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所謂愚蠢的世俗理由
我要自己從你身邊逃開
將來或現在
死亡或殘喘苟延
去吧女孩你完美無瑕的愛
by嚴開
感覺已不是冷冽可以形容了。
梁善善怔怔望著背對她的嚴開。因為向光,那高大身影顯得格外模糊,所以、所以才連聲音都因此錯接了吧?
她勉強扯出笑臉,「嚴大哥,剛才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不,我想你已經聽的很清楚了,只是不習慣而已。」嚴開轉過身來,冷峻面容因為模糊而更顯真切。
「我不相信你,」梁善善咬住下唇,「你以前說你喜歡我。」
「那時我還不瞭解自己,這些日子以來我想通了,羅起說得對,我從沒有真正愛過,不管是對她或者是你,我只是把一種對於愛情的想像自欺欺人地投射出去,我從來就是與『愛情』談戀愛,我沒愛過任何人,當然也包括你……」
「那,我們至少還是朋友啊!你何必趕我走?」
梁善善睜著淚眼淒迷,她不要漏看嚴開任何一個表情,她不要這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被他排拒在心門之外。
「老實告訴你吧!」嚴開心一橫。「我非但沒有愛過你,最近更是開始討厭你,我討厭你裝腔作勢的溫柔體貼,沒事找事幹地干涉人家的生活方式,還老是裝著可愛講著一堆不切實際胡說八道的夢話。
「我嚴開既不多金又不年輕,以前還有爛命一條,勉強可以跟你鬧著玩玩,現在連命都快沒有了,我也沒有心情再遊戲下去,這些日子我極力忍耐,盡量表現冷淡態度,希望聰慧如你能自己發現,從此離開我的視線,不用像現在這樣扯破臉,可惜你執迷不悟,我真不知道你這樣辛苦地噓寒問暖圖的是什麼……」
「夠了!我走,我馬上走,如果這是你希望的,」梁善善閉緊了眼,雙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奮力逼回自己的淚水,不讓它有潰堤的可能。「所以,別說!別再說了,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這種話說多了你自己最不好受。」
嚴開冷笑一聲,譏誚道:「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地方嗎?就是這樣,自以為是的清高,自作主張臆測他人想法!」
梁善善驚愕仰首,淚花因失神瞬間撒落。
她了然而悲痛的說:「求你別說了,嚴大哥,我不可能因此討厭你的,我、我喜歡你啊!不知不覺就好喜歡好喜歡你……」
「你喜歡的是所有人,不只我嚴開!」他搶上一步,抓著她的肩,假吼,卻是真怨,「承認吧,你的喜歡只是如此而已!你能嗎?如果我要你犧牲所有人來救我一個,你願意嗎?」
「我會犧牲我自己,但我沒權力犧牲別人。」梁善善抖顫著伸出雙手,輕輕撫上他因病而消瘦的面容,「可以嗎?嚴大哥,讓我喜歡你,讓我陪你……」
看到了!她看到了,嚴開隱在眼底的深深哀慟,她不要,她不要這樣傷心欲絕的嚴大哥。
即便短暫,她也要他快樂。
「我不要你的犧牲!」嚴開低吼,一把將梁善善像麻袋般扛起,因為動作過大,不僅肘上針插隨之扯落,連帶身邊點滴也教他揮倒,鮮血順著嚴開的手臂滴灑成花,和著「鏘」一聲跌落碎裂的玻璃瓶,渲染了一地殷紅,怵目驚心。
他不甚溫柔地將梁善善「擺」到門外,回復成不帶溫度的聲調。
「我再說一次,我喜歡的是愛情的影子,你喜歡的是不分親疏遠近的大眾,我們的關係從頭至尾都不曾交集,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當然也不會!」
碰!
掩上了門,嚴開任由護士小姐和梁善善的聲聲叫喚……
他虛弱無力的靠在門後,腦海中儘是梁善善淒切錯愕的表情,望著滿室狼藉,其中必然摻雜她方才灑落的新淚。
嚴開合上眼,任由心碎感覺將他淹沒……
善善,我終究還是傷了你!
但,若不這麼了斷,當我的身體有一天再也撐不下去的時候,你一定會傷得更深、更重、更痛。
因為甜蜜之後的酸楚將更為磨人,愛戀後的死別又是如何不堪啊!倒不如,趁著你還懵懂不清,就讓你怨我吧!
然後,就此將我遺忘,再也不願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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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你的狀況穩多了,從下周開始,我們可以將療程調整回藥物治療,希望你繼續努力,只要活著,就有希望等到科學的突破,只要不放棄希望,奇跡還是常常在癌症病房發生的!」
「真想不到,教授。」嚴開笑著對主治大夫說:「你以前在課堂上如果也這麼感性,我大概也不會轉行了!」
「課堂當然和醫院裡不一樣囉!醫生本人必須冷靜理智,過於激動的情緒永遠是阻礙正確判斷的絆腳石。但對待病人就要將心比心推己及人了,你如果沒有辦法讓病人喜歡你、信任你,進而願意配合你、依賴你,其實也往往因此錯失了許多觀察病人真實狀況的機會。」老教授微笑說道,他十分喜愛當年這位才華洋溢的高材生,只可惜人各有志,他也無從勉強。
「學弟呢?」嚴開轉向陳維鈞,「七年級了吧,決定走哪一科?」
「呵呵……你們聊聊,我去準備下午會議的講稿,不過維鈞啊!記得準時到門診室來,今天預約的病人很多喔!」他緩緩起身,慢條斯理的踱步出去,兩個學生望著老教授身影,不由得衷心讚歎。
「教授做事總是不慌不亂的,讓人覺得很安心,」嚴開說:「當年我還是小大一時就曾立志如果要做醫生就要做教授這種,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喔!」
「嚴、嚴開,我得謝謝你。」沒有回答他問題,陳維鈞只是感激卻又有些心虛地看他。
嚴開挑了挑眉毛,不解他「謝」從何來?
「你遵守了諾言,小瑾已經一個禮拜沒有到醫院來了!」雖然他也因此無法常常看到佳人,但總好過眼睜睜看著梁善善全副心思繞著一個必定會傷她的人。
「我沒有答應過你什麼,也不曾為你做過什麼,你不用跟我道謝。」嚴開下床,推著點滴架,逕自走到窗邊,「我這麼做是因為自己決定要做,而你呢?」
嚴開看著陳維鈞,「聽善善說你進醫學院的目的是想念精神科……」
「但現在,心靈極度受創的小姜瑾人早就消失了,梁善善的心靈力量比你比我都剛強,失落了人生目標的你根本張不起足夠呵護她的堅實翅膀,如何妄念說愛?清醒吧!你不可能永遠將目標都寄望在別人身上。」
「我、我沒有!」陳維鈞矢口否認。
「沒有最好,不過我還是想把話講完,」迥異於陳維鈞的掙扎激動,嚴開還是十分冷靜。「如果你真想愛善善,你得先找到自己,把自己鍛煉的像她一樣……不!要更強過她,愛是一種具體而然的力量,不是口說無憑的柔弱感性。」
陳維鈞看著眼前這個曾經令他十分忌妒、痛恨,後來又十分同情、感激的男人。他說不清楚自己的現下感覺,很複雜,很錯愕,很……?
「模模糊糊就表示琢磨的不夠透徹,那就好好去想,把它弄明白為止。」嚴開說。
此刻他雖性命微薄,卻是他生命最是力量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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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記得那天是怎麼走回家的。
她只覺得痛,揪心地,萬般淒楚的深深悲慟。
然後是嚴開那張哀傷的臉,她最想安慰照顧的人呵;然而,卻再也不能了。
梁善善看著臥房內拉緊的窗簾,分不清簾外是黑夜白天。沒關係,這樣最好,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沉淪在黑暗裡,永遠不要醒來吧!
「早安!小懶豬!」林栗「刷」一聲拉開窗簾,屋外燦爛斑斕的艷陽映在她黝黯的瞳眸中格外刺眼。
梁善善直覺性抬手,遮住眼前光明。
「起來起來,」林栗又來扯她的被褥。「你睡得夠久了!」
「我……」才開口就覺凝咽,梁善善怔怔看著窗欞之外。
為何,連天空也變得如此淒清了呢?
「別我我我的,」林栗拉起她,半推半送的將她塞進浴室,「乖!先好好洗個澡再好好說。」
驚愕看著突然性情大變的林栗,梁善善起先還懷疑著自己是否還沉在睡夢中。但轉念一想,既然連溫柔體貼的嚴大哥都可以對她冷峻無情了,世界上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她苦笑,對著鏡裡異樣蒼白的容顏,這是她現在唯一能擺出的表情。
「來來來,」林栗端出一碗鹹粥,「趁熱吃,吃完我們一起出去逛逛,好不容易放晴,不出門太可惜了!」
「我……」梁善善舀了口粥,還沒放到嘴邊,一滴眼淚就落在碗裡。
「別哭別哭,」林栗送上早就準備好的面紙。「你已經哭了好幾天了,再哭下去眼睛會瞎掉喔!」
「我昏睡了很久嗎?」她不好意思的抹掉淚痕,問道。
「很久很久,久到你學校都以為你不要教師資格了!」林栗收拾著屋內雜務。「唉,我現在才發現你平常做了多少事……喂!你要幹嘛?」
林栗回頭,看見正急忙衝入房內的梁善善。「我、我上班要遲到了!」她說。
「善善小姐,今天是星期天唉!」她爆笑出聲。
「咦?」梁善善的動作僵在當場,有如被定格的卡通人物。
「放心放心,」走過來拍拍她的肩,像是武俠小說中的解穴高手。「剛才開玩笑的啦!你們校長是來看過你好幾次,不過她只交代要你好好休息,等完全康復後再回去。」
「我、我生病了嗎?」她這才覺得似乎頭重腳輕,無著施力。
「天啊!你真的病到發昏了!」林栗誇張的說:「你知道嗎?前幾天你發著高燒的時候,我還真想順便在你額頭煎蛋呢!」
「要是真的可以煎蛋,我早就不在這裡了。」梁善善終於笑了。
「哇!」林栗歡呼:「你終於恢復了!」
梁善善看著連忙打電話報告眾家親友的林栗,眼眶又不知不覺的泛紅了。
真奇怪,她抹著眼淚,以前不會這樣輕易在人前掉淚的啊?
除了那個人……那個令她傷心銷魂的名字……
「來,這是你的,」林栗遞給她一杯熱可可,自己舔起蛋卷冰淇淋,「你病剛好,不能吃冰的,不好意思啦!」
「林栗,」梁善善捧著保麗龍杯,覺得好溫暖。「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整天下來,一向善於奴役他人的林栗難得持續奴隸狀,拐著還不甚能跑跳的傷腿,前後伺候著大病初癒的梁善善。
「怎麼,不習慣嗎?」林栗難得不帶譏諷的笑著,「我嘛……我這個人天生無情,唯獨沒法對失戀的人冷血!」
「我沒有!」梁善善急急否認著,「我不是失戀。」
連開始都還沒有,又從何言「失」?她心下惴惴。
「沒有?」林栗一副「你在說哪國笑話」的表情。
「你啊!不管是燒到三十八度、三十九度、四十度、四十一度或者根本沒有發燒,睡夢裡都是情深款款地喊著那果嚴大哥說!」
「真的?」梁善善臉紅了。
「如果這不叫戀愛,那我乾脆改行去賣冰淇淋,也沒資格留在漫畫界騙小女生的錢了。」林栗塞完自己的冰淇淋,又來搶梁善善的可可,果真惡女習性不改。
「那……」梁善善遲疑半晌,才訥訥的說。「那也是我自己喜歡他的,嚴大哥根本就討厭我!」
「他討厭你?」林栗差點被「溫」可可嗆到!
她看著梁善善如泣如訴閃著翦翦波光的美目;那只龜毛男人到底在搞什麼把戲,不過,好歹她也是堂堂暢銷漫畫家,這種三流劇情還難不倒她!
於是,她清清喉頭。「等等等……我們先不鳥他說了什麼外星話,你先回答我,他說他討厭你,然後你就相信了,然後你就很難過,然後你就不敢再去看他,然後你就等他下地獄再來一輩子懷念他?」
「嗯。」梁善善睜著大眼,很用力點頭,她該不是在夢話裡也把自己的想法都講了吧!怎麼林栗好像一副完全瞭然的樣子?
天啊!這種花系列的灑狗血劇碼居然活生生讓她在現實中遇到了,不過在電視上龜來龜去的男女主角有的是風花雪月的本錢,他們大可以完全呈現白癡狀地在沙灘上無止盡追逐,神經兮兮喊著令人作嘔吐血的噁心台詞。
但,真實世界中的情況才不是短短幾個小時的演繹就可以編派的!現代人連排隊買張電影票都會等到不耐煩,更何況所謂一生一世不求回報的虛耗?
「林栗?」梁善善在她面前揮手。「你怎麼了?」
「沒,咱們回歸正題。」她收起幾乎快落到桌面的下巴,轉頭面對梁善善,「照我說,你不但戀愛了;而且愛到腦筋秀逗了!」
「嗯……」站在盛氣凌人的林栗面前,溫馴的梁善善只能重複單音。
「戀愛中的人多半精神狀態不正常,猶猶疑疑忽悲忽喜,只是我沒想到你連智商都減低了,嚴開對你如何你自己該是最清楚不過了,又何必為他刻意傷人的話傷心難過呢?」林栗覺得自己好像突然戴上了聖潔的光環,為了拯救眼前因愛而苦的可憐小羊,她必須如此不顧形象苦口婆心。「不過,或許你是真愛上了吧!而且愛的很慘,所以才連那套鬼話連篇漏洞百出的說詞都能矇的過你……」
這時,速食店裡的播音器裡傳來「世紀末愛情」的音樂。
「我的天!」林栗一副快暈倒的表情,「又是這女人的歌,那家唱片公司錢多的沒處花嗎?這樣浪費宣傳費?」
「這是什麼歌?」梁善善只覺得旋律好熟,好像在那兒聽過。
「是你心上人和羅起的最後合作,啐,我討厭那個女人!」林栗不屑道。
「為什麼?」想到羅起,她忽然從心底湧起陣陣莫名其妙的感覺,好酸、好澀、好苦、好痛……
「我同情失戀的人,但是有兩種失戀的笨蛋我不屑同情。一種就是像羅起那種沒骨氣單戀尋死尋活的人,愛人一定就有回報嗎?人是活生生的唉,又不是在販賣機投零錢得雪碧那麼容易的事,更何況有時候還會跑出可樂來,你能怎麼辦?把機器砸了嗎?最後渴極了還不是乖乖喝下去?」
林栗拿起自己的包包,三兩下把梁善善的「冷」可可灌完。「走啦走啦!想聽嚴開的歌自己改天找他唱去!」
「等等!」梁善善急急追了上去,「你還沒說完,另一種人呢?」
「另一種人啊……」她轉頭過來,盯著梁善善好詭異地笑。「另一種人就像你啊!非要等到自己莫名其妙被拒絕了才糊里糊塗發覺自己早愛上了;怎麼,心痛的感覺很好受嗎?」
她機械式搖頭,眼淚卻不知不覺落下了……
「唉……」林栗掏出面紙。「你跟嚴開真是天生一對唉!這年頭上哪去找你們這種龜到底的奇葩?聽,這首歌哪是寫給羅起的,根本就是對你訴衷情嘛!」
這世界真的不算太好下個紀元或許更糟
但我們卻在今天相遇了
我是否該放心靜靜等待命運宣告
這世界真的不算太好下個紀元或許更糟
在二十一世紀前的每分每秒
親愛的人們是否還繼續用力擁抱
我是否累了我是否要安靜了我是否哭了我是否該離開了
在二十世紀末的現在
我是否還可以屬於
真心的你互相的我們自己
「他不討厭我?」
「不討厭不討厭,從很久很久以前,一直到現在都是,他愛死你了!可以了吧?」梁善善哭完了一包面紙,林栗只好掏出剛才暗槓的餐巾紙。「不過呢……」她提醒她,「龜龜賽跑,沒完沒了!」
「你們其中一定要有個人先變成強壯的兔子,把另外一隻縮頭縮腦的烏龜綁架到終點,再來好好談愛囉!」
望著梁善善若有所思的表情,林栗在心底對嚴開放話:喂,我仁至義盡了!下次該讓我畫全裸了喔!
幾公里外的醫院裡,午寐中的嚴開不自覺冷顫驚起,他看著窗外許久不見的藍天,也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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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場電影後——
「好看嗎?」陳維鈞問。
「啊?」梁善善猶如大夢初醒,「什麼?」
陳維鈞看著明顯失魂落魄的心上人,忍著胸口鬱悶。
「這陣子,嚴開的病情穩定,教授說他意志力堅強,是個合作的好病人……」起了話題,梁善善果然關心聆聽。
「說實話,以前我很討厭他;可是,最近跟他相處,這才發現他的確是個值得交往的朋友,」他頓了頓,發現梁善善眼眶裡閃著淚光,卻遲疑著無法鼓起勇氣替她拭淚。「他說我不夠資格愛你,因為我不夠堅強。」
以後你就不再是一個人了,放心去做你想做的好事吧,我比你強,又比你壞,就由我來保護你的善良,讓你不再受傷害!
梁善善突然想到嚴開從前說的這段話,是嗎?因為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已不再強大,所以狠心拋下她?
「可是,為什麼你不相信我,我也可以保護你啊……」她喃喃自語。
「善善,」看著她恍惚的神情,陳維鈞忍著心底失落。「我知道你很想念嚴開,但……癌症不是感冒,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咳嗽、噴嚏或者發燒,他總有一天會死的!你這樣執迷不悟的放感情,等嚴開走後你又該如何自處?」
「算是老天的玩笑吧,你又何苦這般折麼自己?」陳維鈞說。
不!她想著梁嫻容的話——孩子,你需要慾望,慾望一件事或者一個人,你需要求索,然後得到或失落,然後珍惜這樣的過程。
「我一點兒都不苦……這樣的過程,我覺得很滿足……」
她不以為意了,不管嚴開願不願意再見她,她都覺得滿足。愛人本來就是比被愛更需要瞭解的人生課題,她明白了,從前她迷迷糊糊的被愛著;如今,她正在學習著愛,她正在愛。
陳維鈞一直注意看著梁善善的表情——
她笑著,笑的幸福洋溢,笑的輕約甜美,笑的他心都痛了。
然後他想起病房裡那個同樣總是悒悒寡歡、眉頭深鎖的嚴開。
或許吧!所謂「旁觀者清」,他比誰都了然他們相互的情深款款。但是,當「旁觀者」也同時是「第三者」時,他又該如何擺平心底的隱隱作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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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護理站前。
「陳大哥……」梁善善問:「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她有些慌張的四處張望,希望嚴開不要剛好也在走廊上。
他說過,不想再看見她,這是她現在唯一能為他做的事,她要好好做到!
「我想讓你知道,嚴開在想些什麼……」
陳維鈞揚起一抹苦笑,對著自己。
終於……還是決定割愛了!
「在癌症的世界中,病人的生命形態只有兩種,一是痛苦的生,一是解脫的死;末期癌症的治療方法其實很殘酷,而且不一定有效,我們只能想辦法減輕病人痛苦,其他就聽天由命,在這種情況下,不只醫生為難、病人痛苦,就連家屬也跟著掙扎煎熬。」
所以,通常到了這個時候,病人和家屬們往往都會將最後希望轉向其他事物,或是宗教、或是其他科學還沒有辦法證實的治療方式。但是,醫生不行,醫生必須比病人還要冷靜及悲觀,因為他必須面對常態,奇跡永遠只是屬於發生奇跡的那個幸運兒,不能放諸四海。
「嚴開是學醫出生的,所以我想他應該也是抱著這種心態面對自己的生命,他怕拖累你,甚至惹你將來無止盡的傷心,所以才硬著心腸說了那些狠話;而站在同樣身為男人而且又是情敵的立場,我原先是該贊成他這麼做的,但……」
陳維鈞對著早就淚眼模糊的梁善善說:「如果真心站在你的角度看事情,我想這並不是一個好方法。」
「善善,你說過你不苦,可是他並不知道對不對?」他左手扶著她的肩,右手輕輕拭去了她的淚,唯一一次,也會是最後一次。
「來,把眼淚擦乾,去告訴他,讓他明白,你有足夠的能力愛那樣的他!」
梁善善怔怔看著陳維鈞,他正溫柔對她笑著。
「去啊!去要回該你的愛!」他說。
然後是林栗說:「龜龜賽跑,沒完沒了!」
形象、人物、聲音……快速重疊……
「我許的願望是——」嚴開一字一字揭曉答案,「不·讓·你·孤·單。」
「這首歌是男女對唱的,我要你……陪我。」
「不要把我當外人,善善!」嚴開的聲音低低在她耳邊訴說:「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關於你的,只要你需要……如果你沒有想到我,或者不敢麻煩我,我會很難過的。」
「善善,別哭,你在那麼遠,我沒有辦法讓你靠著掉眼淚,求你別哭。」
梁嫻容說:「相愛多難啊!就算你愛他,他愛你,也不見得落在同一個點上;遇上羅裡是讓我明白,與其要求被愛,倒不如全部放下痛快愛了就好。」
羅裡神父說:「十七年來,她是我最惦念的孩子;從今而後,她也將是我永遠懷念的靈魂。」
最後是嚴開淒楚哀慟的聲音:「我該怎麼辦?我該拿你怎麼辦!」
是了!她對自己說……
她必須要再去找他,她必須真真切切地告訴他:無論被不被接受,無論他是否相信——她一定要親口對他說:「我可以,我可以承受!」
可以承受如此生之輕微,那般死之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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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市的夜空,從來都不是黝黑的。
他每夜每夜在此觀望,十之八九,不是透著沉沉靛青,就是惹上幾分赭紅。
儘管如此,嚴開還是貪看這片屈指可數的星空;沒有了梁善善,這是他現在唯一可以憑恃的慰藉。
想到梁善善,嚴開刻意低調的心境還是亂了……
他昂首看著屬於自己的許願星星,伸手,彷彿可以撐托那抹晶瑩;然而它終將孤獨,因為許願人無從著力,它再也沒有機會飛下人間承載另一個人的願望了!
生命大限來的突然而倉促,說他不怨不恨那是太虛偽了,但若真要選擇,他倒寧願不怒不憎,留口氣力多掙些貪戀人世的權利——
只求多些可以和梁善善共處一個星空下的時間。
春夏之交的深夜仍有些微涼,坐在石板地上的嚴開,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隨即,一股暖意罩上肩頭,那教人魂牽夢縈的聲音,正落在他耳邊。
「你還是這樣不好好照顧自己,教我怎麼不多管閒事?」梁善善將披肩輕輕攏在嚴開身上,自顧自在他身旁坐下。
「你……?」因為猝然無所準備,因為朝思暮想突然化為真實,嚴開的表情無從裝飾,全然的驚異和歡喜。
「真好,你回來了。」梁善善深深瞅他,臉上也是開心。
嚴開這才記起自己該要裝凶擺酷,但還來不及變臉,就讓梁善善輕輕捧住。
「不要!」她說:「如果你真想說服我,就用真真實實的嚴開面對我。」
今夜,梁善善的溫柔裡格外堅毅,嚴開不由自主點了頭;她清吁一氣,小手放心離開。
嚴開注意到她的手十分冰涼……並且發抖……
她在恐懼什麼?
然而,她只是靜靜坐著,陪伴他看星。
這樣寧馨的時光讓他幾次到口的話又全吞了回去,合該是意識裡,真正的嚴開並不甘願放開梁善善,他想擁有,想獨佔。
「我覺得你上次問錯了問題,」然而她畢竟還是開口了,「你說我喜歡所有的人,可是,你忘了問我,我愛的是誰?」
嚴開驚愕看著一向不識情愛為何物的梁善善,總覺她今晚特別果決。
「除了生養我的家人,我這輩子唯一深愛的人是嚴開,」梁善善輕聲卻清楚的娓娓道來:「我愛嚴開,我想和他相互扶持,不論疾病、苦痛、災厄、死亡。」
「可是,」她含羞帶怯、深情款款地對上他的眼,「嚴開卻說他愛的只是個幻影,所以你說,我是不是應該算是失戀了?」
「當然,嚴開不可能愛你!」他轉頭,刻意避開她晶亮明眸。
「那就對著我說,」梁善善將他身形扳來,「對著我親口說『你討厭我』,這次讓我看清楚你的眼睛,不要逃避我!」
「好!」嚴開回答;如果可以讓她因此死心,他願意忍住剮心痛楚再次說出此生最後一個天大謊言。
「我·討·厭·你!」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因為必須對著她柔情萬千,因為每個字都著實費力。
「你在說謊!」梁善善靜靜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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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說·謊!」
她努力笑著,聲音卻是零碎的。
抖抖顫顫,好似篩落樹影間的微弱星光。
「別哭……」嚴開僵直身子,不忍見她心傷模樣,卻又無法為她挽淚,怕這一伸手,他一路辛苦架構的理智亦將全副崩解,再也無可轉圜。
「你說,我是天使,」梁善善看向天空,借由仰望動作托住那隨時都將傾覆的一泓情淚。「可是,現在我的小主人不要我了,再堅強的天使也會哭的。」
「忘掉它,你該把那些瘋話都忘掉!」嚴開生硬地說,再也不忍心看她。
「不,我不會忘掉的,」梁善善站到他的面前,淚水因為激動終於還是簌簌灑落。「那是我所記得,嚴開最真心的話,他還說,他不會讓我孤單!」
「善善……」他啞口無言,心如刀割地看著梁善善哀傷欲絕的臉。
「我相信他,我也要許下我的願望,」她說著,指向天空中最亮的一顆星,溫柔中帶著堅決,「我愛他,我會永遠愛他。」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決定愛你,」梁善善再度面對嚴開,笑得幸福美滿,「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她的聲音輕柔有力,一句一句敲進他無法再冷然的心。
「不!」
他捂上自己的雙眼,卻無法阻止心底疼憐和感動的悲喜交集。
感覺,是酸苦中帶有甜蜜。
感覺,是淒愴中交揉著此生足矣的欣慰;
感覺,滿滿的感覺,無法用語言形容……
感覺——是她冰冷的手撫上他的手,微微的顫抖,但是抓著他不得不望進她的盈盈秋水。
「嚴開,」她說。「不論你要不要我,此生此世,我都會在這片星空下,為你祝福。」
天使般的梁善善不曾許願,是因為她不曾擁有慾望;天使般的梁善善終於許下願望,從今而後,她不再是完整的天使。
日昇月落,迢迢牽繫另一顆星;交付在她心上,永遠的那顆,溫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