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悶鬱的心情卻因這陣雨而變本加厲,悶悶疼了一下午的腹腔深處,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涓涓滴滴地滲漏出濕熟。她心驚膽戰地夾緊雙腿,下課鈴一響,便街進廁所,頹然地發現那個果然來了。
她只帶了一片衛生棉,還有一節課才放學,如今只能祈禱體內的經血不至於像這場大雨下得又急又快。
時間在晶晶坐立難安下,過得緩而急,好不容易撐完最後一堂課,晶晶卻發現自己還有值日生的工作沒完成,只能羨慕地望著同學走出教室。
她僵硬地起身,感覺到血液大量地衝出體內,下腹處陣陣痙攣。她倒抽口冷氣,硬著頭皮忍耐住身體的不適,並期待那片衛生棉真的像廣告上說的那麼管用,有迅速吸收的功效。
完成值日生工作,晶晶的體力好似隨著血液不斷流出而用盡,她整理好書包,腳步虛軟地走出教室,望向空蕩的校園,雨勢似乎比先前還大,而她沒有帶傘。
蹣跚地沿著長廊走到最接近校門口的位置,晶晶沒有選擇的餘地,將書包抱在懷裡,提起殘餘力氣奔出校門。
外頭沒有可以遮雨的地方,回家的路上行人稀疏,晶晶一個踉蹌,幸好及時扶住了學校的圍牆,同時感覺到腹部的脹疼又加劇了起來,經血就像滂沱雨勢一樣來勢洶洶,她又驚又慌又虛弱,但與生俱來的倔強個性讓她拒絕認輸,不管情況如何惡劣,她都必須撐下去。
可是頭好昏,視線也因雨勢的關係而變得模糊不清吧?
天在旋,地在轉,她抓緊手心裡感覺到的粗硬檣面支撐住身體,垂著頭不斷喘氣,腳步虛浮地往前走,不停地告訴自己,很快就會到家了,她一定要撐下去。
但每走一步,都可以感覺到從全身每一處淌下來的,不僅是雨水而已,還有腿間的濕黏……惶亂的情緒湧如潮汐,晶晶除了極力忽略那個念頭外,別無他法。
她已經這麼狼狽了,老天爺還不肯放過她嗎?
或者她應該慶幸的是,路上沒什麼人,偶爾走過的人也行色匆匆,應該不會注意到她。
趴答,趴答……
那個腳步聲是她的吧?
晶晶沒力氣去分辨那點,她只能集中注意力不斷地挪動虛軟的腿,但走著走著,那不停打在身上的雨點好像消失了,晶晶訝異地抬起臉,看到了黑色的傘面,眼角餘光往旁一掃,與一雙充滿關懷的黑眸對個正著,她渾身一僵。
是他!
那靜靜注視過來的嚴肅眼光,那漂亮的眉眼鼻唇,那高大如一座山為她擋去風雨的身軀,在最近幾個月來,不時縈繞在她腦中,激起她從未有過的渴望,可她心裡明白得很,他永遠是她擁有不了的夢。
現在這個夢卻在她身邊,還為她撐傘。
"你……"惶亂、畏懼和渴望等等的情緒,交錯在晶晶一雙視線迷茫的眼眸裡,而他如晨花初放般的美麗笑容就晃漾在她眼中。
他笑得那麼真誠而溫暖,換成其他時候,她會受寵若驚地陶醉其中,然而,一想到狼狽的模樣全教他瞧在眼裡,晶晶便沮喪的想要死掉。
"你怎麼了?"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俊眸盛滿凝重的憂慮,晶晶想甩開他伸來扶持的手,卻連舉起手都沒力氣,膝蓋發軟地往下滑。
"晶晶……"
他在呼喚她。
一種被人關注著的幸福取代了身心的不適,意識逐漸模糊,晶晶最後的記憶是──一雙穩穩接住她的有力臂彎,那麼溫暖而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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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丟臉!
洗淨了一身的污穢、黏濕,換上乾爽的衣物,也吹乾了帶著花香味洗髮精味道的一頭短髮,晶晶才敢審視鏡中人。
那雙放射出幽幽亮光的瞳仁裡只看到某種熱切期待,見不著一絲羞愧的殘痕,原本該蒼白失血的容顏也因為洗了熱水澡的關係而浮著紅暈,貝齒咬住的嘴唇顏色很淡,卻是輕揚的,這副模樣已沒有沐浴前的狼狽和虛弱,卻不代表那最糟糕的樣子不曾存在。
都被他瞧見了。
難堪的情緒並沒有在心頭形成風暴,因為他非但沒有嫌惡地拋下她,反而穩穩地接住她虛弱、潮濕,而且不斷出血的身體。
甜蜜……溫暖……在胸口……擴散。
怦怦的心跳聲下,記憶自不久前才消逝的時光潮裡湧回腦中。當時的她因體力用盡而昏倒,是他著急的呼喚將她從黑暗中喚回的。
勉強撐起眼皮,茫然的視線為他眼中晃漾的灼熱光點所吸引,視焦漸漸聚集,所有的感覺迅速回籠且異常敏銳了起來。
他乾淨的氣息如雨後的空氣,可在當時,雨仍沒有停歇的跡象,她也不知道腦中為何會冒出那麼奇怪的想法。只記得那一刻,兩人靠得好近,熨貼的肌膚幾乎是冒著熱燙的蒸氣。
他的視線也是溫暖如火炬,聲音更像暖烘烘的絲綢覆向她,每個字都教她無法拒絕。
"你還好吧?可以自己走嗎?我乾媽家就在這附近,扶你過去好嗎?"
儘管身體很虛,被無法啟齒的疼痛持續折磨著,心中更有萬般的猶豫,可他的詢問好溫柔,她不由自主地頷首同意,將全身的重量傾靠向他。
感覺到他微微踉蹌,但在習慣她的重量,他還能拿穩雨傘為她遮雨,這使得她暈眩的腦子滲進了一絲絲的甜蜜。那遮在兩人頭上的黑色傘面,形成了一個親密的空間,他蓄積著力量的軀幹在每一次的運動間,與她虛軟的身軀有著些微的摩擦,擦觸出的小小火焰散人她四肢百骸,身軀更加的虛軟,倚賴他的扶撐。
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像一輩子,又短如一瞬,但她癡癡地渴望那會是永恆。現實卻是──不管路途有多遙遠,終點還是有到的時候,那是位於學校不遠的巷弄內,一排透天厝中的一間。
接下來的情況有如一陣兵荒馬亂,兩人一身狼狽地闖入人家家裡,就算她沒有發生那種事,也會擔心弄髒對方家,何況她……晶晶登時無地自容。
明哲卻以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向慈祥的婦人求救,"她是我同學,她……呃……"
到底是男孩子,說到女孩子家的事,也不免困窘了起來。
"交給我吧。"婦人二話不說地把她接過,失去男性溫暖的她,只能無助地任婦人安排。
溫熟的沐浴,乾淨的衣褲,一片救急的衛生棉,便解救了她的困境。
晶晶心裡是感激的,但同時也是無措的,接下來要怎麼面對……他呢?
總不能窩在這裡一輩子呀!
鏡中人投給她一個堅定的眼神,不管事情有多困難,她都必須面對。
晶晶將稍微清洗過的衣褲裝進主人給予的塑膠袋,趿著雙塑膠拖鞋,推門走出浴室。
一張盈滿溫暖笑意的臉龐迎接著她,強烈的悸動登時在晶晶心底翻湧,目眶湧出潮熱。
是他,他一直站在浴室門口等她。
"舒服一點了嗎?"
聲音還是那麼溫柔,眼神還是那樣關懷,他也換上乾爽的衣物,渾身瀰漫著新浴過後的乾淨氣味。晶晶注視著他英挺、帥氣的容顏,嗅進他好聞的體味,頭腦陷進微微的暈沉,雙頰熱燙著。
這種異樣的感覺令她一陣心慌、心虛,目光不敢對視,低下頭胡亂地回應,"嗯。"
"那很好。跟我來,乾媽等我們吃飯呢。"
視線筆直地盯著他朝她伸來的手掌,晶晶的心臟跳動得急促。
她知道他打過學校籃球校隊,一雙手有長期打球練成的硬繭,修長有力。同樣的手也曾溫柔地抱住她……想到這裡,彷彿有一把無形的火焰往她臉上燒,燒得她頭腦混亂。
"怎麼了?"
"沒什麼。"她壓抑著狂亂的心跳回答。
"那走吧。"他的手還等在那裡。
晶晶沒勇氣伸出去握住,低垂的頭顱搖了搖,"不……不用了,我也該走了。"
"雨還下得很大,吃飽飯再回去。乾媽說你……身體虛,喝一點熱雞湯會好一些。"
"我怕外婆擔心。"
"家裡有電話嗎?你可以先打電話回家告訴婆婆。"
沒辦法拒絕了。但她又真的想拒絕嗎?
晶晶抬起頭迎向他溫柔的眼光,他就靜靜等在那裡,那張笑臉維持不變,那隻手依然朝她伸來。
心臟好像被什麼扯了一下,除了外婆和維貞外,從來沒有人用那麼溫柔的眼光等待她。
突然間,她好想告訴他別用那麼溫柔的眼光看她,別朝她伸來關懷的手,她很容易會錯意的,甚至會得寸進尺地對他產生無止境的冀求,到時她會無法回頭,也不准他放開。
可是她沒機會開口,手……便被握住了,那厚實、帶著繭的手掌輕輕地牽住她,輻射出的暖意帶著些微刺麻的電流直擊她心臟,隨著心跳擴散向全身億萬個細胞,血流加速下,頭為之暈眩,心情終至凌亂難以收拾。
"我們去打電話。"像是根本沒想到她會拒絕,他微笑的表情是那麼篤定,自在地牽著她往前走。
晶晶無法抗拒,她就像磁鐵的陰極不由自主地被他陽極般的身軀所牽引,除了跟上他的腳步,別無他法。
兩人來到客廳的電話機旁,明哲把電話交給她,晶晶隨即按下家中的電話號碼。
鈐鈴聲從話筒裡傳來,晶晶恍惚地聽著,大半的心神都被另一隻耳朵裡聽到的溫柔詢問所吸引。
"我可以記下你家的電話號碼嗎?"
她看進他認真的眼眸裡,眼中先是浮著詫異,接著替換出羞澀和甜蜜,嘴角不由得揚起,微乎其微地點了一下頭。
"外婆嗎?"電話一端有人接應了,晶晶連忙低聲回答,"我在……同學家……躲雨,晚點回去……嗯,好,再見。"
逃跑似地掛下電話,她低垂的睫羽揚向他,明哲眼裡跳動著某種光芒,令她呼吸一窒,但他什麼都沒說,再度牽起她的手,踩著閒適的腳步前往餐廳,那裡,謝家人正等著他們。
一頓飯吃得好溫馨,謝家人沒有因為晶晶是不速之客而怠慢,頻頻在餐桌上慇勤勸菜。
這經驗對晶晶是難得的。
家裡一向只有她和外婆,外婆時常忙到三更半夜才回來,只有像這樣的下雨天才會提早到家休息,而兩人吃飯時的氣氛,自然比不上謝家的熱鬧,看他們閒話家常,晶晶不由得感到羨慕。
吃完飯後,雨勢轉小,晶晶不好意思繼續逗留,向主人告辭。
"我送你回家。"明哲說,溫暖的眼眸裡有著不容人拒絕的堅定。
"讓明哲送你。這會兒都八點多了,你一個女孩子回家是晚了些。"謝太太跟著說。
晶晶無法拒絕,只好順從地讓明哲幫她提著裝滿濕衣服、鞋襪和書包的手提塑膠袋,兩人腳上趿著謝家提供的塑膠拖鞋,跨出大門。
雨仍涓涓滴滴地落下,黑色傘面形成的兩人世界裡,靜寂了好一陣子,一種比最早時候的短暫獨處還要親密的氛圍瀰漫在兩人之間。
晶晶呼吸急促,雖然知道身邊的少年不可能對她做出什麼逾矩的事,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快,強烈感覺著他的存在。
他撐著傘的手修長有力,穩穩地握住傘柄為她擋住雨點,連接著手的軀幹有著運動員的體格,帶給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那雙修長的腿則因為配合她而放緩步伐,這體貼的舉止莫名地感動了她。
為什麼待她這樣的好?
以他的優秀,夠資格被照顧的對象應該是像維貞那樣功課好、出身佳、個性又溫婉的少女,不是像她這樣的……
"今天的事……"突然響起的低沉聲音打斷了晶晶的思緒,也嚇了她好大一跳,腳步一個錯亂,身子往前跌,幸好明哲及時扶住她,但他手中的雨傘因為要空出手扶她而自手中甩落。
"要不要緊?"
兩人靠得好近,明哲低啞下來的聲音灼熱地吐在晶晶耳畔,帶給她一陣觸電般的奇異酥軟感覺。
體溫莫名地上升,頰膚染上暈紅,一抹熱度同時襲上腦部,燒得她微微暈沉,身體變得虛軟無力,只能依偎著那堵寬闊的胸膛,眼中映著他好看的容顏。
巷道兩旁人家的燈火斜斜照亮了他,照出那雙專注審視她的黑眸裡兩簇明亮的火焰,逐漸加溫地燒進她心坎,燒亂了她的心情。
不知過了多久,燙熟的粉頰感覺到一陣冰冷,晶晶猛然發覺雨勢驟然變大了。
"沒事……"她掙脫他的扶持,自己站好,在地面找到被丟棄的雨傘,急急忙忙地撐開遮住兩人。
"傘我來拿好了,我那包東西很重的。"避開他火炬一般的視線,她顫聲說道。
"嗯。"
這次輪到她幫他撐傘,忙著罩住他不被雨淋,自己反而淋濕了一半。
"你別顧著我,你身體……不舒服,不能淋雨。"為了不讓她被雨淋,他只得盡量朝她靠去,兩人的身軀無可避免地不時擦撞,宛如火石般擦碰出火花。
"我……不要緊。"晶晶羞得滿臉通紅,對於他的體貼、關心,她感激,可是他老提她不舒服的事,便讓她不自在了。
"可是你……"
他似乎不明白她的窘況,靠過來還要說什麼,晶晶清了清喉嚨,急急忙忙地想轉移話題。
"對了,你先前說到今天的事,是指什麼?"
"我是想告訴你,今天的事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人人都有身體……不舒服的狀況,而且乾媽一家人都很好。"
繞來繞去,又提不開的那壺事。晶晶苦笑,人人是都會有身體不舒服,可不見得是她這個症狀呀。
她看他一眼,語氣顯得無力,"我知道謝媽媽一家都是好人……"
"乾媽是我小時候的奶媽,一直到我念幼稚園,放學後娃娃車還是送我到這裡。"幸好明哲沒再在那話題打轉。"他們全家都很疼我,不管我什麼時候去拜訪,都覺得像回自己的家。"
"那很好呀。"
說著聊著,兩人已經走到巷口外的大馬路上,明哲伸手招車。
"我家沒那麼遠,走路就可以到了。"她連忙阻止。
"你身體不舒服,現在雨勢又變大,還是坐計程車比較保險。而且送你回家後,我也要回家呀。"
"噢。"晶晶知道他的考慮是周詳的,他家所在的社區,離她家的確有些遠。何況這種雨勢下,兩人只有這把雨傘,就算她叫明哲別管她了,以他的為人想必不會答應,送她回家後再走回去,的確辛苦了些,是以沒再堅持。
沒多久,一輛計程車便停靠過來,兩人先後上了車。
晶晶告訴司機地址,距離他們上車的地方還不到五百公尺的距離,不過巷子狹窄,計程車回轉不便,便在巷口停下。
"你家就住這裡?"明哲注視著車窗外黑暗的景象,周圍連一盞路燈都沒有,沿途全靠計程車的前燈照明,荒涼的景象令人憂心。
"嗯,我下車了,今天謝謝你了。"分別在即,方寸間像被一把無形的鈍器所切割,想到下次見面遙遙無期,晶晶便感到難受,無法再看他一眼。
"等等,這傘你拿去。"他喚住她急著下車的身影。
"那你怎麼辦?"她接過傘,轉回頭看他。
"我是男生,還怕這點小雨嗎?而且計程車會送我到家門口。"
"可是這傘……我怎麼還你呢?"其實她想問的是,他們還有機會碰面嗎?
他沒有馬上回答,意味深長地注視她,瞅得她一顆心都要蹦出喉頭了,那溫柔的嗓音方徐徐飄出他俊逸的方唇。
"星期六有空嗎?下午五點,我在東門等你,你把傘帶來。"
"我……"沒預料到這突然的邀約,她怔住了。
"我等你。"他的聲音輕輕的飄向她,男性俊魅的眼眸陡然射出萬丈熱芒,熱切得讓她呼吸困難。
"好。"好不容易吐出聲音,她關上車門,把自己和外頭的風雨全隔在車外,擎著他的雨傘朝他揮手。
"我看著你進去。"他打開車窗,朝她喊道。
"好。"暖意從胸口擴散向全身每一處,晶晶的眼眶莫名的灼熱,心情飛揚。
儘管今夜雨急風寒,有他關照的眼光,及計程車開著的大燈,她卻覺得前程一片光明、溫暖,籠罩在一種近似幸福的氛圍中。
星期六。下午五點。東門。
一直到臨睡前,她都想著這個約定,如一首美好的小令,眷戀難捨地吟詠在她始終彎起的粉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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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稱"迎曦門"的東門城樓,坐落於新竹市火車站附近,就在人車喧嘩的中正路和東門街的交會處,是古竹塹城束、西、南、北四個城樓中唯一留下來的建城見證。
它建於道光九年,迄今有一百多年的歷史,被列為二級古跡。
城樓高兩層,屋頂是重簷歇山的樣式,四個屋角如燕尾翹起,簷下垂掛著精雕吊筒,城牆以燕子磚砌成,花崗岩建造的拱形門洞在中間,古典的建築結構在夕陽餘暉下,呈現典雅、壯麗的氣勢。
晶晶隔著寬闊的道路,注視向這座有記憶以來,便存在的古建築,心跳像擂擊中的戰鼓一般越敲越是急促。
星期六。
下午五點。
東門。
日期,時間,地點,都對。
人呢?
她來了,迥異於前兩次遇到他時的狼狽,為今次的約會刻意打扮過。
晶晶再度檢視自己的儀容,確認每一根指甲都修剪整齊、沒有藏一點污垢,身上有著新浴過後的清香氣息,長度到耳下兩公分的發尾塞在耳後,還用好友維貞送她的兩根花朵圖案髮夾點綴,身上的衣服也是光潔亮麗──雖然米駝色與咖啡色相搭的橫紋長袖上衣,及同色系的九分長褲,都是母親穿過的舊衣,但不管從前面看、還是後面瞧,都維持得如新的一樣,就連足下穿的帆布鞋和米駝色毛襪也是洗乾淨穿上的。
這清爽的模樣,他從來都沒瞧過,不知道會不會喜……
晶晶羞赧得無法想像下去,也不敢承認刻意打扮是為了贏得他一兩個讀賞的眼神,看見他明亮的眼瞳裡那抹足以點燃她體內火焰的熱芒燦起。
然而,腳步卻迫不及待地跨過車水馬龍的道路,踏上觀光客佇足遊覽的迎曦門,目光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尋找那張縈迴深閨夢裡的男子,卻在無數次張望下,希望成空。
他忘了他們的約會嗎?
她不由得往壞處想,甚至不確定了起來。
這……是個約會吧?
他說:"星期六有空嗎?下午五點,我在東門等你,你把傘帶來。"
聽起來好像只是為了要她還傘給他,這樣算是約會嗎?
悵惘濃霧一般地掩上晶晶心頭,早先的雀躍化作憂鬱,及不留情的嘲弄。
她到底在想什麼呀!
人家是模範生、班長,每次月考成績都是同年級中的前幾名,她呢?
剛進學校就差點因為打架被退學,若不是有維貞在每次月考前幫她惡補,她說不定還會留級。像她這種功課不好、在師長眼中像只小蟲子般討厭的學生,他怎麼可能會喜歡她,和她約會呢?
為什麼這麼不自量力,把人家的好心當成、當成是對她有意思?她怎麼可以這麼自作多情!
這番領悟像一把剪刀狠狠扎進心窩,晶晶疼得喘不過氣來,握住手中的傘柄,有如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用力:
"對不起,我遲了些。"微帶喘息的聲音冷不防地從左側傳來,將晶晶從自怨自艾中喚回現實。
她震驚地呆了呆,直到看清楚他高大英挺的身軀,一股醞釀已久的委屈情緒在方寸間發酵,幽幽的,邈邈的,湧向頭部,在眼眶化為灼熱的蒸氣。
"怎麼了?"他眼中燦起的驚艷驟然轉為詫異。
"沒……有,我以為……"要如何把心底莫名生出的幽與怨說與他明白?那是連自己都理不清的呀。
她困窘地轉開臉,不想讓他瞧見她眼中流動的濕意,把手中的藍色雨傘直直地遞過去,"你的傘,還你。"
說完,她僵硬地轉身想走。
"你要走了嗎?"他攔住她,焦急地喊道:"我以為你答應要跟我……"
"什麼?"烏雲密佈的心情登時被突然閃出的陽光照亮,晶晶抬起小臉,濕潤的瞳仁裡反射出她的驚與喜。
"我們那天不是說好了嗎?"他定定地注視著她,深深的目光裡流轉著誘引人探究的心情。"星期六,下午五點,東門見。你說好呀。"
"我是說好,可是我以為……"她驀地咬住唇,一張臉漲得通紅。
知道自己誤解了他,知道他的心意和她原先以為的一樣,她又是羞愧,又是開心。
"你以為什麼?"他靠了過來,探索著她的表情。
"沒什麼。"不敢讓他知道她在胡思亂想,晶晶連忙搖頭。
"我知道了。"他以一種恍然明白的語氣說,眼中燦起一抹歉意。"是氣我遲到吧?對不起,今天老師晚了一些下課……"
不敢承認她沒生氣,只是以為……他忘了今天的約會而傷心罷了,晶晶順著他的話問:"你去補習嗎?"
"嗯。"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觀察著她的臉色。"在附近的一家英語補習班上課。"
"喔。"
"我用跑的過來。"他垂下眼睫,狡黠的眼光卻透過濃密的睫毛偷窺她,"好喘。"
"喔。"語氣雖然仍是淡淡的,晶晶眼中卻藏不住一抹因他的話生出的關心。
"不生氣喔?"他試探道,嘴角微微揚起。
"我才沒那麼小氣呢。"她故意別開臉,唇邊的笑窩像花似的綻放,美得令人屏息。
明哲忍不住深深歎息,視線不由自主地在她俏麗的身影上下兜轉,讚歎道:"你打扮得好美,若不是認出我那把傘,我險些錯身過去,不敢認你了。"
"哪有那麼誇張!"她的語氣是嬌嗔的,彷彿再也掩飾不住她眉梢、眼角的情愫,她又嬌又媚地白他一眼,"還不是一樣!"
明哲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她輕顫的小手,將她拉得靠近,深邃的眼眸裡彷彿有什麼話想說。
但他只是注視了她好一會兒,直到眼中的騷動漸漸靜止,方徐緩地開口,嗓音微顯低沉,"我們去看電影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