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家門口並無爹爹提著大刀等著砍他腦袋的樓冠,稍稍放鬆了口氣,「現在就回去。」他整整衣裳,將馬兒交給樓器,自個率先走了去。
樓器一聽,高興,他可以給老爺和大少爺交差啦。每回二少爺捎信回家,總是他受命去接,當二少爺回家見老爺的第一面,老爺連帶訓斥的還是他。當個下人可真是命苦。
「咦?這匹馬好眼熟。」樓器歪頭想著,渾然不覺樓冠快要拐個彎不見了。
「還不走?」回頭喚他。
「哦……」樓器應了聲,悶頭將馬交給府門前的家丁,走上台階,一抬頭,哪裡有二少爺的影子,「二少爺?」他四下一顧,未見人。
「傻瓜,在這裡!」樓冠朝他歎氣並招手。
「走後門?」樓器下巴掉地。
「當然,」樓冠拍了拍樓器肩頭,「去看看動靜。」意思就是做先鋒。
老是這麼幹。每次回家後門是首選,到底他是不是這家的主子?樓器莫可奈何地躍上圍牆,探看一回,並無任何異常之後,才招手讓樓冠上來。
兩人入了後院,正躡手躡腳地打算躲避家中下人們的耳目,走在前頭的樓冠忽然停下腳步,樓器一頭撞了上去。
「二少爺!」他正要喊出聲,被樓冠一把摀住嘴。
「你待在這裡,我去瞧瞧狀況。」樓冠說著,人已經往右側前行,樓器低喊他卻未喊住,只得自己偷偷地跟了上去。
樓冠並未察覺到身後有人,他注意前面,覺得不遠處那抹站在亭子裡的人影很是眼熟,並非是那一身月白衣衫,而是那背影、身形以及站立的姿勢,都讓他想到一個人,一個不可能出現在此時此地的人。
「柳姑娘?」站在亭外,樓冠出聲,聲裡含著不確定,但也有確定。
那人回頭,果然正是柳清心。
見是樓冠,柳清心此時的神情較之他並無少驚訝,但她比他多了抹驚喜和激動。
「樓公子?」她往前走兩步,喜道,「你怎會在此?」說完,眼眉一亮,忽然憶起此地是何處,忙補充道,「莫非你是樓伯父的公子?」心中如此猜測著。
「此地正是我家。」樓冠笑道。樓伯父?她認識爹麼?啊,這就能解釋她在自家的原因了。可,也無法解釋夜色已臨,她不回柳家,卻出現在他家。
「我初聽樓公子的名,就曾猜測過這一點,但未曾想到事實果然如此。」柳清心如實道來。樓伯父有二子,樓將公子她已見過,樓冠應是二公子,樓伯父口中那位不學無術,整日只知舞刀弄劍,把他氣得夠嗆的不孝子。
「柳姑娘,我也想不到你會認識家父。」可真夠神奇的。初見她時,他前任師傅與她是師叔侄關係,而如今她與爹又是相識,他與她之間倒算有緣。
柳清心搖頭,輕笑解釋:「不是,樓伯父與我娘本是舊識,因此我才能夠認識樓伯父——啊,我此刻在府上的原因,也是因為樓伯父要托我帶一件東西給我娘。」
「我爹要你帶東西給你娘?」樓冠艱難說出。
柳清心以為他不相信,「嗯,樓伯父讓我在此等候,他去取東西。」
「是嗎?」樓冠隨便應著,側首仔細思想。爹到底在幹什麼?先不說他從未聽說爹與柳夫人是舊識,光是他要送東西卻讓柳清心代為轉交這一行為就有古怪。
轉首見到樓器躲在一旁掩嘴偷笑,知道他有事瞞著他。他不在的這三個月裡,家中一定發生了什麼他所不知之事,他暫無法見到想拜師的對象,接下來可有好長時間可以慢慢摸清楚事實真相。
「樓公子?」柳清心上前一步,見他面色呆愣,不知他發生何事,上前喚他。
「嗯?」樓冠回過神,見到眼前放大臉的柳清心,心猛地一跳,「幹嗎?」反應太大,以至柳清心反被嚇到,而樓器卻已笑得東倒西歪。樓冠冷冷一笑,回頭道:「樓器,你再笑下去我保證你永遠笑不出來。」他威脅道。
柳清心眨眨眼,沒見過凶狠的他。
「二少爺,我將包袱送到你房間去,先走一步,你們慢慢聊……」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樓冠無奈,太過與下人熟識的結果就會這樣。當他回頭面對柳清心時,卻是見到一位石像美人正怔怔地望著他。
他揮了揮手,瞇瞇笑道:「柳姑娘,別呆了。」她這樣的表情好有趣,被雷劈到也不過如此,可為何旁人若是此神情只覺得滑稽,而她卻給他一種可愛,甚至是美麗的感覺?樓冠一了愣,眨眨眼,眼光在她臉上搜尋一陣,心下納悶:她是美人他知道,但初見她時他並無任何所覺,美貌只是表象,能代表什麼?可是現在的她——
「我……」柳清心閃閃眼眸,「我嚇了一跳。」她道。
「嚇了一跳?」他心中仍在疑惑,接口道。
「嗯,我見你三回,可未曾見過你凶狠的表情,所以,嚇了一跳。」但,那表示她離他最真實的一面又近了一步。柳清心偷偷笑在心裡,抬眼悄悄瞥他好幾下。他的樣貌無疑承襲了樓伯父,與樓將一樣是出色的,有些耀眼,是那種即使在千人之中你也能找到他的類型。
但,他與大哥樓將又有不同。樓將做事總是慢吞吞,好像什麼事都在掌握之中,眼眸永遠帶笑,可那笑容卻能讓人感到敬畏——這一點有些像樓伯父。而樓冠,平時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好像什麼事都與他無關,但他卻又是很實在的存在,即使他不想讓人瞧見,但別人總能瞧見他——除了他方才板著臉,他都是很溫和的,絲毫未具有侵害性。可是,她相信那並不是全部的他,她很想看清他的所有,但時候不到,她不直到何時才能真正瞧全。
「抱歉,那是假的,故意嚇唬樓器。」樓冠歉然道。
「我知道。」柳清心依然微笑,將他的解釋記在心裡。
樓冠聳肩。
兩人相對無語,未免尷尬,柳清心將視線瞥向身側,「你家的院落雅致有餘,還多了幾分溫馨。」她抬頭欣喜地瞧著樹上白色花朵。
「這是我娘生前佈置,爹一直未曾有過改動。」樓冠的話裡帶著思念。
「抱歉,我不知你娘已經過世。」柳清心歉然道。
「無妨,都過去很多年了。」樓冠抿了抿唇,深吸口氣道。
柳清心瞧著他,知他此時表情,定然又想起過世娘親了,「其實,我爹在我很小的時候,也因病過世了。」
「原來你也是……」
柳清心點點頭,「但如你所說,已經過了這麼許久,心中只有掛牽,已無憂傷了。」
樓冠認同地望向她。
相同的心思,讓兩人的心有些接近。
院內落花滿地,隨風飄散,點點花瓣飄落在他和她的身上發間。
「什麼?」樓冠奇怪地見柳清心伸指點著頭頂。
「那裡。」柳清心再指。
「那裡?」樓冠朝她所指的方位伸手探去,「是什麼?」他什麼都沒摸到啊。
見他胡亂摸一通,柳清心笑著搖頭,上前一步,站到他身側,抬手將他發間花瓣取下,攤開手掌至他眼前,「在這裡。」白色花瓣躺在她白皙的掌心,彷彿已與她融為一體。
樓冠意欲自她掌中拈起花瓣,但手指尖碰到她的手,她畏縮一下,手掌放低幾寸,垂首不敢看向他了。
樓冠一頓,再取花瓣。而心中疑惑之時,但覺鼻端聞到一股清香,清幽雅致舒服之極,聞之有心靈通透之感。他猛地倒退一步,心亂跳一通,手掌握緊,將那片花瓣捏在掌中,碎了,也未感覺到。
「柳丫頭!」一道洪亮的聲音從遠處傳了來。在場二人紛紛一震。
柳清心羞怯地抬頭掃他一眼,忙轉身退到亭內,而樓冠卻呆立原地,儘管想要離開,但不知怎的腳步卻無法邁開,只能眼睜睜看著爹爹樓告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
相較於他們二人的緊張與不適,樓告卻精神抖擻滿心歡喜。他手中拿了一個長型盒子,興沖沖地要帶來個柳清心。
一時只顧手中之物也柳清心的樓告,開始並未察覺到樓冠,等他從走廊上走到院子,眼中才顯現樓冠的身影。樓告先是一愣,腳步一頓,身形一僵,嘴巴一張:「樓冠?」他先試探。
「爹!」樓冠轉身,硬著頭皮拜見爹爹,他知道這次見面,爹一定不會放過他了。真是糟糕,他應該馬上溜回房裡,然後再裝個病什麼的。
「果然是你!」樓告一時將柳清心忘記,眼中心裡只有這個不孝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臭小子,一年難得回家幾趟,既然不先來拜見他這個做爹的,反而跑這邊來了。咦,「你頭上那些是什麼玩意?」
「頭上?」樓冠一愣,隨即笑了,「爹,那是花瓣。」
「你笑什麼笑?!」樓告狠狠瞪他一眼,騰騰騰地衝到他面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細打量一下,才轉回到正面來面對自己的兒子。
「爹,我沒有笑啊。」樓冠努力維持微笑。
「哼。」樓告哼一聲,將盒子夾在胳膊下,用力地拍了拍樓冠的肩,「你好像過得不錯嘛。」他慈祥地微笑。
「哪有,」樓冠睜眼說瞎話,「沉沙幫一點也比不上家裡,我都吃不好睡不著的。」他眨眨眼,不打算讓爹有機會罵他再也不要去那種鬼地方。
柳清心在一旁,似乎完全成了局外人。但,她眼眸含笑,心中只覺溫暖。儘管樓伯父威嚴的臉上似乎並無思念,但她看得出,對於這個三月未回家的兒子,他思念得很。啊,若是她也能有這樣的家人,該是多麼好哇。
「哦,我倒是看你身強體壯,一點都沒瘦。」樓告瞇起眼,手已經握成拳。
「爹,那是你平時給我吃的什麼大補丸的功勞。」他笑著逢迎拍馬。
樓告聽到這個,就吹鬍子瞪眼睛了,「臭小子,現在才說好,給你吃的時候你還不屑!怎麼,終於知道爹對你好了?哼,沒用了!我告訴你,以後我什麼都不給你吃,給你大哥也不給你!」他大聲嚷嚷。
「爹,」樓冠覺得今天的老爹有些不太正常了,平日裡說個兩三句樓家獨有的問候話也就結束了,可是今日爹怎麼好像真的來氣了,「好了好了,不給我就不給,但是你這個東西,是要做什麼?」樓冠想轉移話題。
「你別管我,你說,今天回家幹什麼來了?」
「自然是回來看爹的。」天哪,他的甜言蜜語快用光了,誰來救他。
「看我?這麼說你還是要離家出走?!」樓告火了,將盒子小心翼翼放在地上,開始撩高袖子,「好,今日我不把你這個不孝子打得走不動我就不是你爹!」他說著,已經對著樓冠掄起碗大拳頭。
樓冠暗叫糟糕,他說錯話了,「爹,住手!」他爹的武功糟糕透頂,偏偏他總愛在他面前施展,結果往往是傷到自己。更可怕的是,他還不能還手。雖然爹武功不行,拳頭還是很痛的。糟糕。
「住手?等你打贏我再說!每次都說要去學什麼武功,結果你瞧你學了什麼回來?」樓告氣呼呼往前一撲,樓冠乘機鑽了過去,「你再跑!」他追了上去,「你連我都打不過,你到底在學什麼?真是丟我們家的臉!」
樓冠站在三步外,無奈又懊惱地看著他,「爹,你別打了成不成,我認輸。」
「不成!」樓告喘著大氣,他就不信打不到,「來人,給我把大刀拿來!」
哇,動真傢伙!
柳清心緊張地站起來,雖然樓冠似乎游刃有餘,但他招招躲讓,樓伯父的脾氣她知道,硬得很,這回拿刀出來,難道是想砍樓冠。她心焦地望向他。
樓冠接觸到她的視線,安撫地朝她一笑。爹哪裡會真砍下來,頂多指著他的胸膛,威脅幾句而已。唉,這個壞習慣的養成,他是幫兇。每回讓著爹來,次數多了,爹就真以為他功夫不怎麼樣,所以他出去拜師,也總嘮叨個沒完。
「哈哈,空拳難敵我大刀,」樓告從下人手中接過刀,「臭小子,我瞧你這回還能逃到哪裡去……嘿,吃我一招!」掄了過去。
柳清心緊張地掩住嘴,心中暗叫糟糕。她先前應娘的要求教了幾招給樓伯父,是「鳳呈天翔」裡頭的劍法改良而成的招數,不知道樓冠能否應付。
大刀虎虎生風,樓冠雖然閃得輕鬆,但要扮得讓樓告瞧不出端倪,那也很困難。何況——樓冠心中一驚,險險避開他爹掃來的刀柄。這招數以刀尖為虛,刀柄為實,招數極為眼熟,總覺得在哪見過。
「爹,三月不見,你功夫有精進不少啊。」他崇拜地說。
「哼,我自有高人指點,比起你那個什麼什麼師傅,要好不知多少倍!」樓告得意洋洋,壓根忘了自己把那個教他的人晾在一旁。
高人?「爹,哪位高人?」如此厲害的招數,若是由他來使,此刻對手一定已經躺在地上了。
「哼哼,你先贏我再說,贏了我再告訴你!」樓告哈哈大笑,渾然不知樓冠在讓他。當然,此時的樓冠應付得有些緊張。
爹頻頻使出怪招奇招,幸虧爹手上拿的不是「鳳呈天翔」,否則——
樓冠一震,終於明白為什麼招式如此眼熟,原來爹使的這十來招,正是那微微改動過的「鳳呈天翔」!他大喜,一時忘記兩人只是在切磋,直要衝上前問爹此等招式是從哪裡學得。但樓告可不太懂得點到即止,何況他未料到樓冠一時激動,會不去迎接他的招數。
「哎呀,糟糕——」樓告大喊,眼看著自己的刀倒就要碰到樓冠的身子。
樓冠一驚,察覺到了危險,但有人比他快了一步擋在他面前——
「呀!」柳清心低叫一聲,她揮手震開大刀,但手背上被滑到一道口子,滲出血絲。她反手背在身後,悄悄掩飾傷口。
「嘩!」樓告大驚之下大喜,「柳丫頭!你怎麼在這裡?」
「你沒事吧?」樓冠一顆心跳個不停,方才爹的刀差點就刺進她的胸膛,把他嚇得夠嗆。她方才眨眼間闖進來,他根本未看清她有否受傷。
柳清心輕搖首,淡淡道:「沒事,你們呢?」
「沒事,」樓冠驚甫未定,「爹,你怎麼這麼不當心?」
樓告瞪圓了一雙眼,「我怎麼知道你躲不開?」而且,更讓他疑問的是,「你們兩個認識?」而且好像蠻熟的樣子哦。
樓冠不理會。
樓告氣呼呼地道:「柳丫頭,你怎麼忽然就衝過來了?好在我及時收住了刀勢,否則刺到你,我怎麼向你娘交代?」他憂心忡忡。
「樓伯父,我沒事。」柳清心安撫地朝他溫柔笑道。
樓冠哼出聲來。好在他及時收住刀勢?爹可真會說大話,方纔若不是她的出手,恐怕他要受傷了——想到這裡,樓冠驚異:「爹!」樓冠偷偷將樓告抓到一邊,「爹,你老實告訴我,你方纔那幾招厲害的招數是誰教你的?」
「沒人教我,我自己學的。」
「爹,你是想讓我告訴大哥,你不乖乖養你的鳥,而偷偷學武功嗎?」樓冠抓住了他的把柄,及時拿出來威脅。樓府裡的人都知道,樓家現在的真正當家是大少爺。而爹呢,在大哥面前是大善人一個,整天只知道養鳥種花,還隨時找人去打打馬吊。可是在他面前又是另外一副德行,凶得很。大家都習慣了。他相信大哥也知道,可偏偏爹以為他瞞得很好,不敢讓隨便一個眼神都能讓他內疚半天的大哥知道。
樓告狠狠給了兒子一個白眼,「你可真會乘火打劫。」
「乘火打劫不是這麼用的,」樓冠低聲道,「你的厲害招數是不是她教的?」他指了指背對他們的柳清心。
樓告不甘不願地點點頭。
果然!
「你想怎麼樣?是不是不服氣?不服氣的話,我讓柳丫頭也教你幾招,然後我們來個公平決鬥!」樓告建議道。
「她?」他不是沒想過,「但是,她是個姑娘。」
「姑娘怎麼了?我告訴你,她的武功比你高出不知多少倍!你想學她還不一定教咧。況且,武功還分什麼男與女?誰高誰就厲害!像我雖然年紀比你大,但是武功比你高一樣。」
這哪裡能拿來相提並論。但是,他說得一點沒錯。
樓冠一震,彷彿心中某個難以逾越的障礙被拔除了,又仿若已經是黑夜降臨卻有曙光閃現。這種心情,讓他雀喜萬分。
是啊,武功何來分男子與女子,三人行必有我師,難道三人之中的女子就不能做師傅了嗎?他以前到底如何想法才在知曉她師傅遠行無法找到之後,心頭失落許久,以為終無機會學她的「鳳呈天翔」。如今讓爹提醒,才知自己一向來的觀念已有偏頗。
他歷來幾任師傅,都為男子,便自當以為做他師傅的須為男子,卻未想過,只要對方有東西值得他去學習,那人是男是女,又有什麼關係。
想通了這一點,樓冠高興非凡。
「爹說得沒錯,我正想拜她為師。」下定決心了。
「終於想明白了?」樓告諷道,隨即笑開,「我去幫你說,你跟了那麼多師傅,常學到幾個月就逃回來了,這一回你的師傅很厲害,你若再逃回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是是,兒子一定好好學。」樓冠無奈,爹會有這番話,全是他以往傳回家的信造成的結果。
「你等著!」將大刀交到樓冠手上,樓告走向柳清心,「柳丫頭!」他輕聲叫道。
「啊?」柳清心彷彿被嚇到,急忙轉身,手依然負在身後,「樓伯父!」她堆上自然笑容。背手的手有些疼,她只簡單處理一下,希望不會繼續出血。
「柳丫頭,」樓告瞟了身側的樓冠一眼,柳清心跟隨他視線看見眼眸閃亮,彷彿找到目標方向的樓冠,「伯父想拜託你一件事。」
「伯父請說,我若辦得到一定幫伯父去辦。」
「辦得到辦得到,你把我教得那麼厲害,他一定沒問題。」樓告喜笑顏開。
柳清心一頭霧水,「樓伯父,到底何事需要我去辦?」
「不是要你幫伯父辦事,是想讓你答應一件事。」樓告伸手拍上樓冠肩頭,「我想請你收他為徒!你看怎麼樣?」
柳清心聞言,懷疑自己聽錯了,「樓伯父,你、你說什麼?」她懷疑眼眸對上樓冠,他要拜她為師?這,怎麼可能?
「冠兒功夫弱得很,而你功夫有那麼好,所以我想拜託你收他為徒,」樓告充滿期待地說,「你會答應的吧?」
柳清心心頭一跳,事情發展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對面的樓冠,也同樣如樓告一樣期待的神情躍然臉龐,雙眼中的閃亮卻原來找到的目標是她!他想學「鳳呈天翔」她知道,但他先前得知師傅遠遊無歸期時,她以為他已經放棄了。現在,他竟然想拜她為師?
拜她為師,他得叫她一聲師傅。這樣的輩分,怎可以,怎可以——
「我,沒什麼功夫可教樓公子的。」柳清心輕聲道,垂下眼眸,心中失落。
「唉,你就跟你娘一樣謙虛。柳丫頭,你的功夫可好著哪。你教我的那幾招我用出來,不是差點打中冠兒嗎?這小子學武功跟了那麼多師傅,武功卻一點長進都沒有,可把我氣死,現在好了,由你來教他,我相信不出半年,他武功一定勝過我!」樓告話語裡還是以樓冠為自豪。
儘管她現在還不知道樓冠的武功深淺,但她可以斷定絕對不會在樓伯父之下。她是不明白為何他要隱瞞,但若是他為了拜她為師,那她怎可能同意。
「樓伯父,其實他——」
「啊,爹!」樓冠打斷她的話,笑嘻嘻地道,「我親自來求求她看。」扶住柳清心手臂,將她帶到一旁。
柳清心靜靜看著他。
「柳姑娘,我故意瞞著我爹功夫很差,只想讓他能時常找我比試,與此次拜師無關!」樓冠認真看著她的眼睛,道,「我曾對你說過,從小開始我就一直在拜師脫離師門之間過日子,武學對我而言是惟一的目標和重。當日在沉沙幫見了你的劍法,我也曾說想拜你師傅為師,但你言道師傅不知何蹤。儘管如此,但我求武學之心未曾改變,我不是宵小之徒,也不會以武功來炫耀,更不會仗勢欺人,我只希望達成自己的心願,將畢生所見到的功夫都學會,」樓冠一口氣說了很多,「柳姑娘,還望你成全!」
柳清心瞧著他,他的眼睛清澈,不是騙人。這一點早在認識他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了。他的理由她也理解,問題是,她如何能當他的師傅?
「雖然我身懷這套武功,但我從不想將它傳下去,師傅也沒有這個意思。而它……唉,實話對你說了,這是真正的『鳳呈天翔』,師傅和我的意思都是要在我這一代結束。若流傳開去,整個江湖不知要掀起怎樣的風浪——我知道你只是出於愛好,但是——」
「柳姑娘,你是擔心我會將它流傳至江湖?」樓冠早就知道它是真的,所以並不驚訝,道,「我可以發誓,今生今世,絕對不傳於下一人,即使是我的後代也一樣。」
「我——」柳清心被他認真的神情和懇求的心態給震住了。
樓告在他們身後跺著腳,見樓冠與柳清心仍在說話,但似乎柳丫頭還沒答應收徒弟,這可把樓告給急壞了,決定自己再上陣。
「柳丫頭,」樓告匆匆走過去,在兩人沉默之中插上話,「你就答應了吧,你不知道這臭小子的壞毛病,一旦有想學的武功不去試一試他是睡不著的。如果你不答應,我怕他從此睜眼到天亮,累死自己!」
柳清心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激烈交戰。
若是收他為徒,師徒名分一定,她的心思怎生是好?
若是不收他為徒,他們父子是誠懇與守信的人,她不知如何拒絕。
望著兩雙同樣充滿期待與懇切的眼,柳清心歎息一聲:「請容我暫且考慮一下……」
樓告大喜。
有希望!
☆☆☆
將馬交給府中下人,柳清心還未來得及將樓告送的禮帶去見娘親,柳夫人已沉著臉在丫鬟的帶領下,來到廳堂。
「娘!」恭敬福了福身,柳清心只來得及叫這一聲。
「你還知道回來!」柳清心沉聲道,臉色難看,「現在都什麼時辰了?你知道不知道!」
「對不起,娘。」柳清心低垂首,輕輕道。
「我聽阿福說你在日落前就進城了,怎麼到這個時辰才回家?這段時間你到哪裡去了?一個姑娘家,入了夜就該知道回家,別忘了你是有未婚夫婿的人,若是讓他知道,將來你還怎麼嫁人?!」聲聲話,儘是責備。
「對不起,娘。」未婚夫婿啊,她那不知消失在哪個角落的未婚夫婿,若是他能知道,那倒好了。「娘,我方才碰到樓伯父,他讓我帶給娘一件禮物,所以我才回來晚了,請娘不要生氣,我下回再也不敢了。」柳清心閉上眼,垂頭解釋。
柳夫人聽到這話,面色稍緩,「你樓伯父要你帶東西給我?」
「是的,娘,」柳清心將盒子交給她,「在這裡。」
柳夫人喜笑顏開接過,立刻打開,「千年靈芝?!」她喜道,「你樓伯父交給你東西的時候,還說了什麼?」
「樓伯父說,娘若吃了這千年靈芝,容貌會更加年輕。他還準備了千年人參,過幾日親自送來。」柳清心如實以告。樓伯父的心思她有些明白,可是他會明白娘的心思嗎?瞧見娘如此高興,她自然也高興,可心中卻高興不起來。
「他真是有心。」柳夫人呵呵喜笑,捧著盒子愛不釋手,頭也不抬地道:「你趕緊回房去吧,早點休息。」
「是,娘,女兒先告退了,娘也早點休息。」柳清心心中一暖。雖然娘很嚴厲,但時而對她的小小關心,她已覺足夠。
退出廳堂,柳清心拖著有些身心皆疲憊的身子走回臥房,將包袱往桌上一拋,坐到凳上,只覺得一切都似乎讓她心煩意亂。
她一向平靜過日子,在娘的嚴厲教導下努力學一切,只想讓娘滿意。儘管她眼笨手拙,老是惹娘生氣,但她並不覺得怎樣。可是,今日,今日樓冠一句「拜師」,卻讓她忽然之間感到身邊的一切都是老天對她的捉弄。
他想拜師,卻不知她不想做他的師傅,她可以做任何人的師傅,可偏偏不想做他的師傅!師徒名分將永遠阻斷她對他的心,他不會明白的!
可是,她不答應,心中又不捨見到他終日失神,似乎生命中沒有一件事值得他去注意一樣。那時他聽她的拒絕時,她感覺到了這一點。然而,這又讓她心中失落。他對她,卻是一點心動的感覺都沒有啊。
唉,她無法當面拒絕,只以考慮來搪塞,不知是否會招來他的苦惱以及樓伯父在娘面前的多言?不,樓伯父不會是多話的人,他性子坦率耿直,斷不會在娘面前說起此事。但是萬一娘若知道,她為了面子著想而要她答應,她又當如何?
娘的命令,她的心,到底哪一個才重要?
在昏昏靠睡在桌上之前,柳清心腦海裡一直在為這個問題而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