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意外,兩個月後,這個名叫荷塘村的小農莊三分之二的農地都將被聯通環球集團收購,做為旗下化工廠的預定地。
集團準備挹資一百億美金,到時聯通環球將一舉躍升為全球的化工龍頭。
這些計劃都是在他大哥辜至酷主導集團時就已經定案了,他的責任就是讓計劃付諸實行,而一直以來,都把兄長當偶像的他,為了獲得兄長的肯定,幾乎是沒日沒夜的投注所有心力在工作上。
他要向所有人證明,他是有能力的,不再是辜家那個生嫩的高傲小王子,已經接管集團總裁之位的他,將會做得比他大哥更好、更完美!
「總裁,要不要找個地方讓您休息一下?」奔波了一整天,看著窗外漸暗的天色,溫信宏問道。
他是聯通化工台北廠的行政副理,也是這次收購土地的負責人,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他一手接洽的。
「不必了,吩咐司機再繞一圈。」他要作最後的確定,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是他要求完美的天性。
「您不必早點回台北準備嗎?」溫信宏好意提醒。
某張俊顏立即拉了下來,「溫副理,我不喜歡同樣的話說兩遍。」
「是的,我馬上吩咐司機再繞一圈。」
真是伴君如伴虎啊!人家他也是一片好意說,明天就是他們這位年輕有為的總裁結婚大喜之日,而且要從台北到南部去迎娶新娘子,他竟一點都不著急,還在這裡巡視化工廠的預定地?
「農民們都安撫好了吧?我不要看到有人抗議上媒體。」辜至美的視線仍落在窗外,在他腦中有一幅化工王國成形後的藍圖,對這些農民,他自認是他們的救世主。
不值錢的農地,價錢翻了二十倍,這些錢夠他們下半輩子不愁吃喝了,就算種一輩子的菜,也不可能有這些收入。
「除了苗家農莊不肯把土地出售,其他的農民都已經跟我們簽約了,您吩咐用優於市價二十倍的價錢收購,這麼優渥的條件,農民們都眉開眼笑的把土地賣給我們呢。」
辜至美劍眉一蹙,「溫副理,你沒把事情辦好。」
溫信宏微微一愣,「呃——苗家農莊說他們不賣田,要種什麼有機作物,所以——呃,那個——」
他期期艾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們總裁真是一針見血的好直接啊,雖然如此,但好歹他也成功說服了三十幾位農民了不是嗎?
而且他有信心,苗家農莊遲早會向他們妥協,小蝦米怎麼對抗大鯨魚嘛?再者,化工廠開始營運之後,苗家農莊就算種出了東西,還有人敢買敢吃嗎?
「不要因為你的無能,造成集團的損失。」辜至美的眼眸瞬了瞬,視線落在窗外飛掠而過的鄉間景物。
這是一個相當落後的小農村,化工廠的進駐勢必會繁榮這個沒有發展性的村落,到時會有許多人因為化工廠得以就業,聯通環球的福利極好,可以幫助此地的年輕人口不外流,居民會對集團抱著感激之心。
「啊啊啊啊啊——」司機大喊著,一邊緊急煞車,輪胎發出尖銳的聲音,車身還大大震動了好幾下。
「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溫信宏撫著撞疼的前額,一臉緊張。
車上有他們身份嬌貴的總裁,如果有個閃失,這責任他可擔負不起,他怎敢掉以輕心。
「有隻貓衝出來。」司機餘悸猶存,直拍著胸口。
辜至美瞬了瞬眼眸,他看到一個年輕女人跟著衝出來,她一手抱起驚嚇中的小貓,雙眸燃火地大步走向車子,不客氣地拍打起車窗。
司機只好降下車窗。「有什麼事嗎,小姐?」
「什麼事?」女人瞪著他。「你差點撞到貓了你知不知道?」
「是它自己衝出來的。」司機理直氣壯地說。
「明明就是你超速!」女人右食指戳戳司機的胸口,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我們荷塘村全村限速十公里,車要禮讓人,人要禮讓動物,這是萬年不變的定律。」
司機齜牙咧嘴的揉著胸口,「厚∼小姐,你力氣很大,戳人很痛耶,而且你說限速十公里也太離譜了,哪裡有限速的標誌?我沒看到。」
「我是在地人,你不是,我說有就是有。」女人眼也不眨,眉心蹙起,直勾勾的看著他說:「以後開車不要開那麼快,這裡是鄉下,沒有紅綠燈,小孩和老人多,貓狗更多,一不小心就會釀成讓你後悔終生的悲劇,也可能會讓別人的家庭破碎,所以!請你不要搶快,要趕時間去別的地方再趕,懂嗎?」
她說的話好像有道理,又好像很無厘頭,但不知怎麼搞的,司機竟被催眠似的點了點頭。
「很好。」女人滿意了。「如果覺得對這隻貓過意不去,前面一公里的地方有間土地公廟,你可以捐點香油錢,那些錢都是用來替這裡生病的沒錢老人、小孩和貓狗看病的。」
司機再度點了點頭。
「總裁,要不要我出面打發那個女人?」溫信宏試探地問,生怕上司對此刻夾雜不清的情況感到不耐煩。
「叫司機開車。」辜至美撇了撇唇。
一個會為了貓浪費時間理論老半天的人,在他看來,非常白癡。
辜家對完美要求最高的「完美富豪」辜至美要結婚了。
時隔七年,辜家總算再度辦喜事,這也是社交界近日的一件大事,媒體從一早就駐守在辜家豪宅外的產業道路上,無非是希望能偷拍到一點獨家畫面。
站在房裡的全身穿衣鏡前,辜至美在做最後的巡視。
髮型OK,領帶OK,西裝OK,皮鞋OK,婚戒OK,他確定自己從頭到腳都很完美。
今天他將要迎娶百成集團的千金梁芷柔,她符合一切最完美的條件,外表端莊秀麗,擁有大家閨秀的出眾氣質,教養得宜,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又有文學與音樂雙學位。
百成集團的大家長梁百成德高望重,在政商兩界都有豐沛的人脈,梁家更是商場上少數可與辜家匹配的豪門。
這樁姻緣可說是天作之合,與梁芷柔見過三次面之後,他就決定她是他唯一的新娘人選。
她就像上帝特別為要求完美的他打造的一樣,從裡到外,從談吐到微笑,無一不完美。
他相信他們可以孕育出超完美的下一代,她也會是一個很好的賢內助,可以扮演好總裁夫人的角色,兩大集團的聯姻更是門當戶對、相得益彰,宣佈婚訊後,他父親就不再臥床了,可見他有多滿意這樁婚事啊!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
「請進。」他對著鏡子調整領帶到一個完美境界的角度,一邊揚聲應著。
「哈囉,我親愛的弟弟,新郎官∼」辜至帥吊兒郎當的走進來,他一眼看到鏡前帥到不行的弟弟,吹響一記口哨。
「真的是帥呆了,難怪梁家千金會被你迷得七葷八素,根本還沒搞清楚你是一個多麼難相處的人就答應嫁給你。」
鏡前,找不到一絲瑕疵的俊臉波瀾不興。「三哥,容我提醒你,今天是我結婚的日子。」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這個時候來。」辜至帥炯炯有神的瞳眸透過長鏡瞅著弟弟,隨興地往一旁光潔的百萬鋼琴上一坐。「小美,要不要逃婚?我的車就在外面,我可以跟你交換衣服,你暫時躲在你嫂子的公寓裡,我再安排你回美國。」
他沒有瘋,只不過在做一個為人兄長該做的事。
這兩年,小美生活得更像個假人了,一切都以公式計算,在工作上這樣也就罷了,現在竟然連結婚對象都用電腦過濾?
電腦把全台灣名門望族的千金小姐全部列出來,由他挑選,親自跟對方約會,確定對方非常理想之後,定下了這門婚事。
還有,這不懂愛情為何物的小子不知為何會認為二十八歲是男人結婚的黃金期,錯過似乎就會顯得不完美,因此他連他要在今年結婚都是算過的。
所以嘍,他甚至相信,他這個天才與白癡綜合體的弟弟連新婚之夜要與新娘子恩愛多久都已經計算好了,如果他要在十分鐘之內獲得高潮,就絕不會拖過十分鐘。
辜至帥很懷疑,算得這麼精準,這樣的人生,真的會快樂嗎?
因此,與其說跟安彤在拉斯維加斯度假的他,是特地飛回來參加小美的婚禮,不如說他想在弟弟鑄成人生大錯前阻止他。
「我不想逃婚。」準新郎對瘋狂提議絲毫不感興趣。「還有,我若走了,公司怎麼辦?」
辜至帥才不想跟他爭辯這個,在他看來,那一點都不重要。「你不愛梁芷柔。」
辜至美眉心一蹙。「我愛她。」
哈,說的跟真的一樣,辜至帥雙臂環胸,挑釁地問:「愛她什麼?」
他不假思索地回道:「我愛她的完美,她會是一個符合所有人期待的辜家少奶奶。」
他的妻子不能像大嫂莫豆蓮那麼天兵,也不能像二嫂孟聽瑤那麼隨興,不能像三嫂安彤那麼神經質,不能像四嫂韓沅琋那麼有自主性,他的妻子要很完美很完美,說話要露出剛剛好的潔齒,還要對他唯命是從。
「那麼你告訴我,看不到梁芷柔,你會沒胃口嗎?看到她,你會心跳加速嗎?」
辜至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當然不會,我又沒病,沒看到她為什麼會沒胃口,看到她為什麼要心跳加速?」
「這下我真的確定你有病了。」辜至帥搖著頭。「你居然要跟一個跟你沒有感情的女人結婚,知道嗎?你正把你自己的人生推向火坑。」
某人緊蹙著劍眉,不太懂在他大喜之日,自己的哥哥幹麼跑來觸他霉頭?
他不太悅然地說道:「感情這種東西,婚後自然就會有了,但莽撞的戀愛,可能會讓我招致一個不完美的結婚對象,比起沒有感情,我更不能忍受我的終身伴侶不完美。」
辜至帥挑挑眉。「當你愛她,她的一切都會變得完美。」
他撇著唇,「結婚是人生大事,我不想冒險。」
唉,這不懂事的小子——「你現在就在冒險了。」
十部同款的凱迪拉克禮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車身一律繫上喜氣洋洋的大紅緞帶,新郎的座車車頭結著一隻大紅心,還有一對可愛的新人造型玩偶,車隊凌晨三點從台北往南部出發。
梁家早已在北部生根已久,但家族的宗廟還在南部,舉足輕重的長輩也都在南部,因此梁家的大家長——今年高齡九十的梁百成,堅持唯一的曾孫女要由南部出嫁。
雖然辛苦了點,但新郎本人一點也不以為苦,他更加確定自己的選擇是對的,也只有梁家這種教養良好的家族會那麼看重傳統,他很滿意。
「總裁,女方已經全部準備好了,約莫再半個小時就可以下交流道。」前座的南秘書回頭報告。由於算是半夜就出發,一路上幾乎只有他們的車,比預定到達時間還早了點。
他負責統籌婚禮,一路上,他一直在跟女方的聯絡人通電話,以確保流程順暢,因為這場婚禮可是全國矚目的世紀婚禮,甚至有許多媒體一路從台北跟著他們迎娶車隊。
「嗯。」辜至美忍住要出口的呵欠,完美地端坐著,俊顏沒有特別的表情,但神情之中難掩倦意。
婚禮對他而言只是一個儀式,他沒有特別緊張的感覺,當然也不興奮,倒是冗長的車程令他有點睏了。
畢竟不是超人呵,昨天又到南部巡視化工預定地,直到十一點才回到台北,感覺才闔上眼,管家就已在他床側喚他起床準備迎娶了。
下一個階段,他要在三十歲之前擁有一對兒女,完美的一男一女,他已經跟他的專任家庭醫師談過了,要精準的擁有一男一女在這科技昌明的時代,並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只要他的妻子願意配合即可。
芷柔當然要配合他的每一個決定,不管是現在、未來都一樣,妻子的用處之於他,是在應酬的場合有個得體的女伴,替他孕育出完美的孩子……
「糟糕,總裁,下雨了。」南秘書懊惱的看著打在車窗上的雨點。
在他們完美總裁的嚴苛要求下,什麼都可以精密計算到趨近完美,唯獨天氣無法預測,婚期在兩個月前就決定了,老天爺要在這時候下雨,拿祂有什麼辦法呢?
看著斗大的雨點越落越猛,辜至美微感不快。
這場雨不在他的婚禮預期之中,幸好快下交流道了。
然而五分鐘後,雨勢滂沱得讓他蹙起了眉心,車隊原本呈一直線,現在完全被打亂了。
車子在高速行駛下,濺起的白色水花看不到前方的車,也看不到後方的車,轟隆雨聲以及天空中劃過的閃電令人觸目驚心。
當他感覺到車子正失速的往護攔撞去時,司機和南秘書的尖叫迴盪在他耳邊,他失去了意識……
「不得了啦!火妮啊!有人在你們家樹林那邊發現一具裸屍哪!」
上午七點,高阿田跟幾名農夫慌張地衝進苗家大廳,又熟門熟路的衝到裡面的餐廳,每個人的表情都無比驚慌。
餐桌上,苗火妮正跟家人在用早餐——豐盛的五菜一湯,每個人的碗裡還有像小山一樣尖的白飯。
他們務農人,早餐要吃得飽才有力氣工作,因此五菜一湯是基本的,每人添兩碗尖尖的白飯也是常有的事,不必大驚小怪啦。
「阿田伯,你在說什麼?」火妮瞪大杏眼看著高阿田,她是有聽到「樹林」跟「發現」兩字,但她想,應該是發現罕見的蟲害吧,所以大家才會那麼緊張。
「我說!發現屍體了啦!」高阿田跳腳地重複一遍。?!啷!
一隻碗掉到地上,破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掉碗的那個人。
火妮大眼眨了眨,「小叔叔,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沒有。」苗大順丟下漆木筷,嘴唇發抖,臉色慘白的奔回房去了。
「媽,小叔叔是怎麼啦?」她問母親。「他昨晚是不是又喝醉了去跟人家賭錢賭輸啦?」
「大概是吧,你小叔叔就那點嗜好嘛,你不用擔心,沒事啦。」身材豐潤,長得很歐巴桑的梅淑珠笑了笑,不以為意。
「哎喲!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在管阿順的哪根筋不對?」高阿田受不了的喊,「火妮!我剛剛說,樹林裡發現屍體了!屍體懂不懂啊?就是有人死了啦!你怎麼都沒反應?」
「你說——屍體?」火妮雙眸倏地睜大。「是不是你們看錯啦?阿田伯,田里怎麼可能會有屍體,不要嚇人好不好?」
「是真的!我一個人可以說看走眼,但我們五、六個人一起看到,你國揚伯還嚇到昏過去,現在還躺在家裡呢!」
「對!對!阿田說的是真的!」幾個跟過來的農民忙不迭附和。
蹙著秀眉,火妮擱下碗筷,凝重地站了起來。「報警了沒有?」
「沒有,我們直接就過來了。」
她翻了個白眼。「拜託!阿田伯,這種事要先報警好不好?」
「呃——我們是想,農莊裡的事都是你在管,村莊裡的事也都是你在管,所以——那個——」
「但屍體——是屍體耶!」火妮深吸口氣,避免脾氣本來就不好的自己大抓狂。
「女兒,你就先過去看看吧。」梅淑珠拉拉女兒衣袖,猛使眼色,低聲說道:「或許他們幾個老眼昏花看錯了,上次不就把竹子看成毒蛇嗎?我想他們一定又看錯了,咱們村莊向來平靜,連只死狗死貓都沒有,怎麼可能會有屍體?!」
火妮認同母親的話。「好吧,我先過去看看再說。」
「我也一起去。」凌仲凱跟著站起來。
「你去幹麼?」凌仲芳連忙阻止不懂事的弟弟去湊熱鬧。
「對啊!你去幹麼?」火妮壓著他的肩膀,讓他重新坐下。「你吃你的飯吧!吃完就去忙該忙的事,我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