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週都會回家看看母親,當然母親大人對他還是冷冷淡淡的;他每天都會在醫院見到父親,兩個男人、兩位崔醫生之間談的更多的是醫院是病人是手術;他去接函為非下課,偶爾會遇上鄴朝露,她不多話,但會衝他點點頭以示問候;他會和函為非約會,在他有一點點空閒的時候他都會想見到她,即使不能見面他也會打電話聽聽她的聲音。
同樣是戀愛,相比之下,他跟朝露之間的交往簡直連親密的朋友都算不上。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沒有遇見函為非,如果就這樣和朝露結為夫妻,他這一生會不會有很多很多的遺憾?
沒有答案,因為沒有如果,他只是認為:能遇見函為非,能愛上函為非,真好。
但遇見這個壞丫頭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比如被陰冷著臉的父親大人叫到院長辦公室「談話」。
「你媽媽最近身體不太好,有時間你今晚回去看看她。順便接上朝露一塊兒來,你媽媽很想她。自從你們分手後,朝露說不方便來家裡,你媽媽已經有段時間沒見到她了。」
又玩這套把戲,總是想盡一切辦法把他和朝露往一塊兒湊,朝露見到他都沒什麼異樣的感覺了,他們這些老人家何苦再操那份心呢?
明著跟父親說,只會讓他的神經起更大的反彈,所以還是換個方式吧!
「爸,我下午四點有台動脈瘤手術,今晚恐怕沒有時間回去看媽媽了。你跟媽說一聲,我明天一定抽空回去看她。」
聽他說起動脈瘤手術,崔院長忽然想起了什麼,「做手術的是楊主席的兒子吧?」
「嗯。」病人的身份對崔無上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只要病人躺在他面前,不管是億萬富豪還是流浪漢,他都會盡力去救。他不會眼看著自己沒錢沒地位的病人死在手術台上,相對的,再有錢有地位的病人到了回天無術的地步,他也無能為力。
只是,在身為院長的崔爸心目中這兩者間的區別就完全不同了,「楊主席領導的上市公司影響很大,實力雄厚,這場手術你有把握嗎?」
「動脈瘤手術您是知道的,風險很大。」
動脈瘤手術的關鍵不是切除腦內腫瘤,而是防止動脈大量出血造成病人死在手術台上。崔氏醫院有一套世界上最先進的設備可以使病人的血液體外循環,給主刀大夫提供時間切除動脈瘤。
即使如此,崔無上也不能保證上市公司楊主席的寶貝兒子就一定能挺過來。
「爸,你是知道的,我一定會盡全力。」
父子倆正聊著,崔無上口袋裡的手機鈴聲大作,他看了一眼見是函為非的來電,向父親示意了一下,轉身到走廊上壓低聲音接電話。
「有事?」她從不會在他工作時間給他打電話,這是她的性格,也是她的體諒。
「有一個很好的畫家,我想給他當模特。」
這種事情她從來都不會事先向他徵求意見的,只有一種可能……
「不要告訴我是去做裸體模特。」交往這麼長時間,崔無上對函為非只有一個要求:不要再做裸體模特。
理由既簡單也充分——我不想再讓除我以外的人看到你的美。
是霸道也好,是沒風度也好,是不懂藝術也好,是沙豬大男人主義也好……
他認了,就是不要她的美再展現在其他人面前,男女都不行。
很悲慘,讓他猜中了,她就是要去做裸體模特。
「不行,我不同意,你答應我不再做裸體模特。」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胡攪蠻纏是她的強項。
「一次也不行,答應的事怎麼可以反悔?」他死不同意。
不同意?好吧!「就這麼說了!」她掛斷電話,這樣他就沒什麼可反對了吧!
崔無上怒火中燒地瞪著手機,恨不能現在就把她捉到面前,對著她的腦袋大聲喊:我不同意意意意意意意意意意——
可事實是——
「崔大夫,請您準備今天下午的動脈瘤手術。」
「知道了。」
沖護士小姐點了點頭,崔無上頹廢地往手術室去,走到半道就被一位先生攔住了,「崔大夫,我兒子就交給你了,請你務必救他,救他啊!」
「你是……」
旁邊陪同的人員趕緊介紹:「這位是我們和祥集團的楊主席。」
對他來說躺在手術台上的那顆剃光了毛的腦袋屬於哪個級別,真的沒區別啦,「我會盡力。」
丟下這四個字,崔無上揚長而去。
他盡力了,真的盡力了。
崔無上發誓他在手術中沒有任何錯誤,可那個什麼上市公司楊主席的兒子就是陷入八度昏迷狀態。那顆腦袋遲遲無法醒來,眼看著就要歸入植物人行列了。
再一次地檢查、再檢查,他無奈地搖搖頭,叮囑護士繼續觀察。推開特護病房的門,院長大人就立在那裡。
「來一下。」
訥訥地跟著院長大人進了辦公室,崔無上已經猜到父親會說些什麼了,「這台手術本身並沒有問題。」
「真的沒有問題嗎?你捫心自問,你做手術的時候心理處於最佳狀態嗎?」崔院長意有所指。
崔無上思量著父親到底在暗示些什麼,他們家真的很奇怪,每個人的心思都要別人去猜,每個人說話的時候都要再三掂量著別人的心思。不像函為非,才不管她的話是不是會傷人,心裡怎麼想嘴上就怎麼說,直截了當直到見血。
好在,痛快。
「爸,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他也很想像函為非那樣赤裸裸玩一把。
崔院長也確實憋不住了,索性跟兒子挑明了,「手術前你是不是接到了一個什麼電話?」他的表情告訴崔無上他全都知道了。
崔無上第一個反應是,「爸,你偷聽我打電話?」這絕不像父親大人會有的舉動。
「你嚷嚷得那麼大聲,我想裝作聽不見也不行啊!」父親大人永遠有理,「手術前接到那樣的電話,作為一個男人心情會好才奇怪。當時我顧慮到你要做手術,怕影響你情緒,所以也就沒多說什麼,可最後還是出事了吧!」
等等,崔無上越聽越糊塗,難道爸認為病人會陷入深度昏迷是因為他的手術出了問題,而他的手術之所以會出問題是因為不好的情緒影響了他的技術,而他的情緒之所以會受影響是因為手術前函為非的那個電話——歸根結底是函為非害得他的病人成了植物人?!父親是這個意思?
「爸,我想你誤會了,其實函為非……」
「不要跟我提這個人的名字,我不認識她,也不承認她是你的女朋友。我們崔家這輩子都不會認可一個做裸體模特,搶別人男朋友的女生成為家族一員。」
崔無上如同五雷轟頂,剎那間明白了什麼。
自他和朝露分手之後,一直都是媽在鬧,在犯彆扭。爸從不表態,他以為爸是相信他,給他時間去證明自己的愛情。原來不是那樣,爸自始至終不曾相信過他的選擇。
他想解釋,為函為非,也為自己。
「爸,我和朝露分手的確是因為函為非的出現,但根本原因是我不愛朝露,我只把她當妹妹看。因為你和媽喜歡她,覺得她是最合適的兒媳婦人選,所以我從未考慮過自己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覺得就這樣過吧!是函為非的出現讓我明白原來愛情不只是如此。
「不!愛情根本就不是那樣。從前工作忙起來,我十天半個月不見朝露也不覺得什麼,可真正愛一個人會想見到她,哪怕只有一分鐘喘息的時間,哪怕不能見面,我也想聽聽她的聲音。」
「這就是我絕對不同意你和那個女生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崔院長聲色俱厲:「坦白跟你說了吧,無上。當初你媽撮合你和朝露的時候,我並不是十分贊成。朝露還年幼,心性未定,一個外科醫生的妻子、未來崔氏醫院院長夫人需要的是沉穩、幹練,她必須成為你身後的一道牆,而不是你身邊的一朵花,你沒有時間呵護澆灌她,而她必須支撐你全部的脆弱、猶豫和退縮。
「後來你和朝露談戀愛,雖然她沒能成為你身後堅實的牆壁,但也沒有變成需要你給養的花朵,我這才勉強認同她成為你日後的妻子。可你這回找的這個女生,她不是一朵需要你養育的花朵,她是一顆炸彈,隨時會炸斷你現有的平靜,而平靜——是外科醫生最需要的東西,是外科醫生的生命。
「無上,有了這個女生,你就沒了生命,你還要她嗎?」
「……要。」崔無上沉默了片刻,給出了這樣的回答,「即使沒了生命,我也要她,因為——我愛她。」
他的回答出乎崔院長的意料,他變得不像他認識的親生兒子。他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了。
崔無上起身往門口走去,父親臉上的失望說明了一切。拉開門,他走出去的瞬間背對著父親說:「我也很失望,爸。我以為你是這世上最相信我的人,可我沒想到你不相信我的醫術,你……不相信你自己的兒子。」
他跨出了那道門,卻再跨不過父子間的那道檻。
「還我兒子,你這個沒有醫德的殺人兇手,你還我兒子來——」
「我已經聽說了,主刀大夫在手術前接到女朋友的什麼電話,以至於手術過程中不能集中精力,所以我兒子才會變成植物人。我要告你們醫院,我要崔無上再也不能害人。」
「我們法庭見,你們就等著瞧吧!」
楊家的人叫囂著、吶喊著、騷動著,崔院長及一干公關人員賠著笑,賠著禮,陪著等待楊大公子不知何年何月的甦醒。
崔家唯有崔無上沒有理會這些,依舊像平日一般巡視病房觀察病人的病情反覆。
很累,每天在醫院折騰,為病人折騰,被病人家屬折騰,他已經累得只剩下半條命了。想打電話聽聽函為非的聲音,可是他不能,至少現在不能。在他證明不是因為她的關係導致病人變成植物人之前,他不能去見她。
崔家的固執,他的骨子裡很全面地遺傳了。
函為非的固執,卻是與生俱來的。
很多天了,見不到崔無上,連他的聲音也聽不到。
這是怎麼了?
不會因為她去做裸體女模特,所以就徹底跟她斷絕關係吧?那他們的感情也太脆弱了,靠!不管怎樣,即便是分手也得給個基本理由吧!
殺進崔氏醫院,光門診大樓就足有三十多層,財力雄厚已經盡顯其中了。她摸進外科大樓,找到腦外科辦公室,她湊上前小聲詢問:「請問崔醫生在嗎?」
「你找的是哪個崔醫生?」作為崔氏醫院,什麼不多,就是姓崔的大夫多。
函為非直翻白眼,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找腦外科的崔、無、上醫生。」
「跟我來。」
聲音從她的身後發出,有種歷經滄桑後的平靜。她轉過身,看到一張跟崔無上有幾分相似的容貌,尤其是他的神態,像極了她初見時的崔無上。
她從容地跟著他往辦公室走去,踏進門的下一刻,她安靜地開口:「你是崔無上的老爸?」
崔院長有些驚訝地掃過她的臉,「你比我想像中聰明。」
「承蒙誇獎。」她倒是不客氣。
「見到你之後我開始明白無上為什麼會對你那麼著迷了。」
「很多人說我頗有魅力。」她還真的是不謙虛啊。
崔院長發現跟這種女生說話,拐彎抹角是沒有用的,坦率些吧,以一個長輩應有的姿態與她攤牌——
「我不喜歡你,也不希望你和我們崔家有太多的牽扯。」
「我也不希望你喜歡上我,這樣我會很麻煩的。你知道的,父子喜歡上同一個女生,那是小說裡才有的情節。」她半真半假,笑得很美。
崔院長的頭開始隱隱作痛,這壞丫頭可真不是一般的難對付啊!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他試圖以情撼動她的心。
「無上最近手術出了事故,他的病人躺在病床上,到現在還陷入深度昏迷中,這輩子能不能醒過來都是問題。病人家屬要告他,說這是一起醫療事故。我想你也許並不知道,無上在做手術前,你恰好給他打了個電話,說是要去做……裸體模特。」
崔院長說話的時候語速很慢,語調平穩,語態平常,就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尋常事,可函為非卻非常清楚地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讓她來說得再直接點吧!「您是說,因為我影響了他的心情,而因為他的心情,導致那個病人至今昏迷?」
崔無上的父親選擇沉默。
而函為非選擇繼續:「您是想借此告訴我,我不適合做您兒子的女朋友,更不適合日後成為他的老婆。您是想借此勸我離開他,因為您覺得這樣對我、對他、對你們整個崔氏家族都會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