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話!」江節仰頭看著天花板。
「我說的是……愛情。「阿城遲疑著。
「不可能!」江節想也沒想地否定。
「我會證明給你看。」阿城冷靜地回答。
江節從床上跳起來:「你別多管閒事,我說過你敢再去測試李沐雨的話,我們倆就玩完!」
「你在害怕?害怕他是,或者不是?」
江節別過頭,不予回答。
「還是想永遠沉浸在對他的幻想中,連個答案都不想要?」阿城又問。
「夠了!」江節忍不住叫起來,又連忙摀住自己的嘴。「如果你再這樣下去,他媽的別怪我趕你走!」他貼近阿城,悄聲威脅。
阿城看著他,毫不生氣,目光裡滿足憐惜:「江節,我只是怕你受到傷害。你可知道你自己心中最大的結在哪裡嗎?」
江節冷冷地搖頭:「我不想知道。你明白李沐雨對我有多重要的話,就不要多管閒事!」
阿城苦笑著沉默,他其實就是為了「多管閒事」而來的,並且他現在發覺江節的心結並不在於李沐雨不知道他的感情,還有更嚴重的……
寒假是短暫的,但對於無所事事的兩個傢伙來說,也是漫長的,何況各自心事沉重。
江節高中時代的女朋友陳艷來看過江節一次,結果被他冷淡的態度給氣了回去,從此再也沒有來找過他。阿城覺得江節很過分,這樣玩弄人家女孩子,江節只是淡淡一句:那是為她好。阿城就沒言語了,畢竟那是江節在還沒有完全瞭解自己的情況下犯出的錯誤,算是可以原諒吧。
還有一個叫阿良的男生來玩,模樣長得還不賴,見面就和江節又抱又跳,開心得跟什麼似的,讓阿城警覺了半天,結果人家已經有女朋友了,跟江節聊了好久他跟他女朋友的事,還向江節討教經驗,說是江節從初中起就是少女殺手,經驗豐富,讓阿城笑得腰都直不起來,讓阿良莫名其妙地直犯愣,覺得自己沒有說錯啊,江節則是面無表情任人笑。
阿城覺得江節的確是個很好玩的人,他的世界既開放又封閉,矛盾卻又和諧。不過要他命的是雖然晚上兩人擠在一張床鋪上睡,卻是同床異夢,規矩得和好哥們沒什麼區別。原因是李沐雨的關係,江節可以連性的甜美一併放棄,讓阿城覺得匪夷所思,也心有不甘。
李沐雨巨大的影響,讓他難以喘息,想要回擊卻無從下手。
轉眼就過年了。
李沐雨家的過年一向與眾不同,畢竟這是個有點特殊的家庭。
往年李沐雨和江節兩個人的時候,除了偶然去李沐雨的公司聚餐或同事家中應酬,通常都是在零食和電視之中把一個新年打發過去,江節也從來沒有什麼不滿,因為從小對過年沒有什麼概念。對他來說,和李沐雨兩人過年的日子是最為幸福快樂的一段時期。
等李沐雨結婚了,江節對於家庭式的過年才有了點認識,但已經失去了車幅的基礎。
身為護士的張莉麗沒有國定的節假日,大年三十也必須上班。李沐雨照例送妻子去單位。江節和阿城在家裡無聊地看電視,使勁換台也看不出什麼興味,到處是毫無新意的鶯歌燕舞。
阿城伸了個懶腰,眼珠子開始亂轉,張嘴就問:「你家有沒有A片可看啊?」
江節皺眉:「怎麼可能有?」他記得自己初中時候看黃書還被李沐雨狠揍了一頓,這件事讓他王死不渝地放在心裡,不過回憶起來奇怪地讓人興奮。
「你怎麼知道沒有?李沐雨也是男人啊,是男人都看,何況他有老婆呢,說不定兩人一起看,幹起來比較爽嘛。」阿城不以為然,可是話剛落,腦袋就被砸了三隻沙發墊子,居然挺痛。
「閉上你的鳥嘴!」江節的臉皮繃緊了。
阿城悻幸然地訕笑:「你再不舒服也沒有辦法,他們是夫妻,這是事實啊,哪有夫妻不辦事的?!」
江節把手中的電視遙控器舉了起來,作勢要砸,嚇得阿城趕緊收口。
「好好好,我不說了行不行?你快把東西放下。」
江節看著他驚嚇的樣子不由笑了,他明白自己的生氣的確是無理取鬧。李沐雨也定凡夫俗子,怎麼會沒有七情六慾?他就是不能往這方面想,會悶得慌。
「吃不到的總是最好的……」阿城低聲念叨,有些委屈。
「想打架是不是?」江節「噌」地站起身,火氣又大了起來。
「我不想打架,我只想做、愛。」阿城側過頭,沒好氣地回答他。
江節全身震了一下:「不行,在這裡不行!」
「你怕什麼,他又不在。」阿城不以為然地哼著,人在身邊卻碰不得,憋了兩個多星期,人不浮躁才怪呢。
江節沒理他,扭過頭專心地盯著電視屏幕。
「你守什麼節啊,他會領情嗎?他不是一樣會跟他老婆干!」
「你閉上嘴,行不行啊?!」腦中某根神經不自覺地刺痛起來。
「行,來一下我就不再煩,0K嗎?」阿城挑釁似地睨著怒火沖天的人。
江節怔怔地愣了一會兒,用力咬著自己的嘴唇。他不是一樣會跟他老婆干……嘴中有血腥味,卻不覺得痛。
「好,要辦就快點!」扔下話後轉身向房間走去。
阿城倒傻了眼,沒想到他真會這麼痛快地答應下來。
不過,配合卻出了問題,性事變得就像是一場自虐。前戲太潦草,江節流血得厲害,比第一次還糟糕,疼得全身都是汗,他使勁咬著牙不吱聲。
阿城心想著:你跟誰犯勁呢,吃苦的還不是你自己。他一遍遍地親吻他,試圖讓他放鬆下來,可江節就是心不在焉,全身肌肉僵得跟死人似的,兩人折騰了好一會兒,什麼樂處也沒嘗到。
「你不想快活就算了,沒事找什麼罪受啊?!」阿城自己也痛得要命,火氣直往上竄,興致全消,不由沖身下的人吼起來。江節閉著眼不說話。
阿城無奈,抽身而出。被單上有血跡,很扎眼,眩得他頭暈。
「媽的!」忿恨地啐了一句。「藥呢?有止血的藥嗎?」他問趴著的傢伙。
「不知道……」江節深呼吸了兩口,裂開處火辣辣的疼,但還不算很厲害,他支起身體,「我自己去找。」
「得了吧,你給我躺著。」阿城橫了他一眼,滿心不忍又覺得他活該。胡亂地往身上套好衣服褲子,打開門卻動作頓滯,立即反手把門關上,靠著門背直擰眉頭,「他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李沐雨?」江節嚇傻了。
阿城看著他的神情就來氣,冷笑:「放心,他沒發覺,坐在那兒看電視呢。這麼怕被他捉姦在床啊,怪不得守節到現在,給你立個貞節牌坊要不要啊?!」
江節顧不上他的冷嘲熱諷,忍痛從床上爬起來,翻著雜亂不堪的床褥找自己脫了的襯衫。
「你想幹嘛?」阿城皺眉,一把緊握住他忙碌不已的手腕。
「我不能這個樣子……給他看見。」江節顫動著嘴唇,完全六神無主。
阿城的火氣翻江倒海地湧動,胸中積蓄多日的鬱悶,像條飢渴的蛇一口一口地吞噬理智。「哈,你就應該給他看看這個樣子!你再亂動,信不信我立即叫他過來看?!」他威脅他,絕不是開玩笑的口氣。
江節驚訝,怒視著壓制住自己的人:「你他媽的到底想幹什麼?我警告過你,敢試李沐雨我們就玩完!」
阿城陰冷地笑,湊過臉在緊張的嘴唇上粗蠻地吸吮了一下:「我只想證明給你看一件事,讓你知道自己有多傻氣!」
他伸出雙臂從江節的腰下抄起,把整個人抱進懷裡。江節最初不知反應,不明白他要做什麼,等到想起掙扎,身體已經被對方用力挾住。
「阿城,你瘋了,快放下我!」江節壓著嗓門怒吼起來。
阿城沒有理會他,練了多年的武術,對付一個受傷的人來說實在是太容易了,用點勁把住了其腿彎底下的某處,江節只覺渾身酸麻脫力,任憑被抱著向門外走去。
他害怕了,不知道阿城吃錯了什麼藥,李沐雨正在外廳呢,他不能讓他看見自己這副樣子!
「你現在要叫也沒關係。」阿城見他面紅耳赤不由調侃,他自然清楚他不敢叫。
江節急瘋了,用盡全力掙出被扭在背後的手,朝阿城臉上就是一巴掌。阿城吃痛,手勁一鬆,差點把人給摔到地上去。
「你這臭小子!」阿城真的火了,抽手拉住對方的手臂一絞,把江節撂在地上,然後半拖半拉,一路直朝電視機前的沙發奔去,把人扔在滿臉愕然的李沐雨旁邊。
江節撞在沙發背上,頭有點暈,等他緩過神來,側首就看到坐在一旁注視著自己的人,眼瞳裡映出無法躲藏的狼狽。他被他的目光盯成千瘡百孔。
天哪!世界末日來臨的時候,他大概不會比現在更驚慌了。赤身裸體在李沐雨眼前……真希望這是一場夢,他需要有人來叫醒,叫醒這場突如其來的噩夢。
四日皆是震驚到極限的空洞。
阿城交叉抱著雙臂,衝著還沒有回過神的李沐雨微笑:「你兒子被我幹出血,有沒有藥可以用用啊?」
江節全身的熱量部衝到臉上,他想撲過去揍阿城,身體卻動不了,因為李沐雨一直看著池,用一種古怪的從來沒有見過的凜冽目光。
如果這一刻能立即死去,也無所謂了,
臉上的血色開始消退,轉向蒼白,他無法面對這種沒有內容的像深海似的目光,也無法預測李沐雨下一步會有什麼反應。
李沐雨靜靜地注視著這個全身一絲不掛的叫做江節的兒子,眉頭蹙緊足足有五分鐘,然後站起來,脫下自己身上的毛夾扔向江節。
「穿好,別受涼了。」他冷淡而平靜地說,目光終於從江節的身上移開,看向筆直站在對面的阿城。
阿城覺得自己的呼吸都給這男人目光給凍結了。他看到他握起拳頭,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臉上被重重地揍了一拳,痛得眼冒金星,不過心中湧起一絲勝利的快感。他想自己可能贏了。
「這算是什麼?」伸手摀住連續遭難的鼻子,痛得快麻木了,不過他還是能笑得出來。「以一個父親的名義,還是以一個男人的醋意?」
李沐雨沒有回答,他坐下來,舉起雙手蒙住自己的臉。
「江節,洗臉台下面第二個抽屜裡有藥,自己去塗。」他對江節說,一貫的溫和口氣,只是沒有看人。
江節沒有動,他耳邊嗡嗡作響,什麼話也聽不到。
「快去!」李沐雨的聲音在顫抖。
「別動!」阿城冷酷地唱反調。他一步上前按住江節的肩膀,阻止想站起來的動作,眼睛盯著李沐雨,狡猾地綻開笑容:「江節,你難道不想知道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嗎?」
江節拚命搖頭,他不想知道,思緒混亂成一團,只求這一切趕快結束。
李沐雨的臉上卻劃過狼狽。「那信……是你寄的?」他問阿城。
此話一出,空氣頓時凝結,沉重得無法讓人呼吸。
江節僵滯,似乎被石化,他無法置信地瞪著李沐雨,耳邊嗡嗡作響像被狠狠地敲擊了一下。他突然明白阿城的話果然不是憑空亂說的。
他親愛的李沐雨……一直在裝蒜……
「你收到了……那信?!」江節一步步接近李沐雨,希望他能搖頭,告訴自己這是一場誤會。
李沐雨卻點頭。
「信是我寄給他的,不是你寄錯的。」阿城冷笑。
江節頓步,回頭怒視著他:「你為什麼這麼做?」
對方頭一側避開他的目光:「因為我一直覺得他不會對你的感情一無所覺的,不知道什麼原
因,反正我看到他的照片就覺得他可能也是瞭解你的。
「當然,我不是很敢肯定。但你對他那樣的單戀……我瞧著不好受,所以想幫你試試他。」
阿城吸了一口氣,鎮定情緒,抬眼面對江節:「如果他是個普通人,不太可能對那樣出格的信保持無動於衷的,按一個家長的心態來說,至少也會找你談談之類的,可他對此隻字不提,很令人懷疑。
「我想你很瞭解江節,知道這信不可能是他主動寄出的吧?」這句話,他是問李沐雨的。
李沐雨再次點頭。
「你……想忽略它?」
江節渾身一震,緊盯著李沐雨,這才是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李沐雨遲疑,彷彿在掙扎,靜默好半響後終於開口,還是很平靜。
「是的。」他居然承認。數年的感情,也在這句「是的」之下,全部變得毫無意義……太殘忍了……
江節驚訝地張大了嘴,一時無法發聲,腦子空白了。
「你要我?!你一直……一直都在要我?你不是不知道,對不對?!你……你你……一直都在騙我?」尖聲叫喊後,聲音又卡在喉嚨裡問不下去了,悲憤和屈辱在蒼白的臉上交織著扭曲的表情。
他真想手中有把刀能向這個親愛的人一刀砍過去,看看他到底有沒有一種叫「心」的器官。他撲到他面前,用力扯住襯衫前襟強迫他站起來,面對自己的怒火。
李沐雨應對怒火狂濤,用一腔柔情,可惜此時在江節眼中卻充滿了諷刺。
「江節……我不是在要你,我……」他想摟住搖搖欲墜的男孩子,痛苦的神情讓他下忍,他卻無法解釋。
「別碰我!」江節聲嘶力竭地咆哮,把手放開,然後向後退,淚水潰堤,他顧不得了。「對,你沒有!你只是……無法愛我,對不對?」他咬緊牙關慘笑。
李沐雨想抱的雙手停止在空氣裡。
他,又點了頭。
阿城滿目疑問和震驚。這不應該是他的答案,絕對不是,怎麼會這樣?!
江節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李沐雨,我……恨你!」他一字一頓的咬著詞,冷冷地看了李沐雨一眼,身體因絕望而顫抖。
數年的迷茫終於清醒得夠徹底。太徹底了,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呢……真是一點也沒有準備面對這種拒絕,雖然掙扎了這麼多年,可真正面對無情的拒絕,他還是無法承受。
心太痛了,活像被人用手撕裂。
阿城看著江節緩緩地定向自己的房間,關上門沒了聲息,不禁有些擔心,他瞭解夢幻粉碎的痛苦,鮮血淋漓的可怕。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這件事,如果讓江節一輩子陷在幻想中,也許更好……
爭沐雨又頹然坐下,頭枕在沙發背上,手撫著太陽穴,眼瞪著天花板,看起來精疲力竭。
「你滿意了吧?」他沉聲問阿城。
「我……」阿城惶然無措,他發覺李沐雨彷彿在霎時蒼老了許多。「你為什麼……不承認?」
「我承認了,那然後呢?」李沐雨反問。
阿城搖頭,他不知道,沒想過。
「我無法給子他要的東西,」車沐雨淡淡地微笑,空茫的,「也許,你能。」
「不,」阿城沮喪地垂下頭,在對方的笑容裡,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贏到什麼。「江節心裡裝不下其他人,除了你……我永遠代替下了你李沐雨,永遠。」
李沐雨閉上眼,陷入沉默。
「如果你不能愛他,那就放了他。」阿城遺憾地聽見自己的話裡有懇求的味道。
「我……沒有囚過他,從來沒有。」李沐雨歎息著回答。
「放屁!」阿城煩躁地踢了一下沙發,「你敢說沒有?!你放任他沉醉在對你的幻想中遠離現實,你他媽的才是真正的變態,你在享受他對你的單戀而自己置身事外,對不對?!李沐雨,如果你真想做他的爸,怎麼會讓他抱著不倫的幻想深陷到無法自拔?!
「你想把他弄瘋,是不是?!把他變成一個僅認得你李沐雨,不會愛、不懂生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癡?!是不是啊?!你他媽的是不是在報復?!」
阿城惡毒地連續指責,他要把眼前這個男人溫和的外皮撕毀,他就下信他的道貌岸然、委曲求全。
李沐雨沒有反駁,他繼續沉默,直到看見江節重新站立在眼前,直愣愣地瞧著自己,通紅的雙眼中閃爍著微弱的希望,他知道他也在等自己的解釋。
他想解釋,解釋自己早巳讀懂他所有的心思,想解釋自己這麼久以來在父愛和情愛中搖擺掙扎,想解釋曾經苦苦等候過他的成長,想解釋抱著他的時候也有過天長地久的慾望,想解釋他瞭解他的脆弱,從不忍多加傷害,想解釋他有多想保護他,從初見面的那一刻起就曾嚮往過永遠。可定,生活就是生活。
這一切該結束了,他不必知道這些解釋和背後的即將遠離。
「對不起,江節,你該定了。」他對他說,還是用父親的目光溫和凝視,話語卻是無情的驅
逐。冷酷的道歉,將數年之久的翠戀畫上休止符。
江節聽著,然後點頭。鹹蛋超人的劇目終於結束,來不及留戀,他聽見自己曾經以為永恆的世界在心深處轟然倒塌,一片狼藉,他的英雄在殘垣斷壁中灰飛煙滅。
他還是想問,如果時光能倒流,如果一切不曾改變,如果他還是那個六年級小男生,如果母親沒有帶自己到他面前,自己的世界會是個什麼樣子的?
如果沒有李沐雨這個人,一個叫江節的孩子該是什麼樣子的?
他猜不出,但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
天亮了。
叫江節的孩子只能離開。這個家是李沐雨的,收養了他數年的男人應該得到這些報酬。他和他的關係到此結束,建立起來的所謂父子關係其實本來就沒有存在過,雙方部心知肚明,這一天遲早會來到。
李沐雨彷彿在二信之間老去,憔悴得像是換了身皮囊。
江節臨走前,輕輕地擁抱他了一下:「我不會怪你,永遠不會。」
李沐雨疲憊地笑望他的臉:「那就好。」
江節也笑:「但我會恨你,永遠都會。」
李沐雨無奈地點頭:「沒關係,但不要說永遠。」他遞給他一本存摺:「我說過負擔到你大學結束!」
江節接過它,頭也不回地走出這個曾經以為是自己家的地方,走出這個他構築過愛情又無情毀滅它的世界,曾經害怕的別離,想不到最終實現的人卻是自己,多麼諷刺的現實。
今生今世,再也不會見到這個叫李沐雨的男人了,他想。不悲慘嗎?那就太假了!他依舊愛他,可是沒有希望了。
火車的轟鳴聲掩飾哽咽著的哭泣,他用最後一絲鮮血淋漓的成長來換取感情的重生,在臥鋪晃眼的慘白燈光中等候迷茫的未來。
阿城一直緊摟著同伴,他知道他會痛,這是個必然的過程,只要熬過去才會看得見明天的陽光。
江節的愛情告終,生活還必須前進。
所謂真正意義上的離開是連著精神的,就變得困難。阿城預料到這個結果,沒有太過堅持地在新生的江節身上尋求愛情。他沒有束縛他,兩人還是處在哥們和情人的臨界點,來回搖擺地持續了幾年,直到開始放縱自己身份的江節在同性戀吧裡找到另外一位男人為止。
阿城不得不承認,在捅穿李沐雨的那一刻,自己已經失去了江節。
新男友是個比他年紀大上一輪的上班族,阿城嘲笑他找了一個李沐雨的替代品。
江節沒有否認,是不是他都無所謂,他說過恨李沐雨,但未能否認心中持續的愛戀。
他用戀李沐雨的方式在新男友身上尋找寄托,這樣做很傻,沒有人能代替另外一個人,所以戀情失敗得也很快。他依舊不停地尋找,不停地更換和不停地學習忘掉一個叫李沐雨的人。
可是太難了……有誰能忘掉自己是怎麼長大的嗎?在他開始用心記憶的時候,這個人就充滿在他呼吸的空氣裡,填滿他生活的空間裡。忘記他,等於忘記自己。
他放棄,就當自己長個毒瘤,痛苦地防備它一輩子。
大四的一天突然接到電話,是張莉麗打來的。貼著話筒,腦海裡立即清晰地出現了一直想忘掉的人的形象,那一刻江節覺得自己很失敗。
張莉麗禮貌地跟他說,他的親生母親從國外回來了。
這個消息讓江節覺得可笑,原來自己除了李沐雨外,真的還有一種叫「親人」的關係存在。張莉麗還告訴他,他的親生母親希望他去國外留學,並替他負擔一切費用,問他是否願意。
他問張莉麗:「為什麼是你來告訴我?那個人呢?」
張莉麗溫婉地回答:「他不能打電話,他說希望你能出國深造。」
江節冷笑,說:「你記得讓他向我媽多要點撫養費,要不就太虧了。」然後狠狠地把電話掛斷了。為什麼?他可以這麼絕然……
「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張莉麗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不由歎氣。
屋外的樹在風中颯颯輕晃,枝丫上的葉子快落光。坐在窗口邊的人在數。
「他會懂事的。」他也歎息。
「可我真的很嫉妒他,」靠著丈夫瘦削的肩膀,張莉麗有些淒楚的怨意,「他怎麼能得到這麼多?」
男人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苦笑,他拾手溫柔地撫著妻子秀髮。
「對不起。」
「沒關係,」妻子不好意思地笑,「我已經得到你了,不是嗎?從小戀你這麼多年,可從沒想到有一天你會娶我。」
「可我無法給你任何東西……」
「不,你把信任交給我了,能陪你這麼多年,我已經滿足了。」妻子吻了一下丈夫的額頭,親暱地靠在他身上。「你說,這陣子要多長時間才能掉光啊?」
「很長時間吧……」
半年後。
要不雨嗎?天有點陰濕。
江節站在公寓狹小的窗口前向外張望。
灰濛濛的氣霧中,有一群鳥晃悠悠地飛過,看起來速度很慢,讓人不由害怕它們會不會掉下來。
他打開電腦,上網收郵件,信箱提示有一封信。
飄雨絲了,陰涼的濕氣撲進窗口,有股淡淡水腥味。
「咕咕……」
一隻毛色古怪的鳥停在斜對面陽台的花架上,它歪著腦袋仰視天空,然後用灰白的喙梳理羽毛並縮緊身體。
它冷嗎?江節瞧著鳥,沒有關窗,如果它要進來躲雨的話,他不反對。
鳥望向他,目光柔和地停駐了好一會兒。
他也凝望著它,不認得其名字,它不是只在這個城市裡常見的鳥,不知來自伺方。
彼此又匆匆躲開了日光。它繼續在雨裡停留,他要去看信件,一邊給自己倒杯熱咖啡。
下載完畢,信件抬頭寫著:李沐雨。
他的咖啡全倒在桌上,溢了好大一灘。癡迷的笑容漸漸浮上臉龐,為遠方那個久無音訊的人。
李沐雨,你還好嗎?我想告訴你,我已經不恨你了,沒有愛情也行啊,我只想待在你身邊……他激動得手忙腳亂,顧不得桌上的咖啡,連忙點擊信件進入。
雨大了,從開著的窗戶濺進屋內,濡濕了淡藍色的窗簾。
「鏗鏘——」
尖銳的碎裂聲劃破寂靜。花架上的鳥一驚,亮翅高飛,它掠過洞開的窗看見屋內的電腦前,年輕人右手半舉,咖啡杯已經跌在地上碎成幾片,咖啡靜靜四淌。他立著,像是座沒有生息的雕塑。
鳥看了他一眼,隨即消失在雨霧中。
「江節,你好!
打擾你,很抱歉。
我是張莉麗,或許你不想看到關於我們的任何消息,但我認為我應該有責任告訴你,李沐雨於昨天凌晨三點十分因胃癌晚期不治,在新華仁醫院逝世……」
電腦屏幕上的信平靜地寫著。
「他最後說:他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