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水一戰?」
看見妙光露出好奇的神色,鳳鳴大叫表演時間到了,臉色沉著地點點頭,走到射入陽光的天窗下,昂頭凝神思索一會,才緩緩開口:「曾經有一個大將,必須帶領他的軍隊打一場生死攸關的戰役。敵人軍勢強大,敵強我弱。開戰前,大將選擇了在大江邊紮營。很多人勸告說,此地沒有退路,萬一輸了就會全軍覆沒。紛紛要求大將改變江邊紮營的決定。可是,大將不為所動,他的大營終於還是選擇了紮在沒有退路的江邊。公主,你認為他這樣做對嗎?」他背對妙光,頭也不回地問。
「過於冒險。」
「的確冒險,可他贏了。」鳳鳴驀然轉身,炯炯有神地眼睛直視妙光:「公主知道為什麼他會贏?」
妙光沉吟片刻:「因為沒有退路,士兵只有拚死攻敵。」
鳳鳴猛然擊掌,點頭道:「對!因為沒有退路。背水一戰,才能激起拚死攻敵的士氣。反正輸了就是死,再沒有逃生的可能,誰會不奮力反抗?這樣一支亡命之軍,怎麼會不贏?」腦子裡不斷回憶電視上曾經看過的名人演講片斷,鳳鳴模仿他們蠱惑人心的風度和氣勢,牢牢盯著妙光雙眼,緩緩道:「這就是背水一戰的故事,公主回去記得把這故事告訴若言。」
「為何要告訴王兄?」
「因為是他迫得我們背水一戰。我希望若言知道,不留餘地步步強逼只會激起他人拚死反抗之心。他以為對我下毒可以控制西雷,結果差點把自己和親妹妹的性命都算計進去。在西雷邊境,如果不是他逃得快,早被瞳將軍殺了;如果容恬不愛惜手下的性命答應若言的交換條件,恐怕公主這輩子都要留在西雷地牢中。公主回去後,最好勸告一下你的王兄,要他少打西雷的主意。」鳳鳴極有份量地扔下警告,冷冷道:「公主也不必花心思挑撥我和容恬的關係。容恬的策略用得非常對,他這是最高級數的兵法,運用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道理。換了是我,我也會這樣做。」
妙光蹙眉,輕聲道:「置之死地而後生?」
「西雷兵法向來不對外傳揚,公主不知道也不奇怪。」鳳鳴肚子裡笑到抽搐,板著臉繼續誇張:「實話說,容恬學識淵博遠遠勝過當今任何一人。至今為止,他撰寫的演算大法已經有三百卷,兵法計策也列出一百零八計,剛才所說的置之死地而後生不過是第一百零七計,不算什麼。」
「一百零八計?」妙光眼睛瞪圓。如果容恬真如此厲害,那王兄對他的估計就偏低了。對敵人估計錯誤,極可能導致大敗。回去要立即向王兄報告一切。但她對鳳鳴的話還是將信將疑:「若容恬的兵法已經到了這種程度,為何不起兵吞併十一國?」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王兄一樣喜歡生靈塗炭?」即使知道容恬遲早要吞併他國,鳳鳴還是裝出容恬是個絕對不殺生的聖人模樣,悲天憫人外加順便訓斥若言的狼子野心一番,最後斜眼看看妙光:「公主不信容恬兵法厲害?」
妙光微微一笑,轉頭不看鳳鳴,淡淡道:「鳴王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好了。」
「哼哼,你不信也沒有關係。」鳳鳴眼睛一轉,開口琅琅道:「善於用兵的將領,往往能在掌握了敵我雙方實力的虛實後就對雙方交戰的結果有基本的認識。」
「領兵常識而已,大道理誰後會說。」
鳳鳴自信地微微一笑,繼續滔滔不絕把當年看過的《諸葛亮傳》上面的東西往妙光面前搬:「將帥在預料勝負的結果時需要瞭解的內容有:第一,雙方的君主哪一個比較聖明?第二,雙方的將領哪一個更為賢明有能力?第三,雙方的官吏哪一方更有能力?第四,雙方哪一方的糧草更為充足?第五,雙方中哪一方的士兵訓練有素?第六,雙方的軍容哪一方更為嚴整?第七,雙方的戰馬哪一方跑的快?第八,雙方哪一方佔據的地勢更為險要?第九,雙方哪一方的幕僚更有計謀?第十,雙方各有哪些可以畏懼的鄰國?第十一,雙方哪一方的國力更富有?第十二,雙方哪一方的百姓生活更安定?通過比較上述幾個方面,雙方誰強誰弱,誰勝誰負就可以比較容易地做出判斷。」他從太子殿出來時就開始搜腸刮肚回憶《諸葛亮傳》,這時候一口氣說了十二條,看見妙光臉色越來越凝重,不由暗自大樂。
簡單實際,這確實是當今少見的系統兵法。容恬如果真的可以總結出系統的兵法,說明他在兵法研究上已經無人可比,離國一旦與西雷開戰,後果不堪設想。
妙光偷偷瞥鳳鳴一眼,深幸他沒有毒發身亡,不然西雷一定會討伐離國。她思索片刻,反駁道:「這些道理淺顯易明,不過是小道理罷了。如果鳴王能舉出讓我心悅誠服的實證,證明西雷王當真如此厲害,妙光願代王兄簽下約定,在容恬在位期間,離國絕不會對西雷興兵。」
再拋兵書袋就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鳳鳴傲然冷笑:「公主不過是想誘我說出更多兵法罷了。其實容恬的兵書寫好後都藏在王宮秘密之處,我也只看了一點點,要說也說不齊全。再說,我何必要讓公主心悅誠服?如果若言要動西雷的腦筋,儘管讓他領兵來好了。我敢保證,若言對西雷興兵之日,就是離國滅亡之時。」
後面兩句說得中氣十足,自信滿滿,妙光臉色一變。
烈兒在一旁張口結舌,沒想到鳳鳴今天居然大發神威,把妙光給震住。
妙光怎麼會信鳳鳴並沒有看過所有的兵書,微笑不語。
「我今天就說到這裡,公主好自為之。」鳳鳴見好就收,對烈兒使個眼色,昂首闊步離開地牢。
一出地牢,鳳鳴立即放下嚴肅的臉孔,怪叫一聲,大笑著轉身對烈兒道:「總算過關了,這回若言可不敢對西雷隨便下手。如果有幾年空擋不必擔心若言,容恬一定可以使西雷國力大增,為吞併天下做好充足準備。唉,我剛才好幾次差點大笑出來,忍得好辛苦,肚子現在還疼。」說著揉揉肚子。
烈兒愣了好一會,才開口道:「鳴王,你好厲害。」
「厲害?」
「鳴王說的那些兵法,確實聞所未聞,令人驚歎。大王有鳴王輔助,一定可以得到天下。」烈兒臉上露出徹底的崇拜,認真地看著鳴王:「鳴王才智遲早招來各國暗殺,烈兒一定會好好保護鳴王。」
被人崇拜的感覺真好。
鳳鳴抓耳撓腮一番,不好意思道:「那些兵法其實不是我……」
話說到一半,忽然一人從後花園的假山處轉了出來,打斷鳳鳴和烈兒的交談。
「鳴王在這裡,讓我好找。」原來是太后身邊侍女香焚,對鳳鳴靈巧地行禮,嗓音清脆悅耳:「太后請鳴王過去,說好些天不見鳴王,想找鳴王聊天。」
鳳鳴奇怪地眨眨眼睛。
他和太后都住在王宮中,不過很少見面。太后想聊什麼?
烈兒問:「太后有何事找鳴王?」
「大概是下面新供上來的香茶,太后說一個人喝沒有意思,大王又忙著國事,想找鳴王一起品嚐。」
鳳鳴對上次安巡的事件心有餘悸,不過內心也非常同情婚姻不幸福的太后。說到底,她也是為了自己的兒子,而且,那毒藥也是假的。古往今來,深宮中的婦人最可憐,寂寞又孤單地看著年華老去。
他對香焚點頭:「好,我去。」
「鳴王,我陪你。」
香焚是太后身邊紅人,一點也不忌憚烈兒,笑道:「太后的香茶可沒有準備你的份,你去幹什麼?鳴王就在王宮裡,你還怕丟了?」
「可是……」
「可是什麼?鳴王和大王的關係你是知道的,大王是太后的兒子,鳴王就是太后的……」香焚說到後面忍不住笑了,沒有把「媳婦」兩個字說出來,用眼睛橫烈兒一眼,咬唇道:「他們是家裡人說私話,你聽來幹什麼?」
鳳鳴早在一旁從耳朵紅到脖子,立即投降道:「我立即過去。烈兒,你先回太子殿。」
烈兒知道太后為了容恬絕不會傷害鳳鳴,也不怎麼擔心,點點頭溜了。
鳳鳴跟著香焚到了太后寢宮。
寢宮內到處點了香爐,一跨進門就聞到一股馨香,特別舒服。
「拜見太后。」
「鳴王來了?」太后笑吟吟點頭,喚香焚搬來椅子放在自己最近的地方,指著椅子道:「坐。」
「是,謝太后。」鳳鳴乖乖坐了下去。
「香焚,把新進貢的香茶倒一杯給鳴王。」
「謝太后。」
太后今天怎麼這麼熱情?想當日我還是她冒牌兒子時也沒有受過這樣的熱情對待。鳳鳴性格大大咧咧,奇怪一會便放開心事。他看見太后手邊放了一堆針線,好奇地問:「太后自己做衣服嗎?」
「我老了,做什麼衣服?」太后見他問手邊的針線活計,拿起來遞給他看:「這是給大王做的衣帶。本來不必我親自做,不過我也閒著,就親手做一件,望他戴上它可以平平安安到老。」
字裡行間透露慈母心情,鳳鳴本來就是孤兒,聽了頓時感動,與太后又親近幾分。接過太后手上還沒有完工的衣帶,歎道:「好漂亮,太后對容恬真好。」如果我媽媽在,一定也會處處維護我,怕人害我。說不定也會為了我日後的前程而犧牲他人。想到這裡,將一直暗藏在心中對太后當日答應讓安巡刺他兩個窟窿的事情拋到腦後,再沒有不滿。
太后笑道:「鳴王喜歡更好,哀家也為你做了一條。」香焚取來另一條翠綠衣帶,交給鳳鳴。
鳳鳴一看,做工精緻,真的非常好看。
「太后,這……」他從小到大,從沒有人為他親自縫製一針一線,在孤兒院的時候,穿的更通常是善心人捐贈的舊衣。此刻一捧衣帶,只覺得全身暖和,眼睛紅了起來。
「哀家忽然對鳴王如此,鳴王想必非常驚訝。想著我這太后忽然熱情起來,不知道有什麼居心。」太后款款道:「鳴王可知道,容恬曾經對哀家威脅,要哀家視鳴王如己出,否則我與容恬母子情分就要斷了。」
「啊?」鳳鳴一震。
太后淡淡苦笑:「鳴王也很驚訝吧?容恬居然這樣對我這個一心一意為他的母后。這句話,他不止說一次,他說了兩次。一次在安巡死後,當時鳴王還昏迷未醒;一次在哀家要他考慮大婚的時候。」
鳳鳴更加感動,這次不是為了太后,而是為了一直默默付出的容恬。
太后放下手中茶碗,仔細打量鳳鳴,忽然長歎:「鳴王果然是少見的美男子。自己的兒子對他人深愛遠遠勝於母親,如果我夠狠心,就應該趁這個機會殺了你,以絕後患。」
鳳鳴全身一震,立即看看左右是否有危險。
太后見他舉止單純,露出笑容,輕聲道:「鳴王放心,為了容恬,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傷害鳴王。這次請鳴王來,是求鳴王一件事。」
終於說到正題了。鳳鳴精神立即集中,開口道:「太后有什麼吩咐?」
「哀家想請鳴王向容恬進言,要他為西雷找一位王后。」
「王后?」鳳鳴即使早有心理準備,也不禁呆了片刻。終於還是談到這個不可避免的問題了。鳳鳴苦笑:「這個事,太后向容恬提不更好嗎?」
「這個事,只有鳴王可以說動容恬。其他人都無法做到,包括我這個太后。」太后也苦笑道:「裡面的道理,鳴王想必比哀家更明白。」
鳳鳴緩緩點頭,長長歎氣:「不錯,我明白。」
太后抓起鳳鳴的手道:「鳴王,我知道你不捨得大王。大王只要留下子嗣就不必再和王后行房。我心裡明白,你才是容恬命裡的伴。不瞞你說,先王當年也有深愛的男子。」
「容恬的父親?」
「其實朝廷裡的老將都知道,先王最愛的不是我,而是老容王。」
鳳鳴失聲道:「老容王?」
「不錯。」太后的焦距停在前方空中,彷彿想起前塵往事,悠然道:「其實當年先王迎娶哀家,也是在老容王勸告下才點頭的。在生下容恬後,大王再沒有親近我。所以哀家放心在國家危難之時將獨子放在老容王身邊,因為他絕對不會傷害容王的血脈。就像哀家為了容恬,絕對不會傷害鳴王一樣。」她狠心拒絕安巡的情意,與其說是對先王的愛,還不如說是為了親生兒子和對西雷王室的忠誠。
為西雷殫精竭慮多年,身為太后絕不能讓西雷王室血脈斷在眼前。
「哀家先問鳴王,容恬身為西雷王,是否該留下子嗣?」
「該。」
「要留下子嗣,是否需要大婚?」
「要。」
「除了鳴王,有沒有人可以讓容恬答應大婚?」
「……沒有吧。」
「那鳴王……」太后一字一頓,真摯地看著鳳鳴:「鳴王可肯為了容恬的萬世基業,勸容恬大婚?」
親口要容恬大婚?鳳鳴瞳孔驟縮。
全身上下都冷得厲害,幾乎麻痺了神經。只有腦海中波濤起伏。大婚,等於把容恬推到另一個人的懷抱。不大婚,容恬畢生精力打下的江山怎麼辦?
太后端莊的臉露出乞求,再輕聲問一遍:「鳴王,你可肯為了容恬的萬世基業,勸容恬大婚?」
英雄應該留名青史,應該千秋萬代被人景仰,應該把他的血緣延續下去。
容恬,他是真英雄。
鳳鳴心沉得像一塊冰冷的鐵。
他動動僵直的脖子,終於歎了口氣:「這件事,請太后容我明日再答。我……我要好好想一想。」
放下茶碗,對太后行禮告辭。
太后凝視鳳鳴片刻,點頭道:「鳴王好好思量,哀家等鳴王答覆。可是無論鳴王答應與否,都不要對容恬提起此事。我是為他好,他卻會恨我。唉,做母親真難。」
「我不會和容恬說的。」他拿起太后親手為他縫製的衣帶,猛一抬頭,看見一向高高在上的太后眼中充滿對容恬將來的憂愁,一時百感交集,不知道說什麼好,無意中輕輕吟道:「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太后的用心我明白,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太后保重,鳳鳴先回去了。」把衣帶放進懷中,朝太后微微強笑,邁步離開。
太后看著鳳鳴遠去背影,喃喃他吟的詩:「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香焚走到太后身邊,一同看著鳳鳴離去的方向,小聲道:「平時看不怎麼樣,如今看來還是大王有眼光,鳴王當真厲害。太后,這樣鳴王也太委屈了,您說他肯答應嗎?」
「總有人要受委屈。」太后幽幽道:「他一定會答應的。論縱橫大局,鳴王看似單純,卻比當日老容王更有見識。哀家這雙眼睛不會看錯人。」
「如果是那樣,太后總算可以鬆口氣了。」
「嗯。」太后微微一笑:「有這樣的人在我兒身邊輔助,哀家總算可以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