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下男裝,沐浴過後的冬晴,及腰青絲飽含水亮光澤,瓜子臉白潤如玉,是位嬌美風情的可人兒。
「好久沒這麼痛快洗澡,谷裡那池溫泉果真有養膚美容的效果。」她來到山洞內的書房,取出架上一隻藥瓶,塗抹在手心、手肘及腳底板日積月累生成的繭上。
古初月闔上篆字寫成的古書,抬眼看她,笑問:「你遊歷的這兩年,看過哪些奇聞異事,或者有學到些製造機械、機關的技巧?」
冬晴是百器手的傳人,一位能制能解天下各種類型機關的高手。
在兵荒馬亂前朝末年間,冬晴的師祖是位精於製作武器、機關的能手,明太祖曾獲得他的協助,利用精巧兵器與機關打過數場勝仗,奠下成功的基礎;不少江湖中人也因獲得經他千錘百鏈的武器,揚名四海。由於他一生親手製造武器與機關過百,雙手幾近萬能,於是眾人封他為——百器手。
傳到冬晴的師父那一代,龍師父接受前任踏雪尋梅谷谷主之邀,深居山野,師徒倆為這世人尋訪奇幻之地建築一道道機關,加重山谷的安全性。
龍師父篤信佛法與儒道,決意不教授冬晴煉打武器,其他所知皆傾囊相授於她,所以她專精機關製造與破解,手法無人能及。
直到三年前龍師父過世,冬晴發覺「行萬里路猶勝讀萬卷書」是極重要的道理,於是背起簡單的行囊旅遊四處,增長智慧,希望有助自己的技術。
有時,她挺羨慕冬晴能行遍天下,看足山嶽美水、體驗人間無窮魅力與華彩。倘若,她有冬晴一半的勇氣再度踏出山谷的話,但……唉!
「好端端歎什麼氣?」冬晴笑笑蹲於她面前,雙手捧著一本藍皮冊子,「我將所看所會之事全寫在冊子裡,這趟旅程收穫頗豐。」
「你真好,能隨意四處走,不像我得擔守谷之責,寸步難行。」古初月心中生羨地道。
「誰說谷主一生就得守著山谷,你要出谷沒人會阻止你。」初月是踏雪尋梅谷唯一的傳人,要留要走憑意而行。
古初月對上她的眼好會,雙眸慢慢闔起,「你明知道有人設好天羅地網等我出現,這就是為何我心甘情願深居於谷的原因。」不知該說什麼,她歎了口氣,表示不願再談再想那段甜美酸澀的前塵往事,反倒提了另個話題,「你還未告訴我,你帶茹芯進谷的理由。」
除非機緣安排,否則山谷不容帶外人進入。一切皆為保障蘊藏寶物的奇谷異地的安全,冬晴應該明白從小師父耳提面命的要條,怎麼還帶人進來?!
她不解,不解冬晴為何破例讓十歲出頭的女孩進谷?
「半年前,我以巧計將茹芯由一群大漢手上救出來,從此以後她就隨我走,幾次試探她都不願透露她的父母是誰、家在何處。」冬晴神色難得嚴肅好會,續說她想說的話,「倒是有點我能確定,這位小姑娘絕非一般尋常姑娘,身後有股勢力急切尋著她,反正她決意留在谷裡,初月,你就讓她住下來吧?」
韓茹芯,「茹芯」會是小姑娘的真名嗎?
還是如她猜想的,小姑娘拾棄過往只求將來——一切如新?
古初月思忖會,對上好友懇求的眼神,最後點頭同意。
「既然人都進谷,就讓她住下。對了,你這次回來打算停留很久嗎?」
「清明時我將離開。」
古初月取來另瓶剛提煉好的藥膏為冬晴塗抹生成的粗繭,憶起數月前的事。
「去年冬季,兩位外人因緣際會來山谷,其中一位是當今公主,據她所言,你師祖製作的烏色鐵盒已經出現,皇上也派人暗中尋找百器手好開此盒。我認為你該北上一趟,幫凝雪公主這個忙才是。」
要她北上回京啊!
淨白的小臉微黯,想起風華京城、勾起她沉封腦海已久的人事物,心頭微微發酸。
「該來的總會來,再說這麼多年來你未曾回過京一趟,於情於理你是該回去的。」古初月淡淡道,明白好友遲疑不決的原因。
冬晴攏了攏長髮,假意打個哈欠,「時候不早了,我好困喔,有什麼事明日再談。」說落,她步伐略快地走出洞,有意躲避。
古初月翻開古書、執起毛筆,本該專注於白紙黑字上的句意,卻分神猜測冬晴的心,唇畔不禁揚起一抹笑意。
再怎麼躲避,事隔六年冬晴還不是與石家人有了牽扯,畢竟情債難還啊!
思及此,她臉上的笑意馬上消失。
她啊,本身也有段難還的情債,今生恐怕難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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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節氣一過,雨生百谷、春茶前後采收,養蠶人的忙碌、茶農愉快的收穫,江南的農家們沉浸暮春年好的喜悅中。
北方的春末與南方略微不同,這兒的晨昏較冷,收作比富庶南方少,況且麥未盈滿,北方農人皆在等待小滿節氣前後,好舉家出動到麥田收成。
冬晴自清明踏出山谷後,由南北上,不同的人文景象讓她感到有趣,地大物博的神州大地,造就不一樣的風土民情。
踏進熱鬧的北京城,小販中氣十足的叫賣、南北商人的議價交談、各國的奇珍異品,如此繁華且紙醉金迷的生活難怪吸引那麼多人前來這兒發展。
順著記憶中的路,來到一戶人家的朱紅大門前,門前車水馬龍,門僕訓練有素地領著下車商議事務的老闆及客人,人來人往的景象可推想這戶人家人脈有多廣、生意做得有多大。
她抬眼,瞧朱門上烏色底以金漆寫的匾額「石府」時,原本安撫好的心情,激起不安的情緒。
往日她走過淮水以南的地方,卻遲遲不敢越過江面往北,因為在這繁榮的京城裡,她曾許下一個諾言;深記那樁無心的錯事,如今事隔多年,他們日子過得如何呢?
「陳老闆,不是咱們不賣您喜桃抱子圖,而是真的銷售一空,石府名下各地分號已無庫存,您若要的話,我可以托我家二少爺幫您問問看有誰要割愛售您。」吉叔好聲好氣道,做生意嘛,和氣生財才能長長久久。
「吉叔,咱們生意做這麼久,您又不是不曉得我快哉書亭對您家的版畫訂量最多,如今我遠房親友托我買幅圖,您說沒有就沒有嘛。」福泰的陳老闆愈說愈氣,但心想有求於人,深吸口氣,緩下語氣,「您家大少爺必有收藏幾幅,憑咱們老交情,去幫我問問您家大少爺,價錢方面,不是問題。」
他不死心的態度,令吉叔不禁皺眉。
大少爺情緒陰晴不定,再說老爺吩咐過,沒要事別去打擾他,如今他人有所求,這……教他好為難啊。
「此事小弟唯有拜託您了。」陳老闆躬身作揖低姿態懇求,事關面子,那幅印刷量極少的版畫他誓在必得。
「好吧,我幫您問問,但不保證大少爺會割愛喔。」他可是醜話說在前頭,別事後怪他辦事不力。
陳老闆喜出望外,「那就有勞老哥哥您了。」
送走陳老闆後,吉叔瞧廳內嘈雜鬧烘烘的人潮,二少爺不在、又怕小廝應付不了這群財大氣粗的老闆,連忙轉身欲進門,眼角卻瞧見門外有抹墨綠的身影。
懷疑回過頭,瞇眼細瞧。
白皙秀氣小公子好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冬晴朝他輕點個頭,拾梯而上來到他面前。
「吉叔,我們好久不見了。」
小公子識得他!
等等,這聲調——她是——
「你是龍小姐?」吉叔不確定的問,見其身著男裝他卻喚人家小姐,似乎有失禮貌。
「我都換上男裝,吉叔您還認得我。」她淘氣地眨眨眼,「我是冬晴啊,龍冬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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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大十八變,這句話一點也沒錯。
當年龍師父帶走冬晴小姐時,那位嬌憨的女孩如今蛻變成為美麗的大姑娘。
吉叔丟下廳裡上門議事的老闆們,熱絡要人端茶、送糕點,還讓人快去書肆喚二少爺回來。
冬晴啜了口香茶,捧著白瓷杯,眼睛溜了屋子一眼。
這兒是迎曦廳,是石府人接待貴客或是家話閒談的地方,采光十足、古樸典雅的擺設一如往昔。
「吉叔,您膝上的傷好些了嗎?」她關心地問。記得吉叔在數年前的一次意外傷了腳,躺在床上好幾個月。
「小姐有心了,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幾年,只要不颳風下雨,左膝就不酸。」
「吉叔名字吉利,便是吉祥之人,諸路各神會保佑您健康安泰、長命百歲的,所以不能說不祥的話來觸自個的霉頭喔。」她眼眉染笑地道。
「你這丫頭就是嘴甜,難怪你走了後,老爺、夫人想你想得緊。」
討人喜愛的姑娘誰不愛,再說冬晴小姐嬌美可人,又好親近,全宅上下大伙都疼她疼得入心坎裡,當年她離開時,唯獨受傷的大少爺未出門送行,其他人可都全數到齊。
「伯母在家?我能去看看她嗎?」她小臉漾著期待,她想抱抱伯母。
「老爺與夫人回西安的娘家去嘍,可能要過些日子才能回府。」小姐回來得突然,這事教她失望,得待些日子才能見到老爺、夫人。
冬晴沉默好會,伯伯、伯母不在,那位愛說理談教的臭石頭在嗎?
她好想問吉叔,他人好嗎?臉上的燒傷好了沒?
心中幾番掙扎,怯懦的她還是問不出口。
這時,門外傳來騷動,冬晴轉臉一瞧,是位身著上好儒衫的俊逸公子被幾位老闆圍住,好在小廝們不著痕跡上前為他阻擋,生怕又被人纏上似地,他加快腳步朝迎曦廳而來。
「吉叔,你連忙喚我回來是有什麼事啊?」石順德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不明白有何大事需他趕回府。
「二少爺,我曉得您貴人事多,但遠方來位美麗的嬌客,我得盡快讓您知道。」吉叔奉上杯茶,兩眼笑得瞇成一直線,指向端坐椅上的冬晴。「二少爺,您可識得這位『公子』?」
石順德總算注意到廳內還有一人,仔細瞧緊他,左思右想就是想不起來這陌生男子是誰。
冬晴不出聲,對他淡笑。
「公子,咱們可認識?」那笑容好眼熟,但一時間就是想不起來。
「你該識得我的,阿德。」
除了爹娘、大哥外,沒人會喚他阿德,這軟柔好聽的聲調卻耳熟得很。
石順德恍然大悟,雙手一拍。
「你是以前那位寄宿在我家的女孩,」他興奮地坐在她面前,認真打量她,「你換上男裝我真的認不出你來,冬晴。」
「我可是黃花大姑娘,再說換上男裝比較方便。」冬晴抬起清澈的眼眸看向他,「幾年不見,你抽高不少。」以前那位與她平高的男孩,如今高她一個頭多。
時間真的改變一切,從前的孩時玩伴,經過歲月的洗禮,讓她著實感受到男女有別。
師父還在世時,老感歎她為何不是男兒身;師父嚴重的重男輕女觀念教她更認真學習一位製作武器高手該會的知識,讀完山洞內有關機械的藏書後,在要求自己精益求精的意念下,短短的幾年間,她盡得師父真傳,出色的表現稍微改變老人家輕視女兒身的觀念。
可是行走在外,她有時仍會女扮男裝行事以求方便,或至少將自己扮醜一點能阻擋些不必要的麻煩。
吉叔識趣地悄悄離開,留給許久未見的男女一方天地。
二少爺英俊多才是京城姑娘傾心的對象,他卻敬而遠之地推開投懷送抱的姑娘們;他談生意有三不政策,不上青樓、不邀女伴、女人不能隨便碰他,胭脂味是他忌諱的事,忙碌又清修的生活讓不少來往客人暗自譏笑,他是不是有隱疾?
啐!是那些人少見多怪!
二少爺哪有什麼隱疾,只是潔身自愛過了頭,加上讀書人謹記聖賢言訓,一般庸姿俗粉哪能入他的眼。
如今他與冬晴小姐侃侃而談,年輕男女湊在一塊較易激起火花,他老頭子總不好在這裡礙事吧。
「你離開好些年,怎麼都不回來看看咱們?這事你可要好好解釋哦。」這小沒良心的,一走就六年,爹娘想她想得緊,這傢伙卻未再現身過。
冬晴向來善看眼色,見到石順德逼問的表情,她自知理虧垂低臉。
「我隨著師父居住深谷學著師門裡的一切,三年前,師父仙逝後,我遊歷江南,由水城黛瓦的蘇州往東行,當再回山谷時,時間已過兩年。但我每到一個地方,瞧見那兒有好吃的名產,便會托人帶來北京,你們可有收到?」
「是啊,去年初及年末是有收到你托人帶來幾壇雜糧酒和兩尾鹹魚,但你曉不曉得,這些東西京城有人販售,呆瓜。」但這可證明她還記著他們。
「原地產的做法比較道地,好吃嘛,我想你們會喜歡的。」送禮還被人嫌棄,以後她不做出力又出錢的傻事,哼!
明明穿著男裝,她那女兒家嘟嘴負氣的模樣,看起來嬌媚可愛。
「你送來的食品很美味,不可否認原產地出產的絕不會偷工減料且口感佳。」
耳聞讚美,冬晴小臉綻晴。「好吃就行,你看吧,我真沒忘記你們。」她慎重地道,怕他們不曉得她的心意。
沒變,這丫頭個性沒變多少,仍舊是他記憶中的女孩。
「別那麼認真,我剛才說笑的。」
她如釋負重呼一口氣,「還好是說笑,我真怕你們會因我多年未訪而討厭我。」
「你的用心良苦大伙皆明白,哪有人會討厭你。」
他們閒話家常聊開,娓娓道來彼此間所發生的事情,一不注意,日薄西山,瑰麗的晚霞佈滿天。
「太陽下山了,一下注意浪費你好多時間。」冬晴面有歉意道。
他是石府二少爺,忙碌打理府裡的家業,卻用整個午後招待她。
石順德爽朗笑道:「你又不是別人,別客氣。」
她笑開顏,左右環顧。
「在找什麼?」他狐疑地問。
「阿德,你大哥人呢?」客人來訪,主人家應該出來接待才是,怎麼到現在未見他人影?!
石順德神情頓時黯然,無言好一會。
冬晴凝視面有難色的俊顏,「阿德,你是不是有話難言?」
「沒有啊。」他急快打起精神,對她笑了笑,「大哥在家,等幫你洗塵時,你會見到他的。」話是這麼說,但大哥是否會走出採石樓可就難說。
石順德招來名丫鬟,向冬晴吩咐道:「你先回房梳洗、歇會,待晚膳時,我會讓人請你過來用膳的。」
冬晴友善對丫鬟一笑,見識少的女孩見俊秀公子對她笑,小臉紅撲撲,結結巴巴道:「公……子,請隨小……婢走……」
直到她們離開,將一切瞧在眼底的石順德不客氣大笑出聲。
稍後,笑意仍掛於臉上,心中感到無限暢快。
冬晴的回來,想必能為府裡帶來點活潑生氣。
這個家是該有些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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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稀月明。
冬晴立於天井裡,心有所思地把玩栽種在園圃裡的盛開花朵。
紅牡丹富貴雍華,遠從洛陽移植過來,是伯伯喜愛的花朵;白茶花嬌艷無比,像賢淑秀雅的伯母,這兩種名花是石府各處花園必栽的植物。
花好月圓的夜,她本該有好心情的,但稍早的洗塵宴讓她心情低落至今。
洗塵宴不是主人家該到的嗎?阿德說過,他大哥會來的,為何不見他的人影?
是不是她多年前的過錯,他今至還無法原諒呢?
輕風吹過花叢,在花草間掀起一陣騷動,沙沙的聲響像是暗處有人竊竊私語,交頭接耳悄然敘說那位年少無知的女孩鑄成一個無法彌補的災害。
情緒翻飛如浪,力道稍不注意,原本被她輕撫的白茶花被摘下,姿態優美地掉落地面;她蹲下身,拾起沾上些微泥土的潔白花兒,注視它的眼神有淡然的哀傷。
「是誰在那裡?」
一記強而有力的喝聲,嚇著蹲在花草間的冬晴,她轉過臉,瞧見廊邊站有一人,是儒生的打扮,月光照出他半邊好看俊逸的面容。
她捧起白茶花快快站起身,中規中矩對他一笑。
「這裡是主人家才能進的園圃,難道沒人告知你?」男子語氣平穩地問。
「我不曉得有這規矩耶。」冬晴老實回話。以前她都四處跑、到處晃,怎麼這次回來,規矩好像變多了。
男子仔細瞧著朦朧月色下,手捧柔花、身段窈窕的女子,簡單的髮髻上簪著一枝精緻高雅的銅飾,脂粉未施的臉蛋不失她渾然天成的美麗。
這位甜美好看的姑娘,看穿著不像府裡的丫鬟,她是家裡的客人嗎?
客人——
對了,稍早阿德曾來採石樓邀他去接待一位很重要的客人。小弟幾番請他出樓,但他情願待在閣樓裡繪圖刻版。
她能進花園,難不成她就是那位客人?!
冬晴被人瞧得渾身不自在,這打量著她的目光並未逾禮,她只得笑笑對人。
這公子長得可真好看,與阿德有幾分神似,他是否是石家的人呢?
「公子,我在這兒是否打擾到你?」
他搖搖頭,似無意問她深夜未眠的原因,「快子時了,姑娘尚未就寢來園圃賞花賞月,是不是睡不著?」
「有心事當然就睡不著嘍。」
她心無城府,老實的回話令他莞爾。
「我不開心,原本以為回來這大宅裡,會有人熱切歡迎。」她落寞地低下臉,她十分重視石家人是如何對待她,更介意那位許久不見的大少爺是如何看待她。
石府向來重禮,客人不開懷可見主人有失待客之道。
「是否招待姑娘不周到,教你心生不快?」
「是。」冬晴輕拈白茶花簪入發上,「我作客於此,主人家雖為我洗塵,可是我想見的那人卻遲遲未來,公子你說,是我要求過分、還是那人失禮?」
男子臉上有抹苦笑,因為這番話全指向他這位招待不周的主人。
「或許有急事,他無法前來,姑娘莫氣壞身子。」他好聲勸著。
「我不是生氣,只是氣自己不得人緣。」她輕輕歎口氣,幽然續道:「我這次回京除了有要事得辦,還來看看親友們好不好,良心不安多年,我想向臭石頭慎重致歉。」
不要給我亂取綽號,更不要叫我臭石頭!
多年前有位可愛惹人憐的女孩,為他取過這個不雅的綽號。
男子猛然一震,會喚他為臭石頭只有一人……
他抿緊唇,月華灑落他半邊臉,那道銳利的目光掃視她,離他幾尺之遠嬌小甜美的姑娘,會是糾纏他夢境許久的女孩嗎?
冬晴向前走了幾步,友善微笑,「請問你也是府裡的客人嗎?」
笑靨如花的小臉,是張令男人心醉的芳顏,多年未見的女孩,如今是位亭亭玉立的大美人。
她嬌美如花,而他卻醜如惡鬼,天與地的差別教他難堪地調頭就走。
冬晴提高裙擺快步來到他身後,揪住他的衣擺,「公子,你還未回答我啊?」對事她向來追根究底、不畏撓阻的態度是她在短短幾年盡得百器手真傳的主因之一。
他面孔隱於暗處,背對她低道:「夜深了,姑娘該回房歇著。」話落,他邁步前進。
冬晴不死心地來到他的面前,他一發現便連快別開臉,生怕讓人看見他的狼狽。
「你是否有難言之隱?」
他閉唇不應。
夾帶花香的夜晚吹得草叢窸窣,樹影因風搖晃,透過隙縫,些許月光灑落上他的臉,隱約亮出他左半邊醜陋的傷疤。
冬晴呆愣佇於原地。天哪,普天之下有哪個男人的一張臉能結合力與美,丑是醜,但在她的眼中卻覺得醜得還挺好看的。
她呆若木雞的神情,成功將他推進萬谷深淵裡。
他是人見人怕的惡鬼,臉龐的傷痕就是他不敢接近人群的原因。
冬晴看著他急忙跑遠後,猛然回神,急步追上時,他人已經不見了。
臭石頭是傷在左邊臉,她下意識伸出手撫著自個滑柔的左面頰。
那位公子該不是——石禾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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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風輕吹,吹進一室的花香,透露春夏交替的氣味兒。
「大少爺,我記下的是這兩日各管事及各位老闆要交代、要辦的事,趕著辦的我用硃筆在上頭點個圓點,您可以先過目。」吉叔必恭必敬呈上簿子。
「辛苦你了,吉叔。」
吉叔老臉擴大笑意,誠懇道:「大少爺,這沒什麼啦!您們兄弟倆一內一外,將石府家業愈搞愈大,我想老爺可以放心將家業交給你們了。」
兄弟齊心、其力斷金。老爺有兩位如此成材的好孩子,他愈想愈是欣慰。
大少爺臉雖然難看嚇人,但光芒畢露的才華,讓他在版畫界站有一方天地,加上家族遺傳的經商天分,把石府的家業打理得有聲有色。
倘若……大少爺沒有臉上的醜陋傷疤,這個家必會更好。唉,天意作弄人啊!
「她人還在外頭嗎?」石禾謙目光注視簿子上的文字,頭也不抬地問。
吉叔迅速回神,走到窗旁,瞄瞄樓下那位徘徊的姑娘。
「冬晴小姐還在閣樓外走動著。」他據實回報。
這兩天,她白晝幾乎都待在閣樓前的小園子裡,無聊時便拎了幾本書窩在樹下打發時間;阿德更被她纏怕了,盡量躲避不敢與她撞上。
真是位不死心的傢伙啊!
沒改變,她依舊是他印象中的龍冬晴。
石禾謙嘴角浮上笑意,卻教吉叔瞠大雙眼,手捂心口恍如受到不小的刺激。
大少爺在……笑!
自他的臉深重灼傷後,開朗的個性急遽轉變成略微自閉,除了家人及幾位資深僕人他會見,其他人一律拒絕會面,陰霾罩心頭更別奢求看到他的笑容。
如今再見大少爺的笑容,心頭酸軟,讓他有種想哭的衝動。
短短的幾天,若無用心注意是看不出府中徐緩的改變,風裡帶著熱鬧歡喜的氣味,是因為某人到來而改變的嗎?
冬晴小姐,是寒天的一道暖陽啊!
「吉叔,讓人送些糕點給她吧,守一個上午她肚子也該餓了。」石禾謙交代。
「好,但大少爺,您真的不會會冬晴小姐嗎?」吉叔禁不住為她說話。
一位嬌滴滴的女兒家守在樓下只為見大少爺一面,而他卻狠心閉門不理!
「若嚇著她,便是我的罪過。」他相當有自知之明,這副「尊容」曾嚇昏幾位丫鬟。
「少爺……」
「吉叔,別說了。」石禾謙放下筆,看向他續道:「麻煩你到帳房把南京、杭州兩家書肆去年的帳目調出來給我。」
「好好好,馬上幫您送來。」話落,吉叔匆匆走下樓。
待人走後,石禾謙習慣性來到窗邊,俯視樓下的一切。
吉叔與冬晴正在談話,不知他老人家說了什麼,原本面帶微笑的小臉瞬間轉黯,抬首瞧向他這兒,他迅快退一步藉著窗門陰影好遮掩他的身影。
落落寡歡的神情教人心憐,開朗活潑的姑娘應該面綻笑意才美。
她的美貌卻提醒他自個是位人見人怕的——醜漢。
天翻地覆的改變教他原本的人生計畫停擺好久,直到在版畫上重拾信心,黑暗的生命才見曙光,重新有了新的目標。
如今冬晴回來,蛻變成為位甜美清靈大姑娘,初見她的那一刻,心湖彷彿投入一顆小石,泛起一圈漣漪。
她的固執及他的逃避,將是他近來得費神應付的事情。
不論是從前的她、還是今日的她,冬晴啊冬晴,你真是位磨人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