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祥一身輕裝,早早就來到了船上垂釣,然而隨著約定時間的到來,卻遲遲未見到宮任安父女的身影,正在納悶時,一名叫進福的親王府隨從來報。
「王爺,宮家小姐來了。」
瑞祥聽出話中有異,問道:「這話什麼意思?宮大人呢?」
「稟王爺,送小姐來的長隨說,宮大人一早就被皇上傳去宮裡了,所以只有小姐前來。」
「唔……」瑞祥單手支著下巴,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直到旁邊的進福提醒他。
「王爺,是不是……不好讓宮家小姐一直在船下候著?」
瑞祥這才回過神來,將釣竿隨手一擲,立時起身。「這倒是,我親自去接她上船吧,你們各忙各的去,別讓千巧姑娘覺得不自在了。」
「是。」
進福點點頭便退開了,瑞祥於是朝著船身走過去,隨著視野的轉變,一個女孩的身影出現在眼前,身邊並沒有其他人,看來是那長隨送她到這裡後便先回行館去了。只見宮千巧一身素雅簡便的杏色連衫裙,搭著一件嫩黃對襟黑邊繡花坎肩,背著雙手站在船下等待,疏無半點忸怩模樣,顯得十分輕盈俏麗。
瑞祥不自禁揚起嘴角,走上前去。
「千巧姑娘。」
在船下等候的宮千巧聽到聲音,將頭抬了起來,心頭霎時不受控制的突突亂跳。
「王爺……」她牢牢的站在原地,屏氣凝神的看著瑞祥像天神一般地迎著她走來,只覺一種歡然從心胸飽飽脹脹的炸開,這是她出生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連對父母親都沒有過的奇異感覺……
「千巧姑娘早。」瑞祥微笑著,滿面和氣。
「早。」宮千巧回了個禮。「我爹爹他進宮裡去了,我娘風寒尚未痊癒,是以在行館中養息……」
「那真是不巧。」瑞祥點點頭。「也就是說,差點本王就要被放鴿子了?」
「這……」宮千巧咬著下唇笑。
瑞祥見狀笑道:「幸好沒成真,本王還是很高興你來了。」
「其實我本來也不該來的……」沒有父母親陪同,一個未婚的大姑娘家就這樣跑到男人的船上,是很不檢點的行為啊!爹爹出門前也是再三告訴她如果覺得不自在,就打發松行回話說不便出遊即可,只是她耐不住一顆想見英親王的心,硬是這麼孤身地跑了來。
「這是哪的話。」瑞祥道:「本王知道你在顧慮些什麼,不過,既然上一次我能將你毫髮無損的送回露芳行館,那麼這一次又為何不能呢?」
宮千巧的臉微微紅了紅,低聲吶吶地道:「我知道……」事實上,那些多慮是來自於父母,而從來不是她的真心啊!
然而瑞祥卻並未察覺她的異樣,引領著宮千巧上甲板後,便命旁人準備開船,宮千巧走在他身後,只覺王爺的背部竟是如此寬大,厚實有若一堵牆,彷彿有了他擋在前面,風雨都能被遮蔽掉一般呵……
「到了。」前方那堵牆忽然說話,同時平移挪開,宮千巧眼前霎時豁然開朗。
「嘩……」不自覺發出一聲驚歎,宮千巧的雙眼霎時睜得晶圓。
湖光山色、水清天明,湖畔,蒼翠山峰倒影在澄澈如鏡的水面,兩側的白楊高聳參天;游舫上十分的安靜,但風中遞嬗著遠處歡悅的人聲,使得週遭瀰漫著一股清新喜樂的韻味,教宮千巧不禁看得出了神……
「如何?」瑞祥背著雙手走到她的身後,那句如何,彷彿在問她整個心得。
「皇城真是了不起啊!」宮千巧癡迷地看了半晌,歎了這麼一句,然而這一句,在瑞祥耳裡聽來卻是有些沒頭沒腦。
「怎麼說?」
「唔……跟我從小長大的西北地方完全不一樣啊!」宮千巧轉過身來,兩手搭在船緣,興奮地說道:「西北那邊的天氣不好,一年裡下不到幾次雨,農作物歉收是常有的事兒,什麼景色看起來都幹幹黃黃的,有時風沙一卷,三天都看不見半里外的民房,吃的東西更是簡單,我爹爹的官做得也不算小了,可就算是我們家,要每隔五天,桌上出現一隻雞就已經很了不得,畢竟西北糧道的路不好走,很多差官不願意接這差使的。」
聽到她將西北日子難過的事說得如此輕描淡寫,瑞祥心中不由一震,宮千巧卻渾然不覺,只是繼續往下說。
「所以啊,長這麼大第一次來皇城,我真的嚇到了呢!這世上竟然有不卷風沙的地方,還這麼美、這麼漂亮,南都我也曾經去過,可是比不上皇城這般富庶,每個人都似浸在蜜裡一樣,笑容甜滋滋的。到了皇宮裡更是不得了,簡直像到了畫裡、還是夢中,不只是風景,連人都美得出奇……」說到這裡,宮千巧自個兒格格笑了起來。「讓王爺見笑了,我是個土包子,沒見過什麼世面,看什麼都稀罕,所以連說起話來也小裡小氣的。」
她說完,卻意外發現瑞祥的眼睛竟盯著她不放,霎時以為自己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當下慌忙收束雙手,站直身子。「王爺,我……我說錯了什麼嗎?」
瑞祥這才由盯著她的狀態回過神來。「抱歉,聽著你的話,一時沒注意就走了神了。」教他覺得好奇的是,西北既是那樣的荒涼,怎麼出落了一個如此水靈剔透的女孩兒?那種奇怪,大概跟宮千巧的父親為何能在那麼青黃不接的糧食補給中,依舊維持身材超級「圓潤」的疑惑不相上下吧!
撇開那些有的沒的想法,瑞祥忽然有了想為眼前這女孩兒做些什麼的意願,不是出自於同情,也不是刻意地想討她歡心,只是想讓她看看皇城的美好,如是而已……
「王爺?」一旁的宮千巧哪能領會瑞祥的心思,在她單純的想法裡,王爺若是出現思考模樣,許就是在思量著什麼國家大事吧!如此這般的話,自己的存在會不會太攪擾人家?「如果王爺還有要事,千巧不會耽誤您的……」
「你誤會了。」瑞祥聞言微微一笑,然後轉身走開。「今天既然宮大人和令堂無法前來,就請千巧姑娘代他們玩得盡興些吧!這樣一來,我這東道主也才算當得過去不是嗎?且隨本王來吧!」
見到他翩然邁開腳步往船艙走去,宮千巧連忙三步並作兩步的跟上前,不一會兒到了船艙處,只聞裡頭傳來一陣淡淡淺淺、若有還無的香氣,原來是案上沏了一壺新茶,微微的熱煙輕輕地在艙內蒸騰著,更讓宮千巧驚訝的是除了瑞祥以外,還有一個女子杵在裡頭,只見她桃花面眉、婷婷裊裊,動作舉止十分溫柔婉約,宮千巧正自疑惑,瑞祥已然對著她招手。
「千巧姑娘請入座。」
「是……」看著那穿著打扮皆不像一個丫鬟的女子,宮千巧心中不免直犯嘀咕,可偏偏她垂首斂眉地站在瑞祥身側,一句話也不說,倒是瑞祥彷彿瞭解她在想什麼似地朝著那女子主動開了口。
「香雲,向千巧姑娘請安。」
香雲這時才走到宮千巧面前,兩手交疊在身側輕輕一屈膝。
「香雲給宮大小姐請安。」
她那慎重又生疏的語氣讓宮千巧頗感拘束,也感覺到香雲看上去雖然和善,但也僅止於看上去的程度而已,於是她客氣地點了點頭,當作回禮。「叫我千巧就得了。」
「香雲不敢。」香雲仍然是眼睛看著地上,看都不看地一眼,宮千巧被她弄得有些尷尬,下意識地便把頭轉向瑞祥,瑞祥也瞬時開口。
「香雲,別這樣,千巧姑娘年紀比你小些,不慣這種客套,你放輕鬆點,別嚇著人家了。」
「是的,王爺。」香雲點點頭,站回到瑞祥身邊。
看著那副光景,宮千巧一時間竟如鯁在喉,呆呆的說不出話來,儘管如此,瑞祥卻全然未覺,只是提起茶壺,往她的杯中注入金黃茶液。
「來,嘗嘗這新春剛採摘的『天青碧』。」
「謝王爺。」宮千巧禮貌是顧得了,但是她的眼神仍停留在香雲的身上,半刻扭轉不開。
「不是說過了嗎?你我分屬同輩,叫我瑞祥。」
「瑞……祥……」她呆呆的照著瑞祥的話尾念,絲毫沒有覺察自己說了什麼。
香雲卻在此時抬起眼皮,冷冷厲厲地掃了她一眼,宮千巧頓時手勁一鬆,茶杯順勢滑落,匡地一聲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瑞祥連忙貼過身子來探看。「怎麼了?」
千巧忙著掩飾,慌慌地乾笑:「沒……沒事,我手笨,打壞了你的杯子……」
「杯子壞了沒關係,人要是受傷就不好。」他起身的同時,也托了宮千巧一把。「來吧,你別待在這裡,要是教碎片紮著了,我可無法向你爹爹交代。」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回過頭對香雲交代著。「把地上收拾了。」然後便引領著宮千巧走出了船艙。「先別待在那裡,我們到船首坐一坐罷。」
就這樣?宮千巧沒來得及回頭就在瑞祥的簇擁下出了船艙,她抬頭望著一臉自然的瑞祥,真真是滿腹疑惑。
「王爺……」
「叫我瑞祥。」瑞祥低頭,笑吟吟地:「你剛才不叫得挺好的?怎麼這一下子又改了口?」
有……有嗎?她剛剛真的有叫嗎?宮千巧根本記不起來,但看見對方一臉肯定的神情,她又無法再質疑下去,但是……她的重點根本也不是這個啊!
「方纔那位香雲姑娘,我好像在御苑裡聽皇后姊姊提過她的名字……」
「她嗎?」瑞祥講到她,眉心就微微一皺。「香雲是在我府裡住久了的人,可能是因為照料我的起居之故,個性較為一絲不苟,原先我還在想,若是認識了你,她也許能開朗一些,你也有個伴,這才叫她今天也跟著上艙,沒想到沒先和你熟絡,杯子倒先砸了。」
「你管的事兒還真細呢!」宮千巧恍然大悟,既然那麼在乎那個女子的喜怒哀樂,那麼香雲想必是他的心上人無疑嘍?
奇怪的是,想到「心上人」這三個字,她的心竟不受控制的微微一抽,好像挨了一記窩心腳似的,胸口悶悶地痛。
瑞祥看著她怏怏不樂的樣子,便道:「怎麼了?暈船?」
宮千巧搖了搖頭,扯出一抹微笑,轉開話題。
「王爺,您有一艘這麼好的游舫,真的應該常常來走走逛逛,不然閒置著這片好山好水,真的太可惜了。」
「本王何嘗不想,奈何公事繁忙啊。」瑞祥見她精神奕奕地回答著問題,也就放下了心,隨即打趣起來。「更何況泛舟遊湖這種賞心樂事,若是沒個紅粉知己相陪,自己一個人也怪無聊的。」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宮千巧真的忍不住想白他一眼,正想著不要再提到香雲,偏偏他倒自己講起來了。
「王爺今天就不無聊了吧?」她暗指香雲。
哪知瑞祥的回答卻更加出乎她的意料。
「是啊,今兒個有千巧姑娘同行,本王的確感到非常有意思。」
春風輕渡芙蓉面、一縷羞紅飛上,宮千巧一時間耳根子暈紅如霞,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怎麼啦?舌頭給貓吃掉了?」瑞祥看著她紅著臉的模樣,不由覺得十分有趣。
宮千巧腦袋亂烘烘的,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索性隨便扯了一句。「我……有點餓了。」
「餓了?」瑞祥俊眉一挑。「這樣吧,我叫香雲把吃的東西拿過來。」
「呃……不,不用了。」想到香雲冷冷的視線,宮千巧直覺就是搖頭,瑞祥聞言不免奇怪地看著她。
「不是肚子餓了嗎?」
「我想……我怕暈船會吐,所以還是算了。」
「小妮子想的還真多。」瑞祥笑了笑,縮回了原本要招人的手。「既然如此,那不如本王幫你想個折衷的辦法吧。」
「呃?」宮千巧正想問是什麼方法的時候,卻突然察覺到自己的手被一隻溫暖厚實的大掌抓住了,待她回過神來時,瑞祥竟已將她帶下了岸邊。
「王……王爺,這是怎麼回事?」他們不是才剛上船沒多久嗎?船都還沒開,怎麼就下來了?
「遊湖雖好,不過我瞧你怪拘束的,反正今兒個沒有別的客人,咱們意隨心走,我就帶你到你會更感興趣的地方去吧。」瑞祥一邊說,指示也沒停著,不一會兒,旁邊的隨從就已牽來一匹神駿高大的棕色駿馬。
瑞祥拉過韁繩,屏退隨從後便一個翻身上馬,然後對宮千巧伸出雙手:「來。」
到了這個時候,宮千巧其實已經迷迷糊糊的了,只是她心中仍有疑惑,那香雲呢?香雲不跟來嗎?
直覺告訴她,此時此刻還是不要再提香雲,因此她順從著瑞祥的話,搭著他的手踏著蹬子上了馬背,躋身側坐在馬脖子和瑞祥之間。
這距離,真真是太近太近了呵……
近到彷彿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他呼出的鼻息、他的體溫……
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不久之前,他還就只是一個站在遠處,帶著冷然、似乎難以親近的高傲人物,而今他卻對待自己如此親切隨和,慇勤有加……
「王爺。」她突然發問。
「唔?」
「您對每個姑娘都這樣嗎?」
「什麼怎樣?」瑞祥逕自驅馬前行。
「這麼風度翩翩,又體貼得不行,怎麼會如今還娶不著老婆?」
「照你之前的說法,本王已是惡名昭彰,人人避之唯恐不及,這套功夫自然已無用武之地。」說到這裡,瑞祥忽然低下頭來,對她眨了眨眼。「就是哄哄那些個不知情的、外地來的姑娘倒還使得。」
宮千巧咬了咬下唇,脫口回了一句。「我才不會著你的道呢……」然而話尾卻是有氣無力,頗顯言不由衷。
瑞祥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倒覺得逗著她玩頗有趣的。「是嗎?那就太可惜了。」
宮千巧有些不甘讓他佔了上風,便另辟話題:「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不會是載你去賣。」瑞祥笑道,這回不等她回嘴,又直接住下說:「皇城市集你去過沒有?那其實才是最熱鬧的地方,吃喝玩樂、食衣住行什麼東西都有,你肯定覺得稀奇。」
「市集?」千巧不大懂,在她的印象裡,市集不就是賣些幹幹癟癟的蔬菜,不然就是一些竹籃筐簍的農稼用具,至少西北那邊的市集是如此,哪有什麼好逛的?
瑞祥不急著打開關子,逕自帶著她驅馬前行,朝著市集的方向走去。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游舫上頭,香雲捧著碎裂的茶碗站在船艙入口處,正怔怔瞧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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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市集
宮千巧又再一次大大的開了眼界。
摩肩接踵的來往人潮,喧鬧擁擠的繁華市街,兩側商家綿延至石板道的盡頭,南北貨、藥行、糧行、綢緞行等等的那是不消說了,還有那數之不盡、看之不竭的臨時攤位,有賣雜耍演武術的、剃頭的、賣吃食零嘴兒、賣古書善本的,也有落魄書生賣著自個兒畫的字畫卷軸等等的,宮千巧看得眼都花了,想不到天平腳下,竟是如此繁華富饒、如此生機盎然、百業興盛,這可比她過去幾天來所去過的地方都來得有趣多了!
「怎麼,我說你肯定喜歡吧?」到得一處,瑞祥扶著她下來之後,自個兒也跳下馬背,然後一手牽著韁繩,一手很自然地拉住了宮千巧的手。「人多,別走散了。」
他的一舉一動,不管是有心或是無意,在在都顯得那麼體貼,宮千巧雖說也是在備受呵護的家庭之中長大的,但被瑞祥這樣的男子關照又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感受。她不是見慣了這種慇勤的女子,只知道,瑞祥待她真好。
「那裡有攤賣細貨的,都是你們姑娘家的玩意兒,咱們去看看吧。」怕是宮千巧不知如何看起,瑞祥索性替她主張,盡責地當起地陪來,見千巧沒反對,便拉著她往那小攤販處走。
「來來來,姑娘喜歡些什麼,盡量看、盡量看!胭脂水粉、頭飾首飾,我這可是應有盡有哪!」小販見到來的兩人俱是衣著上乘、一派金尊玉貴的模樣,知道大戶來了,招呼也更加熱絡。「您瞧瞧,這幾支簪子都是剛剛才進的貨,漂亮不?」
宮千巧瞧著新奇,卻沒有接過去看,那小販連忙又拿起幾朵珠花。「那不,看看這朵珠花如何?這染料可是最上等的,包您戴個十年還依舊如新。」
瑞祥見宮千巧聽得津津有味,可就是不曾接手端詳,以為她沒興趣,正準備帶她離開的時候,宮千巧卻發話了。
「老闆,你那鏡子……」
她纖手一指,瑞祥和小販便一齊朝她手指處看去,原來是一面木質螺鈿手鏡,看上去不是全新的,模樣也不特別華麗,硬要說有什麼特別之處,大抵就是別有一番樸拙趣味。只見宮千巧指著那面手鏡問道:「你那鏡子怎麼賣?」
「這……這鏡子……」
「怎麼了?不賣嗎?」
「不是……不是不賣,這鏡子是讓那些夫人小姐試戴之後照看用的,不是商品啊……」那小販有些尷尬地道,心想這姑娘要嘛不是腦袋壞掉,就是不識貨,這麼多新奇東西她瞧都不瞧上一眼,倒對那手鏡情有獨鍾,真真怪人一個。
「那也不打緊……」正當宮千巧想往下說時,瑞祥卻打斷了她,並從懷裡摸出一錠元寶,放在小販面前。
「賣不賣?」
一看到元寶,小販眼都直了,連忙點頭如搗蒜,恭恭敬敬的將鏡子交到宮千巧的手中,然後接過元寶,便趕投胎似地收拾攤子,閃人去也。
「咦?他跑那麼快做什麼?」宮千巧拿著那面手鏡,疑惑地問道。
瑞祥忍著笑答道:「這還用問?當然是趁咱們還沒改變心意之前先溜為妙啊!」
「先溜為妙?」
「畢竟很少有人會拿一錠元寶換一隻中古鏡子吧,他可把咱倆看作古往今來絕無僅有的冤大頭了。」
「我本來要自個兒拿錢給他的,是你搶著付。」宮千巧回道。「王爺身上難道都沒有碎銀子嗎?非得拿整個錠子出來,不明白的人還以為是暴發戶呢!」
「罷了罷了,本王還真鮮少有這麼暴發戶的時候呢!且讓我做一回又如何?」
宮千巧對這句話倒是留上了心。「王爺這話的意思是,您從沒送過東西給女孩子家?」
瑞祥聞言,神色間忽然一閃而過一抹黯沈,然而隨即被他自個兒的笑容所掩蓋。
「有是有,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王爺……」他那遙遠的、彷彿在回憶著什麼的神情,是那麼幽遠又寂寞,儘管以笑容遮掩,一瞬間,宮千巧還是感覺到了……
瑞祥回過神來,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看著她,笑著扯開話題。
「倒是你,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喜歡這個手鏡?」
「呃?我?」宮千巧心知肚明他是不想多談其他,也就順水推舟的回答。「因為摸起來很溫潤、很舒服啊,我就喜歡這種老木頭,尤其很多人碰觸過、變得圓滑的那種。」
「你的興趣還真是奇特。」
「西北那邊也沒什麼太鬼斧神工的玩意兒,更何況那邊風沙多,就算戴上了那些珠珠翠翠的出門,還不全弄髒了?」
瑞祥不由微微一笑,這丫頭渾然不知這回入皇城大概就不會再回到西北去的事,還一逕的擔憂,真是有趣,要是他將事實說破,真真不知她又是何反應?
「這種事你何須操煩?留在皇城不就好了?」
「怎麼可能?」宮千巧直覺回答。「爹爹總有一天還是要回西北去的啊,到時我也……」
話說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你也怎麼?」
宮千巧直直看著瑞祥,櫻唇微張,卻是半點聲音都發不出。
爹爹一回西北,她自然也是要跟著回去的,不回去,又待如何?但一回去……
她可能這輩子就再也見不著瑞祥了吧?
想到這裡,一陣淡淡的、無以名之的失落感驀然湧上,她不曉得自己為何對眼前這男子有如此患得患失的感受,只是覺得這兩日,大概是她進皇城以來最最充實、最最快樂的日子了……不僅僅是因為她來到了富饒的天子之都,而是因為,意識到眼前這個男子在她的身邊。
「怎麼啞了?」瑞祥的聲音在她耳邊迴繞,宮千巧於是吞了吞口水,別過臉去。
「沒,我沒事。」整理好紊亂的心緒,她才有辦法面對身後的男子,只見宮千巧深深地深呼吸一口氣,然後轉回頭來。
「謝謝王爺送我這鏡子,千巧一定會好好珍惜的。」就算以後回到西北,兩地相隔,也是一樣……就是贈者只是一時的興之所至,也夠她受用良多了,日後睹物如同見人,不也算一樁奇妙緣法?
瑞祥並未清楚意識到宮千巧語氣中那宛如道珍重、話別離般的惋歎語氣,他只是想藉著眼前這與「她」有著三分神似的女孩兒,試圖讓自己那已然褪色的過去再度鮮明,以稍稍補償少年時那個心碎神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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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結束了皇城市集一日游的宮千巧興高采烈的回到家中,松行就過來了。
「小姐,老爺在等你呢!」
「等我?」宮千巧指著自己問。「有什麼事?」
松行聳了聳肩膀。「我哪知道?小的還有事要忙,老爺在書房裡,請小姐快些過去吧!」
宮千巧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實在猜不出父親有什麼事情要找她,於是便懷著愉快的心情蹦蹦跳跳地往書房走。
書房裡,宮任安背著雙手在裡頭繞著圈圈,聽到外頭有腳步聲便抬起頭來,一見是宮千巧,那胖呼呼的臉本來要笑,卻立刻又好似想起了什麼似地凝肅了下來,只對她招手。
「寶貝兒,來來來。」
宮千巧千依百順地挨著父親坐下,宮任安摟了摟她。「今天玩得高興嗎?」
「高興。」拿著那隻手鏡,仔仔細細地玩賞著,宮千巧有說不出的開心。
然而見到女兒那副模樣,宮任安只覺更加有口難言了。
「寶貝兒啊,爹爹有事想跟你說。」
「唔?」宮千巧還在玩著那隻手鏡。「說啊。」
「呃……」宮任安頓了頓。「這個,爹爹今天進宮面聖,皇上說,西北那兒,爹爹不宜久離職守,因此要我訂下回程,早早返回去……」
「噢……」宮千巧聞言抿著嘴唇點了點頭。
她早知道總有一天要回去,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罷了,打起精神,她還是盡力維持著若無其事的模樣。「那也好,什麼時候要走?我待會兒就去收拾。」
「不不不……還沒那麼快。」
宮千巧愣了下。「爹爹,你可把我搞糊塗了。」
「不不不……不糊塗。」宮任安道:「其實爹爹也不知從何說起,總之……總之……」
「總之什麼?」
宮任安看著女兒那一臉疑惑的表情,想到即將對她說的話,心中千百般不捨,然而一咬牙,還是豁出去了。
「總之你!不必走……」豁出去歸豁出去,但到要講時他又氣軟,只有前三個字喊得中氣十足,後三個字就成了喉嚨裡咕噥。
「啊?」這什麼意思?「我不必走?那我留在皇城幹什麼?」
只見宮任安搓著雙手低著頭,像做了錯事的小孩一般,不清不楚地嘟嘟嚷嚷。「幹什麼……不就嫁人嘛幹什麼……」
「什麼?」宮千巧只聽到後面幾個字,不過那也足夠了。「嫁人?」直覺告訴她要問個清楚明白,然而看見父親那副支支吾吾的樣子,轉瞬間,她什麼都理會過來了。
宮任安眼睛看著他處,彷彿這樣才能將話完完整整地脫口而出。「我……我本來是想,就趁著這一次進皇城,把……把寶貝兒你的終身大事辦一辦,幫你找個能依附的好婆家,省得在西北那雜毛不生的地界受苦,雖然皇上的意思是讓我快些回去,可是這樣一來……你的婚事勢必拖延,一回西北,又不知道要等到驢年馬月才能回來……幸……幸好皇上也能體諒我為人父親的處境,答應我把婚事辦完後再啟程……」好不容易說完了一串,他回過頭來,卻發現宮千巧的神情怔怔的,似是呆住了。
「寶貝兒……你……」
「你的意思是說,要把我丟在皇城,自己跟娘回西北去嗎?」
「不是『丟』在皇城,是替你在皇城找個好歸宿……」
「還不都一樣。」宮千巧咬著下唇,五味雜陳。「為什麼非得這麼急著把我嫁出去?女兒幾時礙你們的眼,招你們的嫌了?」
「哎喲喲!你這說的是哪一國的話?你是爹爹的心肝寶貝,爹爹一心只怕你受委屈,哪會嫌你?」
「那為什麼……」宮千巧還要說,卻被父親打斷。
「因為你都快二十歲了,再不嫁人就說不過去了,西北那邊除了一個賴成元將軍與咱家還算門當戶對,其他的還能有誰?偏偏他又老得跟你爹我差不多年紀,把你嫁過去,別說你不好受,連我都彆扭。爹爹千想萬想,還是只有讓你留在皇城,我才能放心啊!」
「……」宮千巧被父親的一番話說得完全沒了主意,嫁人……嫁給誰呢?她長這麼大,還真沒跟家人以外的男子有太多的接觸,更何況碰上這等婚姻大事,饒是性情再怎麼開朗的姑娘,也不禁猶豫沉吟吧……
不自覺地眉頭微微蹙起,眼神也飄飄忽忽的游移起來,最終落在手中的那把手鏡上,怔怔的瞧著瞧著,半晌,她突然像看出了意思似的瞪著那鏡子直端詳,然後,靈機一動。
「要我嫁人可以。」
「啊?」宮任安一愣,他的寶貝怎麼這麼快就接受事實了?他原先還以為女兒會大哭大鬧一番,說一些自己寧願侍奉父母終生也不願嫁人的傻話,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快就妥協了?看來真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啊……
正當宮任安在那裡心中轉折萬千的時候,無意中卻聽見宮千巧說了一句話。
「女兒若是要嫁,就要嫁英親王。」
「啊?」宮任安又啊了一聲。「你說什麼?乖寶貝兒,你是說,你要嫁給像英親王爺那樣的人嗎?不瞞你說,爹爹是有想請王爺介紹幾個合適的對象啦……」
「不。」宮千巧這次抬起頭,眼神中有著不容置疑的肯定。「我是說,我要嫁,就要嫁給英親王,不然,我寧可出家做尼姑去!」沒錯,爹爹如果真想把她打發嫁人,她也不會讓他那麼省事的,要她來選,索性就選一個最不可能的對象吧!
宮任安這回總算聽了個清清楚楚,只是聽清楚的同時,他的腳也軟了,不禁砰地一聲,跌坐回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