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她不僅看了混蛋太子的身體,還摸過,常惠的怒氣更加難以控制。
他斥責道:「你無拘無束、無法無天!你的行這舉止,與輕佻無德之人、雞鳴狗盜之徒有何區別?正邪相爭,君子以德修身,以德教化。他邪惡歹毒,你卻以惡懲惡,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不軌於正道。逞一已之能,那不是伸張正義,而是同惡相助!你、你太讓我失望了!」憂慮、難堪、恐懼、妒忌等強烈的情緒交織在心頭,常惠肩膀一垮,雙手支在膝蓋上,把滾燙的臉埋進雙掌裡,無法再說下去。
「我不是有意提起那件事。」聽到他狂猛的指責,芷芙惶恐地解釋。
但常惠一動也不動,沒有理睬她。
見他聲色俱厲地訓斥她,完了就抱著臉坐在那裡,一副再也不想理她的樣子,芷芙慌了。她真的不是有意要脫他衣服的事,她只想糾正他,可卻讓他誤會……
其實,他的責備也讓她極為痛心後悔,那種強烈的感情,是她過去從未經歷過的,它來得如此強烈,衝擊著她的胸口,痛得她無法喘息。
昨夜做那事時,她只想到要教訓那色鬼,而那是她熟悉的方式。
她根本沒想到常惠會不贊成,直到早上額圖來告訴他們這件事,他說那是「不值得稱道的惡劣行為」時,才令她大感震驚,並一直惴惴不安、悔恨不迭。
她雖然不接受他的感情,但卻真的喜歡他,尊重他,只要他說好的,她一定會去做,同樣的,如果他不贊成,她也絕對不會去做。
她很少哭、很少動感情,也很少對人訴說,可現在,眼淚盈滿眼眶,她想要大哭一場,許多話梗在喉嚨口,她想要對他說——也只想對他說。
隔著火塘看著他,她抑制住內心的悲傷,「常公子,你不必對我失望,也不要對我生氣,因為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我不善言辭、不懂凜然正義,也不會修身教化,我只知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予我點滴,我予人萬頃。」
常惠沒有移動,雙手依然覆在臉上,可心中的怒氣,卻因聽到她自卑中不乏自重的陳述,而漸漸消失。
芷芙嚥了嚥口水,控制住眼裡的淚續道:「我的世界與公子的不同。你們認為榮辱升沉,皆為皇權之賜,因而皇權為重,人為輕;而我們則崇尚強者生存,武力與信譽為重,禮為輕。」
常惠心弦大震,從未想到她對所謂的「正」與「惡」,有如此透澈的理解。
懷著全新的感覺,常惠抬起頭,目光穿過火塘上方的薄煙,與她的相遇。
其中已沒有絲毫怒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類似愧疚與乞求原諒的神情。
芷芙望著他的雙眼,但並不是真的在看他。
她沿著自己的思緒續道:「公子說得不錯,我不軌於正道,逞一已之能。可是我言出必行、行則必果,生命對我來說,就是為了完成承諾、遵守信用。」
注視著她真摯的雙眼,聽著她質樸的坦言,常惠對自己的言行感到內疚不已。
——不軌於正道!同惡相助!
這是他說的,他對一個有情有義的女人,說出了這樣無情的話!
醒悟伴隨著慚愧而來,常惠恢復了冷靜。
拋開她不合禮教的行為方式不說,她的確是在行俠仗義,是嫉妒心相對她安危的憂心,讓他忽略了她的正義。
「芷芙——」他犯了錯誤,想要糾正,可是對方用凌厲的眼神鎮住了他。
「等等,十九年來我第一次想要說話,讓我說完。」
常惠默然無語,不是因為她命令他閉嘴,而是她莊重的神情深深震撼了他。
於是他用心傾聽,用他的愛,去理解她要告訴自己的話,以有她的行為。
「昨夜的事,看在公子這樣的道德之士眼裡,是齷齪惡劣的,可是在我這類人眼裡,那便是為承諾而行。我不因自己的行為羞愧,也不會掩飾自己的武功,我就是我,生是我,死也是我,這是我父母給我的精神,也是我的世界教我的道理!」
在說這些話時,眼淚早已濕潤了她的雙腮。
常惠凝視著她的眼睛,覺得那盈盈淚水彷彿星星落入她的眼眶,點燃了她的眸子,照亮了她的面龐。
眼前煙霧繚繞,撲入他的眼簾,等他閉眼再張開時,對面已失去了她的身影。
望著那空蕩蕩的位置,他思考著芷芙說過的每一句話,想像著她跟隨父母浪跡天涯的生活。
他突然意識到,如果他愛她,就得連她無拘無束的遊俠精神一起愛,因為那已以融入她的血脈中永遠剔除不掉。
回味著她將「十九年來第一次想說的話」。全部對他——是他,而不是別人傾訴的深情濃意,他的心漸漸豁亮了,眼睛也濕潤了。
只有傻瓜,才會放棄這樣忠貞不渝的女人。
可是他擔心今天自己過分的言辭,已經毀了她對他的感情。
火苗發出「啪啪」聲響,望著閃爍不定的火焰,常惠眉間的皺紋漸漸舒展。
如果他毀掉了什麼,那他說必須重建。
當他在小氈房找到芷芙時,她正坐在青煙旁邊默默哭泣。
常惠坐進她身邊窄小的空間,靠著身後的乾草,將她攬入懷裡緊緊抱住。
芷芙沒有拒絕他的擁抱,這給了他勇氣和信心。
「芷芙,我為我的言行道歉。」他在她鬢髮間輕輕地說。「用你的仁慈之心寬恕我吧,是無知、恐懼和嫉妒,讓我失控了。」
芷芙沒有回應,心裡卻很震驚。
他知識淵博怎會無知,威武不屈何來恐懼?嫉妒?為她嗎?可是嫉妒誰呢?
她很困惑,但她沒有問,只是靜靜依偎著常惠的胸膛,而剛才一直阻止不了的淚水,在他暖暖的懷裡迅速乾涸。
「我沒想到你會做那種事,所以我確實很吃驚,也很生氣。」常惠繼續說。
芷芙只默默地聽他解釋得知此事後,他所受到的刺激,以及此刻的愧疚之情。
對於她的沉默,常惠沒有生氣,反倒輕柔地梳理她背上的長髮,對她說:「過去我對遊俠的看法不太好,總覺得他們是一群不受禮法制約、結黨成群,遊蕩山林野莽,橫行鄉里州域的遊民,因此忽略了他們輕生死、重義氣,除暴安良、仗義行俠的另一面,你承認昨夜那事是你所為時,我自然想到了你的身世,才胡亂指責你。其實我知道人分良莠、物有兩面,我不該那樣說。」
「我不怪你。」她在他胸前低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扭絞著他衣襟上的繫帶。
「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常惠鬆了口氣,親親她的頭髮,繼續道:「我能理解你的信仰和追求,但不能接受你這麼冒險的行事風格。」
感覺到芷芙的手指的停頓和身子的僵硬,他摟緊她,語氣更加直接。「你應該曉得,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忍受你昨晚做的事。更何況你半夜闖入太子府,蔑視了太子的威嚴》狐鹿姑荒淫下流,凶殘野蠻,又大權在握,他絕對不會受了那樣大的羞辱後保持沉默,我是氣你把自己置於危險中。」
明白他的憤怒源於對自己的擔憂後,芷芙的身體放鬆了。
「他不敢把我怎樣。」她頗有自信。
「為什麼這樣說?」常惠低頭看她,不知她是否意識到,她快扯開他衣襟了。
「因為那樣他會更沒面子。」嗯,她顯然沒有意識到。
「他不需要公開對付你。」
「我不怕他。」芷芙胸有成竹地反駁。「而他怕匈奴王和右賢王。」
「這個我明白。」忘了胸前的小手,常惠焦慮地說。「正因為他想要瞞住他的父王和兄弟,才可能對你痛下殺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能防多少暗箭?」
芷芙輕輕地拍他的胸口,揚起笑臉安撫他。
「別擔心,我會小心。」
「我希望你加倍小心。」常惠低下頭,親吻她光潔的額頭叮嚀。
心頭熱熱的,不知道是他的吻,還是他關心,芷芙低聲回應:「我一定。」
當她把臉靠回他的胸前時,他歎了口氣。
「我也不喜歡你看其他的男人,更不喜歡你碰他們。」
嫉妒?難道,這就是他說的導致他失控的原因之一。他嫉妒?芷芙猛然抬起臉看他,儘管這裡光線很暗,但她仍能看到他陰鬱的眼睛。其中的痛苦和憤怒,讓她第一次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
她垂下頭,「你不必嫉妒,在我眼裡他不是男人,是畜生。」
常惠摟過她,將她重新安置在懷裡,幽幽地說:「可那畜生想你想瘋了。」
她用力扯了下他的衣服,「讓畜生瘋狂惦記有什麼好?」
「是不好,而且很危險,所以我要你別接近他。」
「只要他離你遠點,我絕不靠近他半步。」
「也不要再與他發生衝突。」
「他打我時,我立刻逃開。」
常惠「噗噗」笑了,扯扯她的長髮。「姑娘,我看你以前的笨嘴笨舌,全是假的。」
芷芙把臉埋進他衣服裡,誠實地說:「不是假的,我一直都笨嘴笨舌,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跟你在一起,話就多了起來。」
「真的嗎?」他用雙臂舉起她,迫使她看著自己。
「你真的喜歡跟我說話嗎?」常惠激動地問。
芷芙點點頭,「我前十九年的話,加起來也沒有這段時間跟你說的多。」
歡愉流過他的心田。讓他眉開眼笑。「喔,芷芙,你知道嗎,這是我聽過最動聽的話。」
常惠興奮地吻她,當她緊閉雙唇僵住時,他溫柔地施力,彷彿在無聲地請求。
芷芙想要拒絕,想要推開他,因為她不想陷得更深,可是當常惠溫暖濕潤的嘴魅惑地呼喚她時,她的意願改變了。
體內彷彿有種奇妙的力量,驅使她去迎接他,而當她付出時,她得到了更多。
芷芙的回應令他歡欣鼓舞,她主動的碰觸更讓他愉快到打了個哆嗦。
常惠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裡,讓她整個人都靠在自己身上。
她柔順、甜美、溫暖,可是他還嘗不夠。
他雙手撫上了她的身子,厚厚的衣服,讓他發出挫敗的呻吟,「芷芙,解開衣服,我要摸你……」
他的聲音讓芷芙所有的熱情霎時轉涼,她倏地抬頭看向對方。「我……」
察覺氣氛遽變,常惠真想掐死自己。
「不准否認我們剛分享的快樂!」他激動地阻止她說出後悔的話。
「我不會否認。」芷芙說完,慌亂地想從他身上下來,卻看到自己不知何時解開了他的衣服,現在一隻手正在他的衣服裡,另一隻則抓著他散開的衣襟。
「呃!」她羞愧地抽出那只撫著常惠胸膛的手,抓著他敞開的衣襟邊緣,蓋住自己滾燙的臉,悲哀地說:「我恐怕……真是你罵的不知羞恥的女人。」
常惠一把將她拉進懷裡,「不,你不是。」
她沒有爭辯,只默默地把臉藏起來。
此刻,她真慶幸他們是在光線黯淡的小氈房中,否則她要如何掩飾她的困窘和羞愧?
常惠擁著她,雖然兩人身體相依,可他知道,心醉神馳的甜蜜時刻已然消失,她再次在他們之間築起一道牆來。
但他有信心,不管那道牆有多高,多厚,多寒,他都能拆除它。
本來常惠還很擔心,怕狐鹿姑會報復,因此暗中要額圖白天常回去看看芷芙,也一再告誡芷芙不可以再衝動行事,可接下來的幾天,並沒有發生什麼事。狐鹿姑不常來煉鐵場,聽人說是被單于召喚去了,於是常惠漸漸安了心。
幾天後的下午,常惠照常在煉鐵場打刀。
芷芙利用天放晴的機會,到湖邊割回蘆葦,在氈房前切碎,做羊的飼料和墊羊圈,再把被雪埋住的牛糞餅翻出一部分除去上面的冰雪,準備曬後放進氈房,以備不時之需。
就在她忙碌時,遠處傳來馬蹄聲。
她回頭一看,多日沒聲的匈奴太子來了。
看著不速之客,芷芙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繼續干她的活。
狐鹿姑把帶來的隨從們留在稍遠處的荒原上,獨自騎馬走向她。「常夫人。」
看到她,狐鹿姑高興地跳下馬,可芷芙只看了他一眼,又埋頭幹活,這讓太子爺很生氣。
「我為夫人而來,難道夫人不準備請我進氈房坐坐嗎?」
「太子有事就在這裡說吧,我很忙。」見他雖然丟了大臉,卻依然盛氣凌人,眼睛也還是那樣色瞇瞇地盯著自己,芷芙心頭有氣,根本不準備給他好臉色看。
「無情狡猾的女人,可老子……就是喜歡你這狠勁。」狐鹿姑邪惡地笑著,眼珠子繞著她的身軀亂轉。
由於一直在幹活,加上陽光好,芷芙沒有穿裌襖,又免不了要彎腰舉臂,就這樣,她豐滿的身段在一起伏移動間,更顯得窈窕動人,簡直讓那色鬼大飽眼福。
芷芙對他忽然的安靜感到奇怪,等意識到對方是盯著她的身體才雙眼發直時,她立刻氣想給他一拳。
但想起答應過常惠的話,她忍住了。
對付這種混蛋,不必明刀明槍,她有的是辦法。
芷芙抱起一疊牛糞餅,看起來是要鋪在木欄上,可忽然,手裡的牛糞餅落到了狐鹿姑腳上,她故作驚慌地說:「喔,失手了,太子不該站得這麼近。」
「你是故意的!」狐鹿姑跳著腳躲開,心知牛糞餅並沒有多重,可打在腳上,竟有斷骨之痛,便咬定這女人暗中搞鬼。
他本想發怒,可看到芷芙的俏模樣,又色心不死地挑逗對方。「不對我不跟你計較,只要你高興,我願意陪你玩。」
芷芙直起身,雙手抱在胸前,冷冷地拒絕。「我沒空,太子請回吧!」
她神態嚴厲,目光冰涼,看得狐鹿姑怒火高漲,出手就想抓她。沒想到他的手指還沒碰到她,就被她往手心一點,整條手臂麻了。
驚呼一聲,他抱住胳膊,明白這女人他是沒辦法硬上了,於是當即改弦易轍,厲聲威脅她。「別以為戲弄了我,你會平安無事,我絕不可能忍下那口鳥氣!」
芷芙裝糊塗。「我不知道太子在說什麼。」
「不知道?」
狐鹿姑陰沉地說。「你雖蒙了面巾,可我認得這雙眼睛!」
好漢做事好漢當,芷芙不想裝傻,於是冷道:「那又如何?」
見她居然不否認,狐鹿姑又惱又恨,便惡狠狠地說:「只要你乖乖陪我一夜,辱我之事,我便從此不提,如果你拒絕,我定讓你的男人代你受過!」聽他以折磨常惠來要脅自己,芷芙不再克制。
她目光一凜,幽幽地說:「若我夫君被傷了一根汗毛,龍城人立刻會知道太子府的醜聞,而最先知道的人,當然會是最關心太子的單于和右賢王。」
狐鹿姑滿臉通紅——不是羞愧,而是憤怒,極度的憤怒。
「你敢!」他咆哮。
「你看我敢不敢!」芷芙的聲音不大,卻堅硬如石。
他瞪著她,從她冷冽的眸子中明白她真的會這麼做,頓時嚇得色心全失。
在色心被嚇退後,冷酷佔了上風。
狐鹿姑面目猙獰地瞪著她。「那麼,你祈求天神保佑我父王和右賢王,不會聽說那件事吧,因為他們知道的那天,就是常惠的祭日!」
言罷,他怒哼一聲,轉身走向座騎,上馬離去。
芷芙沒有多看他邪惡的背影一眼,仍繼續幹活。
她心裡曉得,那場與魔鬼間看不見的決鬥已經開始,她和他都抓住了對方的軟肋,勝負只看誰更謹慎,與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