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你開完刀,傷口還在收口。」一隻男人的手制止她的動作,以棉花棒沾水濕潤她乾裂唇瓣。
「夏小月?」她出現幻覺了嗎?
「少說話,多休息,別逼我把你的手腳都綁起來。」他現在很沖,而且相當不理智。
「你在生氣,為什麼?」她應該沒惹出什麼令他發火的麻煩吧?
黑眸微瞇,盯得她不安。「你認為不讓我知道你受傷,我會很高興嗎?」
「啊!」她心慌地一呼。
昏迷前的記憶一下子回籠,她想起撒滿彩色巧克力米的雪白蛋糕,香草的味道還在鼻尖流竄,直到它轟的一聲在眼前爆開。
藍天綠地在瞬間顛倒了,她身體好痛,視線越來越模糊,她覺得自己像一顆被高高拋起的綵球,沒聽到歡呼聲就重重落地。
光影,暗影,來回交錯。
很累很累的疲憊,幾乎抽光她的氣力,她想,若能好好地睡一覺該有多好。
「想起來了,看來腦子沒撞壞,還能用你那天下無敵的三寸不爛之舌繼續荼毒眾生。」他替她調整病床,讓她舒服的靠坐,表情很臭,舉止卻是呈強烈對比的溫柔。
「阿月,對不起。」她小聲地道歉。
「傷的是你的身體,跟我對不起做什麼,我不痛不癢,沒有感覺。」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專心調整點滴的流速。
眼睡一垂,她裝出求饒的小女孩表情。「我錯了嘛!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
一直以來,都是她在麻煩他,她想讓他輕鬆一下,她不是他的責任。
「發生這種事我會不知情嗎?電視一打開儘是在插播這則新聞,地面滿是你的血……」他重重地吸口氣,平復心底的激動。「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多不捨,多想代替你躺在醫院裡。」
但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在病房外守著,一天固定會面三次,要求醫生在她點滴裡加入鎮靜劑,讓她安穩地睡過最難熬的前三天。
因為她怕疼,他捨不得她疼,睡著就不疼了,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
杜希櫻紅了眼眶,輕輕移動手臂想握住他的手。「別不理我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夏桐月本來想撥開她的手,給她一次教訓,可是一瞧見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就狠不下心。「你敢說你沒有直捕蛇窩,把毒蛇逼出巢穴?」
「我……我是警民合作……」她心虛地不敢大聲反駁,聲音低得如同蚊蚋。
「預謀殺人是為財,拿不到錢本就會怨你從中作梗,加上兇嫌有毒癮,你把光碟資料破譯成冊交給警方,無疑是斷他貨源,他不找你拚命才有鬼。」吸毒的人毫無理性可言。
她抽了抽鼻子,輕握他厚實溫暖的大掌。「我很任性嘛!你又不是今天才認識我。」
「所以我活該忍受你的任性,時時刻刻擔心你的安危?」他作勢要抽於,她連忙霸道的拉緊。
「阿月是我的煞車板,你要一直待在我身邊,要是我衝過頭,你要拉住我。」她變相地承認自己不能沒有他。
他冷然的臉色稍霽。「我也有錯,是我把你寵壞了。」
「是咩!是咩!不能全怪我,我也是仗著有你當靠山才敢膽大妄為……」他是最大的幫兇。
「杜希櫻,你有在反省嗎?」他和緩的神情又是一沉。
吐了吐舌,她乾笑地眨眨眼。「有啦!我想過要少惹些麻煩,這次受傷的人多不多?那個國中女生……」
夏桐月低頭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唇。「先顧好你自己。」
「可是……」她放不下心。
「小喬無事,大喬輕傷,其他人傷得不重,送蛋糕給你的女孩是蛋糕店老闆的女兒,有人付了五千塊連同現成的蛋糕,委託蛋糕店的人唱生日快樂歌,小女生自告奮勇,付款方式和蛋糕是郵寄的,本人並未出面。」他一口氣說完。
她怔了下,然後……
「阿月,你這樣不行,你把我想知道的事全說了,我要問什麼?」
「你,養傷。」他不容置啄的說。
「無所事事很無聊欸,我手痛腳痛身體痛,胸口癢得受不了,不找些事讓我分心,我會發瘋。」
「真要我找些事讓你分心?」他問得很輕,以指輕撫她灼傷的臉頰。
「沒錯,我需要動腦。」好整治敢動她的人。
「好,我成全你,你最好不要尖叫。」他從善如流的起身走向門邊。
夏桐月不知道這麼做是對是錯,不過她長久以來的心結已經腐蝕她的心,造成她對人性的不信任,間接也危及兩人的感情。
他不能再縱容她,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她不走出昔日的傷痛,他們永遠不會有未來。
「誰會尖叫,別小看我,儘管放馬過來……」驟地,喉嚨像是被鎖緊似的發不出半點聲音,她杏目圓睜地瞪著門外的那個人。
「你們好好聊一聊,我待會再進來。」他眼神複雜地看了心愛女人一眼,不讓自己被她眼底的恐慌絆住。
「阿月……」留下來。
後面的三個字梗在喉間,杜希櫻心慌得想逃,她身上每一根神經都在尖叫,既憤怒又無助,想咆哮,卻又喉頭乾澀得無力發聲,她被困在怨懟的網裡脫不了身。
誰來救救她,她不要待在這裡,不要和那個人面對面,呼吸同樣的空氣,她會窒息而亡。
「你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驕傲,從來沒有不如人,一直都是最好的,我最好的女兒。」
「你走開,不許靠近我。」她以為自己喊得很大聲,其實虛弱得幾不可聞。
「不是你的錯,你永遠是值得所有父母驕傲的模範生,實力、才能遠遠在男人之上,是我鬼迷心竅傷害你,讓你失去我最喜歡的燦爛笑容。」她的自信盡毀於他一念之間,他親手毀了自己最疼愛的女兒。
「你是幻覺,不是真的,我拒絕和假象交談。」她摀住耳朵,蒙住心眼,不聽不看,不去感受。
看到女兒流露出強烈的排斥,人稱鋼鐵硬漢的杜松濤不免一陣心酸,他欠這孩子實在太多了。「櫻兒,我只是懦弱的男人,不是勇敢的父親,我讓你失望了。」
當年的他太糊塗了,看到鬢邊白髮一根一根冒出,頓時感到恐慌,不願意接受即將老去的事實。
而綵鳳的年輕和朝氣正是他亟欲留住的歲月,在她身上他看到無窮盡的未來,以及彷彿回到年少時代的戀愛滋味,體內的雄性優越感熊熊燃起。
他被迷惑了,一個比女兒大不了幾歲的美麗女子肯委身他這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他如何不心動?
一步走錯步步錯,他沉迷在迷幻的女人香裡,渾然忘卻一心待他的溫柔妻子,他的心迷失了,以為人的一生可以重來一遍。
「滾開,不要來懺悔,我不是上帝,你拋棄了,不要了,別妄想背上十字架贖罪。」她不會原諒他,他不值得被寬恕。
「我老了,女兒,我不敢奢求你的諒解,只希望你放過自己,那個開朗又熱血的女戰士不該活得憤世嫉俗,你要走出來。」她今天的成就是值得驕傲的,並非憑藉他的光環。
「走,滾離我的視線,我會比你強,比你發光發亮,比你敢光明正大的賺黑心錢,我不收賄,但是我讓人捧著錢求我,他們知道我很行,可以鑽法律漏洞,我不是兒子,我是惡行惡狀、惹人非議的魔女律師。」杜希櫻握拳道,她不再需要他以她為傲,她要為自己而活。
「櫻兒……」杜松濤再次深刻體驗到自己傷害女兒有多深。
「杜希櫻,你是個多麼狠心的女兒,你父親疼了你十九年的恩情,全拋向腦後了嗎?他給你全無煩惱的童年,供你讀書,供你遮風擋雨的避風港,你回報了他什麼?」
一道嚴厲的女音迴盪在空曠的病房。
「媽,你怎麼……」她驚訝地瞠大眼。
徐步走入的婦人正是杜希櫻的母親,魏海音。
「你只顧著保護自己受傷的心,維護你那不可侵犯的驕傲,絲毫不讓人傷你半分,可是你曾想過你的家人也會受傷嗎?你父親背叛婚姻,縱然有不對,但你並不是法官無權判人生死,何況用那樣的方式傷害你父親,我一點也不快樂。」
「我是在替你出氣,我以為這是你要的……」她怎麼可能原諒一個背叛她,令她心碎的男人。
「不,你錯了,我從來就沒想過報復他,因為我知道婚姻無法維繫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我也該反省,當婚姻出現危機,我只是整日哭哭啼啼,什麼也沒做。」
她走向丈夫,主動牽起他的手。
如果當時她勇敢悍衛自己的婚姻,或許一切會有所不同。
「你……你們……」她詫異地盯著兩人相握的手。
「其實我們早就復合了,只是顧及你的感受才一直隱瞞,你太少回家了,因此沒發現家裡多了很多男人的東西,週一到週五他會回來與我同住,週六週日才回宿舍,刻意和你的時間錯過。」他們的用心良苦是不想讓她難過。
「什麼?!」她竟是最後知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