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接一盞數不清街燈
直到天色轉亮
一躍
踏空
自始至終
我存在當場仍徹底被忽略
by嚴開
唱片公司公佈了羅起的遺書——
愛你一生一世,卻是傷你最深;如果死亡可以消弭一切,下輩子,我仍願意做那影子,就為你……
請相信,再一次,我會做的更好;請相信,我真的愛你。
配合著媒體鉅細靡遺不厭其煩的專題報導,羅起遺作「世紀末愛情」成為當紅的暢銷專輯。
大街小巷,人人臧否著嚴開與羅起的是非公斷,死亡的女主角固然難以蓋棺論定,失蹤的男主角更是令人引頸企盼。
於是,嚴開居住的大樓成為眾家媒體競相挖寶的角力場,或明或暗,或顯或隱,任何風吹草動或蛛絲馬跡的分毫之差,就足以掀起頭條或獨家的新聞混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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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栗!」
平常難得大小聲的梁善善此時顧不得林栗「閉關趕稿有事也勿進」的禁令,碰一聲敲開她房門,屋內綁上白布條趕工中的三人,舉動一致抬眼瞪她。
「這、這是什麼?」梁善善指著手上晚報,平時她是難得看報的,要不是報上圖像太過眼熟,她也不會在做資源回收整理工作時,一眼就發現其中怪異。
「咦!登出來了!」小憶搶過報紙。
「真的耶!馬·爆·內·巾·青·女·鬼·斤……哎喔!林栗,你幹嘛打我!」阿暴嚷嚷。
「是『驚爆內幕:倩女魂斷,所為何事?嚴開所愛,另有其人!』啦!國文程度這麼差,別說當漫畫家了,我想你連看漫畫都有問題!」林栗數落著。
「是小憶才想當漫畫家啦!而且,我也不是每個字都念錯……」阿爆咕噥,卻遭遇小憶補上的一個白眼。
「嘿嘿,這記者文筆不錯,標題下的挺聳動的!」林栗嘖嘖讚歎。
「果然是你!」雖然早就猜到兩三分,梁善善還是很不淑女地跳腳起來。
「照片選得不錯吧!男的英俊瀟灑,女的靈秀可愛,絕對稱得上是桃色新聞的經典之作。」林栗得意洋洋,看來連否認的打算都沒有。
「為什麼?你們……」梁善善頹然坐倒,小憶手快,救起床上一疊完稿。
「是你自己說的,只要嚴開出現,不惜任何代價。」林栗拍拍小憶的頭,給她一個百般嘉許的表情。
「這有什麼相關?」她依然苦著臉。
連日來媒體不顧當事人的恣意報導,嚴大哥一定已經煩惱萬分了,所以才遲遲不肯出面,現在又……唉,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放心吧,事情既已牽涉到你,嚴開是不可能再做縮頭烏龜的!」林栗給她一個詭異微笑,「不過,你最好有心裡準備,這幾天進出家門大概會困難些。」
「什麼意思?」梁善善寒意漸起。
「雖然我們刻意對記者隱瞞了你的身份,但以台灣媒體的八卦功力,相信不到明天早上,包括你祖宗十八代的生平事跡大概都被查清楚了,所以啦,」不顧梁善善的驚愕神色,林栗神情泰然地繼續說道:「麻煩你配合一下,記得明天在攝影機前擺個楚楚可憐、梨花帶淚的模樣,如此一來,咱們引『龜』出洞的計劃,就給它天衣無縫的完成囉!」
啊呵呵呵……呵呵……林栗學著日劇中的三八女,充作優雅地得意笑著。
小憶連忙在筆記本上記上一筆——當漫畫家要笑得很恐怖。
此際,梁善善房裡平時難得使用的手機突然響起,那是嚴開之前為了不時之需強迫她佩戴的,知道電話的只有林栗和……?
梁善善急急搶回房內接電話!
「嘿嘿,那傢伙的動作還真快啊!」
林栗笑得猖狂,回頭赫然見到桌面尚未完成的工作,臉色倏地大變。
「糟了糟了!」她爬上製圖桌,急聲嚷嚷:「全員回坐,速成趕稿隊形!」
為了他們小倆口的幸福,做室友的已經仁至義盡了,再有任何閒雜人等不怕死的闖將進來,恕她不顧情面的飛筆伺候!
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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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大哥……」
梁善善憂喜參半看著水塔上背影;不知如何突破樓下層層封鎖的嚴開正站在那仰看過於刺亮的台北天空。
「還好嗎?有沒有記者來騷擾你?」嚴開的聲音聽來相當疲倦。
「我沒事。」梁善善說:「你呢?身體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去醫……」
「夠了!」嚴開低吼,打斷了她的話。
「嚴大哥?」梁善善不解看他。
「我只是來告訴你,明天傍晚我會召開記者會橙清我們的關係,」他從水塔上跳下,逕自走向樓梯口,從頭至尾,始終不與梁善善面目相對。
「這兩天沒事的話,最好不要出門,上班就請林栗接送一下,盡量不……」
「這些話電話裡就可以說了,」梁善善截斷了他的話尾,幽幽說道:「為什麼你要找我出來?又為什麼,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急欲離去的嚴開豁然停步,月光映照,頎長身形微微動搖。
梁善善繞過前去,終於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嚴大哥——
「嗚……」連日擔憂化成淚水,不可收拾地灑將下來,緊抓嚴開衣襟,梁善善抽噎著無法成語。
嚴開僵在當場,兀自強抑摟抱佳人給予安慰的衝動。「別這樣,善善。」
「對、對不起……」渾然未覺嚴開的掙扎按捺,梁善善不好意思地放手,抹了抹自己莫名其妙的眼淚,「羅起姐姐她……你一定很難過……我才……」
她的支支吾吾被嚴開無情一句「我才不會為那種女人難過!」硬生截斷。
「啊?」梁善善無法反應,呆了。
她既不八卦,又不涉世事,關於嚴開和羅起的風風雨雨,她只知道羅起是嚴開的前任女友,而今羅起自殺,嚴開既曾愛煞羅起,焉能漠不關心?
「對了!」嚴開冷笑,「我忘了你不看新聞的,所以你不知道,我今天這樣措手不及的一切,都是拜她之賜!」
「無論如何,」梁善善說:「她愛你啊!你這樣……她會很傷心的。」
那我呢?我也愛慘你啊!你又如何對我?
嚴開望著眼前心地善良但又殘忍無知的小女人,想著自己胡亂糟蹋卻也即將燈盡油枯的生命,想著梁善善美麗動人的笑容終會自眼前消失,想著這一生所欲所求即將化為子虛烏有……
他一掌敲在堅實的水泥牆上,胸口起伏著滿腔憤忿。
「啊!」梁善善驚呼,搶上前去,捧著他顫抖的大手,心疼的直掉淚。「我、我不說了,對不起,我……對不起……」
「天,善善!」嚴開一把摟住梁善善的背脊,再無法壓抑,緊緊抱著,像是想將她永遠嵌進自己的生命裡。「我該怎麼辦?我該拿你怎麼辦!」
「嚴大哥……」梁善善伏在她越來越熟悉的胸膛上,嗅覺裡是最讓她安心的味道,隨即也倉皇想到,這樣的日子還有多少,她的嚴大哥,得了不治之症。
「回醫院吧!嚴大哥,說不定會有……」梁善善說不出「奇跡」二字,如果說了,是否就是認定希望渺茫?
「善善,答應我一件事,」嚴開的聲音落在她的耳際,帶著沉沉傷痛,「如果我死了,可不可以,也給我一束你的發。」
就此了斷兩地相思,地下人間的陰陽異路。
她又哭了,一顆一顆牽動了嚴開的心頭傷口,舊創新傷,漫漫襲來。
淌著心血,他含恨吻起梁善善頰上珍珠,她淚闌珊,他怨不平,磨蹭著兩人冰涼膚處,此刻不是綺旎,是傷盡慟極,天地之間,相互依偎取暖的兩心相知。
「嚴大哥……嚴大哥……」梁善善低吟宛如夢囈。
嚴開終究等到梁善善心思迷惘,只是他再也不行,再也無力承擔了。
記者會上,鎂光燈此起彼落。
「……本人一生鍾愛的女子是引咎故去的羅起,至於梁善善小姐只是本人鄰居,諸公不必妄加猜測,徒增他人困擾,感謝媒體朋友連日來盛大關心,本人在此提出不情之請,希望嚴開從此在新聞界消失,讓本人得以靜度餘生。」
公關部主任念完新聞稿,回頭看向戴著墨鏡冷然坐立的嚴開。他昨天突然出現,要求由唱片公司出面召開澄清記者會,否則他將抖出唱片公司的不實宣傳,甚至不惜對簿公堂。
「嚴先生,請問您對梁小姐感覺如何,可以具體形容嗎?」
記者自由發問,果然還是緊咬著新爆發的緋聞不放。
「只是朋友情誼,」嚴開慢慢說道,不帶一私感情溫度。「她比我小了好幾歲,我把她當妹妹。」
「但據大樓鄰居表示,梁小姐對您很關心,時常送飯食點心給你?」另一名記者追問。
「梁小姐心地善良,對任何人都很好,我想諸位如此神通廣大,知道的應該比我清楚……」
她坐在電視機前,心口莫名揪痛,望著冷冽陌生的嚴開,不禁淚眼濛濛……
再也,捉摸不清自己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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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斜陽透過百葉窗縫,輕攏兩人身際。
「嚴大哥,我該去做家訪了,保溫罐裡有雞湯,你如果餓了,可以請看護小姐熱給你吃。」梁善善說。
嚴開並未回話,依舊是閉起雙眼的養神狀,自從記者會以來就是這樣子:他不主動理她,不回她話,甚至不看她。
然而,最教梁善善難過的並非這些,而是嚴開絲毫沒有一點兒求生意志。
住院或診療彷彿只是死前的例行公事,尤其是開始進行化學治療和放射線治療後,由於副作用,他掉發掉得厲害,人也似乎一下蒼老許多,終日只沒有視線焦聚地望向窗外,白天看灰雲,晚上看亮夜。
梁善善站在門口,看著他好一會兒,努力壓抑著難過情緒,「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門,關了。
嚴開睜開眼,怔怔望著除他以外空無一人的病房,最後落在擋住梁善善身形的大門上。
大門外的她正在離去……
他的理智希望她不要再來;他的感情卻軟弱地祈求她不要離開。
大門外——
梁善善伏在門上輕聲抽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收斂心神回過頭來。
醫院長廊上,一名上了年紀但看來儒雅溫文的老人家向著她微微頷首,顯然已經等了她一陣子。
梁善善禮貌還禮,卻實在想不起這名似曾相識的老人家是誰。
「初次見面,你好,」老人家說:「我是嚴開的父親——嚴仲愷。」
「啊!」梁善善尷尬地抹去頰上淚痕,「嚴大哥他就在裡面,請……」
「不忙。」嚴仲愷阻止了她開門動作。她狐疑看他。
「他不會想見我的……而我,也是因為剛好回台灣開會,順便過來看看,如此而已。」嚴仲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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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你好像不是在這裡實習。」嚴開冷冷打量來人。
「下周開始就是了,先過來打聲招呼。」陳維鈞皮笑肉不笑,寒度不遜於他的頭號情敵。
「是嗎?閣下對病人還真是親愛體貼啊,不過癌症病房又不只我這一間,陳大夫是否該擺駕他處了?」嚴開連肉皮都懶得動,青著一張臭臉對著他。「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善善今晚幫學生補習去了,你在這兒耗到半夜也等不到她!」
「我不是來找小瑾,」陳維鈞故意搬出梁善善小時候的名字,十足挑釁意味。「我是來找你的,嚴開學長。」
「你是我們繫上的傳奇人物,當年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畢業,卻隨即正式轉行演藝圈,從此不再涉入醫界,如果不是你的病,」陳維鈞頓了頓,「我原本是想好好與你較量的。」
沒注意他言外之意,嚴開翻閱著一本陳維鈞扔過來的八卦雜誌。
雜誌上是梁善善身家背景的詳細報導,扣著嚴開的病情,繪聲繪影編織著有別於「嚴、羅死戀」的另一套情愛版本。甚至連「疑似同居」、「擬墮胎」等字眼都莫名其妙安在兩人笑靨盈盈的合照下。
他越讀越是青筋暴露,最後猛力將雜誌扯成兩半,忿怨無處。
「這種雜誌滿街都是,一家比一家露骨,你有能耐全撕了嗎?」
嚴開驚愕地看他,不明白事情為何演變至此,他不是已經違背心意地開過澄清記者會了嗎?為何……
「站在同是男人的立場,對於你因為生理因素無法與所愛之人相知相守,我不得不深感同情,」陳維鈞說:「但是,站在同是喜歡小瑾的立場,我卻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
「善善她……知道嗎?」嚴開的聲音很虛弱。
「怎麼不知道,那些天殺的記者成天繞著她轉,無所不用其極地干擾她生活,還有人好事地為她杜撰探病日記,每天在影劇板上連載呢!」陳維鈞氣憤著。
是嗎?那為什麼,為什麼她還總是若無其事帶著陽光般的笑容來照耀他日漸黯淡的生命?替他說笑解悶,為他不曾好轉的病體憂心焦急?
她的眼淚呢?好不容易可以對他人開啟的傷心之門又再度因他閉合了嗎?
「我問過小瑾,她說她不在乎,也從不發言回應記者們的報導,她只是笑著說,說……」陳維鈞一拳敲在嚴開床上,「她說嚴大哥很寂寞,嚴大哥需要她,不論有沒有希望,她想這樣陪你到最後!」
天啊!嚴開閉上眼,他幾乎可以想見梁善善那副帶著笑容的堅強模樣,她總是如此,默默守候她身邊的人,溫柔又帶著力量。
「你這混蛋!」陳維鈞揪起嚴開的衣領,又氣又憤,「小瑾她愛上你了,你這天殺的混蛋!你會害苦她!」
梁善善的愛呵……他曾經如此期盼欲求的!而今,他已失去資格了!「我能怎麼辦?」嚴開沉痛地說。
「拒絕她,讓她死心!別再讓她為你付出感情,不要讓她再看到你,」陳維鈞對他大吼,「你再這樣欲拒還迎下去,只會讓小瑾一顆心跟著你轉,將來你兩腿一伸走得乾淨,留下的可是不知會折磨她多久的痛苦!」
「我明白了。」嚴開掙出他鉗制,刷地一聲拔下臂上插管,逕自走到窗前。
他看著天邊餘暉,臉上是駭人決絕。
「你、你幹嘛?」陳維鈞起先愣愣看著他莫名舉動,直到發現嚴開手上正緩緩流出污血,這才大夢初醒直奔護理站。
「快!病人的點滴掉了!」
夕陽直落,不曾轉圜,正如他的心志,決定了就不再猶疑!
就,這麼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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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嗎?」梁善善一一詢問分頭尋找的醫護人員,得到的都是教人焦心直落的消息。
「嚴大哥……」她蹙眉苦想,「會到哪裡去呢?」
陳維鈞滿懷歉疚,卻怎麼也不敢在主治教授前說出真相;心底卻不禁惱怒起來,這沒種的嚴開,明明答應不再見梁善善,不再與她糾纏不清了,現在又來這種逃跑開溜的小孩遊戲,豈不讓梁善善的千思百轉更加縈繞在他身上了嗎?
「病人情況並不樂觀,得快找他回來才行。」住院醫生說:「不如發佈新聞,請社會大眾協尋吧!」
「等、等等!」梁善善焦急阻止。
她瞭解嚴開,不是這麼輕易就犯的性子,上次林栗使了小計將他逼了出來,但是這次……
梁善善環顧著收拾得異常乾淨的房間,心裡隱隱不安。
「醫生,可以給我一些時間嗎?」她問。
想起一個人,她忽然燃起一線希望。
希望她的靈光無誤,希望她的預感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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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浪滔天,不止息的是迎面而來的海風,或者隱含在人心深處的恐懼孤獨?
嚴開站在陡崖高處,直直向下凝望,那深不可測的黑潮底處,他的母親曾義無反顧地縱身躍下,只剩下一隻交代身份的皮包,隻字未留給哀慟莫名的爺倆,就這樣乾乾淨淨去了。
母親是個溫柔婉約的女人,依夫依子從不多言。
他只記得在盛華之年染上腎病的母親,一夕之間如春殘花盡,而一向嚴峻的父親,竟也甘心洗手作羹湯,小心呵護父代母職,而在之前,他是個從不走進廚房的標準大男人。
父親深愛母親吧,年少的他從不懷疑,困擾他的卻是母親的最後決定。為何在全家人一起奮鬥兩年,日常作息漸入軌道,對於她的病也能泰然處置的時候,她竟決定如此這般脫離紅塵遠赴幽冥呢?
而今,嚴開嘴角凝著一抹慘然微笑。
事隔多年,他竟也懂了,明白母親當年的掙扎與絕然,明白為了成全而不得不自尋了斷的必要。
他以為自己真可假裝無情,所以這些天來對梁善善不聞不問不睬不理,以為不與她四目相對就可以貪戀幾分有她存在的空氣,直到命絕氣盡。
然而她畢竟是敏銳的,竟也如此委屈求全配合他的任性;與其到頭來仍是重重挫傷了她,倒不如現在就將之模糊,一切朦朧不清吧!
若真要怨怪,就由死去的人一力承擔,活著的人傷過心掉過淚,抹乾臉面就可以昂頭挺胸,重新開始。無須負累,無須牽掛,無須懷想,無須追念。
嚴開昂頭看著海天,低頭聽著風濤。他閉眼尋思,將世上惦戀的面容逐一在心中畫過,善善是其一,而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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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我花了大半輩子的氣力養你、氣你,到頭來,你還是要學你那膽小的母親這樣怯懦地撒手離去?」這聲音?
他回頭,果然是十年未見的——父親。
「爸……」嚴開輕道。
想起當年負氣離家,想起因為拒絕父親接濟而咬牙苦撐的日子,他當年之所以拼了命也要完成大學學業再棄之如蔽屣的原因,也是因為掙那一口氣。想脫離父親巨大的羽翼,想證明自己能靠自己的抉擇意氣風發,他要證明他能,只是不想。
然而,幾年下來,他連他要的東西都漸漸模糊不清了!
許是年紀到了,近幾年,他曾回過老家,卻是物事依舊、人情已非,問起左右鄰居,只知父親接受外國大學的聘書,早已去外多年,然而正確的落腳地,卻是天南地北莫衷一是;父子情緣,就這麼一年蹉跎一年。
「你跟我做對了一輩子,我還以為你挺驕傲的!怎麼,一個小小的病痛就讓你灰心喪志了嗎?瞧你這德行,比起喪家之犬都還不如!」
父親老多了,拄杖也不介懷地撐了起來,俊逸挺立的體貌佝屢不少,連頭髮都已然皤白,然而還是硬氣,明明老淚縱橫卻還嘴上悶哼,他續罵道:
「男兒重生,不輕言死,古人但求馬革裹屍,也不願引刀就橫;而你,就算是絕世之症也該轟轟烈烈一戰!早知你會如此如此縮頭縮腦,我倒不如當年就將你一把摔死,也好過我現在眼睜睜看你沒骨氣的自尋短見!」
「爸……」嚴開看著父親因盛怒而顫抖風中的老態,不禁哽咽,殷殷拜下,「嚴開不孝……」
「咳!還來這招!」嚴仲愷避開兒子的大禮,更加怒道:「當年我受不起,現在更是無福消受,你給我起來,頂天立地的抬起頭來!」
他猛抓起嚴開精瘦高壯的身形,讓他迎著壯闊淒蒙的海天一色。「你跳啊!你跳給我看,跳給你死的不明不白的娘看,證明你果真是打你娘胎出世的肖子,骨子裡都是一般不可救藥的懦弱!」
施力過猛的嚴仲愷突然因為重心不穩向後踉蹌一步;嚴開搶著攙起顛仆的父親,終是啞然。
而驚濤列岸,大去者亦無言以對。
「兒啊!該你自己決定了……」嚴仲愷掙開兒子扶持,步履蹣跚向後挪移幾步。「是像你娘一樣糊里糊塗地往下跳?還是撐著一口氣多搶他幾天命?為父只多說一句,人生無他,只求盡心而已,如果你已經努力殆盡,為父的就算再一次白髮送黑髮也甘之如飴;但如果你不曾奮力,就算連滾帶爬地也他媽的給我死回來,你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狂風驟起,連捲漫漫飛沙,梁善善等在崖下,已不知濕幹了幾回眼眶。
她習慣性地咬著唇瓣,為的是不讓軟弱撒下,不願絕望的恐懼先於意志,因為希望並未消失!直到她終於望見嚴家父子依偎而下,她才欣喜又釋懷的進出新淚,急急迎上前去。她沒錯看——
嚴開不是一個糊塗的膽怯之人,他只是情太重,而總是迷失……
望著梁善善雀躍奔來的嬌小身影,嚴仲愷對著兒子說;「那女孩真是不錯!為了她,你更該加油了!」
「不!」嚴開平靜堅決的說:「這次我是為了自己努力!」
她太美好,沒有未來的嚴開不值得這般匹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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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啦啦……
兩周來嚴開病情大有起色,連主治大夫也嘖嘖稱奇。所以梁善善心情大好,一邊為嚴開熬煮魚粥,一邊亂唱著隨意起調的小曲。
「善善……」
她驚喜回頭。嚴開終於又肯主動跟她講話了!
然而事實卻如同晴天霹靂——
「你走吧!別再來了,」嚴開冷冷說道:「看到這樣活力十足笑容滿面的你,我打從心裡厭惡!」
時已季春,但空氣依然冰封的沒有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