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性主義高漲,女男平等的囗號成時尚後,職業婦女成流行趨勢,那有什麼空間去結婚生子?自找苦吃而已。
楊希安看著姊姊希平六個月大的身孕,怪同情的。別人害喜頂多二、三個月就結束了,可是希平肚子中的小傢伙到目前為上仍在興風作浪。虧她從小到大沒病沒痛的,怎麼一懷孕卻比任何人還虛弱?害得她三天兩頭上醫院檢查,生怕有個萬一。
真想不透女人為什麼能忍受,在大好青春時,就縱容自己的身材變形走樣!只要當丈夫的偶爾一、兩句騙死人不償命的甜言蜜語在耳邊一說,收效迅速,做妻子的馬上就恨不得捨生忘死地為愛犧牲奉獻,孩子生個一打也無所謂。呃……;當然,希安明白,希平的確過得很幸福。
此刻姊妹倆坐在醫院附設的餐廳中用飯。懷孕時體質的改變可以很明顯地看得出:向來愛吃辣、吃酸的希平,僅點了幾樣很有營養卻食之無味的食物吃,並且還仔細地計算卡路里及各種養份的攝取。
「最近醫院忙嗎?媽說你已經兩個月沒有回家了。」希平拭了下嘴角,瞄了希安一眼。
與希平的明亮嬌俏一比,穿護士制服的楊希安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平凡普通——長相,過得去,清秀中帶著漫不經心的淡漠;性格,怪異;思想,絕對與眾不同。
楊希安挑了下眉說:「每天病人進進出出的,忙是不忙,但雜事一大堆,看來你倒是閒得不得了。你一心想當大律師,拿到執照後反倒沒聽說你創造出什麼豐功偉業,孩子倒是創造出來一個。怎麼?安心當賢妻良母了?」
這絕非存心挑??,而是希安的個性使然——??直接,很不懂得修飾,也很百無禁忌口這種直截了當的性格使得她沒有交到幾個朋友,但她正好也從不認為花時間去交朋友有什麼好玩——還不是嚼嚼舌根,道人是非而已。
希平早已習慣,聳聳肩道:「只能暫時蟄伏著了。本來還想當他事業上的得力助手;但,我早說了嘛,公司將我列為拒絕往來戶,即使我是正宗繼承人也不甩我。後來想開個律師事務所,但……史威就……讓我懷了孕。」俏臉上浮著一層紅暈,深情愛戀全浮在眼底眉間。
這當然是史威的手段。可是楊希平,除了脾氣暴躁了些外,也不是個傻瓜。這種事就像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還得一個願挨才行。楊希安豈會不清楚?
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見餐廳入囗處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正在四處搜尋什麼,一會眼光看向她們這一桌,走了過來,英俊的臉上露出陽光一般的笑容。
希安對希平道:「史威來了。」
史威正好走到,雙手輕放愛妻肩上,溫和地對希安打招呼:「嗨!希安,好久不見了。」
希平拉史威坐在一邊。史威全副精神立刻放在妻子身上,柔聲問:「醫生怎麼說?」關愛之情溢於言表。
希平展現嬌媚柔婉的一面,輕道:「醫生說咱們會有一個精力旺盛的兒子。」
「一切都沒問題?」他不放心地問。
「我確定。」希平再三保證。
史威安心一笑,扶起妻子,對希安一笑。
「有空到我們那邊坐坐,希平一個人會寂寞。」
希安笑了笑,與他們一同走出餐廳,目送他們逐漸遠去的儷影。他們這對歡喜冤家,從二十多年前就注定糾纏一生一世。緣份,多麼奇妙的東西!竟然也可以那麼戲劇性!對緣份,她並無多大羨慕,但對愛情,卻勾起了嚮往。屬於她這種全身上下挑不出一個浪漫細胞的人的戀情,將會如何掀開序幕?
在十大死因排行榜中,意外事故一直居高不下;而意外事故中,又以車禍占最多的百分比。
一大清早,救護車的鳴笛聲,就以雷霆萬鈞之勢遠遠地、擾人清夢地傳到醫院。送患者來急救,十之八九是車禍。車子被卡車撞得慘兮兮,成了一堆破銅爛鐵;車主卻十分命大,只斷了右手與左小腿,以及一些小小的刮傷。幸好車子的設計精良,有防護措施保住車主一命,否則真有十條命也不夠死。
嚴格說來,這不算什麼大事故;可是消息卻傳遍全醫院,甚至轟動新聞界,還發動大批記者競相來採訪。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醫院中的社交圈子就那麼一點點,平常聊的話題不外是:那一科的實習醫生很帥,那個醫生在追那個護士,那一床的病人有錢,或那一床的病人難伺候之類的。
只要稍有風吹草動,消息馬上如燎原之勢傳遍全醫院,成了流行話題。今天新來的患者可出名了。
一個中法混血兒——這算平常。
英俊高大——這自然有本錢成話題。
帶點印地安式的粗獷豪邁——少見又稀奇,不得了。
兼具法國人的浪漫特質——令天下女子怦然心動。
他叫周約瑟——國際問慣用的名字則是約瑟.格瑞——一個連續三年得到世界賽車錦標冠軍的賽車王子。英俊,並且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賽車冠軍;十六歲在法國稱雄,按著美洲、歐洲、澳洲、亞洲一路殺下來,直到世界冠軍。所到之處全是為他瘋狂的女人,二十五年來從未間斷。
顯然這個賽車王子並不是個安份的病人,一能開口說話,立即逗得情竇初開的小護士們個個神魂顛倒。芳心猛跳不停。
每一個名花尚未有主的護士都希望被護士長點中去當那個賽車王子的全日看護。也不知道護士長是怎麼想的,欲角逐者竟然全部落敗,反倒一旁悠哉悠哉置身事外的楊希安中選。
大家全都不敢相信。
自從一年前,楊家人對外公佈財產全部由長女楊希平所獨得後,一夕之間,楊希安的身價大跌,再沒有人每天慇勤接送,更沒有玫瑰、香水之類的禮物堆滿護士休息室。曾經是熱門話題的楊希安,著實平淡了一年多。
這對楊希安而言,算是大大鬆了口氣;但在別人看來卻像被打入冷宮。本來嘛,在大家眼中,楊希安不僅是楊家的怪胎,也是四姊妹中最不出色的一個,被三個如花似玉的姊妹一比,何止是比到太平洋去而已。如此一個平凡女子,如果沒有金錢為烘托,那會招徠各方男子的青睞?——事實不就證明了?
一向只有難纏的病人,護士長才會交給楊希安,但這一次卻例外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不過,楊希安不曾多問,因為她從不挑病人。
五樓的特別病房。
楊希安才端入早餐到周約瑟的病房不久,還沒坐定,房門就被推開,陣陣香風襲人而入,一團火紅身影挾其甜膩之音閃了進來。
「約瑟,親愛的。怎麼那麼不小心?前天晚上才在我家參加宴會,昨天就聽到這個可怕的消息,嚇得我心跳幾乎停止。哦,你壞死了!」
紅衣女子長得又嬌又艷,臉上無懈可擊地妝點出三分姿色、七分妝扮的最佳寫照;身材倒是非常有看頭——除去一雙裹在黑網絲襪中稍嫌粗的腿之外。一看便知是某個富家的千金小姐。
周約瑟展開萬人迷的笑容,他深知自己的魅力,更知道如何發揮到淋漓盡致。
即使目前裹得像木乃伊,他仍是個最英俊、最瀟灑的病人,任何情況都無法阻擋女人瘋狂愛慕他。唉!從他上幼稚園,眾多小女生為他打得頭破血流後,他就知道這一生,注定要在女人的眷寵中過完這輩子。
「莉娜,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骨折而已!這對賽車手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他的口氣永遠是漫不經心的瀟灑。
方莉娜嬌鎮佯怒地嘟著抹滿紅艷的嘴道:「還說呢!貧嘴!你痛不痛?骨折呢!好恐怖哦!以後不許再出意外嚇我。我要罰你吻我!」說著,紅唇湊到他面前。周約瑟當然義不容辭地吻了下去。親吻而已!家常便飯。他是箇中高手。
抬起頭時,見方莉娜一臉陶醉欲昏,他笑了笑,看向門邊不知何時站了個穿著黃色套裝、成熟嫵媚的女子正似笑非笑地看他。周約瑟記起,她是莉娜的表姊,負責他這次回來拍廣告的企劃經理高斐彤。她手上提著一盒禮物,對眼前所見,不以為然。方莉娜對表姊笑了笑,有些示威的意味。
周約瑟淡淡笑著。女人對他有意無意,或刻意引用招數引他注意,所有的把戲他都十分清楚。高斐彤自是對他有意,否則不會三年前在法國見過一面後,就一直以電話與他聯絡,力邀他來台拍廣告。這算是含蓄的作法;莉娜就坦白多了,三年來他全球到處賽車,她也跟著他跑遍了全球。
一個是任性嬌俏,一個是美艷成熟,各具特色。其實這些戲碼,在法國更多,所到之處也充滿自動粘上來的女人,不算新奇了;但他喜歡玩遊戲,看她們各顯神通。
他是出了名的情場浪子。女人們用各種方法想套住他這匹脫韁野馬,始終沒有人成功,而不放棄的女人依然在努力著。就是他那股生來玩世不恭、風流瀟灑的勁兒,激起女人強烈的征服之心。加上他本身又是名利雙收的賽車手,本身所有優異的條件使得他在女人堆中永遠無往不利。他不曾是個好丈夫,也不曾是個專一的好情人,因為他同時與許多女子交往而不諱言;不過,與他約會,絕對是一種享受,沒有女人能否認。
「表姊怎麼來了?」莉娜抬起頭問。
「來與周先生談拍廣告內容。」她理直氣壯地說。
兩人各坐一張椅子,看來就要暗中較勁了。
楊希安一直站在角落默不出聲地看時間,直到會客時問過了,她走過來道:「對不起,探病時間已過,明天請早。」
「醫生說沒有什麼危險了呀!」方莉娜不依地叫道。
「如果你想讓他早日出院,最好讓他多休息。」楊希安沒有多做說明,逕自消毒針,走到周約瑟身邊,拉開他左肩袖子,很熟練地擦了酒精,注射下去。周約瑟皺了下眉頭,這個護士好像當他是具木偶似的,根本沒把他當人看,打一進來也沒正眼看過他。
高斐彤一直注視楊希安的名牌。打量良久,問:「你是楊家的那個楊希安?」
楊家四姊妹的大名,上流社會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方莉娜吃了一驚,囗無遮攔地叫了出來:「你就是那個分不到財產的楊家老二?」十分好奇這個容貌平庸、不苟言笑的護士竟然就是大家囗中的傳奇人物,根本不特別嘛!大家都言過其實了。
只有周約瑟一頭霧水。難道這個小護士頗有來頭?依他生性好動、靜不下來的個性而言,肯定要弄個水落石出才罷休。不過,只好等明天了,因為兩個能提供他故事的女人已被關在門外了。
「要吃早餐嗎?」她拿溫度計放在他腋下。
同約瑟瞄了一眼乏善可陳的菜色,非常地委屈;可是自己打從昨天出手術房到今晨排氣前都滴水未進,早餓扁了,不愛吃,也只得將就了。
「只好吃了。」他對她眨眨眼,十分淘氣。
楊希安端了一碗肉骨粥給他,只見他指指右手,並不接過。她只好坐下來,一囗一囗送入他嘴中,心中感覺奇怪,就道:「沒想到右手骨折的人,左手竟然也會變得那麼不中用了。」
「什麼?」剛要吞下肚的一囗粥,差點梗在喉嚨噎住。她怎麼一點也不同情他,反倒夾諷帶刺出囗不遜?若說要引他注意就用錯方法了!難道不能用南丁格爾的精神感召他嗎?
「我生病哪!你怎麼這麼說我,跟我過不去?」
這個人也真是奇怪,她這麼說那裡不對了?
「我何必跟你過不去?你該去二樓小兒科的復健室看看,有一個小朋友雙手嚴重灼傷,卻仍不要別人喂,叫人將飯粥攪成濃汁用吸管喝。最近他左手稍為能用,就完全不必別人幫忙了。只有骨骼發育未完全的嬰兒,與老得無行為能力的老人才會讓他人餵食。」
周約瑟逐漸失去胃囗與笑容,拉下臉孔。
「你來我的病房做什麼?」
「你的看護。不然你以為我會閒著沒事坐在這裡?」看來這個人並不聰明。「我有沒有欠你們醫院任何一毛錢?」他又問。
她聳肩。
「聽說你開的支票面額足以讓你住院住到明年秋天還有剩。」
這女人不但相貌平庸,更有一張烏鴉嘴、一副晚娘面孔,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
「那你幹嘛一直讓我不開心?病人不開心,會使病情嚴重,不容易康復,你不明白嗎?」此刻他已經沒有展露致命吸引力的興致了。這女人不配得到他的風度翩翩。
楊希安收起碗筷。這人大概不知道生病的人從來就沒有幾個是開心的。她看看他道:「我是在激勵你。不要想成自己已經回天乏術了好不好?只是個小傷小痛,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當真以為很嚴重嗎?聽說你還是個賽車手,技術好到出車禍。
你不覺得很丟臉嗎?還渲染得天下皆知!」
老天!他遇到的是怎樣的一個女人?這是什麼鬼激勵?他真想問她有沒有病人曾經給她氣死過。突然,他含諷地問:「你來當護士,想必是被南丁格爾的故事所感動羅?」
這問題牽扯到一個偉大的答案,說來話長。楊希安目前不想多做說明,只當他問了個白癡問題。
「我自護專畢業。不當護士才奇怪呢!只是一種職業,與南丁格爾絕對無關。」
「有專業知識並不代表適合當護士。你以為你的心態適合嗎?」他頗不以為然,並且已經開始打算找醫院替他換另一位可親又可愛的迷人小姐來陪他。
希安覺得他這問題問得更白癡。
「為什麼不適合?這是個很需要專業知識的職業,與心態無關。要是來了一個充滿愛心卻無護理知識的人服侍你,而讓你出了什麼差錯,那才叫冤枉。實際一點,先生。」
這女人十分奇特,在他以往女性名冊中找不到前例。突然,周約瑟對楊希安好奇了起來,也有點興致了起來。他饒富興味地笑了,所有火氣盡消。與女人惡言相向絕對是周大少不做的事。如果能將這個怪女人變成一個戀愛中的女人,為他傾倒,為他癡迷,將會是怎樣的情狀?這麼一個不矯情、不留情、不做作的坦率女子——令人傷心的是她甚至不被他外貌、頭銜所吸引——已幸運地引起他的征服欲了。
可是楊希安顯然不合作,她可沒空看他賣弄風情。量完體溫,讓他吃完藥,交代他睡覺就走了。這對他的俊男自尊而言簡直是奇大侮辱;周約瑟追求楊希安的決心因此更確定了。
第三天正式開放探病。醫院空前的熱鬧非凡。
花邊新聞版太久沒有新聞可以大炒特炒了。舉世聞名的賽車手,一來台就出車禍,這本身不就是大新聞?車體全毀,人卻只受了點小傷,除了可以宣揚車手本身技術高超外,車子的防護功能也功不可沒。看來某名車也會跟著這一波新聞熱炒而大發利市。
而上流社會中兩朵名花為周約瑟爭風吃醋更是個好題材。周約瑟來台的目的就是應邀拍某名車廣告,除了天文數字的價碼外,與他搭檔的名模特兒楊希康又是個大話題,已傳出兩人暗中交往已久……。
不必周約瑟開口,小道消息已在四方廣為流傳開來。真假不論,反正有人愛看,就有人拚命寫。身為一個有身價的花花公子,本身的故事向來挖掘不完。
人一多,周約瑟就更活絡,他向來樂意成為焦點中心。走了一批記者,又來了一批名流公子。熟的,不熟的,反正周約瑟就是那一張笑了二十四小時也不曾扭傷或脫臼的笑臉。
楊希安本想躲到一邊涼快,但周約瑟硬是留她在一邊,說他身體虛弱,隨時要有人在一邊看管才放心。院長交代過,她目前主要的工作就是看護周約瑟,其他瑣事都可以擱下。他虛弱?哈!天大的笑話!一大群人看得她眼花,有些想睡。人一多,話一雜,就令她不舒服。正想出去喘口氣,在門口卻又遇到另一批來訪的客人。楊希安瞪大眼,看著人群中那個最修長亮麗的身影,不正是她的妹妹楊希康嗎?忙將她拉到一邊,訝異地問:「你來做什麼?」她可不希望希康也是盲目崇拜者之一。
「跟拍廣告的搭檔討論內容呀!不然你以為我來做什麼?」美麗嫵媚的楊希康連眨個眼也是風情萬種。
楊希安想到昨天那兩個女孩,道:「你該不曾假公濟私,地想跟那白癡來一段吧?」
「希安,你嘴巴放乾淨一點,用腳趾頭想他知道不可能。我要是真有那麼花癡,早被奶奶打斷腿了,在演藝圈更是不必混了。」她惹過不少緋聞,但從來就不是真的,連最嚴重的那一次,甚至因此被老奶奶取消了繼承權,也是她刻意安排的。這麼美麗出色的女人到目前為止仍未談過戀愛,誰會相信?
楊希安放心了一點,抬眼卻迎上希康慧黠的笑臉。
「我說——二姐,你好像很緊張哦?為什麼?」
「那傢伙以當種馬為樂,是男性中的敗類,只要別犯到咱們楊家,一切沒事。那男人金玉其外而已!」楊希安認真地說著,一點也沒有稀奇的地方。——她向來不矯揉造作。楊希康有些失望,還以為這個不知情為何物的二姊終於開竅了呢!
「希康!」導演在裡面叫她。希康對希安點了下頭,走了進去。
希安也去醫護室拿藥了,再幾分鐘周約瑟就該吃築了。真是個美人兒!一種不分國籍的美!輪廓分明,濃眉大眼,性感豐滿的唇,笑起來有一分柔媚。周約瑟細細打量這個來台三天唯一稱得上美女的楊希康,毫不保留地流露出讚美的跟神,不敢相信她會是那個小護士的妹妹。
今天一大早由電話中得知楊家四姊妹的故事。高斐彤說得可清楚了。
老大楊希平,是個握有律師執照卻不曾辦過案子的律師碩士,獨得楊氏企業的繼承權,卻沒有理財天份,所有營運全操控在其夫史威手中,而史威是楊老夫人一手刻意栽培的接班人,是個商場戰將。
老二楊希安,四姊妹中學歷最低,在外居住已有四年,半工半讀完成護專學業。長相最平凡,性格最怪,胸無大志,自動放棄繼承權。
老三楊希康,就是眼前這個令人心醉的美人兒;氣質雍容,長相艷麗明媚,像是精緻水晶杯所盛的醇酒,神秘又誘人。身處演藝圈,鬧出不少緋聞,曾經嚴重到被楊家最高權力者老太夫人逐出家門而失去繼承權。
老四楊希泰,是典型的千金小姐,也是功課差得塗地的商學系學生;迷糊、沒方向感,空有一副美麗的外表與一頭和外表成反比的大腦。
楊希康伸出纖細白嫩的手迎向周約瑟。
「很榮幸與你合作,周先生。」被打量的同時,地也將他整體做了個評估。唔……一個很活躍又很出色的男人,能成一流花花公子,實受之無愧。
「久仰,楊小姐。」他含笑握手。
閃光燈一時閃個不停,明天又是一個話題。
導演有心讓他們獨處,製造更多話題,當下招呼所有閒雜人士到門外去了。
「你很美,與那個小護士有些相似,但你又比她美上好幾倍。」這是實話;不過周約瑟發現自己並不十分由衷。世上的美人何止萬千,但類似楊希安那種古怪人種,全天下大概是獨一無二。以吸引人而言,楊希安平凡的表相下,頗耐人尋味。
曾注意到希安的男人,想必有些心動。楊希康趁機替希安宣傳:「怎麼?與我二姊有過節嗎?她不嚴肅,行事認真,個性四平八穩,只是感覺神經有些遲鈍而已;有時說話毒了一點,但絕對沒惡意。現今社會,肯說實話的人瀕臨絕種,值得好好愛護。」楊希康對於自己的直覺向來頗自豪,通常八九不離十;她有預感,會有一些什麼事即將發生在這個人與二姊身上。至少——至少,以周約瑟向來只注意美女表相的原則推斷,會注意到一個相貌平凡的小護士,就十分不尋常。
「我不相信她是受白衣天使精神感召而去念護專的。」周約瑟咕噥著,口氣有些抱怨。
每次給楊希安打針,總會以為自己是個沒生命的沙包、木頭什麼之類的,好像是給她權充注射??習用。她不曾打招呼,拉起他袖子,酒精一擦立即注射下去。理由很簡單,她說:白癡也知道她拿針筒進來要做什麼用,總不曾拿來給他當水槍玩吧!這是什麼話?雖然她的技術好得沒話說,打針過程像被蚊子叮到一下的感覺,幾乎無關痛癢……可是……無論如何,心中一口氣還是無法嚥得下,總是一腔鬱悶梗在心頭。除此之外,他倒是仍然十分好奇楊希安這個怪人,希望得知更多的訊息。
希康聳聳肩。
「她只是對愛心的表現方法異於常人罷了。當初去念護專的原因是因為那一陣子我們家最高權力指揮者老奶奶積勞成疾胃出血住院,一度情況危急。希安當時就在盤算了,她覺得要當醫生至少高中三年加醫學院七年,總共要讀十年才成;而當護士卻五年就成了。以時問長短計算,她認為當護士可以照顧到老奶奶餘生,所以她捨高中而就五專;想不到一上榜後,我奶奶人已出了醫院,得知消息,抓她到跟前,非常中氣十足地破囗大罵三小時還臉不紅、氣不喘。往後每一想到她放棄北一女那所明星高中就火氣直往上衝,隨時破囗罵人。近些年來奶奶也沒生什麼小病小痛,我二姊說,老奶奶活個百八十歲不成問題,有心競選人瑞也是指日可待,所以她就搬出家門當護士到現在了。」
聽了這一席話,周約瑟拚命忍住笑,因為他骨折的手可禁不起身體大笑後所產生的震動;那會令他疼得面目猙獰,為了他俊美的白馬王子形象,他萬萬不可如此。可是他不知道,那死憋的表情也好看不到那裡去,惹得希康直笑。
「她真不可思議。為什麼不住家中?搬出來又是基於什麼奇怪理由?」他好奇心更重了。
「她說反正老奶奶身體健康,身為專業人員就該到需要她的地方去,才不會浪費人才。
其實這只是藉囗而已。她很聰明的。那陣日子,大姊跑到國外唸書,我奶奶企圖將希安訓練成繼承人,她當然要跑了。」
真有這種家庭?聽到財產繼承,一個一個溜得老遠不見人影。他好笑之外還存著不信。
再問:「那你呢?在兩個姊姊跑掉之後,鬧緋聞弄得滿城風雨?」
這是公開的新聞,楊希康從來就沒有想到要為自己澄清些什麼。說穿了,干卿底事!自家人明白就罷了。
「我們四姊妹很有自知之明不是從商的料,遺傳因子中沒這一項。我父親是個學者,母親鍾情繪畫,真要生出個商業奇葩,可以,等著吧!也許某代的隔代遺傳中正好有我奶奶的那一顆因子出現;不過到時我們楊家大概也已應驗了「富不過三代」那一句老詞了。所以找奶奶才轉了下腦筋動到史威身上去了。」
這個柔媚美女表相下還有一種明快俐落的特質和一顆懂得自嘲藝術的慧心。如此一來,外面的傳言被渲染得太過誇張了。以周約瑟精銳的眼光看來,楊希康必定是一個完美的情婦——如果她要的話。但是,她良好的教育,優雅自愛的氣質不曾讓自己那麼委屈。他的眼光毫無保留地流露出欣賞。
如果剛才楊希康給周約瑟打了七十五分的話,那麼現在可以加到一百分了。一個花花公子——一個內外兼具的花花公子,懂得出內心看人,也用心看人的內心。
她很欣賞,如果能當她姊夫最好不過。
「我雖沒見過另外兩個姊妹;可是在我看來,你一定是最聰明的那一個。有沒有人這麼說過?」他問。
她巧笑倩兮。
「有呀!我奶奶。你知道,我奶奶是只得道成仙的老狐狸,想逃過她計劃的天羅地網,就要用非常的手段。而我恰巧又是姊妹中算得上正常的人種,有心訓練的話,倒也可以成為女強人。做出一點傻事甩掉奶奶魔掌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事。抓住奶奶壞脾氣的弱點,利用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記者來渲染,煞有其事的與男人進出飯店。消息一出,奶奶龍顏大怒,在眾人面前指著我的鼻子大吼,並取消我的繼承權。不到兩小時她就自己想通原來被我設計了,可是已來不及了。哈!這是我一生中最引以為傲的小聰明。從此老奶奶叫我小狐狸精。
我的逃脫計謀有頭腦多了。」
希康每回想起來總可讓她笑得人仰馬翻,得意得不得了。
「誰娶了你誰幸運。」他真心地笑說。這麼一個內外兼備的大美人,他應該卯足力去追求的;但,奇怪的是他卻顯得意興闌珊,並沒有興起那股意念。為什麼這樣?莫非他的多情被這一次車禍撞飛了?不至於吧!可是為什麼對楊希康沒有動情呢?想著那個怪異的女人楊希安的時間反而勝過其他女人,這實在沒道理。
經過楊希康描述,楊氏一門在他心中生了根。多麼奇特的一家人!這麼奇怪的四姊妹,與一個奇特又睿智卻脾氣暴躁的老太太,這麼樣的一個組合,日子會是多麼刺激!對一個從小獨自玩,獨自一人的周約瑟而言,楊家勾起了他的嚮往。有幸的話……他必定登門拜訪。
楊希安再度進入病房時,見到笑得正開心的希康在削水果喂周約瑟吃,兩人似乎談得很愉快。才第一次相見,就可以如此熟稔,真奇怪。她不解地皺了下眉頭,心下突然浮起了一股令她不舒服的莫名情緒。怎麼回事?這股氣憤不悅,是叫什麼來著?
「吃藥。」她冰冷地說道,眼光似在警告周約瑟。
希康看出希安以為周約瑟正濫用魅力勾引她,一時也不好解釋,只好為周約瑟暗中祈禱了。她站起來道:「已經七點了,我還有事,先走了——對了,希安,媽媽要你下次休假回家住幾天,聽到沒?」見希安點頭,希康才滿意地道別離去。
門一關上,楊希安立即瞪向周約瑟。
「別打我妹妹的主意。」這種男人當丈夫只會使妻子早死。
周約瑟狡黠地看著她。
「她那種美人,誰都想追。又不是追你,窮操什麼心?」
「你不行。」她很直接。
「為什麼?我那一點配不上希康?」他暗自竊喜,原來她還沒遲鈍到對他的魅力渾然不覺呢!這才正常。
「你那一點配得上?外表是孔雀,行為像公牛,態度像種馬。不是禽,就是獸,那裡好?」她不留囗德。
說得周約瑟一臉鐵青。這個長相已經夠平凡,卻又不懂修養內在補其缺憾的醜女人,竟敢……竟敢這麼說他!平心靜氣,周約瑟,千萬要平心靜氣!他不停地在心中告知自己:他是個出色一流的男人,對女人惡言相向是紳士大忌,與她一般見識無異是降低自己的格調。
老實說,若自知沒本事挑起她相等的火氣,出言不遜也討不到什麼好處,倒不如直接宣戰氣死她,他道:「你等著看吧!我這個在你眼中一文不值的男人,若弄不到你們楊家的人,我就不姓周,改姓楊當牛當馬都可以。」
這場仗鐵定有得打,至少在他居留台灣數個月中絕對屬重頭戲。誰沈得住氣,誰就勝利。序幕由此刻正式拉起。他一定要讓楊希安注意他、迷戀他……至於動機為何,目前暫時不研究,反正,必定會是一個好玩的遊戲。
楊希安瞇著眼瞄他,只想防患未然地在他該吃的藥中摻一些老鼠藥毒死他,省得遺害人問;不過,繼而一想,他們楊家一門豈會沒眼光到這種地步,挑上這一隻孔雀當伴侶?當朋友都賺多餘!有了這一層篤定,希安放棄了毒死他約念頭。若周約瑟知道在楊希安的一轉念間他險些向鬼門關報到,不知會做何感想?︵可怕的女人!︶她是個特立獨行的女孩,一般人不能用常理來推斷。而她甚至不知道剛才見希康與周約瑟相處融洽而產生的不適感就是為嫉妒。頑皮的邱比特早已惡作劇地射出了情箭,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船的男女竟然被設計成一對。唉……看來另一場愛情喜劇已悄悄展開……。
位於台北市郊,高級別墅在青山疊翠間一一林立。好山、好水、好空氣,盡在眼底。
楊家別墅藍頂白牆在陽光下特別醒目,低低的鏤花黑色鐵門由外可窺內,與其他密閉高聳的圍牆不同。入目儘是一大片草地,沒花沒樹,非常簡單。
門口台階上,坐著一個美麗純真的少女,長髮及腰,自然卷,很柔軟地順著微風吹拂著。秋末的午後,感覺十分寫意。少女柳眉大眼,白皙無瑕的面孔上,就見泛著粉紅健康顏色的雙頰與兩片無需唇膏妝點便有美麗色澤的櫻唇相輝映。這麼一個清涼寧??的午後,所有一切都該是淡中夾詩意,緊蹙眉頭就不該了。少女膝上放著一本厚厚的企管專書,精緻無瑕的俏臉上愁雲滿怖,眉梢深鎖。
她叫楊希泰,楊家四姊妹中的么女,被綁架過一次。大學聯考只有兩天,她卻丟了三次准考證。從小到大,她命好得天天有司機接送上下學,因為讓她搭公車、走路、坐計程車絕對回不了家。她從來不在外面吃東西,因為每次吃完要付錢時,一定找不到錢——不是去了,就是找錯囗袋。
最嚴重的是,她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了,大學文憑卻似無望,更糟的話,就只有請她回家吃自己了。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看手上的書:可是她覺得那一大串文字好像一個個飛出來繞著她玩,讓她頭昏眼花。猛然闔上書本,才得以鬆了口氣;卻又無限悲哀。或許她真的是一個白癡,她想。
突然,從公車上走下來的人影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睜大眼開心地跳了起來。
「二姊!二姊!你回來了!」
她跑過去。楊希安連忙丟下行李跑了過來,及時抱住希泰,搶救成功。希泰跑起來總是前腳絆到後腳。說來好笑,她正巧也是個運動白癡,這點加在她已經是難以勝數的缺點上無疑是雪上加霜。
顯然希泰是被悶壞了,才會這麼熱情地奔向她。姊妹們各自有事做,很少回家;母親是個繪畫迷,關在畫室三天三夜也無所謂;老奶奶見著人總要來一次疲勞轟炸,沒有人能倖免——誰敢接近?!
楊希安歎口氣,重複她常說的話:「就剩這張臉可以見人了,你不小心保護好,真想當老姑婆呀,小傻瓜。」
希泰嬌憨地露出天使一般的笑容,摟著希安道:「怎麼想回來呀?是不是太久沒聽奶奶罵人了,想回來過過癮呀?真體貼哦……」兩人走入屋子中。
「奶奶呢?」希安問。
希泰下巴朝樓梯囗點了下。
「在書房,早上姊夫送來明年度的公司計畫表。奶奶是掛名董事長,當然要看一下。」
「史威走了?」
「嗯,他說要回去陪大姊。」
希安往樓上逕自走去。
「他的確該擔心。大姊那性子,搞不好隨時都會發生意外。她能平安懷胎到現在,史威功不可沒。」
希泰也跟著走入她房間,整個人陷進懶骨頭,撐著小下巴,眼中滿是欣羨地看著希安。
「姊,在外面住很棒吧?」
「是呀!少了個老太婆囉嗦。」這不是希安的回答,聲音來自敞開的門囗。一個年近七旬,滿頭銀絲,身材嬌小的老婦人——楊家的鐵娘子,老太夫人是也。老太夫人一臉嚴肅,緩緩走了進來,目光凌厲地盯著希泰叫道:「還不快去唸書!明天的補考不會因為希安回來就延期。」
楊希泰一溜煙地跑了。
老太太坐在床沿,仔細看著四個多月未見的二孫女,心中無限感慨。她真的從沒怪過媳婦沒能生個孫子給她抱抱。這四個孫女的成長過程可以匯成笑話全集出書。對這四個小丫頭實在又愛又氣。活像錢會砸死人似的,一個個不願接掌大把事業。要不是當初和兒子共同預定了史威這一枚勝棋,今天楊氏企業會陷入什麼慘況實不敢想像。一個個都跟她玩躲貓貓的遊戲,還得讓她絞盡腦汁和她們周旋、鬥智。真是青出於藍,都成小狐狸了。希安是第一個以出走明白暗示不接受產業的叛逆者。好!沒關係,反正她有史威,不怕。唉,公司沒事,家中卻有事。她自知四個孫女是各有特色,有美麗、有智慧、有純淨、有特別;可是為什麼會乏人問津?
參加每一個名流酒會,就是沒有人來對她提親。她知道,別人把四個丫頭封為「楊家四怪」,而以希女為最……。她真是天生的勞碌命,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將剩下的這三個來個清倉大拍賣,反正她對那些富家公子哥兒、名流商賈也看不對眼。不來追求倒是省了麻煩。
「是不是有對象了?不要忘了你已經二十五歲了。」她淡淡地說著。
「目前沒有。倒是希泰,行情正梢。」希安一邊掛衣服,一邊回答得漫不經心「我才不擔心她!我擔心的是你。」老太太瞪著希安看。因為這會兒掛完衣服的楊家二小姐正坐在椅子上,雙腿抬在書桌上,大囗啃著蘋果吃。
「楊希安!」奶奶的口氣是山雨欲來。
「嗯——?」她處變不驚,??習慣了。
老太太手杖跟隨而到。她俐落地放下雙腿自保,就見逼近的老奶奶俯身逼視她。
「你給我馬上找個人嫁了!」
「目前沒這打算。」她笑了笑。
「我有的是辦法,少來跟我演拖刀計。我明天就去登報!在徵婚那一欄登著:凡有善心人士,欲娶楊希安者,不僅是積陰德,更是勇於犧牲。為了酬謝他,願以一分公司做為精神補償。」老奶奶一臉狡黠。
卻見楊希安揮揮手道:「少來了,奶奶。這種丟臉事一傳開,我是無所謂,受不了的恐怕是你;將來參加宴會可能要考慮掛一副面具遮羞。而這個笑話會在社交圈流傳久遠,歷久彌新。」
現在的小孩不好騙了!唉!
「你要氣死我才甘心是不是?」
「奶奶,想開一點,我才二十五歲。何況希平也快給您抱孫子了,對我那麼著急做什麼?會夭壽的!」
老奶奶不甘願道:「算命的說你今年紅鸞星動,現在秋天都過一半了,動個鬼!你這副德行,會紅鸞星動就奇怪了。現在我也只是唸唸;但,到了二十七歲,你要是還沒有辦法交一個男朋友,帶回來給我看的話,別懷疑,就算會給外人笑話,我還是會那麼做。」
念人是一項藝術:念太久,會招致反彈與轉身而去的下場;適度的感歎,顯示出老態龍鍾的悲哀,則會使被念的人於心不忍,進而心懷愧疚。於是老奶奶說了最後一句:「你好好想一想。」說完便轉身走出去。
看著老奶奶的背影,楊希安心中不期然地浮上周約瑟的影子、他那張玩世不恭的面孔、喜愛身處脂粉陣中的風流。起先與她水火不容,可是後來他變得好奇怪,一直惹她開口,即使是問一些白癡也不屑一問的問題——話說回來,好脾氣是他唯一的優點。這次可以休假還真是拜他所賜。等地休完一星期回去,他大概也出院了吧!她會記得他的。活了二十五年,還沒有一個異性面孔可以清晰浮現腦海中,他是第一個。這得從住院這兩星期來他所闖的豐功偉業來細數。他百分之百不是一個好病人;一旦能下床行走,立刻成天跑兒童復健室,教小孩打橋牌,教小孩對每一個經過的女護士吹著色狼式的囗哨,弄得她們芳心大亂。其中,最嚴重的一件事就是,他竟然率眾茌醫院好不容易種植成功的韓國草皮上烤肉,險些釀成火災。這麼一個危險人物,醫院再也管不著他是不是名人,逐客令照樣下來。想不到那男人臉皮厚得很,死賴著不走,甚至還說要住到明年秋天。還是院長說好說歹,費盡唇舌跟他討價還價之下,周約瑟才終於決定三天後走人。院長感激涕零下,奉還一半費用不過燒掉的那片草皮使周約瑟破費更多。
周約瑟實在是有領導能力,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十來個小孩收得服服貼貼的。在他數件豐功偉業中,她楊希安赫然是名列前茅的幫兇,被護士長念得耳朵都快長瘡,後來被強制休假,與周約瑟隔離開來,以防再有事故發生。如果她不在,危險性可減去一半,醫院數百年不用的滅火器,依然可以百年不用。
與他一同陪孩子玩的時候,她真正感覺到愉快。這種感覺從未發生在任何一個曾經追求過她的男士中。他們也都使出渾身解數吸引她注意,卻都沒成功。也許他天生命該是萬人迷,與眾不同。難怪會迷煞那些小護士與名流千金。
他實在是個好笑的傢伙,起先還以為他只是一個大草包。想著想著,唇邊不覺漾出笑意,正想得有些失神,床邊電話乍然響起,嚇了她好大一跳。有誰知道她回家了?這只是她房間的專屬電話。
她接起話筒。
「喂!我是楊希安,找那位?」
「找你!」電話那頭傳來周約瑟帶笑的聲音。
奇怪了,這人怎麼會打來?
「你怎麼知道我這兒的電話?你現在人在哪?」
「我向你同事問來的。我出院了,人在公寓中。」
怎麼那麼快出院?他不是死賴著?
「你是不是又做了什麼好事,給人轟了出來。」
「現在有空嗎?」周約瑟拒絕回答這個不禮貌的問題。
「有呀,做什麼?要我過去幫你拆石膏是不是?還是你一出院又受傷了?」這絕對是關心的問話,護士本能而已,沒有惡意。
周約瑟歎了口氣,她非得咒他不可嗎?
「小姐,我現在閒極無聊透了,想開車載你去兜風。」
換做其他女人,一聽到大情聖周約瑟提出這個邀約,那個不感動得涕泗縱橫、拜天拜地直道自己無比幸運?
可是,楊希安並不是這種女人。
「呵!謝啦,我的命還沒活夠。抱歉,恕不奉陪。也許等我休假完回去,還有榮幸當你的看護,再見。」她收了線,對著電話看了良久。這傢伙,撞一次還不夠,還想撞第二次過癮?手上石膏未拆不說,腳也才剛好不久,使不得力,他現在有什麼本錢開車兜風?沒本錢也就罷了。地也不想想,台北市的交通一塞三千里,車子上了路只求蝸行順利;兜風?他以為這裡是法國?不愧是天字第一號大白癡!
沒大腦!
另一端的周約瑟此刻也正盯著手中的電話,久久說不出話,也忘了放下電話,這小妮子竟敢掛他電話!要知道諸色女子只求他回眸一笑,此生便覺無憾,更別提特別打電話邀約了。可是——這個楊希安——唉!周約瑟呆怒完後轉為苦笑。如果楊希安與別的女人一樣平凡尋常的話,他根本不屑一顧,更別說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見她,想與她說話了,還用「美男計」拐一個小護士找出她家的電話。這等犧牲色相的糗事,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呢!
對楊希安的興趣超出自己所能想像之外,就是因為她對他毫不心動。真是個不解風情的自戀自負狂!現在,被掛了電話,應該怎麼辦?如果他會退縮,他就不叫周約瑟。他手上當然有她的住址。找她去也。
楊氏四姝的母親方如華夫人是一個沈迷於繪畫,深居簡出的中年美婦人。她與楊希泰較相似,有著一張甜美的娃娃臉,個性十分迷糊,所有特質都可以在楊希泰身上找出來。自從丈夫去世後,她幾乎是足不出戶。對外界、社交都興致缺缺,恬淡寧靜,優雅自得。這種生活使得楊夫人看起來就像是四姊妹的姊姊,與母親身份劃不上等號。
楊希安坐在畫室沙發上看母親畫著窗台上的黃金葛,神情有些疑慮焦躁,心中煩煩的。
她從未如此難受過。
「媽——」
「嗯?」楊夫人沒回頭。
「如果你會不自覺的去擔心一個不相干的人,那是什麼原因?」她擔心那白癡真的不怕死地開車出門,不明白何以會有這種心情。她是個少感少欲的人,除了對親人有一份出自天性的熱情外,外人在她眼中全是不相干。現在這份焦急對她而言,太陌生,也太不可思議了。
楊夫人停住手上的彩筆,頓了一頓,轉過身放下畫具,坐在女兒身旁深思,看著她愁眉深鎖,嘴角楊起溫柔的笑意。
「男的?」
希安點頭。
「那也許是代表——你要戀愛了。我有沒有說過我十九歲遇到你們父親的事?」楊夫人雙眼如夢似幻,不覺地陷入初戀的回憶中……見希安搖頭,道:「那年,我甫考上A大的美術系,而你們的爸爸已經大四,快畢業了。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一見到他走過窗囗的身影心就猛跳不已,又開心又驚慌的,總想好好看他一眼;可是,一旦他真的注意到我,對我笑,我就像受驚的小鹿一樣逃開,六神無主。結果,每次他見到我時,總是看到我不是跌下樓梯,就是把一張可以得獎的畫,畫成鬼畫符般慘不忍睹,蒙娜麗莎還給我畫出了鬍子呢!好丟臉!但要是沒看到他就更慘了,牽腸掛肚的,做事不帶勁,更是無心作畫,心情煩透了;到後來吃不下,睡不著,坐立不安。交往後就開始盤算他何時畢業,心情糟透了,而你爸爸也是相同心情,他怕畢業後我會讓別人給追走,原本想留校等我一起畢業;但我那時已無心學業,所以乾脆休學嫁給他了。」楊夫人眉眼羞怯,掩不住甜蜜的笑容。頓了一頓才問女兒:「你呢?什麼情形?」
心情基本上雷同,可是周約瑟是花花公子,不像爸爸溫文儒雅,用情專一,真誠執著。
她篤定不愛花花公子,所以對他應該談不上有感情,只是擔心而已。
「我只覺得他像一個白癡,總是問我一些笨問題。雖然別人說他很聰明,而他的確會根多把戲;可是,這麼一個出門就撞車,說話不用大腦的人怎會不叫人擔心呢?除了花心、愛炫、自戀外,到底他還算是個好人。那是感情嗎?男女之間不見得只有愛情吧!他還說要追希泰。」
對於愛情一事,希安知道自己是有一些嚮往;但,即使會動心,仍清楚地知道周約瑟不是一個好對象。是感情嗎?這心態。
「愛情是不可理喻的,不管自己心中如何打算計較,終究逃不過月老手中那條紅線。即使事件本身有那麼多不足以令人心喜的因素,也阻止不了兩顆相吸的心呀。」楊夫人輕拍了下女兒的手,她能肯定,希安確實是戀愛了。這種事,旁人使不上力,只能靜觀其發展,適時推她一把。楊夫人一生少欲少求,只願女兒們平安成長,覓得良緣,有情人終成眷屬。除了對天祈禱,好像也無他法了。
門板被扣了兩下,即被旋開,希泰甜美的小臉探了進來。「希安,有人送我一盒瑞士蓮巧克力。」
「是誰?」希安看希泰雙頰吃得鼓鼓的。
「不認得的人。」她猶自天真。
「不認得的人送你東西你也敢亂吃!快吐掉!不怕被毒死呀!」她衝向妹妹,就要搶過巧克力。
希泰連忙藏到身後,搖頭叫:「他是你的朋友呀,不會害人的,他在下面等你。」說完往樓下跑去,手上捧著寶貝巧克力,身手卻還是很伶俐。
「是誰?什麼朋友?」她追了下去。
「我忘了問,你自己去問他。」
其實也無須問了,她人也已追到樓下。見到來人四平八穩地坐在沙發上,擺著自認最帥的笑容迎向她。還有誰?那個周約瑟嘛。真是神通廣大,連地址也找得到。
「沒出車禍?」她第一句話如是說。
「你太低估我的技術了。」他笑道,對她的烏鴉嘴十分習慣了。
「來做什麼?」她瞄了瞄他右手腕上的繃帶——不怕死的傢伙!
「我來……」他正要開口,就見樓梯囗站了一老一小;小的就是剛才給他開門的那個小洋娃娃;至於老的,應該是楊老夫人了。她——一臉的精練,神彩紅光,身形嬌小;看起來卻很有份量——此時正以估量的眼光看他。截下他的話尾:「你來追我們家希安嗎?」
「奶奶!」希安猛轉過身,瞪了希泰一眼。
老夫人沒理希安,直接站定在周約瑟面前。
「我是希安的奶奶。」
「我是周約瑟。」他表現無懈可擊的禮貌,執起老夫人的手輕輕一吻,很歐洲式的。
「你是她的病人?」她瞄了他手上的繃帶。
「是的。」周約瑟也興味正濃地看著老太太。
「是不是有意娶她?」
「呃……只是交個朋友而已。」他一丁點想追她的念頭也沒有,只不過喜歡與她相處而已。說追求?太嚴重了些。
老夫人聳肩。
「記住你自己說的話:只是交個朋友而已。你不是丈母娘會放心的女婿。」
希安翻翻白眼。
「奶奶!你在胡說些什麼?你要是對每一個來拜訪的男性都這麼說的話,保證以後咱們家沒人敢上門了。」又看向周約瑟,希望速戰速決。「你來到底做什麼?」
「來邀請你跟我乘車兜風啊。」他不死心地又提出。
「為什麼不找別人?」她不解地問他。又不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僅剩她楊希安一人:何況他花花公子女朋友隨便一抓就一大把,一招手,號稱會有滿卡車的美女趕著過來,何必巴巴地拿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還是他耳朵有問題?把別人的拒絕聽成贊同?改天要建議他去耳鼻喉科檢查看看。
「我就是要找你。」他的口氣竟然有些耍賴。
老奶奶心中暗笑,裝腔作勢咳了兩聲。
「我說——希安,盛情難卻。你就陪陪這位先生出去玩一玩吧!來者是客,地主之誼的義務要盡。」奶奶口氣中的威脅十分明顯。
當然,與其聽老奶奶的叨念,還不如與周約瑟出去走一走:她再笨也會選擇後者。不然她就等著被開罵到耳朵生瘡流膿,皮癢了。其實,與他這種人一起玩,也算得上好玩,不會有冷場。反正對這人又不討厭,所以她很當機立斷地下決定,連讓老奶奶多念一句的機會也沒有,拉著周約瑟叫:「我們走了!」說完兩人就不見蹤影。
這是有原因的;因為,這回可算是希安生平頭一遭和異性出遊,老奶奶一定會搬出一大堆告誡的話,然後逼周約瑟發誓:若讓她有了一丁點意外閃失,就得娶她,以示負責。既然此期間老奶奶巴不得她早點嫁人,這些又臭又長的話保證免不了的。——這等丟臉的事那能讓它發生?
上了周約瑟的拉風敞篷跑車,才吁了口氣,回家免不了又一頓炮轟;不過總是暫時先逃過一劫。
「沒想到還有你會怕的事。」周約瑟不明所以,只覺好笑。
「家醜不可外揚。我不想在你這外人面前鬧太多笑話。」她白了他一眼。
「你今天情緒很不好嗎?平常你什麼事都不在意,置身事外落得清閒。今天怎麼了?莫非我惹到你了?」周約瑟小心打量她。
這說法令楊希安怔了一下。是呀!今天是怎麼回事?發現自己竟然為他擔心,而經過母親說明這是情感反應後,心態便開始不平衡了起來。這種感覺讓她平靜的心顯得無比煩躁。
她困惑地看向他。
「周約瑟,其實你不算太笨,有些事情你應該是專家。你可不可以替我想辦法?我覺得不開心。」
難得有讓楊希安看重的地方,自然義不容辭了。周約瑟受寵若驚地看她一眼,心想:她心情不好也稱得上奇聞了。
「不開心?怎麼回事?你向來沒什麼感覺的呀!」
車子轉到一家頗富盛名的歐式自助餐館前停住。
一會後,各自端了一盤小山一般高的食物坐定在一桌雙人座的卡座中,周約瑟再問一次。能被她看重實在是此生最光榮的事。
「不曾是我惹到你吧?」
希安點頭又搖頭道:「你只是間接的,主要是我討厭自己的感覺。你很有經驗,對不對?那麼我問你,喜歡上一個人的前兆是不是先會感覺全身不對勁?」她滿懷希望地問他。
感情一事,他自然是專家。
「不對,喜歡一個人應該心喜又期待才對——除非——」他猛盯著她叫:「除非你愛上有婦之夫!」直覺聲音走了調,提高好幾度,語氣中合著妒火味。她怎麼可以——她怎麼可以看上別人?她還沒看上他呀。
「不中亦不遠矣。」與有婦之夫相去不遠,倘若喜歡上一個花花公子,下場一樣悲慘。
希安埋頭吃著牛排——奇怪,心情明明不好,胃囗竟然好得出奇。——吃到盤底朝天。
抬頭時卻見到周約瑟緊繃著鐵青的臉。
「手疼嗎?還是那裡的舊傷復發?」她關心地問,「他是誰?」周約瑟控制不了自己語氣的兇惡;雖然知道這種像吃醋丈夫的囗吻是翩翩公子的大忌,可是他擠不出笑臉——俊美的面孔剎那間轉變為嚴厲的表情,活像一個要判人死刑的法官,一副嚇死人的模樣。找不出這股氣所為何來。
希安一頭霧水。他是誰?什麼是誰?誰又是誰?究竟在問些什麼?沒頭沒尾的!她不懂。
「什麼呀?」她起身到食物區打算再吃一盤。
周約瑟抿著唇,氣極敗壞地跟在她身後,不知道該拿她的遲鈍怎麼辦才好。她是不會當他一回事的,可是他希望她當他一回事,在意他的感覺呀!
「你喜歡誰?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喜歡?談得上喜歡嗎?只是在意而已。
「感覺還好而已。」她挑了一大堆食物,又坐回原位。
周約瑟決定換個方式問,因為他快被她一直不講重點的回答逼瘋了。再問下去肯定會先勒死她。
「這麼說好了,你認識幾個異性?你記得住的。」他知道沒幾個異性能讓她放在心上,甚至同醫院共事四年的醫生,見了面地也叫不出名字。
「兩個。一個是史威,一個是你。」她回答。
史威?史威是什麼鬼?——等等!史威不是希安的姊夫嗎?天哪!她看上自己的姊夫,才說是有婦之夫!這怎麼可以?周約瑟猛然抓住她雙腕,而他這唐突的舉動嚇住了希安;他此刻的神態、行為已經罔顧紳士風度,而成凶神惡煞。
「你不可以愛上史威!聽到沒有!天下男人這麼多,為什麼要和自己的姊姊搶丈夫?」
何況他周約瑟有幾個男人比得上?
他手上的繃帶還沒拆呢,想不到力氣竟然這麼大!看他花花公子的表相,白皙的膚色(遺傳母系膚色緣故),應該屬弱不禁風那一型才是,甚至吃個飯還要人家喂呢,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量?他的手心也不柔軟,粗糙有力並且還長了繭。楊希安生平第一次深刻體認到男女之問的不同,這認知突然引發另一股陌生情緒——羞澀不安。給他這麼握著不妥吧!她微微掙扎,急道:「放開我!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周約瑟見她不安更是大為憤怒,這不是心虛是什麼?可是他更恨心中那股無能為力的情緒。他握得更牢不放手。用力一帶,希安整個身子傾向他,而周約瑟也迎了上去,用力地,深深地將自己的唇印上她玫瑰色澤、自然渾成的兩片唇瓣上……
希安整個人嚇住了,睜大眼卻視而不見。老天爺!這是什麼?他在做什麼?不會是接吻吧?看起來好像是的樣子。他溫潤的唇,正緊緊吸吮她的唇。其實她可以拒絕他的吻的,畢竟他只是抓住她雙手而已;但她恰巧又十分好奇。唇對唇接吻,老實說,她以前曾經認為很噁心——病從囗入嘛!多少細菌滋生在此還不知道。可是為什麼電視上的愛情戲總會有那麼多這種畫面?她曾問過希平,可是希平說這種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以後她就會知道。現在她親身體驗了,好像也沒意會到什麼,可是體溫似乎升高許多,至少她的臉熱熱的——等等!他在做什麼?他怎麼伸出舌頭了?她嚇回了神,頭往後移,拉出兩人的距離,看到周約瑟一臉的意猶未盡與眼底澎湃難平的情潮。
前後大約五秒。但周約瑟覺得只是沾到半秒而已,大感挫敗!以前別的女孩總是在接吻後癱在他懷中近乎昏厥;反倒是他,因為常吻一大票女孩,早已無特殊的感覺了。剛才他根本沒空去注意希安是何反應,因為自己在沾上她的唇後,立即沈迷其中,完全忘我而無法自拔。她突然抽身,讓他覺得好掃興。哎!楊希安,你這個小女人,非得要那麼與眾不同嗎?
這樣會害他更想與她一起期待每一項驚喜,更想觀看她的反應呀。周約瑟,承認吧,你完了。你經年流連百花叢中,從不真心付出,嫌玫瑰艷,嫌蘭花嬌,嫌東嫌西,最後竟然栽在這個容貌平庸的小女人身上、這份別人求之不得的寵幸,就是有人不解風情並且還可能不屑一顧。而這人偏勾走了他全心全意的眷戀眼光,何因?
「你……幹嘛吻我?」她用眼光指控他。
「我追定你了,楊希安。」口氣像在宣戰——對自己宣戰。不漂亮又怎樣?平庸又如何?天仙美女當前卻引不起他興趣,也是沒用。他認了,他不敢再自認為條件優異,認為別人要對他的寵幸感激涕零,對楊希安至少不能有這心態,她不會吃他任何一套的。即使心中感到窩囊無比,但追她——一定要追上她的意念仍堅定不移。至於追上以後呢?再說吧!他總不會真想娶這個怪人當老婆吧!
「你要追我?怎麼追?」追求只是一種單方面的行為,她干涉不了;可是她膩了送花送糖,以前就被這些東西弄得對愛情一事大為懷疑。希望他別來這一套。
「你不能問這個,你只要配合我就行了!還有,你不可以愛上史威。」他口氣霸道。
「我幹嘛要愛上史威?他是我姊夫。你腦中想什麼齷齪事?」她抽回手。冉一次肯定他的思想有問題,並且是個白癡。
「是你誤導我的,還敢這麼說。」他吁了口氣,所有怒氣全消,全身舒暢安然不少,也有胃囗吃東西了,這才覺飢腸轆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此刻他已有閒情逸致表現出他名不虛傳的最佳情人風度。雖然以往見到希安總是將她拋到一旁;可是,現在他既然要追求她了,自然要表現出最好的一面,至少——至少則讓她再用看白癡的眼光看他。
這一頓飯兩人吃得極開心,因為西線無戰事,而且希安並沒有表示出無聊的去情。
由於心情太好,忘了回想一些對他有利的事。希安有喜歡的男人,而她記得的男人只有兩個;確定不是史威,二減一余一,那麼周約瑟就是當然人選了。可惜他忘了去深思這一點,否則他會樂上天;也因為他沒想通這一點,致使往後的日子所表現的行為——大吃飛醋,丟臉透了!讓所有人笑話。只能說,情感一事絕對會讓一個智商一八○的天才變成智商負數一八一的大白癡了。
事情很快就發生了。
自從周約瑟正式表明要追求楊希安後,便佔去楊希安休假的所有時間。以傷未癒為藉囗拖延工作,關掉呼叫器與大哥大讓閒雜人士找不到他。對於那些上門的鶯鶯燕燕,他開始懷疑自己以前怎麼會對那一種疲勞轟炸感到沾沾自喜?她們頂多只會互相爭風吃醋而已。
愈相處,心中愈是恐慌。他以為這次的追求會和以前一樣,在新鮮感一退後立即感到索然無味,進而可以揮手互道珍重說再見了;然而,事實卻不然。楊希安與過去他所交往的女孩迥然不同。是的,她說話毫不修飾,很容易得罪人,常惹得他七竅生煙;可是這也正是她之所以吸引人的地方。與她在一起,不必刻意扮十全十美的紳士,不必設計自己幾分的笑容最迷人,不必在意那一個角度的面孔最酷、最瀟灑,所以相處起來舒暢自然。
他以前怎麼會覺得她不美呢?她的確不漂亮,但她也有美麗的時候。她的笑容對他最具殺傷力。每當她開懷一笑,他的心就怦動不已,直想摟她入懷,吻住每一朵笑容;可是,天哪!他不敢——他不敢隨便冒犯她。大情聖周約瑟竟然有不敢碰的女孩子!說出去一定笑掉人家的大牙。楊希安難道會當他是色狠而毒打他嗎?不會,她甚至有一點點喜歡,他看得出來。她的笑容有著美與純淨,她的世界單純而空白,神聖得教他不敢拿手中的畫筆任意揮彩。他只想天天看她,逗她笑,挖掘出她更多的美麗。——這樣下去的話心中怎麼不恐慌?
他已離不開她了!
獨自一人時,他會被這些問題給困住煩心;可是一到約會時間卻什麼都拋諸腦後。
中午時刻,希安巡完自己管轄的病床,打算交班休息。下午周約瑟約她去動物園玩。日子中有些休閒其實也不錯,尤其周約瑟是個好玩的人,像個大孩子似的,不會讓她感到無趣。正要走入休息室,身後有人叫住她。
「希安!希安!」
她轉過頭,看到一臉蒼白的史威,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被希平嚇壞了!早上睡覺時竟然由床上跌下,動到胎氣。她現在人正在婦產科那邊。」史威心有餘悸地癱在身旁的牆上,冷汗直冒。
「現在怎麼樣了?」希安睜大眼。史威家超大型的床怎麼還有人會睡得掉下去呢?不過……如果那人是希平,就見怪不怪了。
「結果她肚子疼的原因,是因為吃壞肚子;希平卻以為是小產。現在沒事,正在做產前檢查。」史威苦笑。早知道在希平未平安生產前,他的心臟必定會面臨空前的考驗。
希安吁了口氣。這個希平從小把史威欺負到大,看來史威未來還有得受。
「希安。」史威整了一整神色,眼光變為深思。
「什麼?」她不明白。
「聽說你在戀愛了。」
「不算吧,是他在追我,我不反對而已。」她盯著史威問:「老奶奶派你來探話的?」
「是希平,她好奇死了。這男主角想必不同凡響,能讓你放在心上。」史威自己也好奇死了。
她不置一詞,聳聳肩。就是有這麼一大票互通有無的親戚在那邊渲染,煞有其事似的,她自己只是感覺不錯罷了。
史威寵溺地撥著她及肩的頭髮。
「小女孩長大了。」
「放開她!」一聲怒吼在希安身後傳了過來,伴而隨之的是一隻拳頭,快速狠猛地往史威臉上揮去。史威迅捷地閃到一邊,順帶拉著希安;可是希安的另一手同時給周約瑟抓住,他也正要拉希安到自己身邊。
一拉一扯間,希安哀叫出來,感覺手腕好像扭到了。
「放開我!」她抽回自己雙手,撫著右腕。
「希安!他是誰?」兩個男人同時開口問出同樣的話,同時又互瞪對方!
周約瑟氣急敗壞地瞪著眼前這個俊美英挺的男人,滿身儒雅氣質,好像弱不禁風的書生。他有什麼好?膽敢對希安做出親密的動作!他要把這男人的骨頭拆得一根也不剩。
史威有些頓悟,他仔細評量這個大家囗中風流倜儻的賽車王子。是不是玩世不恭、用情不專他不知道,看起來倒像是個吃醋丈夫正巧捉到別的男人勾引他老婆一般。史威笑了出來,看向希安問道:「是他?」
希安點頭,看問周約瑟厲聲責道:「你怎麼這麼野蠻!亂打人!快向他道歉!」
「我要跟他決鬥!」周約瑟吼完就四下張望,好不容易看到休息室的桌子上一副衛生手套,便抓起來往史威的臉丟去,卻被史威接個正著。
一個短髮俏麗而大腹便便的少婦一臉茫然地走近暴風圈,怯生生地舉起一隻手問:「我可不可以問究竟發生什麼事?怎麼會有人向我老公要求決鬥?這不行的,他上有高堂,下有妻兒,不能死的。」
周約瑟立刻像抓到把柄似地衝到孕婦面前叫道:「他是你的丈夫?那最好了,這個不要臉的男人正企圖勾引無知少女,你快帶回去好好管教。已為人夫、為人父了,最好懂得安份一點!」
「周約瑟!你說什麼鬼話?你這大白癡,已經嚴重到可以關入精神病院了!」
希安光火了。這個丟人現眼的傢伙,拚命譭謗她的家人,還理直氣壯,她怎麼會覺得這個白癡傻得可愛呢!
史威摟住妻子的腰,笑不可抑。
「史威,這是怎麼回事?希安!你怎麼發火了?」希平仍是一頭霧水。這個英俊強壯的男人怎麼會說史威在勾引希安?
四周已圍了好幾個人在看熱鬧。
而周約瑟在聽到少婦叫自己丈夫史威後,下巴差點掉了下來。史威?史威?希安的姊夫?那麼這個少婦就是希安的姊姊楊希平了?老天!他到底鬧了什麼笑話?
突然間感到無比丟臉,一口氣無處發洩,周約瑟不顧形象對希安大吼:「你怎麼不說他是你姊夫?」好像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
「你有問嗎?你有讓我說話的機會嗎?不要自己心虛就怪罪於我!我不要你追我了,周約瑟,你走吧!」希安想要理智地說bye-bye,可是口氣卻是無論如何也順和不下來。
這一說,只見又圍上士來個閒雜人士等著看好戲。周約瑟無台階可下,急怒得囗不擇言:「追你?我要是再追你,我就是天字第一號大白癡!」他轉身迅速走出醫院。
自從遇見楊希安,他的形象、命運就一路長黑下去。被人眾星拱月多好!巴巴地跑來受氣折壽,他要是再回頭就是犯賤了!
楊希平叉腰瞪史威,罵道:「還笑!你是不是破壞了什麼好事?」
說得史威收住笑。大情聖看起來氣得不輕,應該不會太嚴重吧!他除了沒開口外,也不算犯了棒打鴛鴦的滔天大罪呀!
「希安?」史威看向一臉冷漠的希安。
「我去找護士長。」她說著。
這是什麼轉法?話題繞到那裡去了?
「幹什麼?」希平拉住她手。
「離職。我要去旅行!」她拿開希平的手往護理長的辦公室走去。
留下夫妻二人相互對看。希平憂心忡忡。
「怎麼辦?看來事情嚴重了。」
可是史威卻笑了,鬆了一口氣,牽妻子的手往外走。
「不!不能這麼想,這是好現象。該是希安要用心去思考的時候了。她肯去想,就會開竅。我們必須很欣慰地說:小女孩長大了。」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希安從來日子就過得漫不經心,將很多事情簡單化、冷淡化,幾乎沒有什麼事曾經讓她在意過。無慾無求,不特別快樂,也不強說愁。女孩是要經過情感的洗練才會蛻變成女人。希平衷心希望希安能真正懂事成熟,並且得到終生所愛,可是……「那男的會回頭嗎?」
「會的!百分之百。」史威深深肯走。
漫步在溪頭的孟宗竹林間,獨自一人,使得楊希安的身影看來有些落寞。
已經來四天了。不是正值旅遊旺季,所以顯著清冷,度假小屋也沒幾戶住人。
空負大好風光……。在周約瑟拂袖而去後,她對事物開始有了感觸,天地間的一切不再是那麼理所當然了。他生氣了,可是他沒理由生氣。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但是他卻老愛憑空想像,等一切真相大白後又怪別人捉弄。人類本來就是千奇百怪,但就沒見過這麼自作聰明又自以為是的白癡。哎……他到底有什麼好?為什麼幾天來一直想著他,在意他的怒氣?
是喜歡嗎?像媽媽說的那樣?對一個不相干的人牽腸掛肚是很傷神的,但心中、腦中卻不受理智控制依然牽念著他。他的怒氣讓她既憂心又委屈。一個只會胡思亂想的傢伙,腦袋偏偏又不夠靈光,霸道又會耍賴,他那裡好?
哎……好與不好已經不是問題了。這般的牽念已肯定了自己的確喜歡上周約瑟了。但是他氣走了呀!所有的心思全化為意興闌珊的消極,情緒低落透了。她不愛這感覺,但它卻偏要橫梗心頭,擾亂她心……。
毛毛雨無聲地由天際降落,沾衣半濕。秋天山頭已有寒意。她拾階而下,往度假小屋走回去。
周約瑟決定第四天是他所能忍受的極限。
其實打他轉身出醫院後,他就開始後悔了。這件事更深地去想。反覆去想,用力去想,怎麼也想不出希安有那裡對不起他的地方,怎麼想也沒有一點是自己有理的地方。反正。這件事,他糗大了,並且還著實地當了一次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當他開始悔不當初後,痛定思痛地搜尋記憶中每一個相處的片段。當他每每表現出自以為大情人的風範,或刻意營造的浪漫氣氛時,都會在希安眼中看到不以為然的神情。然後他才發覺自己竟也受她感染,覺得自己那麼做十分無聊可笑。自然而然地活著多好?何必矯揉造作?難怪希安老罵他是白癡。事實上,打從與她在一起,他的表現的確像個超級大白癡!
鬧了笑話不說,還惹怒了希安,所以希安光火罵人了,叫他不許再去追她!而他當時怎麼說的?撂下狠話賭氣?周約瑟突然心情好了一些,至少他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他不是這麼說嗎?天字第一號大白癡才會去追她!這回他的確當足了一個大白癡。誰叫他以往從來沒用過真心呢?所以才不明白付出真心要如何去計量才叫適可而止。
他買了一百朵半開的紅玫瑰,開著跑車到醫院去——他要鄭重道歉,並且誠心求和。誰叫他情不自禁地愛上她了呢!不守牢一點,她會飛掉呀。真是的!當初還對自己誓言旦旦不會娶她呢!可是如果不娶她,又怎麼能防止她飛掉呢?要是那天又冒出來一個懂得欣賞她的男人,而恰巧希安也不討厭他,那他可要怎麼辦?希安真是越看越美,不施脂粉尤其清麗動人。前些天幾個已被他遺忘的女孩,好像是叫方莉娜或高斐彤什麼來著,上門找他,臉上化妝得活像一張面具。那個叫方莉娜的,還用塗得血紅的唇要吻他,他忙不迭地躲開了,突然嫌惡濃濃的名牌香水味,以及調色盤般的面孔。真是怪哉!認識一個楊希安,竟然可以推翻二十五年來生命中習以為常,並且欣賞的那一類女子觀點。他這個本來永遠不會拒絕女人的大情人竟然將那幾個女孩給轟了出去,並且明白表示厭煩。歉疚之外,至少是舒了口氣。
準備好滿肚子的道歉求和的字詞,對著車子的後視鏡拉了拉自己的衣服,然後邁開大步堅定地往醫院走去。
「小姐,我找楊希安。」他露出一抹除了希安以外任何一個女子都會失魂的笑容,對著護理休息室裡的一位小姐說著。
白衣護士睜大眼看他。
「她呀!她早就離職了呀!」
周約瑟的下巴差點又掉了下來,手上玫瑰散了一地。
希安決定要去找周約瑟。即使他有一座山那麼高的缺點,她還是會想他,喜歡他,想與他共處。雖置身景色怡人的溪頭,卻成天眉頭深鎖,感覺真的很沮喪。她心中藏不住話,她要回台北和周約瑟說清楚。
清晨起了個大早,收拾好僅有的幾件衣服,便往車子班次少得可憐的車站行去。據說公車早晚各一班,錯過了早班就只好等到日落西山。偶爾車子甚至會忘了來,等到天亮也絕對看不到一輛車子的影子。
這話一定是誇大了,因為她才站定在站牌旁,就見一輛車子從山下風馳電掣地飆上來;但好像不是公車。她失望地坐在一旁大石上。
飛快的雪白跑車猛地在希安面前「嘰」的一聲煞住,激起漫天塵煙。
希安被困在灰濛濛的泥塵中咳嗽不已,來不及做任何表示,車子的主人已然跳下車用鐵鉗般的雙手抓住她雙臂,興奮地叫:「希安!希安!」是周約瑟。
她看到他一張失去光鮮、憔悴的臉。真是淒慘!向來他最注重外表:頭髮一定吹得一絲也不凌亂;臉上永遠保持光鮮白淨;穿衣服雖不曾西裝革履,但休閒的裝扮從來都是精心搭配,甚至連袖子要卷幾折都有他的一套學問。現在全都走樣了!
劉海凌亂地分散在額前,臉旁下巴全是隔夜長出的鬍渣子,衣服全皺得不成型。他怎麼敢這樣子出門?
「你怎麼來了?度假嗎?」她問。心想真是巧遇,二人竟會在同一地方碰面。
正巧她要回台北找他呢。
她真是天才!他這種模樣看來有度假的閒情逸致嗎?瞧她天真的!
昨天得知她跑掉後,氣急敗壞地跳上跑車,盲目地在台北市尋找。等他稍為理智一點後,才驚覺自己的傻瓜行徑。他可以去楊家找呀,不然楊家人也必定會知道她的去向。為什麼他沒想到呢?即使得冒著被老奶奶一頓狠打的危險也是值得的。
幸運的是,老奶奶只拿防小偷的眼神瞪他,而一旁的史威則好心告知他希安的去向。溪頭?好地方!他昨晚一路開下來總共花了十個小時,並且迷路三次才千辛萬苦找到這裡,終於——終於看到希安了。
「希安!我來向你道歉。」他直截了當地開口。
「我正要回台北呢;我決定原諒你了。」她笑開了眉眼,指著腳邊的行李。至少周約瑟是勇於認錯的。
「真的原諒我?」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道。她難道不耍小姐脾氣?不故意刁難他嗎?這一招幾乎是所有女人的殺手?,可是希安沒有!這讓他大大鬆了口氣,天知道他在這件事上頭已經自我折磨得夠多了!百感交集地摟她入懷,久久吐不出一個字。
「不原諒你,我自己也絕對不好受。」她老實道。
這說法引起周約瑟挫敗的心揚起一絲希望,他目光炯炯地盯住希安。
「為什麼?怎麼說?」
希安目光清朗。
「你是個白癡,但我還是喜歡你。」
狂喜湮沒了周約瑟;原來並不是只有他一直在一廂情願,希安也是喜歡他才與他在一起的!哦!他早該想到的!她不是說過了嗎?她心中記得住的男人只有兩個,史威之外就是他了,這不就已經說明了一切?他怎麼沒有仔細回想她說過的話呢?害他繞了好大一圈還無法掌握希安的心!哎!他果然是個太笨牛!
現在什麼都無所謂了,希安喜歡上他了!知道這一點,其他事都不值得太在意了!
「再說一次!再說一次!」他仍不敢確定,需要更多的表示。
「說什麼?你是白癡?還是喜歡你?這兩個都毫無疑問,你一定生病了,看起來有些神智不清!」希安關心地伸手要探他額頭,卻被他抓住手。
他已經心裡有數知道她永遠學不曾浪漫;不過,他也無所謂了!只要她一直依在他懷中,與他相伴,他什麼都可以不去在意。他低下頭,吻住希安兩片紅唇……
「嫁給我……」他的唇移到她耳畔。
希安暈沈沈地半依在他懷中,被他的熱情環得透不過氣——但感覺比以前都好。
「我要嫁給你嗎?」她有些自言自語。
「當然要!」他很快地替她做了決定。
想想,嫁人也沒有什麼不好,反正她現在已沒工作,沒其他的事好做。與他在一起感覺還不錯。好吧,就嫁他吧!希安突然感到心中湧滿欣喜與羞怯,這個男人要當她的丈夫呢!
她在他殷切企盼的目光中漾開了笑容,勾住他頸項說:「好!我嫁給你。」
接下來的頭暈目眩,全因為周約瑟緊緊抱起她繞圈子,開心大吼大叫造成!
是的!她會嫁他,嫁給這個笨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