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涼指著自己的鼻子,吃驚地問著這個給自己號脈的老大夫。
據說這個長著白鬚白髮的老大夫是蒼羅城中最具威望的名大夫,醫術精湛,什麼疑難雜症到他手中都能迎刃而解,稱他為醫仙都不為過。
「你、你、你,沒號錯吧?」阿涼繼續口吃,收回右手,抬起左手,「男左女右,你該號我的左手才對,重新來,重新來。」
老大夫奇怪地看她一眼,「姑娘,你雖然是女生男相,可憑老夫多年的從醫經驗,即使不號脈也能瞧出你是女兒身。更何況,你連癸水都來了,如果老夫連這點常識都沒有,老夫如何在醫藥界立足?一般來說,姑娘家十二三歲就來癸水,你遲至十九歲才來,這種情況雖然稀罕,卻也不是沒有。老夫以前瞧過一個姑娘,比你還晚,直到二十三歲才來癸水,並且很不穩定,但服過老夫的藥方後,立即根治,兩年後就懷了娃娃。你啊,放心,老夫先給你開個方子,若是下個月你的癸水沒按時來,就去抓了這藥吃一次,包你吃了以後,明年也能給你家相公生個大胖小子。」
說著,老大夫不太苟同地瞟了一眼臉色鐵青的麥正秋,搖了搖頭,「你啊,小伙子,這種事,要慢慢來,急也沒用。你家娘子發育得比一般姑娘家晚,你要學會克制自己。你們同房了沒?記著,癸水期間,不要同房,那樣對姑娘家的身體可不好。還有,你娘子的胸部也剛剛開始發育,你要注意,盡量控制自己不要去碰它,胸部發育初期確實是會硬硬的像針扎一樣疼,但過陣子就好了。十九歲,胸脯這麼平也確實是有點晚,這樣好了,我給你開個豐胸的方子,等她不疼了,照這方子抓幾副藥,平時再輔以按摩,喏,這裡有一本按摩手法的小冊子,一兩銀子一本,你若是需要,就買一本回去看看。老夫提醒你,豐胸是一條漫長的路,食療和按摩要雙管齊下持之以恆才能見效。小伙子,要記住,豐胸,不單是女人的事,更是男人的事,她好你才會好,只要兩人齊心協力,平板車也能變成小山丘……」
只見老大夫嘴巴一開一合沒完沒了地說著什麼,阿涼卻是一句也沒聽進,她沉浸在自己是女人的宣判中,無法接受。
明明,明明當了十九年男人,怎麼一睡醒來,屁股流了點血,他就、他就變成了女人她?
老大夫的話,有人沒聽,麥正秋卻都聽了進去,聽得面皮紅紅,卻要強作淡定。
取了藥,走出藥店,看到阿涼恍恍惚惚的樣子,他心下一軟,氣消了大半。
這個笨蛋,看她這模樣倒不像是偽裝,難不成,她活了十九年當真不知自己是女兒身?可是,就算她不知,那她爹娘她兄弟姐妹難道也不知?
正想問一問她,卻見她兩手抱頭蹲了下去,一邊蹲還一邊跺腳,「不可能不可能,我怎麼可能是女人!一定是在做夢!不行不行,那是個庸醫,一定要換家醫館再問問。」
未等麥正秋拉起她,她「霍」地站起,兩眼發直地衝進路邊的另一家醫館,一進去就伸出左手叫:「快,快來號我,看我到底是男還是女!」
此言一出,醫館內的人都吃驚地望向她,見她靠近,大夫的身子一個勁兒往後仰,然後有人「撲哧」笑出聲,「呵,哪兒來的瘋子,連自己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這事兒哪用得著號脈,直接脫了褲子不就知道了。」
沒想到,那笨蛋竟然真的就開始解腰帶,邊解邊說:「那好,我脫了褲子,你幫我看看。」
話音一落,哄堂大笑。
「哈哈哈,果然是個瘋子,真是可惜啊,這麼俊俏,竟然是個瘋子!」
麥正秋又開始咬牙,打橫抱起她就走,而她在他懷裡仍努力想解褲子,嘴裡還嘟囔:「對嘛對嘛,俊俏是用來形容男子的,我這麼俊俏,我就是男人嘛!」
「你鬧夠了沒有!」
忍無可忍的麥正秋用力箍住她仍試圖在大庭廣眾下寬衣解帶的手,衝著她耳朵咆哮。
她忙摀住耳朵,看到他那麼凶,眼淚又像豆子一樣開始落。
「哭,還哭!哪個男人像你這麼愛哭!你這個好哭鬼!」
「嗚嗚,秋秋一直都笑笑的,脾氣好好,你老凶我,你不是我的秋秋,你放我下來,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聽到她這種純粹女性化的控訴,麥正秋更惱,他、他以前怎麼就沒有從這方面聯想到她的女性身份呢?該死的,定是她這張俊俏的男人臉誤了他!
可是,聽到她說「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他心裡一抽,放鬆了箍她的力道。
他在遷怒什麼?她騙他?可是,看她這副惶恐不安的樣子,與他的震驚比起來,她反倒更像一個「受害者」。
冷靜下來後,「她是女兒身」的事實,不但不值得發火,甚至值得,值得小小地慶祝。很早很早以前,他不是曾期待過「如果她是女人該多好」嗎?現在夢想變成現實,他怎麼又這樣一副嘴臉?麥正秋,你真正計較的,到底是她的女兒身身份,還是計較她不該隨隨便便當著男人的面露出小屁股?
「好了,不哭了,對不起,我不該吼你,是我不對。」
終是見不得她哭呵,只好放低了姿態放軟了語氣,哄。
哭著回到客棧,一見到梅兒,她立刻揪著她問:「梅兒,你是男人還是女人?」
梅兒愣愣的,「女人啊,怎麼了?」
「那,你看看我,我是男人還是女人?」
聽她這樣問,梅兒有點傻眼,看向大哥道:「大哥,阿涼掌櫃怎麼了?」
「沒事,一會兒就好。梅兒,從今天開始,阿涼和你一起睡。」
「啊?」梅兒驚叫,「大哥,這怎麼可以?」
麥正秋看了眼那個仍在糾結自己是男是女的笨蛋,歎了口氣,「梅兒,阿涼,是個女人。」
「啊——」
接下來,梅兒和阿涼面面相覷,一個想從對方臉上找出點女人味兒,一個想從對方臉上尋到自己絕不是女人的證明。
好半晌之後,梅兒才開口:「阿涼掌櫃,你真是女人?」
阿涼苦惱地捶捶頭,「我頭好痛好亂,我也不知道。」
捶兩下之後,她拉起梅兒的手,梅兒的臉立刻就紅了,而她則似找到證據般嚷起來:「秋秋,秋秋,你看你看,梅兒臉紅了,我是男人,我就是男人。我娘說的,只有男人牽女人手的時候,女人才臉紅。而你,你牽我的手,我都不臉紅,所以,我是男人,絕不會錯。」
梅兒一聽,臉紅得更厲害,甩下她的手,背過了身。
麥正秋頭繼續隱隱作痛,「阿涼,是誰第一個告訴你說你是男人的?」
「不記得了。反正我爹我娘我哥我弟都說我是男人,他們從沒說過我是女人。」
果然,問題出在她家人身上。麥正秋咬牙,真想把她爹娘兄弟揪來揍一頓。
「你家沒有姐妹?」
一想起來就慪,她娘到底是怎麼當的?連女人家該知道的事,她都不教給她,竟然還要他帶她去買騎碼看大夫,真是不稱職的爹娘!
「有個堂妹。可是,我跟堂妹差好多,從小她都愛呆在家裡繡花彈琴吟詩作畫,而我,長得和兄弟們一樣,啊不,我的兄弟長得都比我漂亮,就我最俊俏,我娘最喜歡我了,因為我長得最像爹。」
看她沾沾自喜的表情,麥正秋開始懷疑,她娘有沒有可能騙她說她是男人,然後騙她的兄弟們說他們是女人。那是什麼樣的父母啊?
「你家在哪裡?」
唉,無論是怎麼樣奇怪的父母,既然他看光了他們女兒的身體,總要對他們有個交代。
她立刻防衛地瞪過來,「你問這幹嗎?」
看她少根筋的笨樣,麥正秋忍不住心情大好,忍不住就想逗她:「唉,本來我計劃以後要娶個比我小個三兩歲的女孩為妻,可你偏偏比我小了七八歲,以後肯定要被取笑說是老夫少妻,但事已至此,為了對你負責,我就委屈一下好了。」
「啊,你,我不!我將來要娶老婆的,我不要!」
原本是玩笑式的逗弄,可是聽到她連考慮都不考慮就直接說「我不要」,還露出一副嫁給他很可怕的表情,他立刻產生受傷的情緒,一股小火苗開始「滋溜溜」在心裡冒煙。
「你娶個鬼!哪個女人會嫁給你這個女人!」
「哼,我是男人!男人!我才不是女人!」
死鴨子嘴硬,都到這個時候了,她還不願面對現實。
「梅兒,你進去教教這個笨蛋女人怎麼應對癸水怎麼用騎碼,把娘教給你的注意事項都教給她一遍。」
梅兒張著嘴,仍不願接受現實,「大哥,他,她,阿涼真是女人?」
嗚嗚,可憐人家的芳心,全給錯了人,好丟臉啊,好丟臉!
而那邊,那個笨蛋說:「梅兒,讓我看看你的身體好不好?我才不信我是女人呢!哼,我就是男人!你讓我看一眼,如果我們一樣,我就認了。如果不一樣,我、我娶你唄,好不好?你喜歡我吧?想不想嫁給我?如果你嫁給我,我會好好疼你的。」
聽她越說越不像話,麥正秋頰上的筋開始抽搐,在被她氣死之前,他忙把她倆推進屋。
「去,進去比較比較。」
她們在屋裡嘀嘀咕咕比較時,他坐在外面,時而傻笑,時而歎氣。
原來,她是女兒家。他就說他哪可能是斷袖之人,他很正常很正常嘛,由此也更加肯定他超正常,他要是不喜歡女人才叫見鬼。他這個笨蛋,由他對她的反應也足以證明,其實完全不必她去比較,他的身體就能清楚明白地告訴她,她是一個多麼活色生香的女人。
不知那個笨蛋在遇到他之前,有沒有為了要找驅蚊人而和男人男女不分地混在一起。說起來,他還真要感謝他身上所謂的味道,如果不是這味道,她怎麼會賴上他?
想到她把臉埋在他袖口裡嘟囔「唔,真好聞」,他就微笑。
想到她被蚊子咬得可憐兮兮渾身起滿小紅疙瘩,他就蹙眉。
想到她在集市拿了別人家東西就直接用手指指向他要他掏銀子的理所當然樣,他就無奈。
想到她在田野裡逮野兔偷蘿蔔掰玉米挖土豆的偷偷摸摸樣,他就搖頭。
想到她被蛇嚇得號啕大哭草木皆兵的膽小樣兒,他就心疼。
想到她得知自己是女兒身時的惶惑逃避,他就歎氣。
這個笨蛋,長了副俊俏的男面孔竟然就將他騙了這麼久,有哪個男人能像她這般孩子氣、多動、愛哭、膽小、亂花錢、什麼也不會做?而他,竟然就沒有看出來,不但天天和她摟摟抱抱,還一起洗澡,一起睡覺,他,真是!是不想面對自己的真心,所以才選擇了逃避?麥正秋,你的覺悟真是姍姍來遲。
在進行自我檢討的同時,麥正秋順便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沉浸在喜悅中的他忘了公主的提議,待被客棧的小二喚下去看到清雅姑娘及她身後的護衛隊,他的喜悅才像剛煮沸的水突然被釜底抽薪了般停止了冒泡兒。
「麥世子,公主殿下著我來傳信兒,明兒一早,公主殿下將啟程返回京城,希望麥世子能打點好行裝明日一起動身。關於公主殿下的提議,不知麥世子考慮得如何?公主殿下說了,對麥世子,她是情有獨鍾,如果麥世子需要更多時間考慮,她可以等。但,公主殿下希望麥世子能隨行回京,在路上若能培養出感情,或許有助麥世子早下決定。」
傳完話,清雅也不等他開口,就轉身對著一干侍衛道:「今晚你們在此保護麥世子,若有差池,格殺勿論!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一干護衛齊聲響應,而後分散開去,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將客棧圍了起來。
清雅姑娘滿意地點點頭,然後轉向麥正秋嫣然一笑,「聽說,麥氏一族,上上下下加起來共有八九千口人,麥公子,你早作決定喲。」
握拳望著南方,麥正秋淡聲道:「請清雅姑娘回去轉告公主,明日一早,麥某會隨同返京,請公主殿下切莫勞師動眾以免驚擾黎民百姓。」
清雅「哼」一聲,揚長而去。
女人和女人的友誼,建立起來真容易,比如說阿涼和梅兒。
兩人窩在屋裡嘀嘀咕咕了一宵,到了睡覺時間也沒說出來和他道聲晚安,好像完全沒他這號人似的把他忘到了九霄雲外。怕她被蚊子咬,他多事地拿了好幾件他的衣服給送進去,沒想到那傢伙不但不感恩,還臉臭臭地把他往外推,嘴裡嚷嚷:「出去出去,我們聊閨房話,你個大男人進來幹嗎?出去,不准偷聽。」
摸著鼻子出來,心裡不是滋味兒。沒心沒肺的傢伙,果然是把他當成了驅蚊人,待回去的路上,蚊子多起來了,看你還粘不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