷再怎麼重農抑商,還是需要商人來溝通這有無之道。本朝對商人的地位比前朝略高,商人子弟也能參加科考,所以官商間的關係更緊密了。而一個成功的商人就得看透朝廷風向——」
「大少爺,不好了、不好了——」總管在外頭喊。他快急死了,卻是沒膽子去碰那兩扇緊閉的房門一下。
隨著歲月的流逝,徐熙在徐家的威嚴已成一道無人敢挑戰的鴻溝。
徐熙停止教導,遞了個眼神給鳳四娘。
她伶俐地收妥書,才走過去打開房門。
總管衝進來,他雙眼泛紅,頭髮、衣服還在滴水,無比狼狽。
「大少爺,海盜……海盜來了……足足有十三條船……」他邊說,抖得快站不住。
徐熙依然半躺在榻上,聞言,只是挑了下眉。
「蘭州靠海,每隔三、五年,便會遭遇一次海盜,對此,使君大人早有因應之道,你怕什麼?」
總管眨了眨眼,對喔,新任的使君大人就是為了剿滅海盜來的,官府裡的士兵每天都拉出去訓練,幾年下來,大家也看慣了,早有心理準備,這一仗勢在必行,如今不過事在眼前,怕什麼?
徐熙坐直了身子,雙目裡閃著寒電。
「再說,徐家每年花這麼多錢辦團練,不就是想給這群沒人性的海盜一個迎頭痛擊?現在他們自己送上門,哼,我很高興。」
管家不怕了,嘿嘿傻笑。主子如此有自信,也讓他覺得海盜不足為懼。
「去,把團練召集起來,內眷送入後宅,七爺和七夫人也請他們一起過去,派兩隊人馬守護。」因為這場大雨,徐淨然的外務取消,他每天都留在聚義園陪七夫人,一步也不稍離。徐熙一時間沒機會對付七夫人。
但徐熙不急,一計不成,他還有二計、三計,總有一天剷除七夫人這毒瘤。
他接著說:「你再派一隊人通知蘭州各商行富戶,讓他們加緊戒備,其他人跟我守前院,若有不開眼的送上門,正好發個利市。」那唇畔彎起的是一個嗜血的微笑。
「是,大少爺。」總管大喝一聲,跑了出去。他被徐熙鼓舞得也興奮了起來。
待房裡僅剩兩人,徐熙垂下了眉眼,張揚的氣勢盡斂,只剩淡漠。
鳳四娘服侍他更衣,當她將一件籐甲罩在他身上,他半垂的眼裡冒起精光。
「十年啊……」他的手撫摸著胸前那蜿蜒成蒼鷹圖案的甲面。「為了一勞永逸解決海盜襲村的問題,我花費無數銀兩辦團練、置武器、買護甲,甚至上京,勾結京官,收買內侍,影響聖意,為蘭州迎來一位重視海防的刺史。這一次,我保證蘭州不會再是血流成河的那一方。」
鳳四娘已經替他扣好籐甲,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後。
「蘭州百姓會感佩大少爺恩義的。」
「我要什麼感激?」他只是做他想做的事。他生在蘭州、長在蘭州,他喜歡蘭州,所以他要保護這裡。
從某方面來說,徐熙是個很善良的人,也是個很護短的人。雖然他自己從不承認。
她看著這偉岸的男人,她的主子,心裡無限驕傲。
「可小婢要常懷感恩之心,才不會在日益平順的生活中忘卻本性、迷失自我。」
他笑了,大掌撫過她白玉似的臉頰。她的聰明才智勾起了他的欣賞,但讓他真正愛上她的,卻是她的溫柔和體貼。
「四娘,你是要去後宅,還是和我一起上望樓?」望樓是徐熙為了監視港口,防止海盜來襲興建的高樓,一年四季,不論颳風下雨、白天黑夜,都有人在上頭當值。
「小婢與大少爺同行。」
「你不怕?」
「大少爺以前說過,成功是屬於有準備的人,勝利則是遇事能冷靜者的專利。我方兩樣皆備,小婢還有什麼好怕的?」
「好!」僅止一聲的誇讚,卻比天雷更有力。
「小婢這就去準備。」她轉身走了出去。
他的目光一直追著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他剛剛的問題也是個試探,看她有沒有勇氣跨出徐家,向更高的地方挑戰。
她的自信和勇氣向他證明了,只要給她階梯,她便能無止盡地往上爬。
那麼,他就給她這個環境。從徐家開始、然後是蘭州、江南、京城、乃至全國。也許有一天,她會成為當朝第一女商賈,誰知道呢?
一個丫鬟,卻主宰了商界,他為這可能的將來感到歡欣。
★★★
雨漸漸小了,但天空仍舊陰沉,濃厚的烏雲遮得太陽露不出臉。
徐熙和鳳四娘站在望樓上,眺望港口蘭州守軍與海盜的對戰。
因為距離過遠,這裡聽不見聲響,但那秋肅的氣息依然從空中不斷傳來。
鳳四娘的手握得很緊。她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這種場面,心裡很緊張。
但看海盜左衝右突,始終越不過守軍的防線,她也很興奮。
「擋住了!守軍擋住了——」曾經被蘭州百姓視為地獄惡鬼、無人可敵的海盜,如今終於有了對手,只要是蘭州人,都會很開心。
可徐熙並不看好守軍,他們雖然兵利甲堅、訓練精良,但都是新兵,沒有見過血,面對殘忍陰狠的海盜,他們先天的氣勢就輸了一截,只敢防守,不敢進攻。剛不可久、柔不可守,這就注定了他們不可能得勝。
但沒關係,哪個老兵不是從新兵做起的?經過了這一次的磨練,這批新兵會迅速成長,待下回海盜再來襲,便是他們的末日。
這回就讓他手下的團練,助守軍一臂之力吧!
他對總管說:「傳令下去,各隊人馬待命,隨時準備出擊。」
鳳四娘疑惑地看著他。守軍已經把海盜擋住啦,他點齊人馬是要打哪裡?
「守軍已經擋了一個時辰,就他們而言,這已到達極限。」
彷彿要印證他的話似的,遠遠地,一陣爆炸聲響,漫天的烏雲適時裂開一條縫,點點金芒灑落。
鳳四娘驚恐地發現,那道她以為無敵的防線被扯破了。
一個海盜、兩個海盜……數百名海盜呼嘯著,像蝗蟲一樣淹了過來。
她臉色煞白,心臟狠狠縮了一下。
徐熙的手掌按在她肩膀上。他的掌心很熱,身子又穩又高大,好像一座山,瞬間就撐住了她動搖不安的意志。
她艱難地吐出胸口悶著很久的氣。「大少爺……」
「放心吧!我不會讓他們再傷害徐家的一草一木。」他輕笑著。
就是這抹微笑,給了她無比的安心感。
「大少爺,你——」
「不好了!大少爺,七爺帶著七夫人闖出去了!」總管帶著四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家丁跑上望樓。
「什麼?」徐熙一直閒適而自信的容顏突然變了顏色。他趴在望樓朝下看,正好看見徐淨然拉著七夫人,推開守衛,衝出大街。
而另一頭,海盜正蜂湧而至。
「四娘,留下來。傳令團練,暫停攻擊,改為防守,一切等我回來再說!」他暴喊。「七叔——」身子如蒼鷹襲空,高高地躍起,直下望樓。
「大少爺!」鳳四娘和總管一起大叫,但徐熙並未停下腳步。
他跑出大門,最精銳的防守都在這裡,小虎也是其中之一。
徐熙掠過小虎身邊時,丟下一句話。「你立刻上望樓,寸步不離保護四娘。」然後,他追向徐淨然夫妻。
他清楚記得,上回處理海盜劫船事件時,他沒有留下任何處置方法就離開,鳳四娘受了很大的苦。
所以這一次,他做了改進。
他想,鳳四娘能夠理解他的苦衷,他不能對徐淨然見死不救。
但他會加快腳步,處理完徐淨然的事,再趕回去,守在她身邊。
「七叔!」他拚了命追上徐淨然夫妻。「海盜就要來了,你快跟我回去!」他伸手去拉徐淨然,至於七夫人,他根本視若無睹。
可徐淨然的手卻緊拉著夫人不放。
「小熙,我知道她做了些不好的事,你很生氣,但……」徐淨然也恨七夫人,可他更愛她。「小熙,你放我們走吧!我答應你,再也不回蘭州,好不好?」
「你知道她做了什麼?你還護她?」徐熙簡直不敢相信,徐淨然竟這樣傻。
「那我還能怎麼辦?畢竟是我先對不起她。」他自私地讓徐熙壓迫她下嫁,落到如此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七叔,你對她已經夠好了,你……算了,現在不是討論對錯的時候,我們先回去,一切等打退海盜再說。」眼看著海盜們的身影已近在咫尺,徐熙心急如焚。
「淨然,不要聽他的,只要我們一回去,我就死定了!淨然,你答應救我的,你答應的……」七夫人捉著徐淨然的手臂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