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她含糊地囈語。
「我是萱見。」他俯身吻她的唇,舌頭將藥珠餵進她嘴裡,「是你今生會愛上的人。」
很遺憾我沒有更早的認識你,當我認識你時已不能為你承受從前所受的傷痛——但我情願用餘生的時間為你撫平心裡的疤痕。或許你會害怕會逃避,但是沒關係——我會耐心地等,等你愛上我的那天。
萱見離開的時候取走了她匣子裡的兩支木簪,順便留一些蛛絲馬跡,讓她主動去找他。
儘管當他發現了藍蜻蜓翅膀上的字跡時便已知道,但是——
「瓏染,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你的名字。」
第八章相思一寸灰(1)
榆柳骨瘦,釵寒釧冷,新雁殘角數聲。轉眼庭院黃花已染了一層秋意。
這兩個月來瓏染便一直往返於皇宮與萱見的府邸,白日在皇宮裡見了面只是頷首示意,唯有幽夜獨處時才得來片刻的溫存。似乎世間的有情人大都如此,之前有過矛盾和誤會,待兩情相悅的關係確定下來,用來延續的反而只是一些稀鬆平常的瑣碎。何況瓏染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女子,兩人偶爾也會談及太子與大皇子的鬥爭,但往往都是無疾而終。
萱見身上的傷早已無礙,瓏染原打算看他幾眼便盡快回去,卻每次都被他不由分說地強留下來。他似乎總有辦法催她入眠,每次都教她半夜裡赫然驚醒,然後手忙腳亂地起身回宮。
這人……唉。瓏染在心裡笑著歎息,愈發覺得自己招架不住他的柔情。
「那樣的丫鬟,你還留著她作甚?」兩人偶然談起槿戈,萱見一副不悅的神色。
「她也是迫不得已才替菱姬做事的,相比於她父親欠下的賭債,我平日給她的打賞無疑是杯水車薪。」瓏染心平氣和道,「你也看得出來,這丫頭只是說話刻薄了些,容易被表面迷惑,但心地卻不壞。何況上次菱姬想害我至死,她嚇得哭著跑來告訴我,我相信她是善良的。」
「誰都不及你善良。」萱見自語,遂岔開話題,「你能保證自己的攝魂術萬無一失麼?」
那瞬,瓏染眼底分明掠過一抹複雜難懂的情緒,濃黑如墨:「迄今為止,我還沒發現能夠破我攝魂術的對手……但教主也曾說過,攝魂術唯一的缺陷,便是對血緣之親不起作用。」
「是麼。」萱見的唇角上揚了半分,還沒碰到過對手麼……殊不知他為了不再受攝魂術蠱惑,同那位中原道士苦學了三年的道術呢。他笑起,「但還是不能大意啊。」一面說著,一面優雅地丟出一張葉子牌。
那玩意本是他從一位中原商人那裡得來的,近日無事的時候便拿出來邀她玩「葉子戲」。瓏染起初不應他——她對新鮮的事物總有一種天然的排斥感,懶懶的提不起興趣,不料這葉子戲卻極容易上手,一副共四十張葉子牌,從一錢至九錢各一張,從一百至九百又各一張,而萬貫以上的葉子牌,牌面都繪著女媧伏羲誇父等諸神的圖案,玲瓏別緻。
「吃了。」萱見展眉一笑,作勢要把她攤在桌上的葉子牌全部收掉。
「哎等等——」瓏染忙拉住他,這才發現自己手裡只剩了一張百錢的葉子牌,再一瞧桌上的殘局,萬萬貫的女媧牌和伏羲牌都落入他囊中。不對啊,明明那張女媧牌是她的……她忍不住小聲嘀咕:「你偷牌。」
萱見佯裝沒聽清:「什麼?」他湊近她,笑得一臉清白無害。
口說無憑啊……瓏染無奈攤手:「我輸了。」
「所以?」萱見有趣揚眉。
瓏染只好褪下腕上的石鏈,不大情願地遞給他。願賭服輸——因他們之前就談好賭注,她每輸一局,便送一串石鏈給他。結果她一連輸了四局,如今腕上只剩最後一串石鏈了。「不想玩了。」她洩氣道。
「怎麼?」萱見似乎頗感驚訝,「我以為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呢。」因為只要他輸一局,便可以毫無保留地回答她所有的問題。而她想知道的,無非是關於太子和皇后的事情。
瓏染蹙眉遲疑了一番:「那……最後一局。」再輸也沒東西給他了。
「好啊。」萱見笑容滿面。
月至中天,幽露如啼眼。青爐伴芳樽,苒苒一縷孤煙細。擺著五蝠梨木小方桌的軟榻上,兩人重新整裝對陣,不消半盞茶的功夫——
「呀,你又偷牌——」瓏染眼疾手快地扯住他的衣袖,心想總算人贓並獲,怎料她一掰開萱見的手,裡面空空如也。「……牌呢?」想必她是第一次捉贓,反而比他還要臉紅尷尬。
「什麼牌?」萱見推得一乾二淨。
「你剛才……好像拿了我的伏羲牌……」瓏染說話有些結巴。
好像?拿了?哈哈……萱見幾乎要拍案大笑,這姑娘實在拙舌得可愛。「伏羲牌,不是在你自己手上麼?」他狀似疑惑地指指她手裡的牌。
瓏染抿唇默不作聲地盯著自己手裡多出來的伏羲牌,明知是他耍的把戲卻無力爭辯。
「找到了那就繼續吧。」萱見竭力忍住笑。
「不了。」瓏染輕惱,棄了手裡的牌。明明比她會玩還故意耍詐,什麼道理啊?心裡有些悶悶不樂,她直接把最後一串石鏈丟在桌上,「算我輸罷。」
萱見捉住她的手,順勢將她拉入懷裡:「別氣,我逗你的。」他將下顎埋進她的頸窩。
瓏染半晌不吭聲。「你要那些石鏈做什麼?」她這才想起問他。
「省得你半夜裡睡不著覺,偷偷爬起來穿石子玩。」萱見咬著她的耳垂道,「我會以為自己的魅力比不上那些石子,你寧肯去陪它們也不肯陪我。」
瓏染驀地紅了臉。原來都被他看見了……「我只是……習慣了……」習慣了用這種方式打發時間,因為在太子身邊的那三年,她就是這樣熬過那些幽冷漫長的夜晚。
「不好的習慣要改。」萱見完全是不由分說的,將她抱到床上,「以後我講故事給你催眠,我講的故事可比你看的精彩多了。」他自信滿滿道。
瓏染撲哧一聲笑了,一面笑,一面卻落下淚來:「好啊……」她點頭。終於知道他藏在言語之後的關心,她若感到無聊,他便陪她消遣;她若睡不著覺,他便哄她入眠——這樣不露聲色的溫柔。而這溫柔更像是至深的蠱,極盡繾綣細緻地腐蝕她過去的念頭。從今以後再冗長的黑夜,也會有他為伴。
「萱見……你今生這樣待我,來世我也會十倍報還你的……」
「說什麼傻話。」
萱見低頭吻去她眼角的水意,吻她的眉,吻她的唇,沿著她的臉頰落入頸項,連綿而下,越深越纏綿,直至吻到她微涼的肩頭,手指跟著探入她的裡衣——她心口一顫,驀地抓緊他的背,卻沒有拒絕。輕軟紗帳垂落的瞬間,她似望見案上那支白燭,滴答,滾下一滴淚來。
「瓏染,你很喜歡孩子吧?」彷彿是從天涯之外傳來他溫柔低啞的聲音。
「嗯……」她下意識地弓起身子。
「我送你一個孩子,可好?」
……
一宿貪歡。翌日再見面時是在皇宮,伊人正倚坐在杳荷亭內喂鯉魚,她今日著一身秋香色的縷金百蝶穿花倭緞錦衣,因天涼而披了一件玄狐皮對襟小褂,並不鮮麗的顏色,卻明顯比平時雍容莊重了許多。烏鬟綰了個飛鳳髻,四枝八葉簇花金步搖,正巧映著額頭的牡丹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