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不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陸向天低低地說,「早知如此,又何必相遇?」
「陸大哥?」
「如果相愛的結果仍是陌路,那又有什麼意義?」
「你後悔了?」
「沒有,只是心痛,心痛到想說後悔。」淚水終於自他眼眶滑落。他像個孩子一樣痛哭,手摀住臉,淚水自指縫間滴下,壓抑的痛苦與恐懼,完全爆發出來,化作泣不成聲,此時他最需要宣姐的安慰,而她只是漠然地看著他哭泣。
無能為力的心傷,不管什麼結果都是哭泣,林寧也跟著哭泣,腦中想起聶修,同樣無能為力,為什麼會這樣?難道冥冥之中真有主宰?
「林寧,你走吧。」很久,陸向天哭得累了,倚在牆上道。
「走?」
「回到聶修身邊去。」
「我……」
「是我想讓你陪著小宣,是我自私,但最需要你的人其實是聶修。」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
「去吧,」陸向天閉上眼,「他快死了。」
只想捉住她成為歐陽宣最後的救命稻草,但現在已沒有這個必要了,放她去抓住自己的幸福,自己身上發生過的悲劇只要一次就夠了。
他快死了,他快死了。
只為這句話便日夜兼程。
林寧在陸向天所說的醫院裡先遇到了的人是Dr.Smith。
「我想見他。」
Dr.Smith看到她,有些意外,她臉上的焦急與擔憂讓他動容,微微歎了口氣,什麼也沒問,只道:「你跟我來吧。」說著便在前面帶路。
他們一路來到天台,Dr.Smith邊走邊說著聶修的情況,身後跟著的林寧腳步越走越慢,幾乎站不住。她不知道,真的一點都不知道,若是知道這些,自己絕不會離開聶修,絕不會的!她並沒有哭,只是一顆心越來越冷,越來越往下沉。
「阿修已開始拒絕服藥,他的情況很糟,活不了多久。」Dr.Smith打開天台門,指著不遠處坐著的人說道。
聶修坐在天台上,披著外衣,手裡拿著銀色的口琴,湊到嘴邊輕輕地吹,風吹拂著他略長的發,和著纖細的口琴聲,一切看上去顯得虛幻。
眼淚也在見到他的一剎決堤,她止不住地痛哭,用手摀住嘴,強迫自己止住哭聲,卻還是不斷抽泣。她想轉身跑開,不讓他看到自己哭泣的樣子,但口琴聲戛然而止,他轉頭,與她四目相對,她愣住,他也愣住,手中的口琴「啪」的一聲滑落。
「你來幹什麼?」好久聶修才開口,聲音粗啞。
林寧不答,走近他,伸手握住他緊抓住椅子扶手的手,蹲下來,發現他整個人在輕輕發抖,心痛湧上心頭。聶修試圖抽回手,她則乾脆將自己的臉貼在他手背的瘦骨嶙峋上,他一震,所有動作停下來。
有淚水自他手上滑落,他掙扎著,試圖冷眼旁觀,但還是忍不住鬆開緊握的手,接住她的淚,輕輕歎道:「別哭。」
有多少次幻想她會在自己面前出現,有多少次生死掙扎間,希望能見她最後一面,現在夢想成真,她真的在她面前,卻只能看她哭,自己竟黯然情怯。
「別哭。」他又說,擦去她的淚,怔然地看著她蒼白的小臉,這一剎那,他竟覺得此刻馬上死去也值得。
「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隱瞞不說?」終於止住哭泣,抓住他的手低問,卻發現抓住的還是瘦骨嶙峋,她又忍不住哽咽道,「你是想到死也不讓我知道?」
「Smith都告訴你了?」
「是,他還告訴我你活不了幾天了。」她低語,刻意強調這句話,並且咬住牙,不讓淚水流下來,來證明自己已經可以承受這個事實了。
「所以,你來向我告別,」他誤會了,輕笑,「一個壞律師,你的仇人快死了。」
「不!不是這樣!我希望你活著,天知道我多希望Smith告訴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恨我了?」他收住笑。
「恨?我恨過你嗎?」她輕聲道,像是自問,「自始至終我從未恨過你吧。」
心裡的彷徨淡去,整個人清明起來,她抬頭看著他,「我只是無法接受,無法接受溫柔的你變成我憎恨的人,無法接受你隱瞞著一切不說。要知道我沒來得及憎恨便已喜歡上你了。」
聶修的眼神閃了閃,視線迅速自她臉上移開,她的話,她的眼神讓他想失控,他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口琴,用身上的外套輕輕擦著,努力忽略她的話,輕聲道:「我是快死的人了。」
「我不在乎。」
「我不是問你的態度,只是告訴你將死的人什麼都已不在意,你回去吧,不管你是恨還是喜歡我。」
「那麼你呢?」林寧不妥協,「你喜歡我嗎?」
「喜歡?」聶修的反應好像不知道這個詞的意思,好久,道,「不喜歡,對我來說,你只是個很好騙的傻子而已。」
「我是傻子?」林寧學他的口吻,「你總是以這種方式讓我生氣?趕我走嗎?還是你才是傻子?」
她掏出手機,找出要撥的號碼,按下通話鍵,幾秒鐘,另一個手機響了。
聶修一怔,措手不及地看著自己病服口袋裡不住響著的手機,沒有動。
「就是這個號碼,不斷撥我的手機,每次接起來,卻總是無人應答。」掛斷手機,林寧繼續道,「Dr.Smith說,好幾次你在生死邊緣徘徊,無意識中,總會撥通手機,等你清醒過來,或是護士看到才又關掉。這,又是為什麼?」
只是想聽你的聲音,聶修閉上眼,不答。
「你是不是怕我知道你的病情後會傷心?是不是寧願我恨你也不要我看著你死,那樣看來,我可不可以當做你是有一點喜歡我的?」
「你這又何苦?」他睜開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冷淡,卻止不住輕顫。
「我愛你,聶修。」
「林寧……」聶修驚呆,聲音頓住,手撫上胸口。
「這樣是不是才像那天在律師樓餐廳裡替你出頭,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我該是這個樣子的。不管你是不是喜歡我,哪怕只是一點,也要在你身邊,不怕你的冷漠,不怕你把我推開,還是要大聲說:我愛你。」終於說出要說的話,林寧心中豁然開朗。
「別再說!」聶修卻喝止她說下去,蒼白的臉有不正常的紅,「我不需要死之前有你在身旁,不需要你來可憐,你太一廂情願,自以為是了!」
林寧咬住唇,他也說她一廂情願,自以為是,她是在可憐他嗎?她是個笨女人,永遠都分辨不出別人話中的真偽,可是,她不要自己再退縮,既然已來到他面前,既然已說了愛,就算他說不要,就算他有幾天可活,都無所謂,隨他一起死又怎樣呢?
「我說過我又找回勇氣了,所以一廂情願,自以為是都無所謂,我不是可憐你,」她忽然靠近他的臉,拿出自己有生以來最大的勇氣,「我愛你,你也愛我好嗎?」最後幾句話消失在她吻上他的唇中。
他整個人僵住,被強吻的震驚,讓他忘了要推開她,呼吸不知不覺中急促起來,不是因為他的心臟,而是自己唇上正遭人生澀而甜密的折磨。不想去想,卻又忍不住深陷,如果回應,是否就是萬劫不復?那拒絕呢?
他還沒有想到答案,已經自主地回應她,心像被糾著一樣痛,壓抑的情感因為那個吻再也無法隱藏,想讓她走嗎?捨得讓她走嗎?再不見她?一直到死?不!低吼一聲,終於理智罷工,想讓她離開,卻更想留下她,他化被動為主動。
我會下地獄,他最後一絲理智告訴自己。
很久,濃烈轉淡,聶修吮著林寧的唇,終於清醒自己幹了什麼,卻依然捨不得放開她。
「你說我是傻子,果真沒錯,我又做了件傻事。」他後悔莫及。
「那就一直傻下去好了。」林寧滿臉通紅。
「我死了你會很傷心。」
「如果我現在離開你會更傷心。」
「你也是傻子。」
「我本來就是。」
聶修抱緊她,幾乎將她揉進身體,不想讓她看到,情動之下,自己也已濕了眼眶,「可是這樣不對,林寧,我會不安。」
「別想再趕我走,」她偎緊他,「就算你趕我,我也會賴在你身邊。」
「但是……」
她摀住他的嘴,「我已經決定要陪著你,你難過我也難過;你快樂我也快樂;你被病痛折磨,我和你一起扛;就算你死了,我也……」
「別說,」吻住她,他阻止她後面的話,「這樣就夠了。」
心裡的堅持早已潰不成軍,忍不住想抓住那最後的幸福,而她的話讓他再也無力推開她。
淚水滑落,滾入唇齒間,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