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場大雪,今兒一早,積雪都被僕傭推到路的兩旁,樹枝上也堆迭了些雪花,但美麗的綠芽已迫不及待的穿雪而出,白白綠綠的極美。
「皇嫂,你是沒聽見我們在說什麼嗎?」朱彤就是不喜歡她,而且她發現她跟皇兄很像,很沉得住氣,對待她們的態度也一樣,不會趕她們走,卻也不會多招呼她們一下,但就是這種視她們為無物的反應更是可惡!
她靜靜的看著她們,這兩人日子過得太無聊、也很幼稚,老是找她吵,可卻沒有膽子與她一起出現在朱塵劭的視線內,似乎怕她會當著他的面戳破她們攔截家書的事。
「抱歉,我剛剛在想著要替夫君換什麼藥,才能讓傷口好得更快,沒聽見你們說什麼……」
話說到這裡,她突然停頓,目光看到兩人身後,兩人直覺回頭,一看見管事領著一名眼熟的丫鬟往這裡走,兩人臉色大變,竟丟下鄔曦恩,不悅的走過去擋人。
「你這賤丫頭又來幹什麼?管事,我不是說了,不許這賤婢再進來嗎?」杜詠雙氣呼呼的看著老管事。
那名素淨著臉的丫鬟頭垂得低低的,不敢多話,雙手緊握著一隻保溫的提壺。
「呃……杜姑娘,可是你也知道,她是怡情樓莫姑娘的貼身丫鬟,她手上拿的是莫姑娘親手熬好叫銀蓉送過來的補湯。」管事面露難色的解釋。
「拿去倒了!哼,不過是個煙花女子,膽敢自詡為朱大哥的紅粉知己,我立即派人去將怡情樓給剷平了!」
杜詠雙一想到自己連賣笑的莫柳心都比不上,更為光火。
「不好吧,皇兄警告過,誰也不准動她們一根汗毛。」朱彤雖然也很生氣,可是皇兄為了她掌摑莫柳心的事凶過她,那雙陰蟄冷峻的黑眸至今想起,她仍頭皮發麻,哪敢再生事。
鄔曦恩跟兩個丫鬟走過來,從對話中她已經明白莫柳心的身份,但倒沒有多想,朱塵劭是正常的男人,多年沒有妻妾,上青樓發洩生理需求也是正常的。
「把那藥湯給我看一看。」她溫柔的開口。
管事立即接過銀蓉手上的提壺,她打開蓋子聞了聞,的確是幾味中藥補湯,而且對傷口甚好,可見莫柳心是用了心思的,她朝管事微微一笑,「你就陪銀蓉拿去給王爺喝吧。」
聞言,管事跟一直偷偷打量她的銀蓉才剛鬆口氣,正要行禮離開--
「你瘋了不成?!那湯可是從一個低賤又淫穢的地方送來的,怎麼可以給尊貴的朱大哥喝?」杜詠雙氣勢凌人,還指著鄔曦恩的鼻子罵。
鄔曦恩臉色一沉,「放肆!就算你是宰相之女,我可是堂堂王妃,這裡除了王爺外,就是由我作主,充其量你只是客人。」
「你。」杜詠雙語塞。
「好啊,在景王府裡扮好主子,一到這裡就端起王妃架子,會不會太虛偽了。」朱彤見好友在眾人面前被教訓也很生氣,立刻回嘴。
但她沒想到鄔曦恩也沒有為她留半點面子。
「小姑也是,我不想拿皇嫂的身份來壓你,但我也說過,若是超過了分寸,我不介意馬上送客。」她緊繃一張麗顏提醒。
「你。」朱彤張大了嘴,雙手握拳,氣到說不出話來。
「管事,快陪這位姑娘將湯送到王爺房裡去,天涼,湯已有些溫了。」
「是,王妃。」管事趕忙將看她看癡了眼的銀蓉給拉走。
「你真行,等見到鬼後,看你還會不會這麼囂張。」杜詠雙氣到口不擇言。
「再說吧。」鄔曦恩不想在這上面多做評論,何況住進這裡至今,一切都很平安。
「別說鬼的事,這裡不許說的,我也會怕,我們走了。」朱彤一臉害怕,即使她常來這裡住,而且一住都好幾個月,也沒見過鬼,但這座宅子死了兩位皇嫂卻是事實,更甭提田晉在世的唯一親人田慧吟雖然弱智,卻也多次哭喊見過鬼呢!
真的有鬼嗎?小朵跟小夏也有點害怕,見杜詠雙跟朱彤走遠了,看著主子,但還沒問呢,主子的目光就落到另一處,她們順著看過去,這才見到不遠處的長廊上,王爺跟田晉副將軍就站在那裡。
鄔曦恩朝他們走了過去,心想剛剛的對峙,他們應該全都看在眼裡了,但那壺熱湯怕是得再等等,才能入得了夫君的口了。
「沒想到她這麼有魄力。」田晉一邊看著她走來一邊道,口氣中還有一股相見恨晚的遺憾。
朱塵劭似笑非笑,黑眸裡卻有著遮掩不了的讚賞,事實上,他沒有趕朱彤跟杜詠雙走,一來是想看看她有什麼能耐,二來是想她們總會佔據她一些時間,這能讓她別時時盯著自己的傷,然而在見到她面對咄咄逼人的妹妹及杜詠雙時,一股怒意竟湧上心坎,若非她能震得住她們,他就要上前護花了。
他敏銳的察覺到自己的變化,只是她跟他過去認識的女子皆不同,明明只有十六歲,卻像是已歷盡滄桑,看盡世事浮華,有著超齡的沉著與魄力。
思緒翻轉間,鄔曦恩已來到他面前。
「請夫君回房去,怡情樓的莫姑娘派人送了藥湯來,喝完後請躺下來休息。」鄔曦恩沒念他一大串不愛惜自己等等的話語,也沒質問他與青樓女子的事,只是平靜的說。
田晉在一旁聽了,不禁笑著向她豎起大拇指。
她的確聰慧,她要是計較他跟莫柳心的事或興師問罪,就與一般妒婦無異,但她要他喝湯上床?朱塵劭抿抿唇,「我一天喝的藥湯還不夠多?而且我剛剛才從床上起身。」
「那也已走了好一會兒,請夫君回房躺下來,藥湯晚一會兒再溫給夫君喝。」
這女人真是有夠哆唆!「我還不想回房。」他又不是女人,哪這麼嬌弱!
「無關想與不想,請夫君回房躺下來。」她還是很堅持。
田晉眼睛含笑看著向來冷漠寡情、沉靜自持的好友,面對妻子一句又一句的「請夫君回房躺下來」,雖然還是忍不住怒氣衝天,不過--妥協了?!
朱塵劭咬咬牙,甩袖轉身往房間走去,背影都冒火了。
「夫君都到房裡去躺下來了,你還不去伺候?」田晉笑呵呵的打趣。
「在這當下去,不是更會被他討厭?」她嫣然一笑。
進退之間,她很懂得拿捏分寸,難怪朱塵劭奈何不了她,田晉著實感到佩服。
此刻,鄔曦恩突然看到小朵在跟她使眼色,她轉身看過去,這才發現有兩名年輕的陌生女子站在曲橋上,其中一人是丫鬟,手上提了竹籃,而空氣中隱隱還有補湯的藥香味,她真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她的丈夫還真有魅力。先是莫柳心,現在又來了一位?
「咦,你們來了。」田晉也看到她們了,他笑看著鄔曦恩,「來,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田晉笑容滿面的跑了過去,不解的她也跟著兩個丫鬟走過去,目光落在那名該是主子的紫衣姑娘身上,她長得眉清目秀,可表情有些怪一但鄔曦恩又說不出是哪裡怪。
「少爺,這是小姐要我替王爺熬的補湯,另外還有給王妃準備的湯口,她說王妃照顧王爺也很辛苦。」青衣丫鬟笑說著提起手上的竹籃,一見到美若天仙的鄔曦恩走來,先是一楞,接著連忙一福,「王妃吉祥。」
田晉先看著鄔曦恩,再看著身旁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她的妹妹,他微笑的伸手點了妹妹的鼻頭一記,對著鄔曦恩道:「這是我的傻妹子慧吟,她其實已經十七歲了,但老天爺讓她的腦子停留在七、八歲。」
他坦率的介紹,看著她一副恍然與不捨的樣子,他笑著搖頭。
「沒事的,她很好,而且我跟王爺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的,她視王爺為哥哥,這幾日一直想來看看你這嫂子,又擔心你會討厭她,一直不敢過來。」
「怎麼會呢?」鄔曦恩連忙對她露出一個笑容。
田慧吟是個羞澀的小姑娘,她只敢回以一個笑容,她眼裡的純真的確完全不像是一個十七歲姑娘該有的眼神,但她甚至比鄔曦恩還高出一個頭。
鄔曦恩突然想到一件事,「只是,田大哥住在這裡,為何讓慧吟住在別的地方?是田大哥的爹娘也住在延安城嗎?」
「不,我父母早已仙逝……」
田晉的話未說完,田慧吟反倒突然開了口。
「我跟小青住在城中和麗街的宅子裡,因為我不敢住在這裡,這裡有鬼,我哥哥才另外替我安排的。」她的聲音清清脆脆,但顯然有些緊張,說話時還不斷看左看右。
「傻慧吟,哥哥不是說過了,鬼都被法師趕走了。」他愛憐的看著妹妹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敢過來,可是--」她有點擔心的看著鄔曦恩,「你跟外面百姓傳的一樣,好漂亮啊,可是,現在又有一個王妃了,鬼會不會又跑回來啊?」她真的很害怕。
「慧吟,王妃就在你面前,你--」田晉忍不住翻白眼。
「沒關係的。」鄔曦恩朝田晉搖搖頭,她走上前,來到田慧吟面前,看著她緊張的抓著裙子搓啊搓的,似乎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你放心,真的沒有鬼回來,我保證,你可以常常過來找我玩。」
「真的?」她眼睛一亮。
「當然是真的。」她朝她笑著點點頭。
田慧吟嬌羞的低頭一笑,很寶貝的從懷裡拿出一個護身符,「這是小青陪我去廟裡求來的,請你一定要一直戴在身上,這可以保佑你平平安安的喔。」
鄔曦恩接過手,「謝謝你。」
她羞澀的低頭,再看向哥哥,又看看四周,「我想走了,我還是怕鬼。」
「好,哥哥陪你回去。」
田晉朝鄔曦恩眨眨眼,笑著牽起妹妹的手,小青跟在兩人身後。
望著三人的背影,鄔曦恩卻不由得一楞,田慧吟走起路來竟是一拐一拐的!
「怎麼是個跛足……老天爺怎麼對她這麼殘忍?」小夏極小聲的說著。
小朵也同情的頻點頭。
鄔曦恩的喉頭像是被什麼梗住了,完全說不出話來,她好像看到重生前的自己,盈眶的淚水不由得落下來。
「你怎麼哭了?」
一道低沉熟悉的男性嗓音突然響起,她楞了一下,抬頭一看,又是一怔,原來不知何時,朱塵劭竟然又重回來了,而且還站在自己身邊。
「我家主子一定是可憐田小姐,她又弱智又破腳,看著她的背影就難過的哭了。」
小夏很聰明的幫怔怔看著王爺的主子回答。
「那是天生帶來的殘疾,但她很快樂……」在還沒見到鬼之前!
朱塵劭嚥下到口的話,不知從何時開始,原本視鬼怪之說為莞謬之語,慧吟見鬼一事也視為孩子胡思亂想的他,竟認真的思索起這件事來,而且打從心底不希望鄔曦恩見到鬼,因為,那將會是一連串惡運的開始!
不顧再多想,他伸手輕柔的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珠,她粉臉驀地一紅,兩個小丫鬟更是低頭竊笑,朱塵劭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多親密,急忙收回了手。
她則暗暗的深呼吸,壓抑狂亂的心跳,「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躺不下去。」這是真的,何況他怎麼可以那麼乖,在這個家作主的該是他這個男人,就算受傷了亦然!
她想了想,看向小夏手上的竹籃,「那麼,要不先喝了這湯,這是慧吟……」
「不喝,你當我是什麼,補湯一碗又一碗的喝。」在她眼裡,他真的這麼虛弱?
「那是夫君的身子需要喝那麼多,再者,兩位姑娘送來的都是溫補的藥湯,對夫君來說是極適合的。」她試著跟他說道理。
「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真的沒耐性聽她說這,卻很愚蠢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在她身邊,他是自虐嗎?
她很想歎氣,「是還差很多,而且--」她已能明白老大夫的無奈,朱塵劭真的不是一個很乖的病人,「夫君要躺著,傷口才復原得快,你老是走來走去,萬一傷口又裂開又感染,不是又要加重病情了?」
他沉著一張臉,咬牙道:「怎麼當大夫的都這麼嘮叨?」
「並沒有,就只針對不聽話的病人。」
這一次,鄔曦恩退讓一步,示意他可以先不喝那碗補湯,但在她的陪同下,他繃著一張俊顏回到房間躺下,她則拿了本書,坐在靠窗的椅上靜靜翻看。
他吐了口長氣,覺得這真的很稀奇,也很反常,他堂堂一個馳騁沙場的大將軍、尊貴狂傲的景王爺,竟一次又一次這麼聽妻子的話,他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