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沒讓樓冠覺得不妥,自然也不會有太過的情緒。可是,已經站在那裡仰著頭有一炷香的時間,她脖子難道不累麼?
樓冠好奇地揚起眉,想要看她能撐到什麼時候。
「二少爺,」樓器覺得他嘴邊的笑容實在奇怪,分明是帶著看好戲的心情。他踱到二少爺身邊,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眼睛立刻亮起來,閃著戲謔,「二少爺,是柳小姐唉……」掩住嘴,笑了。
樓冠回頭狠狠瞪著他,「樓器,瞧你被大哥教成什麼樣子?」像個沒事找事的三姑六婆一樣,八卦消息愛打聽,無聊得很。
「二少爺,」樓器不以為意,「我可是正常得很,哦,當然啦,大少爺操練我們這些下人的手段是有些慘無人道,」樓器乘機抱怨一番,「但是,二少爺,難道你方纔那眼神是假的啊?」明明盯著人家姑娘瞧了老半天,嘴角還帶著不懷好意的笑,誰都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事情啊,還要假裝幹什麼?喏喏,惱羞成怒的樣子分明是心事被他說中了。
樓冠狠狠拋個白眼給他,「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少爺不明白?」樓器攤攤手,「二少爺離家三個月,原來已經遲鈍了——哎喲,好了好了,我投降就是——」樓器摸著額頭,仍然不死心,「二少爺,你若喜歡柳小姐,可以請老爺去提親啊,柳夫人一定會答應的。」
「提親?」樓冠豎起眉,提高聲音,「和誰提親?」
「二少爺,你腦子不正常啦?」樓器眨眨眼,「當然是柳小姐呀。」他伸手指著做高危險動作的柳清心——此刻她正仰頭站在屋頂上做呆愣狀。
「小氣,」樓冠磨牙,「你知道二少爺最討厭人家說什麼吧?」
「哎喲,被說中心事就這樣啦?嘖,既然不喜歡人家姑娘,幹什麼老是盯著她看哪?雖然柳小姐是天仙絕色……」
樓冠當他瘋了,「她是很美,那又如何?」喜歡她?哈,這個樓器的思想怎麼和他前任師兄們的想法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是欣賞她,但只是她的武功而已——呃,好吧,他承認她的美貌稍微有影響到一點點,可是他是個為了武功什麼事都會去做的人,光這一點,兒女私情對他而言,並不會在計劃之內。
他篤定著。
這份篤定是源於對自己的瞭解和對未來的打算。打從一出生開始,莫名的他就獨對武藝情有獨鍾。大哥喜歡官場,在四年前當了知縣;他喜歡武藝,便四處拜師學藝。各走各的路,到目前為止並沒有什麼事阻撓他們的腳步。
樓冠歎息一聲,可是柳清心的師傅不知何蹤,讓他想學「鳳呈天翔」的願望暫時擱置。下一步,他倒還真想不出該往哪裡走才是。但無論走哪裡,都不可能會走到成親之一途上去。
晚風幽幽,吹送來悠揚的簫聲。
樓冠張開眼,驚訝地發現對面屋頂上的柳清心竟然當空吹起簫來,那簫聲輕輕訴說著,時而歡樂時而憂傷,似乎還有很多愁緒。
她也有煩惱麼?樓冠不禁想到。這一路聽樓器嘮嘮叨叨地把他所知道的她的家事全給抖落了出來。
柳清心是允州城頗有名望的城西柳家的獨女,今年十七,家中只有寡居的娘親和一干僕人,其他並無親人。而她似乎和他一樣從小開始學武,十幾年來武藝堪稱一絕,據說除了未和她比試過的人,其他找上門的都敗在她的手下。
是了,那樣的武功,能擊敗她的恐怕寥寥可數——至少,在家鄉範圍來說。
樓冠笑了笑。
她可當真厲害,武功高超不說,簫聲也如此動聽,據說琴棋書畫也是精通得很,是位有名的才女。能兼顧如此,以她一名小小女子的身份,當真是不容易了。
樓冠輕搖折扇,閉上雙眸,不理會樓器繁雜的噪聲,豎起耳朵細細聽她簫聲。
夜色漸深,客棧裡的人大都睡下了,她的簫聲清蘊有加,能助眠。
樓冠合上眼簾,漸漸支撐不住,打起瞌睡。
「二少爺!」樓器的一聲大叫,把他給驚醒了。
樓冠驚得一跳,差點滑下欄杆,「什麼事?大驚小怪的?」他不悅地手腳並用,恢復到先前的姿勢。
「那邊!」樓器指著對面,「有壞人!」他嚷嚷。
樓冠及目望去,果然見柳清心對面站了三個黑衣蒙面人,並且手持寶劍,顯然有打鬥的趨勢。
「傻瓜,黑衣蒙面的人就一定是壞人?」樓冠嘴裡這麼說,但基於在脫離師門之前他與她有那麼一層淵源,再來是同城之誼,他暗暗打算在她分身乏術時,幫她一把——當然,她的武功不錯,應付這三人應該綽綽有餘才是。
樓冠已經打算看一場精彩對戰。
在沉沙幫裡見她與前任大師兄比武,那劍法身形,皆是上乘之選,看得他仰慕不已。唉,若她是男子便好了,他直接拜師。
「二少爺,什麼是鳳什麼翔?」樓器摸摸頭,不解地看著對面四人,聽到幾個字。
「是『鳳呈天翔』!」說完,樓冠一驚,站了起來,「他們是為了它而來?!」樓冠折扇一收,猜測,「到底是誰?」在沉沙幫裡的眾家前任師兄恐怕還不知道「鳳呈天翔」,他和前任師傅是惟一知道的。可是,為什麼一出沉沙幫的範圍,就接連出現了蒙面人?莫非,江湖之中已經傳開?還是——不,不可能,他第八十四任的師傅性子他很清楚,不可能會是那樣的人。他自然雖然愛武成癡,也不會卑鄙到搶奪的地步——他會慢慢來,利用各種有利的資源,達到自己的目的。
「二少爺,我們要不要幫忙?」樓器倒是蠻關心的。
「不用,」樓冠說完,又補充一句,「暫時不用。」他盯著對面的情勢,夜色之中,只能看清他們的身形,無法看清他們的眼睛。
「哎呀,打起來了。」樓器怪叫。
「住嘴,你這傢伙!」樓冠擰眉,對他大驚小怪的樣子感到心煩。
「二少爺,」樓器委屈,「你莫非不去幫忙?我看柳小姐一人難敵四手,況且她白天時又中了毒,現在恐怕也沒什麼力氣應戰——你瞧,她方才躲得好險。」
「她功夫好,不用我幫忙也能應付。」樓冠握緊了手裡的扇,雙眼盯著對面。
樓器觀察他一會,「二少爺,雖然如此,但是畢竟中了毒的人不一樣的是不是?若是餘毒未清,那麼以後就麻煩了。何況,你也看到了,那三個黑衣人武功不弱,我看柳小姐——哎呀,好險——我看她很難對付的,是不是?」
樓冠被他說得不耐煩,「我確定你前世必是個長舌婦!」拋下這麼一句,他腳步未動,但握著扇柄的手微微用了點力。
樓器就是要挑起他的不忍之心。他就不相信二少爺沒被柳小姐的美色所惑——即使一點點都沒有?那不可能啦,憑他對二少爺的認識,這位獨對武功感興趣的二少爺,必定稍微心頭動過那麼一下下的,否則不會緊張的啦。
「哎呀,柳小姐快招架不住了,要掉下——」樓器住了口,接收到樓冠凌厲眼神的同時,捂著嘴,笑嘻嘻地看到二少爺躍了過去,正好勾住柳小姐的腰——
哇,太美了。
樓器自豪地看著四人行變成五人行。
☆☆☆
「啊……」柳清心輕喊出聲,雙手揚起,身子卻往後倒。她閉上雙眸,準備承受撞地之痛。
「你沒事吧?」及時勾住她的腰,將她拉回到屋頂,攔在身側的樓冠,臉上是自己也未察覺到的擔心。
但是,柳清心卻從他眼眸中看到了,所以不可避免的,她的臉又紅了,這回紅到耳根子,心頭更是如小鹿亂撞,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我……我沒事。」趕緊脫離他的攔抱,柳清心整理了下衣裳,平息心頭不穩心跳。
「你的武功我見過,不應該如此之差,連這三人都應付不了。」樓冠指出事實。
「這個……」柳清心不敢將眼眸瞧向他。
「你說誰武功差?」那三人可不服氣了!
「自然是你們咯,」樓冠笑瞇瞇地,指了指他們三個,「怎麼,難道你們的武功很好?我可不信。」他故意裝出一副瞧不起他們的樣子。
柳清心呆了呆。
「哼,你眼睛瞎了,她剛才敗在我們兄弟手裡,這可是事實!」
「如果她沒事,你們連她一根手指頭都贏不了,」樓冠故意說,頭仰得高高的,壓根不放他們在眼底,「且以三對一,還說贏得光彩,哈哈,說出去不怕笑掉江湖上所有人的大牙!」他的話越來越不中聽,聽得三名黑衣蒙面人喘著大氣,憤憤不平。
「你……」柳清心有些擔心,扯了扯他的衣裳,讓他面對自己,「你想惹怒他們,好讓他們來對付我們嗎?」
「只是想氣氣他們三個而已,幫你出口氣,不好麼?」樓冠微笑。
「可是,我現在沒辦法打敗他們,你——」柳清心想說不知道他的功夫怎樣,「我們這樣有勝算嗎?」
前一回沒聽清,這一回的「我們」可是被樓冠聽得一清二楚,「我們?」他挑了挑眉,望向柳清心。
後者頓了頓,紅霞燒上臉頰,「呃……我、我是說,我,跟你……」她結巴解釋。
「哦……」樓冠聽進解釋。
柳清心鬆了口氣,拍了拍胸口,「他們好像動怒了,怎麼辦?」
樓冠狡猾一笑,指了指身後。
柳清心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到一個抱著頭,彎著身子往屋裡溜的身影,「他?」是那個白天幫她對付兩人的人,應該是他的家人。
「正是,」樓冠朝她聳聳肩,有些忍俊不禁地揚聲,「樓器,過來!」
簡直像催命符啊,樓器再次被迫停下,失去了逃跑的機會。可是,在他趕過來之前,那三人已經按捺不住,舉起手中劍,朝兩人刺過去。
樓冠後退一步,柳清心奇怪,「你不會武功?」
樓冠微笑,並不答。
柳清心卻以為他默認,她抬立刻閃身擋在他面前,眼瞧了瞧,舉起手中簫,喝道:「果真是卑鄙小人,以三對一傳出去不怕被人恥笑?」她這話,是從他方纔那句學來的。
樓冠一呆,而後笑了。
她的情形明顯是餘毒未清——還真讓樓器給說中了,但是她方才直接的反應,讓他有些驚訝。保護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會武功的人經常直覺的反應,但她本身現在無法擊敗他們,卻依然要搏一搏,是因為知道再撐一點點時間,樓器就會趕到麼?
樓冠忽然感到好奇起來,好奇她此刻心中做何感想。
「哼,你們也是三人,三對三,誰會笑我們兄弟?!」
柳清心放鬆了,樓器已經到了。
「二少爺,你當我是無敵的天下第一高手?」每次都喊「樓器,過來!」,嘖,他也是人,而且武功不怎麼樣,再多幾次,恐怕要下黃泉了。
「不是。」樓冠笑道,拉過柳清心到一邊,閃身讓樓器上場,「不過我們家裡有少爺自己動手的規矩麼?」
「沒有。」
「你知道就好。」樓冠笑得高興,笑得柳清心覺得此刻的他有些不近人情。
「你會武功?」她驚訝。
樓冠點點頭。
「可是你讓他以一對三?」柳清心略帶不平地說。
樓冠充滿深意地瞧她,「你覺得他不可能應付?」但,言下其實還有一意,柳清心聽了出來。
她連忙搖頭,「我只是覺得——」
「覺得我這個做主子的很殘忍麼?」他把她心裡的話說出來。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柳清心急忙擺手否認,焦急地喊道。
樓冠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我開玩笑的,你何必如此認真。」心裡覺得她方才舉動甚是有趣,她很緊張啊。
「哦……」柳清心愣愣應道。
樓器以一應付三人,自然有些吃力,所以,柳清心避開樓冠眼眸,改將視線投向他時,見他似乎有些處於下風,「下盤是第一,第二左手,剩下是眼睛。」她說得莫名其妙,聽得別人也是雲裡霧裡。
不過,樓冠自然聽出來。他笑了笑,「你顯然把他想得太好了,」他低聲歎道,「樓器,左邊的人攻下盤,中間左手是漏洞,右邊那人有隻眼睛看不見,明白了!」他揚聲道。
「二少爺,」樓器格開一人,「你這樣喊,全客棧的人都知道了!」有些抱怨。
樓冠不以為意,回頭看到柳清心震驚地看著他時,他無辜地眨眨眼,「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
柳清心傻傻搖頭,有這樣的主子,當下人的可真累啊。她說得不太清楚,只是希望那三人一時不能領會,哪知道豈止三人,連對付他們的樓器也不懂,可經他之口,弄得所有人都明白了。
「柳姑娘,你不必擔心,樓器這傢伙時常被我大哥操練功夫,不會那麼容易失手的,你不必再為他擔心。」
「我……」她想說,她並不是擔心樓器,而是——
「樓器,快點,天都快亮了。」樓冠不耐煩地說。
「哦,知道了。」樓器摸了摸鼻子,加快進攻速度。
柳清心卻看呆了眼。聽樓冠口氣,似乎當真未將三人放在眼裡,雖然這源於對自己家人的信任,但他是怎樣教出這麼一個幫手的?身手敏捷利落,出手快狠準,雖然武功比不上她,但在江湖上也可排上名了。而,他呢?
柳清心徐緩將視線放在他身上。他的武功又會怎樣?
見過他三回了,沒一回看他動過手。聽師叔說,他是三個月前收的弟子,天資聰明,很快就可以下山。怎樣的天資,快到三個月內學完師叔所有武功絕學?難道,他的功夫比之師叔還高?
「柳姑娘,」樓冠笑著喚她,看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帶點迷惑與迷糊的臉蛋,甚是有趣,「你想下去麼?」
「嗯?」柳清心眨眨眼,不明白他說什麼。
「我是說,我們可以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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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她好糗啊。
房內,柳清心雙手摀住兩頰,感覺到自從下了屋頂後,臉上的紅霞未曾褪去過。手心依然傳來熱熱溫度。
方纔,打發掉來尋她的歹人之後,在她還未意識到怎麼一回事時,她已經被樓冠摟著躍下屋頂。她此刻甚至還能感覺到,耳邊他的心跳聲。
啊,好羞人。
特別是當她接觸到他身邊那個幫她打退歹人的家人戲謔的眼光時,她只覺得臉都要燒起來了。他眼裡分明是笑著他們兩個的舉止嘛。
完了完了。
按撫住胸口亂跳的心,柳清心咬著唇,眼眸閃爍著粲亮的光芒。
雖然覺得羞,雖然知道自己有些氣息紊亂,但是她心中還是有些高興的。
十七年來,她為了柳家什麼都不顧,不分晨昏地練劍、習琴、練字、學女紅,樣樣都期盼能夠讓娘覺得滿意,對她笑上一笑,欣慰地讚揚幾句。可是,這個長久長久以來的心願到如今還是沒實現。
這一次,奉娘之命她上沉沙幫給師叔送大壽賀禮,也應娘的暗示與師叔的弟子們切磋了武藝。她當時為了能贏過那些人,迫不得已使用師傅禁止她在外人面前用的「鳳呈天翔」,結果,卻惹來那麼大的禍。恐怕,以後來尋她的人會越來越多。但那也表示柳家將再度引起眾人注目,也許,這樣娘會高興吧?
柳清心苦笑連連。
「鳳呈天翔」不能在外人面前使用,否則將引起軒然大波。這是師傅告誡她的,可是,她卻破了例。師傅的話很對,她才離開沉沙幫便有人襲擊暗算,若不是有人搭救,她早在白天時就已經中了軟筋散的毒而被抓了。
想到樓冠,她不免心中偷偷泛起一陣漣漪。
三次見面,他兩次都適時出現並救了她——雖然不是親手。他們,應該是有緣的吧?她離開沉沙幫,他卻也離開了,她住進這個客棧,他也在這裡。
柳清心站了起來,走過去推開窗,窗外夜色茫茫,東方未見曙光。夜風習習,清爽且能讓人清醒。
她需要清醒,儘管心中已有些微波動,但她不能讓它持續太久,也不能讓它深深扎根。她面容又是苦澀。
她是訂了親的人,將來要嫁的夫婿早已決定,若心中存有他人身影,她如何對得起未來夫婿,如何對得起娘。
柳清心伸手想將腰側一直伴隨自己的玉珮拿來瞧,卻糟糕地發現,玉珮不知何時已經不在腰上。她四下在房裡搜索,想知道是否是不小心落在地上了。這玉珮是訂親的信物,若是丟失,娘的責怪她恐怕承受不起。
就在她心焦地低頭找尋時,外頭有人敲門。
敲了三聲,她才注意到,然後警覺地靠近門邊,心頭的擔心未曾褪去,「誰呀?」她低聲問。三更半夜,誰會來找她?店小二麼?不可能的,不可能這個時候有打擾客人的店小二。
「是我,樓冠。」
柳清心放下心中提起的大石,緩緩吐口氣,鎮定心神,才打開房門。門外,果然站著面上有笑容的樓冠,而他的手上——
「我的玉珮!」柳清心嚷道,驚喜極了。
「果然是你的,」樓冠將手斂後,放心道,「柳姑娘,以後可要當心了。」
「謝謝你。」柳清心聽到他那麼說,忽然神情黯下,言語之間也無方才初見玉珮時的驚喜。
樓冠見她如此,心中懷疑,「我說錯什麼嗎?柳姑娘似乎要怪我好心幫你拾回玉珮了。」樓冠話帶微微抱怨。
「不不,」柳清心微黑的臉色在燭火下有些焦急,「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多謝你幫我撿回來,多謝!」
樓冠笑道:「你真是和樓器差不多,開不得玩笑的。」他朗朗而笑,看到柳清心似乎被懵住的表情,笑得更大聲了。
「你——請問,你貴姓?」
樓冠的笑僵住,「你說什麼?」他滑稽地扭曲了表情。
柳清心尷尬一笑,後退一步,「你能否告訴我,你的姓名?你三番兩次救我,現在又幫我撿回玉珮,我卻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如何才能感、感謝呢……」柳清心聲音越來越低,幾若無聲。
樓冠的表情有些無奈有些挫敗有些不甘,「我報過姓名,我是樓冠,木婁樓,冠石之冠。」她竟然給他忘記?他有些不爽。
「樓冠……」柳清心念著這兩個字,多念了幾遍。
樓冠搖著扇子,一手叉著腰,覺得自己最近遇到的人都很怪。剛剛離開古怪的前任師兄們,現在又碰到一個隨便就將人名字忘掉的她。
「有水嗎?」他口乾。
「啊?」
「不是啊,是有水喝嗎?」樓冠嚷嚷。
「有有。」柳清心急忙道,轉身要去給他倒水,卻見到他後腳就跟了進來,隨即飛快轉身,攔在他面前。
「你這是幹什麼?」樓冠覺得奇怪,皺眉道。
「你、你、你……你出去先,好不好?」柳清心抱歉地朝他笑了笑。
「出去?」樓冠不明白,「我要喝水。」他正口渴著呢。他的房間離這裡隔了十來個房間的路,要回去再喝,怎麼受得了。
「可、可是,」柳清心要阻止他上前,但手又不敢碰上他的身,只得跟著後退,秀眉微蹙,只覺得現在的他又很任性,「男女有別,夜色如此之深,恐怕不合時宜……」終於成功地讓樓冠停下腳步,柳清心鬆了好大口氣,反手抹了抹額頭細小汗珠。
「抱歉,我忘記了……」樓冠尷尬一笑,急忙退出房門外,規矩地站定,「這樣可以嗎?」他一時腦袋不靈光,做了不合宜的事了。唉,是第一次唉。
柳清心微笑,「可以了,」她轉身去倒了杯水,想了想,拿了茶杯後又將茶壺提在另一手,「給你。」將茶杯遞上。
樓冠一口飲盡,看到她手裡的茶壺,驚異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這個嗎?」柳清心提了提茶壺,「你還要麼?」她笑意盈然地瞧著他。
「不了,」樓冠將茶杯還給她,「既然玉珮已經歸還,那我告辭了,姑娘保重。」他拱了拱手,轉身而去。
柳清心站在門口,望著他離開,他的背影依然頎長而暖暖,只是——嗄?她眨了眨眼,再眨一眨——
他怎麼轉身回來了?
「柳姑娘。」樓冠像是下定了決心,叫道。
「在。」柳清心愣愣應了聲,雙眸詫異望向他。
樓冠手中折扇轉了個圈,才道:「你要答謝我是嗎?」
嗄?
柳清心還是點了點頭,心頭問號亂竄。他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嘴角淡淡浮現一朵笑容,緩緩躍上眼眉,「那麼,能幫我拜你師傅為師麼?」
柳清心笑容停了停,「拜師?」
「不錯,在下想拜柳姑娘師傅為師,還請姑娘幫忙。」樓冠誠實道。他失眠了,幫她打發掉三人後回去躺在床上,竟然睜著眼睛腦袋裡清醒得很,一閉上眼睛全是「鳳呈天翔」這四個字。末了,他實在無辦法,只好走出房門去消散,卻無意間瞧見她的玉珮。於是,他心中暗暗下了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她師傅,不然他會連著好幾天都睡不著的。唉,他無法控制,自小的毛病已改不了,在沒有找到一件事物能夠代替他對武藝的熱情之前,這毛病是改不了了。
「我說過,我師傅不知去何處了。」柳清心輕聲道。他忽然提出這個請求,她當真是措手不及,但也是如實回答,並無欺瞞。
「你一定有跟他聯絡吧?」不可能師徒之間一點消息都不通的。可是,事實正是這樣。
「師傅他老人家在我學成之時就走了,說除非他自己回來,否則讓我不要找他。」師傅之命她不能不聽,所以並沒有托人打聽他的消息。
樓冠心中微微失望,「當真沒辦法找到他?」
他在沉沙幫曾如此問過她,現在的答案跟當初一樣,「我沒辦法。」柳清心搖搖頭,心頭疑雲卻起。
他那麼想拜師麼?為什麼?他的師傅不是師叔麼?
「樓公子,」柳清心將茶杯茶壺放回桌子,問道,「師叔不是你師傅麼?你怎的會又想拜師?」這在江湖上是不允許的,一人同拜二師們,只會讓天下人都罵他厚顏無恥不尊師重道啊。
「我離開沉沙幫之前,已與幫主脫離師徒關係,幫主也答應了。」他解釋道,「所以,並不與我再拜師相衝突。」
他如此解釋,是怕她擔心這一點而故意不告訴他師傅在何處嗎?柳清心有些黯然,繼續問出心中疑問,其實是想聽他口中聽到與自己想法不同的答案。
「那,你為何又要拜我師傅為師?」天下高手眾多,不是只她師傅一人啊——慢著,他是知道和看過「鳳呈天翔」之人,莫非——
「實不相瞞,在下想學『鳳呈天翔』!」樓冠老實說出自己的目的。他拜師從不掩飾自己的目的,也因此眾多前任師傅對他都未有絲毫責怪。
果然!
柳清心黯然垂下眼眸,心中些微苦澀。他的目的,和那些人一樣啊。
「柳姑娘?」
「我說過,」她勉強撐起眼眸,望向他,「師傅傳授於我的,並不是真正的『鳳呈天翔』,我的劍也只是贗品,我不明白你們這些人為什麼一定要得到這些假的東西?!」她提高了聲音,有些氣惱。
她還是不肯承認,但是,是因為他不夠誠懇麼?
「不管是否真假,在下只想拜師學藝,與真假無關。」
「無關?」柳清心冷冷一笑,眼眸寒冷,她的心也有些寒,「如果當真無關,何必要學這一門?」
樓冠一怔,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而她的表情與方才判若兩人,恐怕他的行為惹她反感了吧?是了,方纔那三人也是口口聲聲要她的東西,她定是將他當成同樣類型的人了吧?
樓冠蔚然歎息,自己做得不對嗎?以往十多年來一直這樣拜師,一直以最真實的要求面對每一個他想從對方身上學習東西的人,儘管時有手段不同,但目的一直很明確,說得也明白,所以過往的師傅們都無怪。
「我從小對武學之道便極為鍾情,但凡見到新的武功招式必定想要學會,然後長大一些,開始出家門,每一個門派都有自己獨門招數,我皆登門拜訪求師,師成之後,再往下一個門派而去,一直重複這樣的行為,」他娓娓道出自小到大的過往,甚至未察覺自己說了太多沒對家人以外說的話,「我進沉沙幫也是如此,三個月前幫主以一招『平沙落雁』打退敵人,我見了,上山拜師,然後,脫離師門。」他定定看著她,終於見她表情稍微緩和。
「所以,柳姑娘,我並非是想奪取你的東西,只是想要學一門武功而已。」樓冠誠懇地說,但盼她能諒解。
柳清心緩和了臉上的神情,「我……」
「你不相信我?」
「不,」她相信他,「但是,師傅的行蹤,我當真不知道。」
樓冠卻鬆了口氣,「是我強求了,柳姑娘,很抱歉,但是,恐怕我以後都要睡不著了。」他苦笑著自嘲。
「為什麼?」柳清心很好奇。
樓冠以扇柄敲了敲自己額頭,苦笑道:「我心中一旦想要學武功,就開始睡不著,屢試不爽,糟糕得很。」
「嗤……」柳清心笑了出來,他的樣子很是滑稽。
「喂,」樓冠又好氣又好笑地瞪著面前這個笑得暢然的女子,「你拿我的痛苦當笑料麼?」他忍住笑,佯裝惱怒地說。
柳清心立刻頓住笑容,呆了呆。
樓冠卻在這時破口而笑,「天……」她真是有趣哪。
柳清心瞧著他,心頭漣漪又起,她唇邊笑容起了又裡斂,道:「夜深了,我想睡了。」她捏緊了腰側再次掛上的玉珮,淡淡提醒。
「那麼,晚安了,柳姑娘。」樓冠面上帶著笑,拱手轉身,苦惱歎息的聲音飄了過來,「真希望天快點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