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雖然著急,但這樣的情形還是讓她不知所措,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全然不知。
陸向天不發一言,縮在角落裡,眼睛裡佈滿了血絲,如同被吸去生氣的枯槁,動也不動,直到林寧走到他面前,他才抬起頭看她一眼,人慢慢地站起來,倚靠在身後的牆上。
「我沒想到她會自殺,真的,」他的聲音啞得可怕,同時眼淚自他血紅的眼裡流下,「我以為她是個堅強的人。」
林寧被他的樣子嚇住,忘了責備的話,硬生生地站定在那兒。
「我從沒想過要傷害她,我只是想讓她離開我。」他繼續說。
「為什麼?」林寧不解。
「因為……」陸向天停下來,看了眼床上的歐陽宣,垂下眼,望著地面,沒有往下說。
「到底為什麼?」林寧上前一步。
陸向天似在思考著什麼,看著地面沉默著,直到林寧急得想大叫,才又開口。
「小宣是不是你的好朋友?」他沒頭沒腦地問。
「當然。」
「你是不是希望她一直快樂著?」
「是,你到底想說什麼?」
陸向天毫無生氣的臉忽然揚起一抹笑,抬頭看著林寧,「謝謝。」他苦澀地說。
「陸大哥?」林寧被他的態度弄得心慌不已。
陸向天摀住臉,修長的手指放在自己的額頭,「你還記得那天我來你家,看到聶修時所表現出的異樣嗎?」
「哪天?」林寧對此毫無印象。
見她茫然,陸向天又道:「小宣說你毫無心機,果然沒錯。」
「那是我隔了一年多後,再次見到聶修,當時我被嚇壞了。深埋心底,始終揮之不去的恐懼在那一刻一下子湧上來,我差點崩潰。」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懂嗎?」他停了停,「不錯,沒有人會懂,因為沒有人知道我過去是什麼樣的人,就連小宣也不知道。」
他說到這裡,臉色變得死白,長長的留海在額頭留下哀傷的陰影,眼神有種說不出的激狂與恐懼,他看著林寧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我殺過人,我是個殺人犯。」
他的話如同一顆炸彈,毫無預兆地丟出去,將林寧炸得整個人都驚呆在那邊,好久,她才拚命地搖頭,表情如同聽了個天大的笑話,「我不信,我不信。」
看著她的反應,陸向天輕輕地笑了,「我知道你不會相信,這樣的話說出來,誰都不會相信,但它卻是真的,你可以去問聶修胸口的傷是哪來的?問他,他的母親和姐姐是怎麼死的?是不是被人殺死的?是不是?!」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他的聲音已止不住地顫抖。
林寧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她確定自己聽清了他的話,卻無法接受,這樣太離譜,他傷了聶修?殺了他的家人?不可能!不可能!
「這不是真的!」她低叫著。
陸向天不爭辯,道出剛才的事實似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氣,他整個人靠在牆上,跌坐下來。
「那時我還是美術學院的窮學生,除了能畫幾張破畫,一文不名,平日裡的生活都依賴惟一的親人,我的姐姐。她為了養活我,過早地開始工作,沒有學歷,每天打幾份工來維持著生計和我的學費,我們相依為命,感情非常深。」他垂著頭,不顧林寧的反應,啞著聲音訴說他的過去。
「就在我快畢業的時候知道,姐姐被她的老闆強姦了,悲憤之下刺傷了老闆,卻反被老闆的家人告上法庭。他們告我姐姐勾引老闆,預謀騙錢不成,持刀傷人,還請了當時非常有名的律師,聶長青,也就是聶修的父親辯護。
「當時我天真地以為即便他們再有權有勢,請得到再好的律師,法律一定會給出一個公正的判決,但事實並非如此,姐姐一下子從一個被害者成了謀人錢財的惡人。聶長青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只憑一張嘴就決定了我姐姐的生死,而姐姐性格剛烈,在被判入獄的當晚便自殺了。
「姐姐對於我是惟一的親人,是我生命中的惟一依靠,她的死迅讓我陷入瘋狂,我開始預謀報復。可能是心虛,那個強姦我姐姐的老闆在得知姐姐自殺後,帶著家人躲去了外地,而被仇恨沖昏頭腦的我便把復仇的矛頭指向了聶長青。
「我忘了自己是怎麼進入聶家,忘了是怎麼行兇,只記得我喝了很多酒,衝進他家,見人就砍,如同被魔鬼附了身。那喪心病狂的樣子,讓我至今還噩夢連連。」說到這裡陸向天停下來,整個人開始發抖,林寧向後連退幾步,臉色蒼白。
「我是從電視裡知道,我刺傷了聶修,殺死了他的母親和姐姐,聶長青卻因為那晚並不在家逃過一劫,而更讓我意外的是,有人向警方自首,聲稱是他殺了人。原來那人因為聶長青的緣故,輸了官司導致公司破產,人也變得瘋瘋顛顛,而且他有過在法庭上傷害聶長青的記錄,警方也在他的家裡發現了幾封恐嚇信。
「我莫名其妙地平安無事,警方也因為沒有確實的證據始終無法定案,只是將那個替我頂罪的瘋子關了起來,之後我便來到這個城市,認識了小宣。」
如同又經歷了一次可怕的過去,陸向天用力地喘了口氣,眼神晦暗無光地看著床上的歐陽宣,「一切似乎冥冥之中自有主宰,無論我怎麼努力逃避,我還是愛上了小宣,這段愛情如同將死之人看到的海市蜃樓,虛幻而美麗,我差點以為這會是永遠,然而噩夢轉眼又來到我身邊。聶修出現在我眼前,我終於知道這只是短暫的幻象,無論我怎麼逃,我的罪孽總是要洗清的。」
終於說完他要說的話,似乎再無一點生氣。
林寧沉默地站住不動,她一下子消化不了這突來的事實,在陸向天敘說一切時,有好幾次她都以為一切都是假話,是騙她的,但看到陸向天的表情,心卻又跟著下沉起來,她知道這些是真的,只是她無法接受,「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過了好久,她才艱難地吐出幾字。
「因為該是說出來的時候,該是我為這段罪孽負起責任的時候了,如今我惟一放不下的就是小宣。」他聲音輕輕顫抖,「我不想讓她知道我是殺人犯,有一天我會被判死刑,我不想她看著我進刑場。」
「所以你打她,讓她誤會你?」
「是,只是沒想到她會以這種絕決的方式留在我身邊。」
「……」林寧無言以對,她想起那夜宣姐抱著她痛哭的樣子,心開始疼痛起來,如果她不曾識得情滋味,如果她不是也愛得那麼苦,她可能會不瞭解,但現在感同身受,她開始痛恨起命運弄人,「你可以選擇不要負責,沒有人知道,而我也不會說出去,你可以永遠陪著宣姐的。」幾乎是脫口而出,她忽然不想顧忌那麼多,只為了愛情,別的什麼都可以不管。
似乎被她的話嚇到,陸向天吃驚地看著她,然後苦澀地笑笑,「你果然是小宣最好的朋友,只是這樣對聶修不公平。」
「聶修?」這個名字讓林寧的心猛地一沉。
「我欠他的總要還,你成全了我和小宣,那麼你們呢?」
「我們?」林寧慘笑了下,「我們什麼都沒有,不需要成全。」
聽她這麼說,陸向天眼神黯了黯,「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知道什麼?」
知道聶修快死了,那一刀雖然沒有要他的命,卻讓他從此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心臟,如今他離死不遠,你不知道嗎?看著林寧全然的不解,陸向天忽然明白,聶修在做著與他一樣的事,寧願自己痛苦,卻不願道出真相,原來傻瓜不止他一個,他伸手撫住自己的胸口,雖然自己罪孽深重,但至少能成全他們吧。
「林寧,替我照顧小宣好嗎?」他的聲音低啞著,「讓她恨我,恨到她不再為我哭泣。」留戀的眼神盯著床上的歐陽宣久久不去,誰來拯救她呢?
歐陽宣連日的昏迷,她像只躲進殼裡的蝸牛,深深地隱藏了自己的心,自己的喜怒哀愁,用一張無表情的臉面對一切。
陸向天果然不再出現,他執意想讓歐陽宣恨他,用消失來躲避一切。
兩個人都在閃躲,而自己呢?好幾次,深夜自夢中驚醒,夢中滿身是血的聶修倒在地上,胸口心臟的地方插著匕首,明晃晃地,他在不住地叫著她的名字,一聲比一聲慘烈,手伸向空中想抓住她,卻只是徒勞,夢中她成了一個旁觀者,無論心再痛,再想衝上去扶起他,卻動不了,喊不出聲音,只能袖手旁觀,好可怕!這樣的噩夢做一次便已讓自己驚惶失措,而噩夢連連之下,林寧幾乎快崩潰。
陪歐陽宣住在醫院裡,她開始想很多事,想與聶修相處的每一天,想陸向天說出的那段過去,這才發現她對聶修有著太多的不瞭解,不瞭解他的過去,他心中所想,他的喜怒。她只是任性而堅持地只接受那個溫柔的聶修,冷漠的、無情的、憤怒的聶修她一概拒絕,不想過問。
是因為恨嗎?事到如今還恨他嗎?如果在知道他那段慘痛過去後,還固執地恨他,是不是太殘忍?他已背負太多,還要承受自己的恨是否不公平?她恨不起來,也許自始至終都未恨起來過,只是當時太不甘心,無法接受一切而已。
那他為什麼要把她推開?不做那個溫柔的聶修,連同對她的關心也一併收回?對她的關心?不對,他也許從未真正關心過她吧?是自己在一廂情願,自以為是,而他的心思自己從來沒有瞭解過啊。
聶修到底喜歡過她嗎?她從來都不知道。
枕邊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並沒有被嚇一跳,盯著上面的來電顯示上的號碼,很快地按下通話鍵。
「是你嗎,聶修?」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手機那頭沒人回答,就如前幾次那樣,總是這個號碼,接通後卻無人回答。
「回答我,為什麼不說話?我知道是你,那是你的號碼,你快說話!」
依然沒人回音,被接通的手機那頭,如同自己心中那片悲傷焦躁的陰霾,越是無聲,越是心慌意亂。他為什麼要打電話過來?為什麼又沉默不言?這些問題成了壓在心頭的巨石,一次次越來越重,近乎讓她崩潰。
然而,手機卻又毫無預兆地斷了,林寧坐起身,盯著手機桌面,半晌,一滴淚自她眼角滑落,無聲地滴在手機屏面上。
歐陽宣醒得很突然,當林寧拎著熱水瓶進來時,正好看到她撫著受傷的頭發呆。
「宣姐?!」林寧放下熱水瓶衝過去。
歐陽宣緩緩地轉頭,看著她,愣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是誰?」
小說中經常出現的玩笑發生在歐陽宣身上,她什麼都記不得了。
林寧呆呆地看著醫生替歐陽宣做檢查,不知道如何是好,只任眼淚不斷地掉下來。這樣的結果或許是最好的,不用自己多費口舌,不用陸向天刻意地讓宣姐恨他,不記得最好,可自己還是忍不住流淚,這樣太殘忍。
陸向天在下午時也出現在病房,林寧懷疑他這幾天一定躲在哪裡看著歐陽宣的一切,不然怎麼會在這時正好出現?
歐陽宣以同樣茫然的眼神看著陸向天,但只是一眼便不再看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似乎看到的只是個陌生人。原來愛到不惜以自殺來結束一切的人,現在卻只一眼便形同陌路。
林寧永遠都不會忘記陸向天那種萬念俱灰的絕望表情,她整個人被震住,這種表情她曾經見過,當自己知道一切,一巴掌狠狠打在聶修臉上的時候,他臉上也曾有過這種表情,一閃而過間自己並未放在心上,現在再次看到,體會陸向天痛苦的同時,自己的心也狠狠疼痛起來,聶修,她心裡低叫著。
陸向天好久才平靜下來。
「這樣最好,這樣最好……」他一直不停地念著這句話,臉上帶著苦澀的笑,望著近在咫尺卻形同陌路的歐陽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