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香月夫人邀他走一趟錦繡莊,傅天抒正愁找不到時機跟借口去當面向姚沐月說聲謝,一口便答應了。
這是他這近十年來,第一次踏進錦繡莊,不知怎地,他有點緊張。
見許久不見的香月夫人跟傅天抒前來,周翠環十分歡喜,立刻親自招呼。
「香月夫人,好久沒見你了。」周翠環熱絡依舊的抓著她的手,「一直想去拜訪你,可是……我還以為你因為解除婚約之事氣姚家,所以不來了。」
香月夫人連忙澄清,「不不不,絕不是因為那樣……」說著,她瞥了兒子一記,「我們天抒配不上沐月,能怨誰?」
聽她這麼說,周翠環一臉尷尬,「你千萬別這麼說,其實我也不清楚沐月的想法,我記得她小時候明明很喜歡天抒的……」看著沉默著的傅天抒,她眼底滿是歉意。
傅天抒釋懷一笑,「姚夫人,我跟沐月沒了婚約,反倒成了朋友,那件事就別放在心上了。」
聽他這麼說,周翠環稍稍安心了。「我聽沐月說這次在白山,你救了她一命,真是謝謝你了。」
「不,其實是她救了我一命。」他說。
周翠環不解的看著他,「此話怎講?」
「若不是今次在白山遇見她,透過她讓我開了眼界、長了見識,恐怕我還是渾噩度日的浪蕩子,我要向她學習的實在太多了。」他續道:「我虛長沐月三個月,還是個男人,跟她相比,實在汗顏。」
「男兒自強,為時不晚。」周翠環溫柔一笑,「我聽說了你最近的事,雲水堂在你的掌事下已漸有起色,不是嗎?」
「只是走運。」他謙虛的說。
「買賣生意可不是靠走運便能成事的。」周翠環不吝惜讚美他,「我相信你必然下了苦心,也有這方面的才幹。」
「還是不及沐月。」
周翠環笑了起來,「你別老是跟沐月比,她從十二歲開始就跟著她爹做買賣,跑在你前頭是理所當然之事,只要你追得勤,遲早會趕上她的。
這番話讓香月有了試探的機會,她連忙問:「姚夫人,我們家天抒還有機會追上沐月嗎?」
周翠環聽出她此話意涵,不禁微微一怔,不知該如何接下。
「娘?」傅天抒濃眉一糾,「您怎麼這麼說話?」
「你未婚,沐月末嫁,而我又一直很喜歡沐月,難道不能問問?」香月夫人笑視著周翠環,期待對方給一個答案。
周翠環尷尬又為難地道,「其實這事……也不是我做得了主,沐月她說她不嫁呢。」
香月夫人微怔,「為何?」
「她說她想一輩子守看錦繡莊、守看這個家……」周翠環一歎,「唉,我也很是頭疼,她是個女孩,我終究還是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
香月夫人若有所思,忽而一笑,轉頭看兒子一眼,「沐月不想嫁,這表示她心裡沒有對象,天抒,你還有機會呢。」
「娘。」傅天抒尷尬至極,臉頰不自覺的熱了。
「害什麼躁?」香月夫人斂眉笑歎,「窈窕淑女,君子好述,沒人會笑你的。」
傅天抒決定趕快撤出這讓他不知所措的境地,「姚夫人,沐月在嗎?晚輩有些事情想向她請益。」
「沐月在後頭的小別廳忙著,你自個兒去找她吧。」
「沒錯,你快去吧。」香月夫人推了他一把,「我跟姚夫人許久未見,還想多聊幾句呢。」
他娘那一點心眼兒,傅天抒哪裡不明白。她是在幫他找機會,在敲邊鼓,可她不明白的是,如今時機已過,就算他戀上了沐月,可他拿什麼追求人家?又能給她什麼?他身邊已有了花散舞,縱使花散舞願意做小,沐月可願意與人共事一夫?
他自知兩人難以再續前緣,現在他只想跟她做一對異性知交。
來到小別廳,廳門敞著,姚沐月在案前畫著刺繡用的花樣,十分專注。
看著她,傅天抒的心猛地一糾,呼吸瞬間變得有些困難。
感覺到有人盯著自己,姚沐月沒抬起頭來,只是問了聲,「翠竹嗎?」
「是我。」他說。
聽見他的聲音,她一驚,立刻抬起頭來。
從白山歸來後,他們有三個月末見了。這段期間,她聽說了不少關於他的事,知道他傾注全力在重整雲水堂,也做出了一些成績,她真的很為他高興。
他曾說過事業來成、無以為家,如今雲水堂已有起色,他是不是想給花散舞一個名分了?雖是意料之事,她還是感覺胸口一緊。
下意識地,她看向掛在一旁、未繡上圖案的紅色嫁衣,心下一沉,他可是來詢問嫁衣完成進度的?
見她突然看向一旁的嫁衣,傅天抒也怔了一下。「那嫁衣是為客人做的?」他暗自希望是。
「嫁衣的刺繡圖案,我還在畫,」她不好意思的說:「花姑娘說不急,所以我想畫個更漂亮的圖案再……」
聞言,傅天抒一震。「這件嫁衣是花散舞訂的?」她訂嫁衣做什麼?為何這件事,她一個字都沒跟他提過?
「嫁衣是兩多月前,花姑娘來量身訂做的,她說不急著要,我才……」她歉疚地問:「趕著要嗎?」
花散舞雖說不急,但畢竟是客人訂的衣服,還是嫁衣,不管如何,還是盡早交貨較為合理,可她為何如此慢慢琢磨著?莫非她……她不想完成這嫁衣?
思及此,姚沐月心頭一驚,更覺愧疚。
她低下頭,彎下腰,連忙致歉,「對不起,我會盡快趕製。」
見狀,傅天抒急道:「不,我不是為此事來的。」嫁衣之事,他心裡也感到疑惑不解,但這畢竟是家事,他想先親自問問花散舞。
「不是為嫁衣而來?」她疑惑了,「那麼……」
「你先前提過一個兩家合作的想法,我正是為這事來跟你商討。」
她微怔,「跟我商討?」
他點頭,「雲水堂煉製了一些尋常毛病能服用的月藥,為此我訂了一批薄鐵罐子,我想你幫我挑些適合的布來包裝罐子。
「我挑?」
「你眼光獨到,一定能選到適合的花樣。」他興致勃勃地說:「孩子最厭惡服藥了,若是在藥罐子上動點手腳,吸引他們的目光,或許服藥就不再是麻煩的事情,再者,有些人服藥是不想讓別人知道的,在罐身上做些花樣,即使拿出藥罐來也不覺顧忌或是難為情,你說對吧?」
聽完他的話,沐月甚覺有理,頻頻點頭,「你這想法好極了,這事就交給我吧。」
「你真的願意幫忙?」他喜出望外。
「說什麼幫忙?」她一笑,「我家的布,你得買才有,你可是給了錦繡莊一筆買賣做。」
「那我明日將罐子拿來,我們好好研究研究?」
「嗯,就這麼說定了。」她說著,忽又想起嫁衣一事,「那這件嫁衣……」
傅天抒臉上的笑意一斂,淡淡地道:「不急,你慢慢來。」
返回傅家大宅,傅天抒立刻前往別院找花散舞。
一到別院入口,便聽見花散舞的聲音——她正在罵人。
「你這笨手笨腳的丫頭,連梳個頭都能扯我頭髮?給我滾出去!」
「是,奴婢這就出去。」捱罵的丫鬟垂頭喪氣的走出來,外面另一個丫鬟立刻提上前去。
「你也挨罵了?」
「明明是她自己突然動了,我才……算了,誰教她是主子。」
「哼,什麼主子?咱們是丫鬟,她是清倌,地位比我們高到哪兒去?再說,她沒名沒分,在傅家根本什麼都不是,要不是仗著少爺寵愛,哪能由她在這兒囂張?」
「好了,你別嚼舌根,被聽見了,有你受的。」
「還以為大夫人難伺候,沒想到她更……啊?」兩人說著說著,這才赫然發現傅天抒就站在門柱後面。
看見他,兩人像見鬼似的跳了起來,驚慌失措地喊,「少爺。」
「沒你們的事,下去吧。」傅天抒淡淡的說著,邁開步伐往寢間走去。
兩個丫鬟看他沒追究,心想他大概是沒聽見,不禁一臉慶幸放心,拉著手急急離去。
傅天抒走進寢間,只見花散舞坐在鏡子前,細細描繪著兩道柳眉。
看來,她剛起床不久。
從鏡中發現他的身影,花散舞立刻轉過頭來,笑頗綻開,「天抒——」
聽見她剛才罵人那股凶狠勁兒,再看她現在這人比花嬌的笑頗,真教傅天抒有種錯亂的感覺。
她在他面前,從沒露出那兇惡的模樣,可在他沒看見的時候,卻變了模樣……
他赫然發覺,眼前的這個女人是如此的陌生,甚至背著他,多次找過沐月。
他不禁懷疑,除了這些,她對他還有其他隱瞞嗎?
「天抒,」花散舞走了過來,一把握住他的臂膾,將身子貼近他,「我昨個兒上街時看見一支簪子,回來後一直想著它,吃不能吃、睡不能睡,人家真的好想要,你買給我,行嗎?」
他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買給人家嘛,我會好好伺候你的。」她眼神暖昧的湊上嘴唇,在他耳朵上一親,悄聲說:「我們已經好久沒……」
未等她話說完,傅天抒拿開了她纏著自己的手。
她一怔,疑惑的看著他,「怎麼了?你今天……」
「我今天去了錦繡莊。」他直視著她,「聽說你訂做了嫁衣?」
花散舞心頭一顫,面露心虛,「呃……那是……」
「你還找過沐月,說我要你去拜託她成全我們?」他目光沉肅,「這些事,都是真的?」
眼看己瞞不了他,花散舞乾脆耍賴,「是啊,都是真的,她又不嫁你,卻一再拖延婚期,我可是為了咱們的將來才硬著頭皮去求她的。」她鎮瞪他一記,「誰教你什麼都不做,就只是……」
「花散舞。」他連名帶姓的叫她,教她嚇了一跳。
「怎麼啦?」她一臉委曲害怕,「你這是在幹麼?我哪兒做錯了?」
「你不該瞞著我做這些事。」他濃眉一糾,神態懊惱,「我討厭別人對我說謊。」
「我沒說謊,只不過沒告訴你。」她狡辯著,「你不愛她,我只是替你擺脫掉她,這樣也錯了嗎?還有,你替我贖身,不就是要娶我?我去訂嫁衣也是……」
「夠了。」傅天抒沉聲打斷了她。
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她,是他印象中的那個花散舞,是她變了?還是他一直沒發現真實的她?其實這個溫柔多嬌的可人兒、解語花,竟是個滿嘴謊言、豪奢虛榮、狐假虎威欺負下人的女人!
他為她贖了身,他想照顧她一輩子,可她卻瞞騙他。一直以來,他究竟有沒有睜開眼睛好好的看清楚她?
「天抒?」見他真生了氣,花散舞立刻收斂並示弱,「你別生我的氣,好嗎?」
她還沒從他身上撈夠好處,而如今雲水堂也有了起色,她無論如何都得靠著這條船,緊抓不放。
她握上去,輕攬著他的腹,柔聲道歉,「是我不好,我操之過急,可那全是因為我愛你、在乎你啊。」她擠出了幾滴眼淚,幽幽道:「你可知道我沒名沒分,在這宅子裡多麼可憐委曲,就連那些丫鬟都因為我的出身而欺負我……」
丫鬟欺負她?不,他聽見的可不是這樣,她還是謊話連篇,且說得一點都不心虛。
「你跟了我,我對你有責任。」他拿開她的手,眼睛直勾勾的注視著她,語帶警告地,「不准再騙我,也別試探我對你的感情及耐性,明白嗎?」
「我知道。」花散舞可憐兮兮的點了頭,舉手發誓,「我對天發誓,絕不再對你隱瞞什麼。」
不知為何,他仍無法相信她所說的話,但他並不打算戳破她。
轉身,他欲離去,花散舞連忙拉住他,「你不留下?」
「鋪子裡還在忙。」他稍稍使力的掙開她的手,旋身而去。
花散舞倚在門邊,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一臉若有所思。他對她有責任?就只有責任?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男人的心已不在她身上了。
「傅天抒,我或許是你呼之即來的玩物,卻不是你揮之即去的女人。」她盯著他的背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