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容的傷勢怎麼會突然惡化?」今天早上不是還好好的?
趙任中煩躁不安地搓著手,「我也是接獲醫院的通知才知道下午她突然腹痛如絞,急急忙忙被送進手術房開刀。」
「多久了?」他覷了一眼門上亮著的紅燈。
「兩個半小時了……」終於,他的怒氣壓抑不住地一古腦兒爆發出來,他粗魯地揪住魍魎的衣襟,「我妹妹是幫你工作,可沒把命也賣給你了,她要是有個不測,我可不饒你。」
他撥開趙任中的手,沒有怪他的意思,「她會沒事的。」他可以理解一個哥哥心疼受苦的感覺。
早知如此,就該把趙燕容轉到鬼斧的及時婦產科診所去,也就不會橫生出枝節來了。
「最好是這樣。」趙任中的眼神閃了閃。
兩人都沒有再開口,各自坐在長排椅子的兩端,又過半小時後,才終於瞧見醫生出來。
他看了看兩人,「你們哪一位是病人的家屬?」
「我是她哥哥,我妹妹的情形怎麼樣?」趙任中往前跨一步,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病人的傷處困細菌感染而大量出血不止,情形相當危急,幾番衡量後兩害相權取其輕,不得已只好將她的子宮切除。」醫生作了簡單的說明。
趙任中當場愕住,「切除子宮?那……我妹妹將來還能生育嗎?」
切除子宮?魈魎亦是一驚,一顆心直往下沉。這對一個未出嫁的女人來說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關係著她一生的幸福。
醫生一臉遺憾地搖頭,「恐怕是不能了。」
從此,她無法懷孕生子了。
上天為什麼要跟他開這麼殘酷的玩笑?魍魎無語問蒼天。
燕容是為了救他才會受傷、失去子宮,他該怎麼補償她?
「病人醒來得知情形之後勢必會很激動,你要好好安慰她、開導她,若有需要,我可以為你們介紹心理醫生。」
「不必了。」趙任中轉身逼近魍魎,「我妹妹為了救你失去女人重要的子宮,這輩子不能像個普通女人一樣懷孕生子了,你要怎麼補償她?」
懷孕生子是女人無法被替代的天賦,他能怎麼補償她?
「一個不能傳宗接代的女人還有哪個男人會要她?」趙任中怒吼。「你告訴我啊!你說啊!」
他無言以對,她一生的幸福很可能就這麼毀了。
「她的幸福全毀在你手上,你要負起責任。」他繃著臉,沉聲提出要求。
他是應該要負起責任,但是卻毫無頭緒。「你希望我怎麼做?」
趙任中加重語氣,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要、你、娶、燕、容。」
娶燕容?他渾身一震,隨即出示戴在手上的訂婚戒指,「我已經訂婚了。」他沒想到趙任中提出的要求竟然是要他娶她!
「我不管你是訂過婚還是結過婚,燕容的幸福毀在你手上,你就得負責讓她幸福。」他的話裡沒有轉圜的餘地。
魍魎的眉宇打了個死結,他是真心想要補償她,但是娶她……兩個沒有愛情基礎的人如何能共度一生?
況且,他還有綠竹。
他不願也不能娶燕容,可是這個問題該如何解決?他如何賠得起一個女人的重要器官——子宮?或者該說他用多少錢來買下一個女人的生育天賦?該死!
他到底該怎麼做?
「你有娶她的責任。」趙任中再度重申。
***
「大哥,醫生怎麼說?為什麼我還要再開一次刀?」趙燕容躺在病床上,有氣無力地問。
「沒事,你只管好好養傷就是了。」趙任中輕描淡寫地道。
她索性轉向一旁的魍魎,「魍魎,你告訴我我怎麼了?」
「不要多心,真的沒事。」她才剛動完手術,不宜太激動,再者,他也還未想出補償她的方法。
趙燕容忍不住激動了起來,奮力地想撐起身體,「我……我要聽實話!」她的呼吸轉為急促。
趙任中急忙制止她,「我們說的都是真的,你別激動。」
「既然你們都不肯說實話……」她倒抽了一口氣,大叫道:「護士小姐、護士小姐,我要見醫生!」
趙任中別無他法,只得答應。「好,我說,你躺回床上別亂動。」
趙燕容點點頭,果然乖乖地躺好。
「你……」他躊躇了一會兒才開口,「你腹部的傷因為細菌感染而大量出血不止,醫生只好切除……切除你的子宮。」
「切除……子宮?」趙燕容怔怔地重複。
他小心翼翼地道:「為了保住你的命,沒有辦法。」
她忽然激動地抓住他的手,眼神中滿是冀盼,「我……我還可以懷孕生子嗎?」
他搖了搖頭。
「不可能!」她定定地望著他,態度從拒絕相信轉為懷疑,「你騙我的,對不對?我不能當媽媽了,我不能當媽媽了……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麼?為什麼……」她失控地說。
趙任中輕攬著妹妹,柔聲安撫她,「燕容,你冷靜一下,這是不得已的。」眼角不著痕跡地瞥向魍魎。
眼淚就這麼自她的眼眶中溢出,一發不可收拾。「沒了子宮我還算是女人嗎?把我的子宮還給我……」
魍魎的眉鋒越蹙越緊,她的天賦被剝奪他必須負絕大部份的責任,而她的大哥也已經提出條件,端看他能不能辦到了。
心底的歉意像塊大石頭壓得他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他對她有虧欠,但是結婚……太難為他了。
「你別這樣,就算沒了子宮,日子還是一樣得過下去。」趙任中輕拍著妹妹的背。
她忽地用力推開他,歇斯底里地哭叫,「你不是女人,當然不會瞭解子宮的重要性,我……不再是個完整的女人了,還有哪個男人願意愛我、娶我?為什麼要救我?我寧願死在手術台上!」
他定定地道:「我會要他娶你。」
「不、不、不……」趙燕容先是一愕,隨即慌地迭聲拒絕。「大哥,你怎麼可以……提出這種不合理的要求!救他是我自己願意的,和他無關……不要為難他。」話聲裡還隨著斷斷續續的抽泣。
「你不能生育也是因為挺身替他挨了槍的緣故,他必須為了你的幸福負責。」趙任中帶著譴責的目光直勾勾地刺人魍魎的心中。
如果他的心夠冷夠硬,便可以給她一些物質上的補償,從此兩不相干。
只是他怎麼也沒有辦法釋懷,他可能毀了她的一生幸福。
「你怎麼說?」趙任中的語氣咄咄逼人。
感情、理智和歉疚在他的心中形成拉鋸戰,他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即使得克服萬難也要和綠竹共度一生,為什麼才一轉眼,上天又給他出了這麼一道難題?「除了結婚以外,還有其它的方法嗎?」
這難道是上天給他的懲罰?懲罰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懲罰他不知好好把握得來不易的幸福。
「沒有。」趙任中簡單明瞭的拒絕。
其實他不是沒想過借此敲他一大筆錢和台灣的軍火庫分部作為補償,從此他們兄妹倆就可以過著富裕無虞的好日子了,偏偏燕容固執得很,非要嫁給魍魎不同,所以他也只好陪他們耗著。
「大哥,你不要這樣強人所難,沒有男人會願意娶個……不能生育的女人。」趙燕容的眼神一黯,眼淚仍撲簌簌地掉落。
「我這哪算是強人所難,他是兇手!」趙任中不給他絲毫喘息的空間,「娶還是不娶?」
愧疚和理智終究是戰勝了感情,魍魎艱難地口允諾,「我……娶。」他的心彷彿被硬生生地撕裂成兩半,鮮血淋漓。
眼前似乎浮現了綠竹傷心欲絕的模樣,深切的痛楚開始蔓延開來,瞬間就將他整個人吞噬掉。
「魍魎,你沒有必要……」
趙任中沒讓她把話說完,「那好,等燕容傷好出院就可以舉行婚禮了,你覺得呢?」
他彷彿沒有了知覺,機械化的應著,「好。」
他要娶燕容的事就這麼定了案,只是他該怎麼去跟綠竹說明這一切呢?魍魎拔下了手上的訂婚戒指緊緊地握在手中,就連訂婚戒指陷人他的掌心留下一個深深的印子,他也毫無所覺。
***
陽光好刺眼。
魍魎就這麼瞪著電話看了一夜。
原本他答應晚點撥電話給綠竹的,但每每拿起話筒,手便開始不聽話,怎麼也不肯乖乖地按下她房間的專線電話號碼,反反覆覆十數次之後他便放棄了,就這麼瞪著電話直到天亮。
他多麼希望天永遠不要亮,或者時間可以就此停止,他就毋需去面對接踵而來的殘酷試驗了,只是奢望終究是奢望。
咚咚!敲門聲響了兩下,門隨即被推開來。
鬼魅探頭進來,「我以為你睡過頭了,怎麼不出來吃早餐?」冥王和小潮兒另有節目出去了,鬼斧照常到及時婦產科診所去幫忙看診,徵信社裡只剩下他和魍魎。
魍魎的生活向來規律,今天又有點反常喔!
「我不餓。」他轉了轉僵硬的脖子,是時候了。
不太對勁喔!算算時間,魍魎應該已經對小綠表明過一切,他們的感情也到了該開花結果的時候了,他不該是這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魍魎起身走向房門口。
鬼魅對上他佈滿紅絲的眼,「你一夜沒睡?」
他沒有回答,越過他的身邊朝客廳的方向前進。
「是小綠不原諒你嗎?」應該不至於吧!
他搖搖頭,薄唇抿成一直線。
鬼魅不死心地又問:「情敵出現了?我就說嘛,像小綠那種絕世大美女肯定會有數不清……」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只因魍魎又搖了搖頭。
鬼魅跟著他的腳步下樓,「不然是什麼?不管你遇到什麼困難,好歹也開個口,我才能替你想辦法啊。」
「我要結婚了。」他終於開了金口。
鬼魅怔了怔,隨即重重地捶了他一拳,「臭小子,你是故意耍我的吧!結婚是喜事啊,幹麼裝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恭喜你了!」
魍魎的反應還是冷冷淡淡地,走到外頭後,打開車門低頭坐進駕駛座。
「別裝了啦!再這麼暗爽下去小心得內傷。」鬼魅咧開耀眼的笑容,「婚禮定在什麼時候?」
「一個月後。」
大概是美夢即將成真,興奮過了頭才會這麼反常,鬼魅不再與他計較,「是有那麼一點點趕,不過也對啦,趁早把小綠娶回家,免得夜長夢多。」
魍魎踩下油門,在車子疾射而出的瞬間,他的聲音隨風飄散來——「新娘是趙燕容。」
新娘是趙燕容……鬼魅傻眼了,當場僵化成石。
怎麼回事?魍魎要娶的人怎麼會變成趙燕容?
一陣冷風颼颼地吹來,佇立在徵信社門口的鬼魅忍不住打了寒顫,今年的冬天提早來臨了吧!
***
來到丁宅的魍魎心情顯得沉重無比。
聽見僕人通報而下樓的丁綠竹終於放下懸著的一顆心。
昨晚她一直在等他的電話,直到半夜兩、三點才迷迷糊糊睡去,怎麼也睡不安穩,「趙小姐還好吧?」
他點點頭,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
她稍稍鬆了一口氣,不經意撞見他黝黑瞳眸裡的沉痛,心底頓時萌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發生什麼事了?」
他開不了口,只好掏出口袋裡的訂婚戒指交還給她。
她彷彿遭到一記悶雷劈中,震愕地瞪著那一隻訂婚戒指,沒有伸手去接。「這……這是什麼意思?」她腦中一片空白,拒絕去接受退還訂婚戒指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他的心在淌血,「解除……婚約。」自口中吐出的話字字像鋒利的刀,傷人也傷自己。
這是他第二次解除婚約,也會是最後一次了。
「為什麼?為什麼?」丁綠竹喃喃地道。
她想不透,昨天他才親口承認愛她,洋溢著甜蜜的幸福還留在她的心坎裡細細地反覆品味,為什麼才隔了一夜就全部變了質?
難道他說愛她全是假的?
魍魎垂下眼,不忍看她心碎神傷的模樣。「燕容不能生育了。」
她又一驚,「不能生育?」
「昨天下午她因劇烈腹痛送進手術房開刀,傷處因為細菌感染而大量出血不止,醫生為了救她不得不切除她的子宮。」只是這一切連帶也切斷了他和綠竹的姻緣線。
「然後呢?」淚霧開始在她的眼底凝聚。
「她大哥提出條件要我為她的終生幸福負責。」他沒有說不的權利。
不論他願意與否,這是他的責任。
為什麼是他?淚水無聲無息的滑落她雙頰,「那……我……呢?」顫抖的嗓音帶出她的心碎。
昨天還置身在幸福的天堂,今日卻無端掉進痛苦的地獄……是誰的錯?
為什麼上天要讓她的幸福如同曇花一現般短暫?
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即使是萬般無奈痛苦,他也得狠下心腸來切斷兩人之間的牽扯,「以你的條件將來一定可以找到比我好上千百萬的對象,我……祝福你。」話說出口的同時,他也心如刀割啊!
她咬著下唇,努力不讓啜泣送出嘴角。「我不要你的祝福。」淚水瞬間潰堤,肆無忌憚地在她臉上氾濫成災。
為什麼她得來不易的幸福如此輕易地被奪走?
失去他,她還有什麼幸福!
魍魎的眼眶也不禁微微一紅,語帶懇求,「別這樣,答應我,你一定要幸福。」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的幸福在答應娶燕容的剎那徹底滅絕,只能冀望綠竹了。
至少,他們之間該有一個人擁有幸福。
「我做……不到……」她泣不成聲。
在癡心等了他八年之後換來心碎,她已沒有力氣再愛別人了……「答應我,好嗎?」只要她幸福,他就可以行屍走肉地抱著慘淡的婚姻過完一輩子。
「你好殘忍……」明知道她只愛他一人,怎麼能這樣要求她?
如果能夠選擇,她寧願失去子宮的人是自己。
她滾燙的淚讓他心痛,更在他的心上燙出一道缺口。
魍魎努力抑下喉頭湧上來的苦澀,「婚禮一個月後舉行,喜帖我就不發給你了。」若就此斷了音訊,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一個月後?這麼快?「把喜帖寄給我。」她當然要去參加心愛的人的婚禮,縱使新娘不是她。
「你……」再見面也只會徒增傷心罷了,何苦呢!他原想勸她打消主意,卻在對上她哀傷中帶有無比堅決的眼神之際作罷。「好。」
「謝謝!」
他將訂婚戒指放進丁綠竹的掌心中。
訂婚戒指彷彿有千斤重般讓她握不住,順勢掉落地板發出聲音——「鏗!」
清脆,是愛情夢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