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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芳鄰 第六章 作者:丁笠
    過完年,寒假也即將結束。屈仁利用假期的尾聲,與唐荷、孫子倩結伴一同暢遊台灣。

    大年初一那晚,米天冷的告白讓她心中震撼不已,想到黑暗中那雙對她不諒解的雙眸,每每令她的心揪成一團。到現在她仍懷疑這一切是不是真的?米天冷對自己……怎麼可能?怎麼自己一點兒也感覺不到?是她遲鈍還是笨?

    一連串的問號震亂了她的生活腳步,她慌亂、不知所措,甚至理不清自己的情緒,也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他。所以當孫子倩打來電話邀約一同出遊時,她立刻答應了她們的南台灣之行,選擇以逃避的方式來面對自己混亂的心。

    南台灣的艷陽的確讓她的心情開朗了一些,但她心裡依舊覺得混亂與矛盾。米天冷那雙受傷的眼始終如影隨形,總在不經意間浮現在跟前;他那聲聲椎心泣血的低吼也彷彿化成空谷回音,無時無刻迴盪在耳際。

    在墾丁這幾天,她經常會不自覺地想起小時候的事,隨著回憶不斷地向後推,米天冷的影像愈來愈清晰。這樣的發現令她訝異與害怕,她暗暗心驚,幾次想藉著刻意的縱情遊玩來模糊米天冷的影像,但怎麼也無法如願,內心一隅始終有個模糊影像。最後,她終於驚覺到一件可怕的事實——

    她竟然是在意他的,在意他對自己的誤會。

    她有向他解釋的衝動,但一拿起話筒,一次一次的衝動總化成一聲聲的輕歎,她始終還是提不起勇氣。

    ☆☆☆

    離開墾丁的前一晚,滿天繁星的燦爛星空吸引了她們三人探索的腳步。三人來到沙灘,或坐或躺,恣意地望著廣大無垠的星空各自冥思。

    「好美喔!這樣的夜是屬於情人的。」唐荷突然感歎道。「唉!不知什麼時候我才能夠和心愛的人這樣靜臥沙灘、仰望星斗互訴衷曲?」

    「明天就要回家了,還真有點捨不得!」孫子倩道。

    「我也是。想到要開學就心煩,如果台灣沒有聯考這個迫害青少年的制度就好了!」唐荷埋怨地說。

    「別做夢了,整個大環境就是這樣,既然無法改變環境就只好試著改變自己,否則很快就被這無情的社會給淘汰了。」

    「唉!」唐荷發出一道哀歎。

    兩人的談話聲並未影響到屈仁,她躺在沙灘上,仰望著天邊不斷眨眼的星子,思緒飄呀飄的,飄得好遠……想起了小時候米天冷被她弄哭的模樣,她不自覺地失笑出聲,直到一滴由天降下的小水滴落在臉頰上,才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怎麼有水滴?」她納悶地抹著臉上的水,一旁的兩人也感覺到了。

    「下雨了!」孫子倩一躍而起。

    不用她說,愈來愈密集的雨絲說明了一切,三人趕緊提起鞋子狼狽地往回跑。

    「怎麼天氣說變就變?」唐荷懊惱地抱頭大吼。

    「這說明了天有不測風雲的道理,所以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時才來後悔。」孫子倩回了她一句。

    「得了,孫天師,我拜託你,說理也得看時候,快跑吧!我的媽啊,這雨怎麼說下就下!」

    孫子倩的話令屈仁心中一亮,她陡地停下奔跑的腳步,混亂的心霎時雲開見月。對啊!人生苦短,她又何必自尋煩惱?誠實面對自己的心嘛!反止該來的誰也擋不住,她何必阻止心中一些不確定的感覺?

    唐荷見屈仁沒有跟上來,不解地回過頭喊她:

    「小仁,你發什麼神經?還不快跑?」

    屈仁愉悅地應了一聲,很快地跟上她們。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人生苦短,她決定向米天冷解釋清楚。

    越過孫子倩,她回過頭大聲地說:「孫子,謝謝你!」然後,便率先往前跑。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後面的孫子倩一頭霧水。

    傾盆的大雨像潑水般狂瀉而下,儘管三人拚命跑回旅館,還是淋成了落湯雞。回到房內,一聲聲的哈啾聲此起彼落。屈仁雖然凍得手腳發抖,但一顆心卻暖烘烘的,思緒則早已飄回了家中。

    ☆☆☆

    一路風塵僕僕的回到家中,才放下包包,屈仁立刻往米家跑,她迫不及待地想向米天冷解釋他對自己的誤會。但隔壁深鎖的大門讓她滿腔的熱情頓時冷卻,她失望地佇立在米家門前,直到米家的鐘點傭人李媽媽喊了她。

    她回過頭,立刻問道:「李媽媽,米伯伯他們到哪兒去了?今天不是禮拜天嗎?」

    「先生陪太太回娘家去了,晚上才會回來。」

    「喔!」她又試探地問:「那……米天冷也一起去了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你找他有事嗎?要不要進來等他?」李媽媽拿出鑰匙打開了門。

    「不……不用了!」她忙不迭地搖手。「那……李媽媽,我先回去了,再見!」

    朝她點個頭後,她一溜煙地跑離米家大門。

    回到家,她才注意到家中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過完年,家中成員雖已各自返回工作崗位,但今天是禮拜天啊!沒道理大家都不在,她納悶地背起包包往樓上走。

    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洗去一身的疲憊,屈仁躺在床上,順手拿起一本雜誌隨意翻著,旅途的困頓漸漸地襲上了她,打了幾個呵欠後,她便丟下雜誌鑽進了暖暖的被窩中。她睡得極香極沉,直到一道重重的拍門聲驚醒了她。她揉著惺忪的睡眼,爬下床開了門,一看是屈愛。

    「你的電話。」屈愛拋下這句話後。立刻掉頭離開。

    聽著屈愛頗不友善的口氣,屈仁有些愕然,她搖搖頭,不明白自己又哪裡得罪她了。她走到玄關,拿起靜臥在一旁的話筒。

    「喂!我是屈仁,請問你是哪位?」她偷偷地再打了個呵欠。

    「我是天冷。」

    聞言,屈仁手中的話筒滑了一下,腦袋頓時清醒過來。

    「聽李媽媽說,你下午來找過我?」

    聽著他低沉渾厚的嗓音自話筒彼端傳來,屈仁心中有些緊張,也有些尷尬。

    她深吸了口氣,「沒什麼啦!我……想為圍巾的事跟你道歉,另外……我……」她想向他解釋自己與嚴大剛之間的關係,但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一時之間,兩人誰也沒有開口,雙方有一陣尷尬的靜默。

    「晚上有沒有空?」他突然道。

    「什麼?」她一時之間沒聽清楚。

    「我想,有些話在電話裡不方便說,晚上十點頂樓見面再談,好不好?」

    他的頂樓邀約令屈仁的心怦然一動。她默默地點點頭。沒聽到米天冷的回話,她這才意識到對方看不到自己點頭的動作,急忙道:「好!」

    「那……十點見!」

    「嗯!」她輕輕地放下話筒。一回頭,與屈愛那雙審視的眼相對,她心中不禁一震,屈愛站在自己身後多久了?她避開了屈愛的目光,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顆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愈加忐忑。

    ☆☆☆

    十點一到,屈仁準時來到頂樓。一開門便見到米天冷靠在圍牆邊凝視著遠方。開門的聲音驚動了他,他躍過區隔兩家的矮牆,筆直地來到她身前。

    「墾丁好不好玩?」他將雙手放入褲袋中,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她被動地點點頭,一時不如該說什麼。

    「你知道嗎?下午李媽媽告訴我你找過我時,我心中真的很高興,我本以為經過了那一晚,我們的關係已經變得什麼都不是了。」他苦澀地一笑。

    「圍巾的事……很對不起,我……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但,我不是故意的。」她低下頭輕聲說道。

    米天冷搖搖頭一笑。「過去的事就算了!那晚我也不對,我的態度……惡劣了些。」他仰起頭望著天,感歎地說:「我想,我太高估自己了,現在我才知道,我只不過是個欠缺風度的討厭傢伙罷了!」

    聽出他語氣中的黯然,她抬起眼,他那張憔悴的面容立即映入眼簾,她心一凜,急急地說:「不是這樣的!我……我從來沒說過我討厭你。那一晚……我真的被你嚇到了,我不知道你……我想,我一直是個遲鈍的笨丫頭。其實我跟嚴大剛之間並不是如你所想像的那般,我和他只是哥兒們般的好朋友。」

    她的話令米天冷倏地將眼光自遠方收回,黯淡的眼神重新注入亮麗的光彩。

    「你的意思是……」

    感覺到他炯炯有神的雙眸正凝望著自己,她的臉頰頓時發熱,更不敢抬頭看他。

    看著她低頭髮窘的臉,一股不可置信的欣喜湧上他心頭。「你的意思是我尚未被三振出局嗎?」他小心翼翼地吐出這句話。

    屈仁尷尬極了,根本不知該怎麼回答他的話,不過她心裡有種喜悅的感覺。

    見她沒有反駁,他忘情地握住她的手。「太好了,我還以為……你知道今晚對我的意義嗎?」前一刻,他的心尚沉在黑暗的地獄中獨自飲泣,這一刻,她的幾句話就將他的心推向無邊的天堂。天啊!他真的可以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嗎?

    米天冷熱切的注視讓屈仁的臉由兩頰紅到耳根,強烈的心跳說明了她內心也有著同樣的悸動。她退後一步,掙脫他的手,逃出他的氣息之外。為了掩飾心裡的悸動,她故意板下臉:「我才沒什麼意思呢!我只是不喜歡有人誤會我而已。」

    米天冷但笑不語,只是靜靜地、熱切地注視著她。見她羞澀的模樣,他知道自己不能著急。

    月光將兩人的身影拖得長長的。四周靜謐無聲,只有偶爾的幾聲蟲鳴,預告著春天即將到來的訊息。

    ☆☆☆

    開學後,校園裡恢復了往昔的生氣。

    國文課對同學們來說是例行的催眠時間。

    國文老師照本宣科的授課方式,為他贏得了「賽馬汀」的封號。因為馬汀大師的催眠秀名聞國際,而國文老師的功力與他相較之下,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由於下一節課要考英文,所以同學們全都收起了神遊太虛的散漫態度,國文課本裡全都夾著英文課本,一個個都在臨抱佛腳。

    屈仁並不像其他同學般埋首於英文課本中。她只是呆呆地望著國文課本發怔,手裡拿著筆隨意地在一張白紙上塗鴉。想起了米天冷,她的嘴角不自覺地勾出一絲笑意。

    自那晚之後,一個多月來,她與米天冷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許多,連她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置信。這倒不是說兩人變得形影不離,相反的,礙於米天冷已是高三的准考生,雙方的生活並未有太大的改變,兩人很有默契地盡量不干擾到彼此的生活。但,就是在那些不經意的眼神交會中,她發覺一切都變得不同了,生活變得充滿期待且充實許多,一周兩次的頂樓之約更成了她最大的期待……

    由於想得太入神,屈仁根本未察覺下課鐘聲已響,直到唐荷跳到她身旁,用力拍她的肩,她才回過神來。

    「嗨!小仁,發什麼呆?走,我們到福利社買東西吃。」

    「啊哈!這是什麼?」孫子倩眼尖,瞄到屈仁桌上的紙條,她動作迅速地將之拿起,念著紙上的字。「凝眸處,化作一池吹皺的春水。嘖嘖!春天到了,你們一個個迫不及待地思起春來啦?」

    「你在胡說什麼啊!」屈仁搶過孫子倩手中的紙條,立刻揉成一團緊緊地捏在手中。但為掩飾臉上的窘態,她趕緊拿出書包,從中找出下節要上的課本。

    「哦——」唐荷故意把語調拉得長長的。「小仁,你有心事!是不是戀愛啦?」她曖昧地問道。

    她的話令屈仁心中一震。「拜託你們好不好?不要亂猜了!」她起身將兩人推到門外。「走走。不是要去福利社嗎?」

    唐荷與孫子倩互相交換了個懷疑的眼神。嗯,這女人絕對有問題!

    ☆☆☆

    週末。

    一下課,屈仁本想找唐荷或孫子倩陪她到縣政府廣場前看園藝展。不料,孫子倩正巧社團下午辦活動走不開,而唐荷早已先答應了其他同學的電影邀約,因此她只好自己一個人去看園藝展。其實她對園藝也不是有特別的興趣,只是純粹無聊,想去湊湊熱鬧而已。

    原本她打算先到學校後面吃碗麵。打發午餐後,便直接前往。誰知才出了校門口,迎面便見到米天冷與四、五位同學有說有笑地走過來,看樣子也正準備出外用餐。

    一見到屈仁,米天冷想也不想地便大步朝她走來。

    「嗨!」他在她面前站定,眼中閃著異樣的光芒。

    「嗨!」她不自在地低頭應了一句。他們極少在校園中碰面,見他的同學們饒富興味地看著她,她不免有些彆扭。

    「準備上哪兒去?回家嗎?」米天冷關心地問。

    她搖搖頭。「我打算到縣政府看園藝展。」

    「一個人?」他挑了挑眉。

    屈仁點點頭。

    米天冷沉吟了一會見道:「你等一下。」隨即走向正等著他的同學。

    與他們低聲說了幾句話後,便見他的同學們點點頭,一群人先行走出了校門。

    屈仁納悶地看著折返的米天冷,誰知他一在她面前站定就微笑道:「我陪你去看園藝展。」

    她一驚,連忙搖手倒退了幾步。「不……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反正我也只是無聊,純粹湊熱鬧而已。」

    米天冷不給她有再拒絕的機會,大步一跨,「走吧!」

    她立即跟了上去,並扯著他衣袖的一角道:「喂!你真的不用陪我去,你快去看書啦!快聯考了耶!」

    米天冷停下腳步回過頭,臉上依舊掛著先前那抹微笑。「你不用為我擔心,書上課再看就行了,再說,我也不是無敵鐵金剛,看了一早上的書也需要休息了,走吧!我肚子好餓,我們先去吃飯。」

    他臉上的笑容和話語掃除了屈仁心中的顧忌,但她仍憂心忡忡地再問:「真的不會耽誤到你的課業?」

    米天冷很有耐性地點點頭。

    「那……好吧!我勉強答應。」她猶豫地跟上他的腳步。

    ☆☆☆

    兩人用過午餐,到達縣政府時,已是下午一點多。停妥腳踏車,米天冷接過屈仁的包包,很自然地往肩上一背。對於他這種不經意的體貼,屈仁自是甜在心底。

    一入展覽會場,屈仁首先被滿坑滿谷的人潮嚇了一跳,她沒想到會有那麼多人到場觀賞花木。

    人群雜沓、磨肩擦踵,連路都沒辦法正常地走,更遑論可以好好觀賞。一個閃神,她被人群推擠得向旁踉蹌了一下,幸好身後的米天冷及時穩住了她。為免類似的情況再發生,他索性緊緊地挽住她的肩,讓她整個人都跌入他的保證網中。

    聞著自他身上傳來的男性氣息,屈仁不自在地垂下頭,還好擁擠的人群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所以並未注意到她發窘緋紅的雙頰。

    看著擁擠的人群,米天冷皺起了眉。「看樣子人潮似乎都擠在這一區,不如我們先到別區看看好嗎?」他低下徵詢她的意見。

    她微微地點頭。

    在他小心的保證下,他們離開了第一區。一到第二區,果然發現人潮少了許多。後來,他們才知道第一區展示的盆景屬於國際得獎作品,又因只展示兩天便要移師日本,很多人均把握展期慕名而來,才會造成這種空前的盛況。

    第二區以後,展示的內容依植物性質而分類。什麼草本植物科、木本植物科、有毒植物科、蕨類科……名目多得令人目不暇給。最後,屈仁的視線停在「多肉植物科」一株高大的仙人掌上。

    眼前這株高大的仙人掌設計成朱銘的名作——「太極」的模樣,相當特別,引起極多人駐足觀賞。

    屈仁雖然對植物沒什麼概念,但她獨獨對仙人掌這種植物情有獨鍾,因為她一直很佩服仙人掌堅韌的生命力,也挺好奇它如何能在乾旱的惡劣環境下挺直腰桿,生存得如此傲然。

    她蹲下身子,幾乎是以崇拜的眼光目不轉睛地盯著它。

    「怎麼了?看得那麼入神?」米天冷彎下身子,也順著她的視線往前看。

    「它好了不起喔!」她指著眼前的仙人掌。

    「了不起?」從沒聽過有人這樣形容植物,他差點失笑出聲。「怎麼個了不起法?」他饒富興味地望著她。

    「它怎能站得那麼挺,好像什麼都不怕似的?」她頓了一下,又說:「我真希望能像它一樣,不畏風吹雨打,永遠能站得那麼直、那麼穩。」她的眼神越過仙人掌,落在未知遠方。久未想起的身世問題這時像龍捲風般,捲起她心中隱藏的傷痛。

    聽出屈仁話中的感傷,米天冷無限愛憐地攙起她,並緊擁著她,指著眼前的植物道:「傻瓜,用不著羨慕它,因為你已經擁有一株完全屬於你的仙人掌,它會保護你不受風吹雨打,它會包容你的喜怒哀樂,讓你永遠挺直腰桿、站穩腳步。」

    他的話令她心中一悸,感動之情無以言喻。

    「真的嗎?」她抬眼望著他尋求肯定。

    「當然。」他的手臂加緊了力道。

    屈仁微微一笑,偎緊了他。在他溫暖的臂彎中,似乎什麼事也無法令她感到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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