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坐起來嗎?躺太久,不舒服嗎?」
「叫護士。」她想按鈴叫護士來幫忙。
「我來。」他說著放好靠墊,抱著她坐起來,喬了個姿勢讓她坐得舒服。
這幾天她行動不便,只要他在,很多事情都靠他照顧。
就是這種逐漸改變的行事作風讓她不習慣,像他那樣的人,那種個性,卻做這麼溫柔的事,實在違悖常理。
把人安置好,張馭曉感覺雙手空空,一如幾天前。他乾脆拿起水果刀,逕自把帶來的水梨對分去籽,還削了皮。
只是賣相真差,跟狗啃的沒兩樣。可看在他很盡力的份上,孫立言什麼都沒說。
她很久不曾感受到被人照顧的感覺了。
因為生活環境的與眾不同,她常常忘記自己只是個二十幾歲的女生,天冷了,感冒了,自己加衣服;肚子餓得凶了,自己找吃的;要是受傷了,隨便貼個繃帶,要不置之不理;碰到解決不了的事情,也習慣自己硬撐過去。一直以來,因為她的懂事獨立,向來只有她照顧別人的份。
她從來不去想,也不讓自己有軟弱的時候。
不過,一個人太艱難的時候,她也曾希望能在男人面前把自己軟化成柔弱的水,做一個被愛護的小女人,安心的生活。
雖然不能確定眼前這個男人給她的溫暖是源自內疚於她的腿還是其他原因,她還是充滿感激與感動。
不論如何,她希望離開後留在記憶中的是滿滿美好的回憶,而不是傷口。
「我的契約已經到期。」
「我不會批的。」他我行我素的回一句。嗯,這水梨滑不溜丟的,還沾了一手的黏,下回他要記得帶自動削水果器來。
「這沒辦法由你決定,跟我簽約的是時經紀人。」
「我會搞定他。」
孫立言遲疑了下,覺得被兇惡的r射線掃射過去,她刻意望向別處。真不知他哪來的魅力,即使不是眼對眼,也能抓住她的心思。「我並不想留下來。」
「因為我很惹人厭嗎?」手上的刀頓了下。他承認自己心眼壞,自己不安生,也不讓別人好受。
「你對我有意思,我留下來對誰都沒好處。」原以為他會否認一番,誰知他竟很乾脆的認了。
眼睜睜看著他從酒會會場離開,從存疑到恍惚大悟,一路追趕,那種不被信任感很令她受傷。
「一個星期前我要你走的時候你不聽話,好難得我良心發現,想對你負責,如今要你留下來,換你不願意了,我們兩個真是半斤八兩。」
「如果是因為我這條腿,大可不必,身為保鏢,早有這種覺悟。」他自覺虧欠嗎?不必了。
「我可是一隻別人想要都要不到的金龜婿,你真的不想趁機叫我為你負責,要說你傻還是單純?」這種話也只有他張馭曉說得出來。
心理對孫立言究竟懷著怎樣的感情他一時也說不清楚,覺得新奇,又動了兩分真心。
他不是吃素的兔子,在娛樂圈,想攀龍附鳳,藉以成名的女人很多,有些人會想用肉體來換取她想要的,就像吃自助餐一樣方便,他是正常的男人,不清高,也不隨便,合則來,不合則去,絕對不做多餘的糾纏,但是孫立言不是跟他同一個圈子的人。
「你付清了全部的醫療費用,這樣就夠了。」她不動聲色的把頭轉開,耳機也順勢從張馭曉那邊扯開,放回自己耳中,擺明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糾葛。
「你的傷是我造成的,女孩子破了相,我有責任。」
「你要不要連我的養老金,順便每個月發放國民、老人年金,讓我不愁吃穿?」她瞠眼嘲諷。
「孫立言。」
她的眼更大了幾分,擺明不肯示弱。
「如果我堅持要對你負責呢?」
「我也不敢要。」
「為什麼?」狗啃的水梨進了她的嘴,他也吃了一枚,雙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問。
「怕以後你要讓我負責。」孫立言很不情願,又無可奈何地把嘴裡的東西嚥下。
「有意思!」張馭曉就那樣笑著,很開心、很真心。
他喜歡她的反應。
「你出院以後,我給你一星期的假,然後你再回來上班。」這可是流血大放送了。
「不!」
「為什麼?你怕我?」
激將法嗎?
「不是。一來,下一個委託案已經答應了對方;二來,好聚好散是我工作的座右銘。」她說得很認真。
「聽好了,就三天,不然我會發動演藝圈我認識的人一人一書,投訴到黑水的客服,讓你的年度評薦變成最低等,你不想因為我這粒米,壞了一鍋粥吧?」他表情無辜,陷害人的光芒躲在眼裡深處。
「你這是強迫!」這種歪點子只有他想得出來,而且是一粒屎,不是米。
「至於你說的下一個委託人的履約問題,我會讓人去處理。」他的聲音低沉,有著像絲綢一樣低沉魅惑,適合在女人耳邊呢喃。
「不!」她呼吸有些急促,臉頰發燙。
「我的意見可行性這麼高,又很完善,你就從了我吧。」
真是秀才遇到兵,不只有理說不清,根本是雞同鴨講。
「去你的!」她用完好的那隻腳的膝蓋頂他。
他究竟是狂徒還是孩子氣,她已經混淆了。
只可惜,自作孽不可活,在張馭曉「你又打我」的嚷嚷中,傷口被扯動,牽一髮動全身的劇烈撕裂痛得她重新倒加床上,甚至弓起身體,眼淚潰堤。
她的腿火辣辣的痛。
她那痛不欲生的神情,令張馭曉傻眼,張口想罵她,又清楚的意識到她那一頂根本無關痛癢,現在更重要的是她的腿傷。
這女人也不想想自己是病人的身份,動手動腳是現在能幹的事嗎?簡直是欠罵!
不過,要罵也得等他看看她是不是把傷口扯開了。
張馭曉溫柔堅定地把她的身體扳回來。
「不是我愛說你,偶爾也學學普通的女孩子,不要隨便手來腳來,你這樣,不論身邊有多少好男人也會被嚇跑,YouSee,又瞪我,帥哥的金玉良言你不聽,以後嫁不出去別算在我頭上。」
他的碎碎念還沒辦法集結成冊出書,卻看見她眼角的淚,說到底,是他招惹了她,自然的立刻急轉彎。「是我的錯,有話好說,衝動只會壞事,要踢我,也得等你把腿傷養好了,到時候看你愛怎麼踢就怎麼踢。」
他是怎樣,繼割地賠款後,連自尊也不要了,被人當沙包踢會很痛吧?這種大風吹的習慣要不得啊!
孫立言本來是堅強的,本來不想哭的,可是聽聽他說的是人話嗎?他把她逼得脆弱了,逼得眼淚像斷線的珍珠,逼得她痛哭失聲……
張馭曉可沒想到她會這樣哭,淚流滿面,哭得一頭汗的她一點也淡不上可愛,可是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壞了,竟然覺得整顆心都融了。
知道她痛不可支,精神和肉體都到了需要重整的臨界點,妄動牽扯到傷口只是讓她發洩的鑰匙,看她哭得跟小孩沒兩樣,他很無奈地歎了口氣,也不管身上的衣服單價有多貴重,就擦了下去。
「你……」
「乖,我不會告訴別人我看過你哭得像只熊。」
孫立言微張著嘴看他,好像他不是在說話,而是從嘴裡吐出癩蝦蟆。
擦完臉,他走到床尾。
更出人意表地,他看著用長繃帶懸空吊起來的傷腿,看見紗布滲出血跡來,彎下了腰,對著她的傷處呼呼的吹了起來。
「不痛不痛……痛痛飛走了……」
這笨蛋,這時候應該叫醫生吧!
她深呼吸又呼吸,眼底有些酸、有些霧,有什麼又多了起來,衝進了她的眼,讓她忘了痛,整個人怔住了。
除了過世的父親,她不記得有誰這麼哄過她。
多少年凝結在心裡無處可訴、無人可言的寂寥在這時刻都得到了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