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洵已有好幾天沒走出上海祥和會館的地下計算機室了,大家都以為他是被麒麟王滕霽惹毛,才會把自己關在計算機室中,想以祥和會館的情報系統查出滬幫三聖獸之一「貔貅」的行蹤。
根據滕霽的說法,「貔貅」等於是被江洵給放走的,所以江洵得負起責任。
五行麒麟每個人都還記得在那個麒麟居落成大典上,滕霽的一句──
「也許我太高估你了,畢竟你只適合玩計算機而已……」
這句諷刺讓臉上始終掛著悠哉微笑的江洵第一次變了臉,之後,江洵早早離開會場,而且從那時到現在,整整一個月他都沒再踏進麒麟居,當然也沒有和滕霽照面,他與滕霽之間不合的傳聞於是在祥和會館傳得滿天飛。
祥和會館的氣氛似乎是愈來愈糟糕了,麒麟王與五行麒麟之間的關係日益緊繃,這種情況比以前滕峻時代還要嚴重,看得祥和會館裡的每個成員都憂心忡忡,但即使如此,滕峻和其它剛上任的「五行長老」又毫無插手排解的意願,彷彿是要他們這群新生代自行去克服這個難題。
可是,短期內可看不出這些小子有任何誠意想解決橫亙在彼此之間的疙瘩,尤其是滕霽,面對五行麒麟的敵意,他依然一副悠然無慮的模樣,好像雙方關係惡劣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最後,還是方闊看不下去,因為他姑姑,也就是江洵的母親方茵從香港來電哭訴,說江洵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打電話回家陪她聊天了,於是叫方闊去看看江洵最近到底在幹什麼。
方闊因此找了丁略,相約來到祥和會館上海分部「關心」一下老友。
「你以為他是那種會閉門思過的人嗎?」丁略冷哼一聲,俊臉上還掛著一副惱怒的神情。
他原本和玉無瑕要共進午餐的,方闊壞了他的約會不說,玉無瑕一見到滕霏來了竟決定陪滕霏談天,不和他用餐了……
說來也真奇特,有點自閉的滕霏和玉無瑕居然非常合得來,玉無瑕從沒刻意去討好滕霏,但她的溫柔反而吸引了滕霏。而相對的,滕霏的敏銳內向也激起了玉無瑕的母性,兩個女人還因此成了好友。
玉無瑕一下子就融入祥和會館,對丁略來說是件好事,只是丁略欣慰之餘不免有點嫉妒,誰教滕霏三不五時地就會跑去找玉無瑕,無形中減少了他和情人相處的時間。
而現在,他百忙之中還得抽空來看看江洵那傢伙是不是被滕霽氣得停止呼吸,當然別指望他會有好心情。
「不是。」方闊笑著聳聳肩。江洵向來自由自在,外界的喧擾完全影響不了他的生活節奏。
只不過,這次情況卻不一樣。
滕霽那小子最會挑釁別人的情緒,像丁略這麼沉穩的人都會被他惹得火冒三丈,他不認為江洵能夠例外。
「但我相信他一定也對滕霽很感冒。」方闊接著又道。
「應該是吧!江洵終於能體會我們被滕霽惡整的心情了。」丁略推門進入正廳,這時,他瞥見一個女僕正在擦拭著正廳的大圓桌,於是在轉往地下樓的樓梯口站定。
「怎麼了?」方闊奇道。
「負責清掃的那位大嬸呢?」丁略沉吟道。
「大嬸已經回鄉下去了,管家老馮於是又聘了個女孩來幫忙,怎麼?有什麼不對勁嗎?」方闊解釋道。上海祥和會館的維護工作基本上是方家的職責,因此他最清楚。
「沒什麼,只是近來滬幫一些殘眾總會不定時找咱們的麻煩,為了安全,還是小心點比較好。」丁略又繼續走下樓。
「那女孩是老馮面試的,以老馮的眼光,應該沒問題。」方闊也回頭看了那女僕一眼,心想,像這瘦巴巴的丫頭根本沒什麼好擔心的。
「嗯,那就好。」丁略點點頭,沿著樓梯走下位於地下室的計算機中心。
一到地下室,冰涼乾爽的空氣就迎面撲來,雖然照明充足又通風,但方闊還是立刻皺起雙眉,嘀咕著:「這種地洞曬不到陽光,江洵居然能一直躲在裡頭,他上輩子一定是蚯蚓!」
「不,那小子是計算機狂,小時候老師問他生物最重要的三元素,他寫的答案竟是空氣、水和計算機。」丁略笑道。
「哈!我想起來了!他三歲起最喜歡的玩具就是計算機了,聽說晚上睡覺時不要抱我姑姑,只要抱計算機,把我姑姑氣哭了……」方闊至今想來還是會笑個半死。
「不過,他也真是厲害,看他好像每天都在玩計算機,卻從沒怠忽他的工作,江家的事業在他手中依然穩定成長。」丁略不得不佩服江洵的頭腦,那小子一心可以多用,心思又細密得驚人,不管多大的難題,只要經過他演繹歸納,百分之百能迎刃而解。
「是啊!光是他設計的遊戲軟件銷售業績以及生化科技方面的研發就足以把我們方氏建築比下去。」方闊啐笑道。
「他真是個天才。」丁略歎道。
「像他這種天才,要是和滕霽對上了,你說誰贏誰輸?」方闊非常好奇。
「不知道,不過江洵不是心機深沉的人,他又只對計算機和機關有興趣,真要和滕霽槓上了,不見得贏得了。」丁略太清楚江洵的個性了,雖然是個天才,但除了在意的人事物之外,其它可說一竅不通,此外,那傢伙在某方面仍有點淘氣,玩性太重,相對的就顯得太過率性,他要想扳倒城府極深的滕霽恐怕還不成氣候呢!
「話雖如此,我還是希望他能替我們挫挫滕霽的銳氣。」方闊到現在仍對滕霽恨得牙癢癢的。
「我們等著看吧!之前江洵還說些風涼話,似乎覺得和滕霽過招會很有趣,現在,我倒要看看他會怎麼做。」丁略已等不及看江洵如何與滕霽過招。
「所以我才找你來看他,天曉得他一個人躲在這裡一個月究竟在玩什麼花樣。」方闊說著來到計算機中心門前,將手掌印在指紋掃瞄儀上。
丁略也做了相同的動作。
「早啊!金麒麟丁略,土麒麟方闊,請進。」掃瞄儀傳來俏皮而輕快的聲音,接著,堅固的門向兩旁移開。
方闊與丁略兩人走進大門,門又立刻關上。
整個計算機中心佔地寬廣,一進門就是一間擺滿計算機儀器和設備的房間。
不過,此時這個房間裡卻不見江洵的人影。
「神通,江洵呢?」丁略突然轉頭朝一台銀色的大型計算機主機體發問。
「神通」是整個祥和會館計算機主機的靈魂,由江洵設計製造出的虛擬計算機人物,它會思考,會應對,有時,還會有點脾氣,不過,它卻是整個祥和會館資料的守護者,也是情報的搜尋者,算是江洵的最佳拍檔。
但丁略卻認為,「神通」根本就是江洵的翻版,連說話的口氣都同一個調調。
「主人正在玩他最新設計的一套遊戲軟件,金麒麟。」主機體發出輕快的音色,正是剛才門禁上的聲音。
「他在玩遊戲?」方闊瞪大眼睛。
還以為那小子忙著做正事,誰知道他竟然在玩……
「這一整個月他就是在忙這個?」連丁略也要翻白眼了。
「是的。」神通笑了。
「那小子!我真敗給他了!」方闊低吼一聲。
「他在裡頭的虛擬室吧?」丁略沒好氣地道。
「沒錯,他已經玩了兩個小時了,還不出來。」神通又道。
「打開虛擬室,神通。」丁略命道。
「可是……這樣會壞了主人的興致耶!」神通為難地說道。
「打開。」丁略冷冷地重複一次。
「千萬別讓金麒麟說同樣的話兩次,那表示他生氣了。」神通喃喃地自言自語,很快地敲了個按鈕。
方闊忍不住噗哧一笑,江洵設計的這個「神通」大概也都把他們五行麒麟的個性摸得一清二楚了。
隨著神通的動作,一整面白色牆壁瞬間變成了透明玻璃,丁略和方闊定眼一看,不禁一呆。
三十坪大的虛擬室裡,江洵一身銀色勁裝,臉上戴著一隻特別的眼罩,手腕及腳踝也都套著感應裝置,正在和一隻巨大怪獸激烈對戰!
「老天!這是……」方闊大聲驚呼。
丁略眼中也閃過一絲驚異。
怪獸巨爪掃向江洵,江洵一個後空翻,閃過攻擊,漂亮地匍蹲在地,接著一躍而起,朝怪獸的腹部重重一踹。
怪獸發出淒慘的吼叫,卻也被惹得更加狂怒,毫不留情地朝江洵張開血盆大口,咬向他的頭──
「危險!」方闊忍不住驚呼。
但江洵卻不慌不忙,高舉他的右手,倏地,怪獸的大口在距他不到五公分之處戛然停住,動也不動。
「行了,今天就玩到這裡了。」江洵說著按下眼罩旁的一顆小遙控器,霎時,那隻怪獸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方闊這才恍然,那隻怪獸只是計算機投射的虛擬動物而已。
「真是夠了,原來這幾天他就忙著和他設計的這只虛擬怪獸玩。」他氣呼呼地大喊。
「而且玩得不亦樂乎。」丁略冷哼。果然是個「頑童」!
「主人不是在玩,他是在鍛煉他的身手。」神通插嘴幫主人說話。
「是啊,他都躲在屋裡訓練自己的身手,騙得外頭的人都以為他的功夫最差。」方闊覺得江洵這個小子其實挺陰險的,瞧他剛剛對付怪獸的狠勁,明明身手好得驚人,卻始終不輕易展露,因此道上對「水麒麟」的評斷竟是「文弱」……
真是個可笑的謠言啊!
江洵轉過身,摘下眼罩,笑嘻嘻地走向玻璃左側,一扇不仔細看絕對發現不到的玻璃門緩緩開啟。
「嘿,阿闊,丁略,你們怎麼來了?」江洵笑著拿起毛巾擦汗,清朗的眉宇不但沒有半點鬱悶,反而還朝氣十足。
「大家都以為你在忙正事,結果……」方闊雙手扠腰,瞪視著他。
「我是在忙正事啊!瞧,我設計的這款三D立體虛擬程序夠逼真吧?只要再修改一下程序,就能讓人身歷其境。」江洵邊卸下手腕和腳踝的感應器邊開心地問。
「這算正事?」方闊的濃眉往上一挑。
「是啊!這個程序將會非常有用,你說是不是?神通。」江洵轉頭問著計算機主機。
「沒錯沒錯,這套程序真是太優秀了,只有我最聰明的主人才設計得出來!」神通立刻迭聲讚美,而且還配上鼓掌聲。
「我真佩服你,江洵,你居然也設計得出會拍馬屁的計算機人。」方闊簡直快沒力了。
「這不叫拍馬屁,這叫善解人意。」江洵大笑出聲。
丁略沉默地端詳著他的神情,忽道:「看來,我們白擔心了,你並未受滕霽的影響。」
江洵看他一眼,笑容略減,清朗的臉龐顯得悻悻然。「老實說,也不全然毫無影響,他的確很不討人喜歡。」
「豈止是不討人喜歡而已?」方闊誇張地怪叫一聲。
「你們大概不知道,那小子上星期給了我一個期限,要我在一個月內擺平『貔貅』。」
「真的?」方闊一怔。
「是啊,真會命令人。」江洵淡淡地抱怨著。
他多少可以理解丁略何以會被惹毛了,滕霽最氣人的地方不在他的身份,而在他那種自以為是的態度和口氣。
說實話,那天在落成大典上,面對滕霽的挑釁,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那你要怎麼做?『貔貅』非常狡猾,沒人見過他的長相,而他也毫無下落,你找得到他嗎?」丁略其實對滬幫的一切也一直密切注意中。
「不用我去找他,我相信他會自動來找我。」江洵眼中閃著狡光。
「你是指他會來奪取那八顆根本不在這裡的『珍珠』?」丁略敏銳地問。
江洵突然笑了笑,在心裡暗歎,丁略果然反應靈敏,以他的資質,已足夠成為一個領導者,但是,在他之上,偏偏還有個滕霽……
也許他們五個人多少都有這樣的心結,傳承了幾代,五大家族與滕家之間的關係已愈來愈模糊了,尤其由他們當家之後,主僕之分早已名存實亡,對他們來說,滕家和五大家族可說是平等的,不該有所謂的尊卑……
是自尊作祟,也是驕傲使然,總之,如果五大家族不再拘泥於百年前那道誓約,各自為政,說不定反而更能相安無事。
換句話說,五行麒麟就是忍不下這口氣,若說是生命共同體,那麼,滕霽總該表現點善意才對,但他以主人姿態現身之後,完全看不出他有想和他們成為夥伴的誠意,相對的,他時時在挑釁他們的情緒,透過言行,不斷地刺探他們的忠誠。
到目前為止,他不知道滕霽把他們當成什麼,但他起碼可以肯定,那小子壓根沒把他們當成朋友。
「你在笑什麼?」丁略見他微笑沉吟,蹙眉問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像你這麼聰明的人,被個小子壓在頭上太委屈了……」江洵意有所指。
「有些事即使只是想想也不行,江洵。」丁略很快地打斷他,臉色一沉。
江洵怔了一下,隨即哂然一笑。「你真的是一個忠心不二的家臣哪!丁略,只可惜滕霽不知珍惜。」
「他在想什麼我不清楚,但我是丁家的一員,就得謹守當年丁家對滕家的誓約,你們也一樣。」丁略嚴肅地道。
「是,知道了。」江洵故作恭敬狀,惹得方闊扮個鬼臉暗笑。
「你們兩個正經點,滕霽的顧慮不無道理,滬幫最近似乎有東山再起的跡象,主謀者正是『貔貅』戴捷。」丁略正色道。
「戴捷?他有這麼大的力量嗎?」方闊不解。
「戴捷的力量來自他手下那批令人膽寒的黑衫軍。」江洵接口道。
「黑衫軍?那是什麼?」方闊又問。
「戴捷的親衛隊。」江洵嘲諷地笑道。
「原來你還是有做功課。」丁略揶揄地看著江洵。
「那當然。」江洵微微一笑。
「黑衫軍真有那麼可怕?」方闊仍然存疑。
「一些原本想投向我們的滬幫大老前陣子又臨時縮了回去,聽說就是受制於黑衫軍,他們對戴捷和黑衫軍非常忌憚。」丁略擰著眉道。他擔心的還不只這些,只要戴捷一天沒解決,玉無瑕的安全就會一直受到威脅。
「黑衫軍最常用的伎倆不是直接對付敵人,而是挾持人質,製造恐慌,然後以威嚇恫喝來達到目的。」江洵補充道。
「這完全是黑道的卑鄙作風嘛!」方闊厭惡地哼道。
「戴捷絕不會甘心讓珍珠和整個滬幫落入我們手中,他一定會有所行動,所以呢,我只要等待就行了。」江洵說著向神通喊了一聲:「神通!」
神通立即在屏幕上秀出一張戴捷的臉。
「他就是戴捷?他那可笑的眼罩是怎麼回事?他以為他是蝙蝠俠啊?」方闊湊上去看了一眼,啞然失笑。
「他只是搞錯了他的角色……」江洵眉高高一挑,嘴角噙起一抹興味。
丁略多心地轉頭看他一眼,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別擔心,我會收服這只『貔貅』的,一切就交給我吧!」江洵輕快地宣稱。
「滕霽給你的期限已過了一星期,你可別又『玩』掉時間。」丁略提醒他。
「我可沒在玩,我設計這些遊戲,全是為了替『馴獸』做準備。」江洵朝他眨眨眼。
「要馴獸總得先抓住野獸才行,你的野獸在哪裡呢?」方闊故意問他。
「我的野獸已經進了我的籠子裡了……」江洵盯著屏幕中的戴捷,高深莫測地笑了。
「你的籠子?」丁略和方闊都一怔。
江洵朝屏幕努努嘴,他們同時轉頭一看,神通將畫面一轉,調出監控器的鏡頭,鏡頭跟隨的焦點,正是方纔他們在正廳裡看見的那個新來的女僕。
「她?」他們愕然低呼。
「沒錯,就是『她』!」
「但……她是個女的!」方闊困惑地嚷著。
「是啊!因為『貔貅』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江洵的笑意加深,一種打電玩時特有的興奮正在慢慢提升。
他已有預感,這場「馴獸」遊戲,肯定會非常非常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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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捷身著一身深藍色布衣,戴著一頂醜陋的假長髮,並用一條手帕隨意將頭髮系成一根馬尾,邊拿著抹布擦拭桌椅,邊仔細觀察著整個祥和會館內的地形。
自從在祥和會館內部系統查到一則尋求女清潔工的訊息之後,她就將自己打扮成一個樸實的女孩,前來應試,原以為會有嚴格的審查,沒想到卻輕易就被錄取,委實出乎她的意料。
看來,祥和會館對外戒備森嚴,但對內部人事異動的把關就沒有那麼仔細了,再加上祥和會館沒有人知道她的真正性別和長相,因此,此刻他們正忙著在外頭找一個「男」的貔貅,而她卻已輕輕鬆鬆混了進來。
她背著監視器偷偷窺視著整個正廳,低頭冷笑。
李成篤還說要奪回珍珠沒那麼容易,說什麼祥和會館門禁森嚴,難以侵入,瞧,她不是進來了嗎?
只不過,進是進來了,眼下的難題是要如何潛入計算機中心,這一個星期來,她壓根沒見過江洵,他幾乎日夜都躲在計算機中心裡頭,而那個地方除了五行麒麟,其它人全部禁止進入,以她現在的身份根本無法接近。
照這情況推測,也許那八顆珍珠就被江洵藏在計算機中心裡,所以他才會寸步不離。
嘖,他不出來,她就有點傷腦筋了。
她可不想在這裡待得太久,雖然沒人認出她的身份,但在虎穴待得太久危險度就相對提高,她還是不能大意。
清理著桌面,她正思索著下一步,突然背後傳來總管老馮的聲音。
「如月,妳過來一下。」
「是。」如月是她使用的假名,因此一聽見老馮的呼喚,立刻恭謹地走到老馮面前。
老馮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一臉刀刻般的嚴峻,說話的腔調和他的面孔一樣冷。
戴捷知道,他雖是祥和會館的總管,但一樣輕忽不得。
「計算機中心該清理了,妳進去打掃一下。」老馮指示道。
「計算機中心?」她驚喜不已,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就是地下一樓,江少爺的專有工作室,那裡重要的物品很多,妳要小心清掃,不該碰的就別碰。」老馮解釋道。
「我知道了。」真是天助我也!她在心裡暗笑。
「還有,江少爺在計算機中心裡,妳清掃時別打擾到他。」老馮特別叮囑。
「是。」她低頭應著。
老馮說完便去忙他的事去了,她則拿起清潔工具,獨自走下樓梯,來到一扇銀白色的大門前,抬頭看著門的材質和結構。
這是特製的防爆鋼製門板,而且是以最精密的掃瞄儀把關,若非她扮成女僕,要侵入的確困難。
她仔細觀察了一下,更加肯定她要的珍珠一定就藏在裡頭。
「請開門,我是……」她故意裝得不懂門道,對著門大喊。
不等她說完,大門突然緩緩打開,她謹慎地走了進去,門又很快地關上。
她抬頭看了四周,有點詫異像會館這種老舊的房子下竟會有間如此明亮又寬廣的空間。
一整排的計算機主機體,都是最新的機種和配備,要說這裡是祥和會館的情報中心也不為過。
「老馮說有人要來清掃這裡,就是妳嗎?」一個輕快的聲音從右後方響起。
她霍地轉過頭,只見江洵一身輕爽地向她走來。
他似乎比她的資料照片看起來更加年輕,也比她記憶中更為高挑,乍看之下就和那些留學海外的大學生沒什麼兩樣,太過開朗,太過幸福,太過自由……
不過,這個印象隨著他愈來愈靠近正一點一點地修正。
自然利落的短髮有點亂,卻又別具一格地服貼在頭上,正好襯托出那張乾淨又斯文的臉龐,粗細適中的雙眉下,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瞳,那雙眼睛,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個頭腦靈活清晰又條理分明的人。
高挺的鼻樑使他的輪廓更為立體,而他的嘴型……那始終上揚的嘴角看似帶笑,可是又彷彿若有似無地在嘲弄著所有的人。
以她和黑衫軍那些男人相處的經驗,她很快就發現,她可不能小看了這個水麒麟,因為她感受得出他深藏的氣勢,一派清閒笑臉只是偽裝,要在智力上扳倒他絕不是容易的事。
「研究完我的長相了嗎?」江洵眉峰一挑,笑問。
她心頭一凜,連忙低下頭,暗暗提醒自己,這個男人也許身手不行,腦袋可不笨,要瞞過他得非常小心。
「對不起,冒犯你了,我是來打掃這裡的……」她刻意裝作惶恐。
「妳是新來的吧?叫什麼名字?」江洵斜靠在桌沿,盯著她瞧,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一則徵人啟事,就輕易地引這只「貔貅」上鉤,事情比他預計的還要順利。
知道戴捷擅長計算機之後,他就大膽假設她會藉著計算機網絡來探索情報,於是更改了祥和會館的防火牆密碼以及聯機系統,設計了一條入侵路徑,讓戴捷能輕易地進入,並且引領她看見他發佈的徵人訊息。
同時,他還對外放出消息,讓滬幫得知玉無瑕那八顆珍珠就在他手上。
他確信戴捷一定會展開行動的,而且她藝高膽大,必然會親自前來,果不其然,不到三天,她就化妝成這副德行來應徵女僕了。
她還不知道自己的性別已經曝光,所以才敢這麼大剌剌地混進來。
呵,要不是那天在那個藏放珍珠的地底與她有過身體接觸,也許他至今也還被蒙在鼓裡呢!
他依然清楚地記得,雖然一身黑衣裹住了全身,但那纖細的玲瓏曲線還是洩了底,他那時就覺得驚奇,「貔貅」居然是個女人!
不過,那天讓她逃了,這回他可就不會再放過她了,因為他還得拿她向滕霽交差才行。
江洵非常滿意事情完全照著自己的計劃進行,看看眼前的戴捷,粗糙的假髮,俗而老舊的布衣棉袍,這身打扮還真像極了鄉下來的姑娘。
戴捷這偽裝原本應該毫無破綻的,只是她忽略了一個重點,那就是來到上海工作的鄉下姑娘最怕被人瞧扁,絕不可能穿得這麼寒磣,她這是欲蓋彌彰,弄巧成拙啊!
再說,她那身不馴的狂狷之氣無論怎麼藏也藏不了。
「我叫如月。」戴捷一點都不喜歡他那種研究她的眼神,但她很克制地不表現出自己的情緒。
「幾歲啦?」他又問。
「二十二。」對於年齡她沒必要謊報。
「咦?妳比我大一歲啊?」江洵有些詫異,他一直以為她應該比他還小。
她沒有接口,心裡卻莫名因自己在年齡上對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佔了點優勢而得意。
「妳是哪裡人啊?如月。」他繼續問下去。
「北京。」她暗暗皺眉,怎麼這臭小子問個沒完?
「原來妳老家是北京啊?那裡我去過幾次,挺好玩的,妳知道那裡的一些老胡同又窄又長,很有特色呢!」
「我不知道,我沒去過老胡同那一帶。」她最討厭別人提起北京的事,那總會勾起她最不願回憶的往事。
「哦?那妳對北京哪裡最熟?」他說著瞥了她一眼,心想她八成快沒耐性了。
果然,戴捷再也憋不住了,她猛地抬起頭打斷他的叨念,「請問……我可以開始打掃了嗎?」
江洵住了口,輕輕一笑。「當然可以。」
說著,他乘機審視她的長相,終於看清楚卸下眼罩的她是何種模樣。雖然他曾利用計算機仿真她真正的樣子,不過還是和她本人有些差異。
她沒有他想像的陽剛,嚴格說來長得還頗為秀氣,雖然那頭假髮的劉海和兩鬢幾乎遮去她整張臉蛋,但純女性的清麗五官仍然難以掩藏。
難怪她要戴著眼罩,她這張臉根本無法假冒男人!
而且,依他看,她應該連眼睛也遮住的,因為她的那雙眼睛太漂亮了,雖然瞳仁冰冷了些,但眼形成杏狀,睫毛長而濃密,眼角還微微上揚,天生就有著勾魂的魅力。
只不過,眼睛遮住了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戴捷發覺他在審視她的長相,臉色一沉,馬上抿緊雙唇走開,拿起抹布在儀器上擦拭。
江洵笑了笑,伸個懶腰,在一張椅子坐下來,目光卻仍一直追隨著她不放。
她大概有一六三公分吧?以一個女人來說算是中等身材,但以一個男人來說真的太矮了,若非身手了得,絕對當不上滬幫的「貔貅」。
想來任彩那個老太婆真是用心良苦,為了掌控滬幫,竟想得出讓孫女冒充男人這招,她究竟是怎麼訓練戴捷的?把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調教成冷血魔。
戴捷知道他仍在注視著她,心裡暗自警覺。
江洵該不會發現什麼了吧……
不!不可能!他絕不可能得知她的身份的,奶奶死了之後,她是女人這件事就成了秘密,連李成篤都不知道,江洵又怎麼會想得到她就是「貔貅」?
思緒這麼一轉,她稍稍定了心,認真地擦拭著桌面的細微灰塵,努力扮演一個女僕的角色。
只是,這樣被人盯著不放,感覺真的很差!要不是為了拿回珍珠,她真想出拳打瞎他那雙眼睛。
江洵看了她半晌,突然又道:「如月,那妳現在住上海哪裡?離這裡近嗎?」
「舊石庫門附近。」她說得模糊。
「和誰住?有兄弟姊妹嗎?」他活像在身家調查。
怒火瞬間閃過她低垂的臉,但她很快就忍住了。
「我自己一個人,沒有兄弟姊妹。」她捺住性子回答。
「是嗎?那和我一樣囉,我也沒有兄弟姊妹,感覺有點孤單,是吧?」江洵又問。
「不會,一個人清靜多了。」她冷冷地道。
他懂什麼叫孤單?五大家族的成員那麼多人圍繞在他身邊,他哪來的時間孤單?啐!
她在心裡冷哼。
「原來妳不喜歡熱鬧?」
「熱鬧和吵鬧又有什麼差別?」她已經快受不了這種無意義的閒聊了。
「當然有差別,差一個字嘛!」他隨口說笑。
這種幼稚的對話竟出自祥和會館的情報頭子口中,江洵這小子是在耍著她玩嗎?
再也忍不下火氣,她回頭瞪他一眼,話中帶刺地道:「少爺,你能不能別打擾我工作?你很閒,我可有一大堆事得做。」
江洵一怔,就他的調查,戴捷是個陰狠殘酷的傢伙,不過,現在看來,她也有率直有趣的一面。
逗一隻張牙舞爪的野獸原來是這麼有意思!他對這只雌雄莫辨的「貔貅」可是愈來愈感興趣了。
「對不起,我干擾到妳了嗎?那我出去好了,妳掃好了再通知老馮,我要去小睡一下。」他笑著起身,走向大門。
戴捷一聽他要離開,心中一喜,他一走,她就可以好好搜尋那八顆珍珠了。
江洵走到門口處突然停下轉身,對著她道:「對了,妳清掃這個計算機室就行了,千萬別去碰那面牆,知道嗎?」
「是。」她恭敬地點頭,嘴角卻微微上揚。
愈是碰不得的東西,就愈有可看的價值,她非徹底查個清楚不可。
她不知道,緩緩踏出計算機中心大門的江洵,嘴角正掛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