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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香(下) 第10章(1) 作者:黑潔明
    深夜中,慘叫不絕於耳。

    她從惡夢中驚恐醒來,只覺汗如雨下,心肺疼痛欲裂。

    是夢,是夢!

    她告訴自己,但心仍疼、好痛好痛——

    眼睜睜,卻瞧不清眼前事物,夢中一切,歷歷在目,恍似仍在眼前,似現仍身處其中。

    她止不住那嘔心泣血的疼,壓不下奪喉而出的驚喊。

    床被,糾纏一身,束著她的手、綁著她的腳,她坐起身,驚慌的試圖掙脫,但越緊張,卻越難擺脫。

    驀地,黑暗中,一人來到眼前,伸手環抱住了抖顫不已,淒厲叫喊的她。

    「噓,沒事、沒事,沒事了……」

    他的懷抱,暖而熱。

    胸腔裡,心臟強而有力的跳動著。

    「已經沒事了。」

    他堅定的嗓音,就在耳畔,大手拍撫著她的背。

    是夢嗎?可是夢?

    她抖顫的喘息著,喉中的叫喊,終於稍歇,卻仍止不住心上戰慄與劇痛。

    汗,涔涔,滲出,滑落。

    「別怕……」

    惡夜中,男人撫著她,擁著她,貼在耳畔,溫柔悄聲撫慰。

    是夢?是真?

    他的身,如此熱、那麼暖。

    他的心,貼著她心口,怦怦作響。

    沒死嗎?沒事嗎?還活著嗎?原來都是……夢?

    「子正?」她緊揪著他的衣,驚恐惶惑,啞聲輕喚他名。

    男人的身,微微一僵,半晌,才悄聲開口。

    「抱歉,我不是。」

    心,再次迸裂,血直流,如墜無底深淵。

    不是子正?那是誰?難道他真已死在她懷中?

    抖顫的,她匆匆抬首,只在暗夜裡,看見一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

    不,不是陌生的臉。

    是孔奇雲,華渺渺的隔壁鄰居。

    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困惑,然後才回神,才真正醒覺。

    她是華渺渺,不是荼蘼。

    不是,刀荼蘼。

    但為何,心痛如斯?又為何,感覺身歷其境?再為何,仍覺雙手濕黏,染滿他的鮮血?

    不,不是他。

    他是孔奇雲,不是鐵子正。

    那名,叫心震顫,疼若被人刨了心。

    「你做了惡夢。」見她滿臉困惑,黑眸裡儘是驚懼,他開口說明。

    是夢嗎?真是夢?

    她痛苦的瞪著他,仍在抖,不停。

    他能看見,她的眼,泛著紅絲;能感覺到,她的身,仍簌簌戰慄。

    不知怎,無法鬆開懷裡的女人,只能擰眉,將她擁得更緊,安撫強調:「只是夢,夢而已。」

    是夢。

    她蜷縮在他懷中,貼靠在他胸口,聽著他強壯的心跳,告訴自己。

    她是渺渺,華渺渺。

    那,是夢。

    究竟,從何時起,她竟深陷夢中?彷彿自己就是荼蘼,經歷著那壓抑的愛戀,度過那無盡絕望、哀慟傷心的人生?

    緊緊的,渺渺用汗濕的手,揪著男人的棉T,瞪著大而酸澀的眼,大口大口的喘息。

    她不在春秋,不在戰國,不在那久遠的上古時空,她人在二十一世紀。

    擁著她的人是孔奇雲,那個討厭她的隔壁鄰居。

    不對,他不討厭她,是她誤會了……

    這想法,讓人安慰許多。

    深深的,她吸口氣,穩定心緒。

    顫抖,慢慢止息,心跳也跟著漸緩,雖仍微微的疼,卻已能忍受。

    話說回來,三更半夜的,這男人在這裡做什麼?

    她忐忑的嚥著口水,才發現喉嚨在痛,然後方恍然憶起自己剛剛慘叫個不停。

    夜風,悄悄襲來,揚起小花窗簾。

    渺渺注意到,面對他房間陽台的那扇落地門窗,已被他拉了開來。

    顯然,他聽到了她的慘叫,跳過了陽台,強行闖了進來。

    她鎖了樓下的大門,卻又忘了該把陽台的落地門窗也給鎖起來。

    她應該要感到驚慌或困窘什麼的,但實話說,她很感激這男人在這裡,抱著她、安撫她,驅散惡夜驚夢。

    每一次呼吸,她都可以嗅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一種混合著乾爽的肥皂、純棉T恤、咖啡,和男人體味的氣味。

    忽然間,察覺他其實沒穿多少,僅僅穿著運動褲,上半身只套了件白色的純棉T恤,大大的腳丫,沒有穿任何鞋襪,他赤著腳,不知何時坐上了床,將她抱到了大腿上,而她的頭臉正親密的貼靠在他強壯僨起的胸膛,他粗壯的手臂,環過她的肩頭,結實的二頭肌,就近在她眼前。

    奇怪,她一直以為孔奇雲是文弱書生,不知道他的身體竟然如此強壯。

    也許她該覺得不安與尷尬,她和這男人沒有這麼熟。

    但他的懷抱是如此溫暖,讓人安心,被他抱著的感覺,很舒服,太舒服了,那讓她眷戀不己,不想離開,彷彿這就是她天生應該歸屬的所在……

    驚懼散去後,渺渺只覺得一陣倦累上了心頭。

    「對不起……」她疲軟的半垂著眼,悄聲開口道歉,聲啞,喉仍痛。「吵到了你……」

    「你沒吵到我。」

    暗夜裡,男人輕擁懷中的女子,嗅聞到她髮際,仍有那淡雅、似有若無的香。就著他房裡的燈光,他可以看見,她額上,仍滲冒著一層薄薄的汗,但氣息不再急喘,繃緊的身子,也慢慢放鬆了下來。

    「你只是,嚇到了我。」他輕輕撫去她額間的汗,喃喃。

    那接近抱怨的話,平常應該會讓她皺起眉頭,可如今,她已知曉,他只是實話實說。

    他被嚇到了,是她也會被嚇到。

    「我……做了惡夢……」她解釋著。

    「嗯,我知道。」

    他開口,低沉的嗓音,縈繞在頭頂,飄散在空氣中。

    心跳,在耳畔,怦怦,一聲聲,跳動。

    是他的,還是她的?

    她分不太清,也不太想搞清楚,沉重的眼皮,幾乎無法再繼續支撐下去。

    渺渺閉上眼,又努力睜開,但睡意濃重襲來。

    不行,她還有事要做……不能睡著……

    再次的,黑暗襲來,她奮力再睜眼,渾沌的腦袋卻轉不動。

    她應該……應該做什麼去了?

    注意到她的睏倦,和那滿臉的睡意,他不覺伸手摀住她堅持要睜開的眼,悄聲道。

    「別想了。」

    他低頭,哄著。「睡吧。」

    被遮住了眼,她仍擰著眉頭,眼睫在他掌心下輕顫。

    「不要……」她揪緊了手心裡的棉T,瘖啞吐出內心深處的恐懼,「不要……我睡不著……我會做夢……」

    懷裡的人兒,又戰慄輕抖,吐出的語音,像個孩子般。

    從來不曾見過她如此脆弱的一面。

    心口,莫名揪擰,收縮。

    「不會的。」他環著她,開口勸說:「沒事了,別舊,你睡吧。」

    他的聲,淡淡,卻讓她安了心。

    撫著她微濕的發,他悄聲承諾,「我會在這裡。」

    是嗎?

    他……會在?他真的……會在這陪她……?

    彷彿是聽到了她內心的冀望與問題,他再次開了口,定定保證。

    「我會在這裡。」

    窩在那溫暖踏實的懷抱中,渺渺悄悄喟歎了口氣,終於,老實閉上了眼。

    他可以感覺到,她顫顫的眼睫,不再抖動,察覺到,她一點一滴的在他懷中放鬆,不再繃緊得像顆石頭。

    方纔,聽見她慘叫,他還以為有小偷強盜,跑進來襲擊她。

    沒有多想,他匆匆跳過陽台,開門闖了進來,誰知卻只看見她一個人,半坐在床上,表情痛苦的發出淒厲的叫聲,那哭號的聲音,恍若嘔心挖肺一般,教人聽得膽寒。

    當時,她瞪大的雙眼滿是傷痛,它們是如此的紅,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一般。

    那景況,嚇得他無法多想,待回神,他已上了床,將她擁在懷中,好聲安慰。

    他一直以為,她哭了,哭著從惡夢中驚醒。

    直到此刻,才發現,覆在她眼上的手是乾的,她滿身是汗,赤紅的眼裡,儘是苦痛,卻連一滴淚也沒流。

    一滴,也沒有。

    這女人在喪禮上也沒哭。

    事實上,他記憶中,從來未曾見她哭過。

    相鄰多年,他和她勉強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他卻不曾見她掉淚。

    跌倒了,被欺負了,受委屈了,她會叫痛、會咒罵、會抱怨,卻從來不哭,不掉淚。

    即便家人慘遭意外喪生,她也只是死白著臉,安靜的把所有事情處理完畢,就連在喪禮上,來參加的鄰居親友都哭得聲淚俱下,她依然只是睜著通紅的眼和人道謝,連滴淚也沒流。

    為什麼,不哭?

    明明那麼疼、如此痛,她卻死都不哭?就連做了惡夢,她卻仍硬生生的將淚忍住?

    這個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為何,她的過度壓抑,讓他莫名惱怒,卻不是很確定,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在意。

    不過,是個隔壁鄰居……

    暗夜,寂寂。

    夏日的夜,悶悶的熱。

    城市裡,沒有蟲鳴蛙叫,只有遠處偶有車聲行經。

    懷裡的女人,已沉沉睡去。

    他還有工作要做,他房間的燈與電腦、冷氣,都還開著。

    低頭瞧著她頭上的發旋,長長的睫毛,和小巧的鼻,他懷疑這麼窩坐著,她會睡得舒服,他考慮著,是否讓她在床上躺平。

    可才略略一動,她就擰起了眉,發出不安的嚶嚀,小小的手更是揪緊了他身上的棉T。

    他不敢再動,怕她驚醒。

    他還有工作要做,他想著,又一次想著。

    但,他已經承諾,會留在這裡。

    天知道,那句話,是怎麼冒出來的,可他不敢放她一個人在這裡,在這空蕩蕩的屋子裡,然後再一次在惡夜驚醒,卻發現原本充滿歡笑的家,只有自己,只剩自己。

    明明,只是個鄰居,卻放不下心。

    不知何時,屋外飄起了雨,滴滴答答,淅淅瀝瀝。

    一輛車,又一輛車,駛過屋外,行過遠處大街,濺起嘩沙水聲。

    依偎在懷裡那溫暖、頑固又惱人的存在,讓一顆心微緊。

    他坐在黑夜裡,感覺她吐氣如蘭,感覺她的心跳輕輕,奇怪的,竟有種,莫名的寧靜。

    大腿被她坐得,有點僵。

    他抱著她,微微再動,這一次,她沒有太大反應,但小手依然緊揪。

    她似乎已經熟睡,呼吸沉穩規律,或許他應該要悄悄離去,他猜他若繼續留到天亮,她可能反而會因為太過尷尬,而有不良反應。

    可不知怎,不是很想離開。

    她需要睡眠,而他已經答應會留在這裡。

    他告訴自己,只收緊了手,懷抱著她,悄悄的,緩緩再輕移,轉了個方向,讓背可以靠在床頭。

    夏夜小雨,將高溫稍降,微涼的濕意貼上了皮膚。

    不覺中,睡意也上心頭。

    他試圖保持清醒,但濃重的睏倦,像是會傳染一般,爬上了他的眼皮。

    本來是半坐的身體,在半夢半醒間,抱著她,下滑、躺平。

    原以為她會抗議,但她沒有,只是貼著她,蜷在他懷裡。

    當天際微微泛起淡淡的白,他合上了眼,擁著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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