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文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笑容,六年不見,他果然長大了,竟然有了這樣的心眼,看來是不會像當年那樣好捉弄了,她這樣想著,灰暗許久的心情忽然冒出了彩色的泡泡。
在他們坐上車以後,巴尼特先生驚訝地道:「我的上帝啊!沃提斯先生,您是怎麼了,怎麼臉這麼紅?難道是剛剛受了涼?」
「嗯……沒關係!只是、只是剛剛忽然覺得有些熱,可能是我的大衣太厚了!」他強裝鎮定地解釋,然後很快地轉過頭,背對他們望向窗外。
我的上帝!在他們都看不到的角度,塔威用微微顫抖的手掌摀住發紅髮燙的臉,上帝啊!他是個可悲的膽小鬼,為了這點小事而羞澀,實在是太糟糕了。可是,他不知道,此刻在他的臉上,除了那兩坨在顴骨上的紅暈,還有一朵傻乎乎的微笑。
然而這天晚上,他並沒有見到他心愛的公主。因為接受了巴尼特先生一位朋友的熱情邀約,他們共享了晚餐,儘管並不情願。這頓飯拖拖拉拉地進行了三個多小時。之後,在喝得有些醉醺醺的巴尼特先生胡亂的指揮下,他們又多耗了一些時間才找到「綠袖子」。只是那時,「綠袖子」裡早已人去燈熄了。
第二天一早,戴文像往常一樣,早早地到了「綠袖子」。
戴文站在裡面的櫃檯,當上管事之後,她並不需要再親自招呼客人,主要的任務是監督服務員們的工作,更多的是在客人投訴的時候安撫他們並解決問題。
他昨天晚上沒有來,必須承認,這讓她多少感到一些失落。六年的時間,他們都變了。27歲的她早已不是當年驕傲的公主。而他呢,歲月只帶走了他身上的稚嫩和那些隱藏的不自信。他看起來風度翩翩,意氣風發,英俊得讓她覺得罪惡。她可愛的小男僕,已經是一個足以吸引所有女人眼球的男人了,或是說一位優雅的紳士。這可真讓她嫉妒,嫉妒得發瘋。誰會想到這些呢?上帝真是對他們開了一個大玩笑,當年的高貴小姐和小小男傭,如今的上流社會紳士與服裝店女招待,調換了身份,也變換了所有的一切。
也許是他的意氣風發刺激到了她的神經,她昨天失眠了。躺在床上反反覆覆地想著,卻沒有答案。如果當年留下了,作為那位讓人厭惡的繼母大人眼裡的眼中釘,她可以想像到那些惡毒的言語和羞辱,她的驕傲一定無法忍受,她會反擊,那會讓她心中美麗的天堂變成一個戰場,那太可怕了,她一定不會快樂!身處這個曾令她無限嚮往的更廣闊的天地,她以為她會如魚得水,活得更加精彩,可是,她同樣不快樂。
門口的鈴鐺響了起來,她反射性地抬頭,卻看到那雙美麗的翠綠眸子。他踩著堅定的步伐,不理會服務生上前詢問,逕直地向她走過來。
「您今天好嗎?」他這樣問道。
「應該還不錯吧!」她還是這句話。
「很抱歉,昨晚因為某些原因而沒有依約前來,我感到萬分抱歉。」
「請不要放在心上,這沒有什麼!」
在一番寒暄之後,兩人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您是來選購衣物嗎?」想了想,總應該說些什麼,所以她這樣習慣性地詢問。
「不,並不是的!」他皺起了眉頭,明顯對她像對客人一般的詢問不高興了起來,「我只是來看看您,想跟您說說話!」
「這裡並不是可以喝酒放鬆有小姐陪伴聊天的地方!」她用冷淡的口吻敘述了這樣一句話,她並不開心聽到他這樣說,這些話讓她感到不舒服。
「很抱歉,我並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塔威停頓了一下,臉上寫滿了真誠,「包括昨天,我都沒有想要冒犯您的意思,戴文小姐。」
「你實在不應該再叫我小姐!」她的眼神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在我的心中,您永遠都是沃提斯莊園的公主,永遠都是!」
「是嗎?」她又笑了起來,帶著諷刺的意味,「事實上,我並不是,甚至能不能被稱呼為沃提斯小姐,也是個問題,不是嗎?」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忽然抓住她的雙手,「請您跟我回斯旺西,回沃提斯莊園去吧!」
她看著他認真的神情,心裡微微地蠢動,但很快又平靜了下去。他們的舉動已經引起了店裡一些客人的注意,於是她斂下所有的情緒,輕柔卻異常堅定地推開他的手,換上禮貌的笑容,「既然是在服飾店,何不看看這些衣物,也許會有適合您的東西!」
她半是強迫地拉他到一排貨架前面,隨手拿了一些當季流行的款式,硬是塞到他手裡,「更衣室在前面右轉!」
塔威看了看手裡的衣服,又看了看她微微揚起的臉,上面是他熟悉的神情,無言地對他說著,你必須要服從我。他搖了搖頭,忽然笑了出來,心情似乎變好了,才踩著愉悅的步伐,順應她的要求,往更衣室走去。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有了好心情,只是站在原地,呼了口氣,然後跟著他往裡面走去。
她有些怔愣地站在更衣室外,看著自己在鏡子裡的倒影。過了一會,塔威從更衣室出來了。
戴文呼吸一窒,他簡直就是個英俊的惡魔。她為他選的是稜紋絨(Corded)麂皮外套和愛爾蘭多納格(Donegal)粗花呢的長褲。他長高了很多,骨架完美,這些衣物非常合身,除了有些過長的褲腿。
她走過去,自然地蹲下身子,為他將多餘的布料挽上去。
「非常合身,英俊得大概可以讓人尖叫了,就是褲腿有些長,只要……」當她看到他低下頭,專注地看著她,後面剩下的話,便再也說不出來了。
他那麼認真地看著她,翠綠的眼睛,那裡面太過清晰的情感,幾乎要隨著那湖水般的眸子溢了出來。她忽然感到呼吸困難,心跳加速,整個屋子裡的溫度像是忽然升高了好幾度,讓她感到燥熱。她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也清楚地看到了她眼睛裡幾欲衝破塵封的心靈而出來的某種令她不由自主全身戰慄的東西。
他看著她,慢慢地蹲下身子,幾乎就要到達和她平視的高度了,他似乎要做些什麼,但就在這一刻,總店前面傳來的爭吵聲,突兀地打破了這猶如魔咒般的迷思。
戴文猛地站起身,差點撞到他的下巴,結結巴巴地說了句「我……去看看」,然後就快速地轉身,很失風度地落荒而逃。
他看著她驚慌的背影,無比沮喪地詛咒了句:「可惡!」
戴文踩著凌亂的腳步,強自鎮定地走到櫃檯,她的心還在「咚咚」地跳著,亂七八糟地猶如被貓兒抓亂的線團,可是看到那位熟識的怒氣沖沖的夫人,她強迫自己集中精力,掛上笑容,「巴薩羅繆(Bartholomew)太太,發生什麼事情了?」
「噢,天啊!我的好戴文,你可是來了。你快來看看,我只是想從你們這裡借走一條裙子,可是這位無禮的小姐,竟然拒絕了我!你快來說說,我可是你們這裡的貴賓啊!」
戴文無力地撫摸著隱隱作痛的額頭,今天簡直是糟透了,上帝派來那個英俊的惡魔擾亂她的思緒之後,又派來了這位最難纏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