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嬤嬤失聲叫道:「公主要去蘇州?!」
「對,我也要去蘇州……」又說了一遍,姮貞的心反倒沈定了下來。「明天早上我就進宮見皇上。」
眼看主子是認真的,冉嬤嬤可真是嚇壞了。「公主從來沒出過遠門,要是在路上出了什麼事……」
「我不怕!」姮貞纖柔的臉蛋閃著堅定的紅潤光彩,也不再蒼白。「只要能待在他身邊,我什麼都不怕,就算是天涯海角也一樣要跟,而且……我希望能證明給他看,我是真的愛他。」
「公主……」冉嬤嬤還想說服主子打消這個荒誕的念頭。
姮貞笑了,如花般盛開的笑靨一掃這陣子的陰霾,所有的精神也都跟著來了。「只要皇上點頭,咱們就可以到江南去了。」
即便烏勒袞不高興見到她,甚至趕她回北京城,姮貞也不在乎,就算他一輩子都無法愛上自己也無所謂,她只想待在他身邊。
她也打算趁這機會去看看那位蘇州織造的女兒,如果那名女子真有那麼好,到了最後……
她會成全他們的。
就這樣,翌日一大早,烏勒袞便啟程前往江南了,而在同一時間,姮貞也進宮求見皇帝,不過皇帝擔心她的安危,並沒有答應。
又過了一天,姮貞再度進宮,展現驚人的決心和耐心,就是希望能得到皇帝的首肯,連續十日之後,皇帝拿她沒轍,態度終於軟化了。
★★★
半個多月後——
相較於北京城的寒冷,蘇州的冬天卻是乾爽晴朗,雪也下得不多。
「……驛站畢竟一切簡陋,大人要是不嫌棄,不妨到下官的寒舍來,一定讓人小心伺候,務必讓大人住到滿意為止。」蘇州知府涎著笑臉,巴結著皇帝派來江南視察民情的「欽差大臣」,幸好他得到消息,否則豈不錯過了討好的機會。
烏勒袞目光沉著的看著對方。「這次奉皇上之命來到江南,並不想驚動地方官員,也不想太過打擾,知府大人就不必客氣了。」
「那麼下官今晚就在船上設宴為大人接風,還請大人賞光。」蘇州知府打躬作揖地笑說。
將蘇州知府諂媚的嘴臉看在眼裡,烏勒袞這次倒是沒有再拒絕。「那麼就先謝謝知府大人的好意了。」
蘇州知府頓時眉開眼笑。「這是下官的榮幸,那麼申時左右,下官會派轎子過來接大人……」確定達到目的了,他這才離去。
直到腳步聲走遠,烏勒袞端起茶碗,啜了口熱茶,這才啟唇,口氣中滿是不以為然。「不管是誰來當這蘇州知府,都是這般的阿諛諂媚。」他向來最看不慣這種食君俸祿,卻只想走偏門的官員了。
聽了主子的話,身邊的王府侍衛哈朗也對這樣的行為深感不齒。「那麼王爺為何要答應今晚赴宴的事?」
烏勒袞將茶碗擱在几上。「這次到江南來,並不打算像上回那樣私下察訪,而是要以誘敵為先,所以才會答應赴宴,就像選擇住在驛站的道理一樣,相信日月會的人很快就會找上門來。」
這座位在橫塘的姑蘇驛是個很大的目標,一旦有北京城來的官員入住,以那些亂黨在江南的勢力,不可能毫不知情,這就是烏勒袞的計劃,畢竟敵人在暗,他在明,只有把自己當誘餌來引蛇出洞。
聞言,哈朗這才恍然大悟。「王爺說得是。」
「探子可有回報?」烏勒袞沉吟了下,據線報說日月會的人最近在蘇州集結,不可能連一點風吹草動也沒有。
哈朗搖了下頭。「尚未有任何回報。」
「嗯。」烏勒袞從座椅上起身,兩手背在身後,來到廳口站定,目光熠熠。「今晚應該會有所斬獲才對。」
申時一到,蘇州知府果然派轎子來驛站迎接,沒過多久,烏勒袞便上了一艘燈船,所謂的燈船就是從船頭至船尾連綴十幾盞羊角燈,為其一大特色,到了夜晚,便可在運河上遊覽夜飲。
「還不快過來伺候大人!」蘇州知府早就安排好餘興節目了。
幾位年輕貌美的船娘自然樂意伺候這位英俊出色的貴客,而且又是當官的,無不使出渾身解數,不停地為烏勒袞布菜。
蘇州知府笑得見牙不見眼,語帶雙關地說:「有了這美酒和美人,天氣再冷都無所謂,大人若是有任何需要,儘管吩咐她們就是了。」
「知府大人真是豪爽。」烏勒袞微帶嘲諷地說。
「將來大人回到北京城之後,要是能在皇上面前幫下官說幾句好話,下官可是感激不盡。」蘇州知府對這類的譏諷也不以為意,臉皮要夠厚,才能爬得更高。「快點幫大人倒酒!」
船娘嬌軟地應了一聲,忙將酒杯倒滿,然後送到貴客的嘴邊。
「我酒量不好,容易醉的。」烏勒袞婉謝船娘的好意。
「裡頭設有臥炕,要是大人真的喝醉了,可以進去休息一下。」蘇州知府笑著暗示,肥滿的臉孔也因為酒氣而脹紅。
烏勒袞幾乎想要開口怒斥,堂堂一個蘇州知府腦子裡想的儘是這種下流事,也難怪日月會如此囂張。
「聽說那些亂黨在江南的勢力與日俱增,難道知府大人就不怕他們找上你?」烏勒袞按捺住怒氣,沈聲地問。
聞言,蘇州知府得意洋洋地炫耀。「下官早就做好萬全準備,聘請兩名高手在身邊保護……」說著,便轉身吆喝。「你們快過來跟大人請安,這位可是皇上派來的欽差大臣,不能失禮了。」
就見兩名像是練家子的中年漢子走向烏勒袞,接著朝他抱拳,態度看似恭敬,但身上卻散發出明顯的的敵意。「見過大人!」
「這就是知府大人聘請來的高手?」烏勒袞可以感受到針對自己而來的那股肅殺之氣,注意到身旁的哈朗旋即上前一步,似乎也在戒備當中,看來也察覺到眼前這兩人不是泛泛之輩。
蘇州知府渾然未覺雙方之間的緊繃氣氛。「他們武功高強,就算日月會的人敢找上下官,保證他們走著進來、躺著出去,哈哈……」
愚蠢!烏勒袞在心中低斥。
「有機會我倒想要領教領教兩位的功夫。」烏勒袞俊臉一整,瞬也不瞬地打量這兩名中年漢子,這番話也讓他們知道,自己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真要動起手,他們也討不了什麼便宜。
「不敢當!」兩人再度抱拳,方纔的劍拔弩張,也漸漸退去,雖然很想殺了狗皇帝派來的欽差大臣,不過沒有上頭的命令,暫時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你們可以下去了。」蘇州知府猶不知死活,更不曉得已經引狼入室了。
看著兩名中年漢子轉身踱開,烏勒袞不禁斂眉沉思,揣測著他們的真實身份,他不怕日月會的人,就怕他們不是。
「只要有他們在,下官便可以高枕無憂,所以為了大人的安全,還是搬到寒舍來住,諒那些亂黨也沒膽子找上門。」蘇州知府笑得下巴的肥肉都在抖動,自以為很聰明。
烏勒袞眼中射出怒光,恨不得現在就摘了他的頂戴,因為這種人根本不配當官,更別說是蘇州知府了。
「大、大人?」蘇州知府被瞪得不禁瑟縮了。
「天色已經很晚了,把船靠岸吧。」烏勒袞的耐性用罄。
蘇州知府還不曉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卻也只能陪著笑臉照辦,白白錯過了一次巴結的機會。
待烏勒袞回到了驛站,夜更深了。
才進了寢房,烏勒袞便脫下身上的馬褂,解開繫在腰際的荷包,當目光觸及到手上的荷包,再一次勾起心底的溫馨回憶,這是二十歲那一年,姮貞送給自己的生辰禮物,也是她親手為他繡的。他永遠記得當姮貞親手將荷包交給他時的羞怯模樣,還一直擔心繡得不好,而從那天起,他便一直帶在身邊,即便舊了髒了也捨不得換新的。
「我真的愛上你了,只是你始終把我當妹妹一樣看待,所以說不出口……」
「我只想當你的福晉,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姮貞這番話又在他耳畔響起,讓烏勒袞不禁怔忡地在床沿坐下。
都過了這麼多天,烏勒袞知道自己的心情依舊被那天的對話給深深影響著,連他都不明白為什麼,是因為他也開始自我懷疑、開始不確定了嗎?他覺得像是走進了死胡同,找不到出去的方向,更厘不清這四年來,對姮貞究竟真正抱持著什麼樣的感情。
一整晚,他翻來覆去的,睡得很不安穩,索性天還沒亮就起來練拳。
就在烏勒袞揮舞雙拳的當口,試著將思緒放在正事上頭,不禁想著,如果昨天晚上遇見的那兩名中年男子,就是日月會在蘇州知府身邊安的內應,他就得更加留神了,不過教他更擔心的是,情況若真是如此,那麼這些亂黨比他想像中還要來得膽大妄為。
見主子練完一套拳法,奴才趕緊遞上面巾讓他擦汗。
就在這時,哈朗過來在烏勒袞耳畔低語。
烏勒袞沉吟一下。「……就讓他們繼續監視,先不要打草驚蛇。」既然日月會如此有恃無恐,也不擔心會被識破,那麼就讓他們留在蘇州知府身邊好了,他倒要看看還能玩出什麼把戲。
只不過在這座蘇州城內還有誰能夠信任呢?烏勒袞一面將繞在脖子上的長辮甩到腦後,一面攢眉思忖。
哈朗跟在身後,隨口問道:「王爺打算再去拜望李大人嗎?」
「李大人?」烏勒袞一時想不起來此人是誰。
「就是蘇州織造李大人,記得王爺上回要離開蘇州時曾經答應過他,下回到江南來,一定會再去拜訪,王爺還特地要屬下幫忙記著。」哈朗提醒道。
烏勒袞先是一怔,這才想起這位長輩,由於李大人和過世的阿瑪頗有交情,因此上回來到江南,曾經私下登門造訪,才會認識他的女兒李湘,要不是哈朗在這時提起,他幾乎忘了……不!該說已經多久沒有主動想起她來了。
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烏勒袞的腦子裡炸開來了,就好像……突然之間想通了。
明明是自己屬意心儀的女子,可是卻又很少想到,他不得不認真地思索這個問題,因為最常浮現在他腦海中的是姮貞,而不是李湘。
烏勒袞俊臉一怔,那麼他又喜歡李湘哪一點呢?
因為李湘的善良美好很適合當他的福晉嗎?
烏勒袞從來就不希望由皇帝或太皇太后指婚,被迫娶一個不想要的女子,而她的出現正是時候,可是他曾經為李湘心動過嗎?他真的喜歡她嗎?
答案已經很肯定了。
原來他對李湘的感覺不是喜歡,更不是愛,只是純粹的欣賞。
烏勒袞不禁有些懊惱,他居然直到現在才弄清楚,更慶幸沒有跟李湘許下任何承諾,否則豈不是傷害了一個好姑娘,雖然李大人有暗示過要把女兒許給自己的意思,不過在沒有奏明皇帝之前,他也只能持保留態度。
哈朗見主子突然停下腳步,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請示地喚道:「王爺?」
「李大人那兒等過一陣子再去吧。」如今他已經成為日月會的目標,烏勒袞不想連累到其他人。
那麼……他對姮貞的關愛憐惜就是男女之情了嗎?
烏勒袞要自己這次不要再搞錯了。
真的得認真思索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