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雁北沉著眼,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目光詭異地打量著對面的十三王爺鳳傾東,試圖找出他究竟有什麼地方吸引那個女人。
鳳傾東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忙舉杯,「五哥,趕了那麼久的路,我還在這裡陪你喝酒,你可別用那種眼神看我。讓人以為我欠了你幾百萬銀子似的。」
鳳雁北冷冷睇了他一眼,「你沒欠我?」
「呃……」鳳傾東冒了一身冷汗,趕緊起身深深作了個揖,「那個,那個多謝五哥成全我和藍兒。」他偷了他五哥的王妃,這個賬看來要背一輩子了。
鳳雁北哼了一聲,淡淡道:「這還差不多。還不滾去看你的未來王妃,少在這裡煩我。」
鳳傾東咧嘴一笑,「是。小弟這就滾。旅途勞頓,五哥你也早些歇著吧。」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湖心亭,鳳雁北驀然拿起酒壺仰頭就灌。若他睡得著,也不會在這裡坐著了。出門一個月,他沒一天好眠過,對於那個西吾公主更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小十三喜歡,送他又何妨。
月動花影移,荷風徐徐。轉眼,石桌上已堆了數個空壺。
該休息了。半闔著眼靠在椅背上,鳳雁北對自己說。半晌後,方撐起身帶著一絲醺意幾分疲倦,步履微浮地走向自己的寢居。
推開門,龍涎暖香迎面撲來,他摒退了隨侍的侍女,走向自己的床。那床寬大,華美,溫暖,可是對他一點用處也沒有。
在自己的床邊站了片刻,鳳雁北又倒了出去,腳彷彿有自我意識般走向側院。
悄然無聲地推開香桂房間的門,再輕輕合上。
轉過屏風,入目是香桂沉睡的容顏。她側趴在床上,臉頰腫脹,唇角破皮,身上仍穿著那件被鞭得破破爛爛的衣服。
這張臉並不漂亮,也並非正值妙齡,甚至沒有任何特別吸引人的地方。他一定是醉了,才會看這樣一個女人看得入神。
心底有個聲音催促他快點離開這裡,但是他的腳卻不聽使喚。良久,他終於控制不住悄然揭開她的被子,露出那佈滿鞭痕和血污的後背。
他竟然渴望著這個身子,渴望了整整一個月。鳳雁北的手撫上那傷痕纍纍的背脊,微微顫抖著,為心中所交織的慾念及厭惡,還有一些不知明的疼痛折磨著。
剝下那層掛在她身上的破布,指尖傳來她滾燙如火般的膚觸,他閉了閉眼,卻始終壓抑不住心中邪惡的念頭,輕輕爬上了床,躺在她的身側。
睡夢中被人強行侵入的感覺讓香桂不適地醒過來,她昏沉沉地感受著身後一次又一次粗暴地撞擊,恍惚以為自己還在軍營當中。直到屏風上傲骨的梅枝映入眼簾,才突然省起,自己是在鳳雁北的王府中。那麼身後的人……
下意識地掙扎起來,卻在男人鐵箍一般的箝制之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頭往後稍稍轉動,雖然仍無法看見人,但是撲入鼻中那混合在濃烈酒氣中的熟悉麝香味,讓她放棄了掙扎的想法。
是他。他為什麼……
她想不明白之前還被她惹得大發脾氣的鳳雁北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的房間裡,而沉重如鉛的腦袋也容不得她多想。背上的鞭傷被牽動,疼得她額上冷汗直冒。然而她卻沒開口求饒,也沒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對於如今的她來說,什麼都不剩了,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一口氣。
數翻折騰,香桂終於支持不住,暈厥了過去。
再次迷迷糊糊地醒來,身後的人已經不在,屋內又黑又靜。如不是腿間的粘膩尤在,她一定會以為那是一場古怪之極的夢。
那樣高高在上的一個人,怎麼可能來碰他眼中連人都不算的她香桂的殘破身子,他一定是醉糊塗了,就像那夜一樣。
想到那夜他罕見的溫柔,香桂眼睛一熱,趕緊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口。不過是醉了,當得真麼。閉上眼,她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
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周圍安靜得可怕,這時她才驀然感覺到渾身散了架般的疼,喉嚨乾渴如被火灼過一般。於是吃力地想要撐起身子去弄點水喝,卻發現連手指動一下也覺得困難,最終只好無力地趴伏在那裡。
熱……週身都熱烘烘的,像有一個很大很大的太陽烤著她。她知道自己在發燒,可是已沒有力氣去理。
會過去的。她想。她的命太賤,連老天爺都不肯收。
連著幾天,沒有人來看香桂。她就這樣趴在床上,昏昏沉沉,時睡時醒。
也許會就這樣去了吧。偶爾,她有點意識的腦袋裡會冒出這麼一個想法。這樣的結局並不陌生,在西北大營裡的時候,她和那些姐妹們就已熟知這種下場。
年華老去的娼妓,若不出家為尼,便是找個人嫁了,然而無論是哪一種選擇,最終落得的不過是一個淒涼終老的結局。死的時候,就是像她現在這樣,身邊沒有一個人,也許直到發爛發臭才會被發現,然後草蓆一裹,丟到亂葬崗,便算了結。
然而,某一天早上,她卻突然清醒了過來。即使唇已被燒起泡,即使餓得站不住腳,可是卻是完完全全地恢復了神志。勉強從床下下來,在桌上找到擱了多日的水,一氣灌下。
死不了。無力地趴在桌上,她笑得有些無奈。
死不了那就好好活著吧。咬牙振作起精神,香桂找了一件好的衣服穿上,想梳一個髻,可是手實在無力,只能作罷。
打開門,外面已過了午,太陽明晃晃地照著,讓人暈眩。
側院中有一個水井,折騰得幾乎虛脫,香桂才弄了點水上來洗漱。印在水中的臉已經消了腫,除了眼眶凹陷,臉無血色,唇上血泡外,倒也還不算太糟糕。
到廚房裡找了點冷飯胡亂吃下,精神稍稍好了些。途中遇到幾個人,看見她都遠遠地避開,落下的目光詭異而鄙屑。
香桂也並不介懷。
不管怎麼樣,活著總是好的吧。她對自己如此說。究竟是以前的生活好一些,還是現在的好一些,她說不上來,只是覺得好像都是不能自己做主的。可是,可是起碼還能看到明亮的太陽,即使那太陽刺得她眼睛痛。死後,恐怕只有黑暗吧。人們都說地下又冷又黑,她其實是怕的。她始終是一個人,怎麼能不怕。
如果能離開王府,也許會好一點。她有手有腳,能夠自己掙飯吃。偶爾,香桂腦子裡會冒出這個念頭。但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鳳雁北不會放她走。
他不會放她走的……一抹憂鬱浮上香桂的眼,她輕輕歎了口氣。
那以後,她就極沉默了,就如在陌陽的時候。
身上的傷完全好了的時候,已近中秋,王府正準備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預設流水宴,大宴賓客一月。
只是這些罕少出房的香桂並不知道,她沒有被趕出側院,卻也很久沒再見到鳳雁北。這對她來說,也許是件好事。只是,有的夜晚,她仍會不由自主看著天上越來越圓,越來越瑩潤的月亮,想起自己心中曾經的美好念想。
江南的柳樹,天上的月亮……她都曾經那麼近地碰觸過,然後才發現,越美好的東西就會越脆弱,輕輕一碰,便碎了。
「阿桂……」王府太大,人又多。即使盡力在吃飯時間過後很久去廚房,香桂仍不能避開所有的人。
她站住,看向那個王府中唯一對她好的男人。
陳和紅了臉,撓了撓頭,似乎有點尷尬,「阿桂,我給你留了包子……」避而不見多日,他終究覺得過意不去,畢竟和香桂處得最久的人是他,她是什麼樣的人,他又怎會不清楚。這些日子不去看她,只是害怕府裡那些閒言碎語太難聽。每天躲在一旁,看香桂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他也不由跟著難過。
遞到手中用油紙包著的包子仍然是熱的。香桂眼睛有些朦朧,唇角卻忍不住往上飛揚。終究,還是有一個人會稍稍記掛著她啊。
「阿桂,我覺得你最好是避著主子一點。」這話憋在陳和肚子裡好久了,只是顧慮著背後說主子的是非不太好,所以一直忍著。但是香桂太老實,如果不提醒,恐怕以後還會更加麻煩。
香桂怔住。
「我知道主子長得很好看,就算是男人見著也會忍不住臉紅……但是,咱們畢竟是下人……主子他就像、就像天上的月亮……得遠遠地看,別挨得近了。」
就像天上的月亮……原來他的想法和她一般,香桂點了點頭,笑得有些無奈。原本,她也只是打算遠遠地看的。
見她贊同自己,陳和精神一振,「阿桂,我、我……」他突然漲紅了臉,欲言又止。
香桂雖然有些疑惑,卻仍然耐心地等待他接下來的話語。
深吸口氣,陳和一臉豁出去的樣子,「讓我照……」
「香桂姐姐,你在這裡啊。」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嬌憨聲音打斷了陳和蓄積了極大勇氣的話,剩下的全被噎在了喉嚨裡。看著從另一邊廊道走過來的莫商笑意盈盈的臉,他有些喪氣。
似乎突然之間所有的人都記起來了她一般,香桂有些驚訝地看著一臉天真爛漫的莫商,卻不忘彎腰行禮。
「姐姐,鳳雁北讓人在四處找你,咱們一起過去吧。」無視香桂的疏離,莫商一把挽住她的手就走。
「呃……」香桂只來得及看陳和一眼,便被拖走了。
陳和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她們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未說出口的話一直在胸口迴盪,心有點滿,有點酸。
讓我照顧你吧。
這一句話,究竟什麼時候才有機會說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