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務所為我們配備了專屬的經紀人、保姆,同時也從算是預備軍大本營的合宿地搬了出來。
「秀樹要和家人一起住吧。」信秀這麼問著。
他一直不知道我家人搬回關西的事。嚅動著嘴皮,終於還是沒有說,這是我個人的事,沒有理由告訴信秀。我的心……好像在遲疑著害怕什麼似的,不想告訴信秀我要一個人開始生活。
「信秀呢?」裝作抓弄臉頰的樣子,避開他的眼神,我把話題拋回給他。
「當然是自己住。」信秀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
我沒有問過有關信秀家庭的事,雖然一起生活了四五年,還是有從來沒有聊過的話題。
「哦,那你要小心哦。」只能這樣說。
「傻瓜,每天都會見面呢。」信秀笑了。
是的,只是居住地改變罷了。我們是同一個組合的成員,在工作的地方,每天都可以見到。我也這樣對自己說著,刻意想要忽視變成一個人生活的不安。
將四壁空空的房間,刷成溫暖的奶白色。
睡在靠近一側牆壁的床上,總覺得另一邊也應該還有一個人。兩個人的時候,有各種不自由不方便,看到信秀還會覺得有點厭煩。
分開居住後,才發覺是這麼不習慣。
「那就和信秀一起租房子不就好了?」吉田不解地問我。
「那和住宿舍就完全沒有區別了。」我小聲地抱怨。卻又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我想在自己和信秀之間,劃出一條界限。
雖然是相互依賴的兩個人,但還是要保有自我的空間。
總覺得有點害怕。
即使在後台的化妝室裡,也能感覺信秀在看我。
「你看我幹什麼?」瞪著眼睛問過去。
「看又怎麼了?」他理直氣壯地頂回來。
「兩個人又吵起來了。」造型師在一旁笑著,和化妝師商量著下一場的服飾搭配。
覺得困擾。
莫名其妙的困擾。
分開住後,信秀變得更加纏人。
不管我在哪裡,他一定緊挨著我坐。就算我一個人接受訪問,他也要不安分地在一邊晃來晃去。
變得比以前更愛惡作劇,會在我專心背歌詞的時候,出其不意地湊到耳邊「吼」地模仿怪獸。
就算用力瞪他,也只能得到一臉得意的孩子氣微笑。
「做兩個人的電聲樂團好不好?我彈吉他,你彈鍵盤,那樣看起來比單純的跳舞唱歌要炫。」偶爾,還突然在休息室裡抬起半埋在彩頁雜誌中的頭,無比認真地發表他做夢一樣的計劃宣言。
「現在學……會不會太晚了點。」我們是偶像啊,唱歌跳舞就可以了呢。變成二人樂隊的模式,又不一定會被公司接納。
「人生不是有一百年嗎?」他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即是說,我們的時間還很寬限。
「我可沒有想到要做那麼長久哦。」我和信秀不同,進入演藝界也好,現在的偶像身份也好,都根本是沒有未來可言暫借來的時間。
我一直非常清楚這一點。
「什麼嘛。」他板起明明很有男子氣概卻總是露出孩子氣表情的臉,「你不想一直和我一起發展嗎?」
「不是那個意思。」
我啊,最多再五年,終究是會退出的哦。為了那時的生活考慮,除了現在要拚命賺錢之外,最好多學一些其他有用的生存技能。
「那就一起學樂器嘛。」
「那……好吧。」
明明有更該學習的東西才對,即使是念個函授大學、考個會計執照什麼的,也比學根本在將來用不到的音樂要有用。但是對上信秀的眼睛,就只能心虛地答應了。
就像催眠那樣,信秀不停在耳邊說著他各種有關未來的計劃。總是聽著他的聲音,漸漸地,就把他口中的未來,當成了我們兩個人的未來。
不想去想自己是一個「限時偶像」。
想要盡情地融入信秀的夢中,想要暫時和他懷抱同樣的夢想。
用第一張唱片拿到的紅利,給自己買了一架鋼琴。
因此放棄了其他準備好的購買計劃。厚著臉皮,請吉田教我彈吉他。在事務所看到前輩們,總是兩眼放光地拉著信秀一起衝上去。
「兩個人都拚命努力呢。」
得到了這樣的評價,不好意思地有點羞赧地笑了。其實我,有一個很渺小很自私很沒用的想法……我很害怕被信秀一個人遠遠落下。
信秀有的才華,我都想擁有。
信秀付出一倍時間努力的話,我就要用雙倍的時間超越他。
只有我比信秀更強,我們之間才能保有一個穩定的平衡,我們才可以這樣一直、一直並肩站立。
「秀&秀?」
在網絡上看到了女孩子們在談論我與信秀的組合。
「我比較喜歡淺倉秀樹。很開朗活潑的美少年哦。」
「可是籐木信秀要更帥吧。眼神銳利,好漂亮呢。」
「什麼嘛,明明是秀樹比較會唱歌,笑起來又可愛。籐木信秀只會耍帥而已。」
「可是信秀的演技比較好啊。身材又棒,像模特。」
「他那種陰冷冷的感覺不討喜啦。我們就是支持秀樹的那派哦!」
唔……好像我和信秀各自擁有不同的支持群體。但至少在這個階段,總覺得喜歡我的人要更多一點。
只是這樣浮淺的小事,卻能讓我感覺略略的心安。
信秀的優點只有我知道就好了。而卑劣地希望自己能比信秀更優秀的理由,好像……是只有這樣,才能理所當然地站在他身旁。
因為……我絕對不會先行拋離信秀的。
但如果狀況相反,我卻沒有同樣不被捨棄的自信。
不敢相信他的自己,這個渺小的讓我覺得悲傷的自己,變得陌生了。
無法正視信秀的臉,那個對我從來都坦誠的笑顏,不知該用怎樣的表情回應。
「秀樹,是不是和信秀髮生了什麼矛盾?」
經紀人小心地試探著我。
「沒有啊。」
「哦,那你要注意一點哦。雙人組合很容易被傳不和的傳言,特別發展不太均衡的階段,很微妙呢。」
經紀人委婉地提點著我。
最近,出演了多個廣告的我,確實暫時在鋒頭上壓倒了信秀。而專心在音樂領域深入學習的信秀自己,其實並不怎麼在意這件事。
「採訪的時候也好,一起演出的時候也好,偶爾也要對信秀笑笑,要表現感情很好的樣子嘛。」
對於這樣的要求,我實在無法做到。
和信秀在一起,竟然覺得緊張。隔著皮膚、隔著演出服,好像也能聽到自體側傳出的另一人心臟跳動的聲響。
信秀抬頭看我的話,我即使不轉身也能察覺。
信秀做出的舞步,不需要看他也能同時回應相同的動作。
我們很默契,也沒有過吵架。那麼究竟為什麼,以往親密如連體嬰的他,會突然讓我感覺很不自在,我開始變得總想迴避他?
想要在一起,又想要暫時逃離。我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就一頭逃入了電視劇拍攝的辛苦週期。
信秀參與了第二張專輯的製作,變得開始忙碌。我也在專心拍攝中,除了幾個固定節目的演出,突然變得很少見得到面。
莫名的心情低落。連參演電視劇的其他演員,都看出我變得瘦削了。
「是不是不喜歡吃便當啊。年輕的IDOL失去了元氣可不行呦。」被劇中負責飾演父親的老前輩這樣一說,我只能笑著大口吃飯了。
「總有幾天是那種沒有胃口的時候,不勉強自己也沒關係。」飾演劇中朋友的年輕人溫和地衝我笑了。
我對這個演員很有好感,以前在其他劇組也和他有過短暫的合作。他瘦削且高,有雙大大的骨節分明的手。
「以前在傢俱公司做事。天天搬傢俱什麼的,就變成這樣了。」有次有合作的女優笑他的手很像農人,他就無所謂地聳聳肩膀,毫不在意地談起辛苦的過去。
對於自己不好的部分,我總是躲躲藏藏地想把這些缺點都隱藏起來,永遠不想讓別人察覺,自己也有醜陋和差勁的部分。
所以,對於能用大大方方的笑容,談起曾經落魄的高橋,產生了嚮往。
「高橋先生也很年輕呢。」
「啊,雖然我是二十歲,但入行時間比你晚,不用叫我先生什麼的,就直接叫我高橋吧。」溫醇的表情,俊雅的微笑。拍戲的空當時間,兩個人總是默默地一起坐在角落裡。
變得喜歡這樣的感覺,和高橋在一起覺得心安。
「雖然想過要上大學,但那時候家裡真是困難。只好先工作了,結果竟然進入了演藝圈,人生總是不可預料呢。」
「是啊,不斷地發生著看似不可思議的事。有時會想,是只有我才遇到了這麼多事,還是每個人的人生都這樣呢。」
不可思議的,兩個人連這樣會把氣氛變低的對話,也可以持續很久。總覺得看似愛熱鬧的自己,在性格裡和安靜的高橋有著某個可以重合的部分。
「兩個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熟了。」劇中的女主角揶揄著我們,「你們可是『情敵』耶。」
「那是在劇中哦。」我故意搭上高橋的手臂,「我們可是已經成為好朋友了呢。」
高橋溫和地看著我,配合地微笑著。衣領上傳來淡淡的讓神經也能放鬆的輕柔香氣,頭自然地想要搭到他的肩膀上,會在聊天時親密地對他撒嬌。
甚至平常不拍戲的時候,還會約好了一起出去買東西。
漸漸地……大家都知道了演技派的實力演員高橋吾郎是偶像淺倉秀樹的親友。
連信秀都沒被允許進入的我的房間,也讓他進來了。親手做飯給他吃,帶他去我熟悉的有趣的店裡玩,他也推薦他喜歡的書給我看,也有反過來邀請我去他家做客,彼此在對方的節目中做嘉賓。不必分前輩後輩,完全無拘無束地對待對方,就像平常的人對待自己非演藝圈內的朋友,是一樣的。
不管偶像、藝人……大家終究都是普通人。
會在某個地方,碰到合得來的人,對喜歡的對象,就會變得溫柔。
我也是這樣,不覺得有任何奇怪。
「兩個人太好了呦。」
「好像有點可疑哦。」
和高橋並肩走在電視台的走廊上,關係熟悉的女優們開起了玩笑,用手比出心形的形狀,對著我們吐完舌頭立刻逃回到專屬休息室。
「現在的新人真是無禮呢。」我困擾地笑笑。我和信秀剛入行時,可不敢隨便開前輩的玩笑。
「不過被這麼說,我倒有點高興呢。」手插在褲袋裡,保持這樣的姿勢,高橋轉頭看著我。
俊秀的面孔上蕩漾著清風般的笑容,他就那樣毫無預兆地開口說:「很喜歡秀樹呢。」
「哎?我……我當然也喜歡吾郎啊。」
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說得也是,不然就不會成為朋友了。」
「哈哈,當然啦。」
「可是呢……」按了按戴在頭頂頗為時尚的圓帽,他小聲嘀咕,「有時覺得和秀樹你結婚也完全可以呢。」
「你在說什麼啊。」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喜歡你啊。」高橋一臉難為情的樣子,卻並不迴避地看著我,「想要和你交往,在一起就覺得開心。如果這個是朋友的感情,那麼就是吧。但即使被說成是扭曲的情感,我也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對。朋友間的感覺,和戀人間的感覺,到底區別在哪裡呢。」
因為他皺著眉頭問得如此認真,害我也只好努力思考起來。
「應該是……會不會心動的差別吧。」
「那麼,我喜歡秀樹呢。」
「會心動?」
「會心動。看到你在拍攝現場的睡顏會心動呢;一起逛街時看到有趣的事,一瞬間笑起來的樣子,會心動呢;像現在這樣怔怔地看著我,即使聽到我說超越一般人認定的常規的話語,也並不害怕的樣子,會心動呢。」他像在破解數學題那樣,羅列著複雜的公式,「好想和你談戀愛呢。」
最後,卻得出了無比簡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