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賓的案子發生已經三天了,除了查到他一些基本的家庭狀況之外,一點進展也沒有,甚至連可以列入嫌疑的人也沒有。
嘴上冒出白色的泡沫,她懶懶地看了看,不加理會。
鏡中映出的是一個英氣有餘,而嬌媚不足的女子形象。一頭薄薄的短髮,眼睛大而明亮,俏鼻直直地挺起,很有股不服輸的意思。她的嘴唇有些薄,就因為這常被迷信的老媽稱為福氣不旺的象徵,還說就是因為這兩片嘴唇才幹了警察的職業,整日裡忙裡忙外的,不能享老公福。
是啊,她連個男朋友都還沒有,又上哪裡享老公福呢?
她漱漱口,將裡面的牙膏一併吐出,拿過毛巾仔細擦了乾淨。
仔細端詳鏡中的人,她真的覺得有些對不住自己,一米七的個子配上個一百斤的體重,難怪好多人說她營養不良,甚至初到重案組時同事都會認為她只是靠老爸警察廳廳長的位置才進去的。如果不是那年一次圍剿搶劫殺人犯時她徒手制服三個每人都在一百八十斤左右的壯漢,她想,弱不禁風的稱呼她大概是要背得更久。
那一次,再加上不久後與同事在訓練場內的一場友誼賽連勝兩個局內的精英,她這個人才真正被同事接受認可,再不敢瞧不起她。甚至局內有許多女同事都將她當做偶像,直到那時她才揚眉吐氣,和同事真正打成了一片。他們再也不提她是誰誰誰的女兒,而只是將她當做同事一起吃苦一起拚命。
可是這一次……
想起這一次,她實在是有些挫敗。就因為這一個案子,警局己被一片沉悶所籠罩,不僅是因為李多賓富商的身份,更重要的是這個案子實在是詭異得莫名,讓人難以以平常心接受。
法醫下了鑒定,李多賓與估計的一樣,的確沒超過一小時,但其肺腑內部卻己潰爛變形,成了一堆腐肉。
成了一堆腐肉——沒錯,這就是案子的詭異之處,藍玉賓館所有接觸過他的服務人員都篤定地說看不出他有何病痛,平日裡見他,尤其是扯著嗓子罵人的高音,任誰也看不出他生了這麼重的病。而且,身體爛成那樣,疼痛的程度不言而喻,他哪裡還敢去洗什麼澡呢!
怪異!怪異!
想著想著,她不由坐到了馬桶上,這才剛一沾邊,便聽到老媽叫她吃飯的聲音。
她將手中的毛巾掛在一邊,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我不吃了。」
明母將碗筷擺好,回頭看她一眼,她無精打采地站在衛生間前面,皮膚白得有些過分,「多少吃點,又得工作一整天。」
明日鴻自從那日見了李多賓的屍體整整幾天都沒好好吃過飯,只要稍稍一想到那腐爛的肉和刺鼻的惡臭,什麼胃口都沒了。
「快點,吃點。」
拗不過老媽,明日鴻只好從電飯煲裡少少地盛出飯,坐到靠近散發著淡淡香氣的茉莉花旁。因為身為公安廳長的明父閒暇時喜歡弄些花花草草,所以家裡養了許多,而這株茉莉花卻是她最喜愛的。
「爸呢?」她問。
「今天有會要開,所以早早就走了。」明母將青菜放到嘴裡,飯卻是一口不吃。
「又減肥?」明日鴻知道老媽,只要稍稍感覺有一點胖,就會下決心一個禮拜不吃飯——當然,不吃飯,吃菜、水果。
「嗯。」像她這種年紀更應該努力保養,好留住丈夫的心。
「你已經夠瘦了,不用再減了。」明日鴻勸道。弄不明白老媽已經五十歲的人了還像個二十歲大姑娘似的注意自己的身材。
「不用你管,吃飯吧。」
明母一筷一筷地夾著青菜吃,「聽說程垓要回來了。」
明日鴻拿起的筷子一下停在半空,「程垓……要回來了?我怎麼不知道?」
「他沒跟你說嗎?」程家大嫂當時那興高采烈的勁別提多誇張了,「你們不總是用電腦聯繫嗎?我以為他會告訴你呢!」「哦。」明日鴻默默地吃菜,她有幾天沒看電腦了?一個星期?還是兩個星期?
程垓自從二十年前因為父母決意在此處發展,便跟著從蘇州過來搬到明家對面和他們做了鄰居。
從他搬來的第一天,她似乎找到茫茫人海中需要她保護的人,直覺地認為應該對他好,保護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總是生病需要人照顧的小男生——雖然他們同年,可是她還是認為他是個小男生。不僅因為他個子比自己小,甚至膽子也比她小,看到老鼠也會嚇得臉色慘白,呱呱亂叫地等她去救他。
初次相遇那年他們六歲,因為走到路上看到鄰居小胖在欺負他,恐嚇要他交出手裡的餅乾,她看不過去便上前阻止,結果和小胖打了一架,將他趕跑,領著哭哭啼啼的程垓將其送回了家。
那天,她知道他住在她家的對面;第二天,她知道他房間的樣子;第三天,她知道他的父母時常工作到很晚,設時間陪在他身邊;第四天……他知道的,她也全部都知道了。他是個經常生病的男孩,幼兒園一個月的課,他倒能空上二十天。如果說之前休養在家是無聊且沉悶的,認識了明日鴻的他,就開始了多姿多彩的生病的日子,她放了學總是第一個跑到他家,告訴他一天發生的事,哪個同學被人罵了,哪個教師被園長訓了,走在路上看到誰踩到狗屎了,讓他覺得上幼兒園時發生的事反而沒有她說的這麼精彩,所以有時他會懷疑她說的是真是假,不過,他的日子就這樣在一天比一天有趣的談話中鮮活起來。直到後來,他不去幼兒園的日子,她乾脆也請假來個雙人休,成天膩在他家。
因為他的身體弱,又常和異性的她在一起,所以上了小學的他們便日漸被孤立。又因為他的樣貌實在清秀,惹得小女生們都芳心暗許,對他比其他男生體貼慇勤得多,他得罪的人便更多,是以時常被人欺負,而每次被欺負之後都會由明日鴻出頭為他討回公道——她討回公道的方法就是以眼還眼,以拳還拳。如果他被打一下,她一定要多打回一下才甘心;如果他被推倒在地,她也要抓住罪魁狠狠踹上兩腳,把他踢倒在地不可。於是,在與他的交往中,他越來越依賴她,而她的打架技術也是越來越高。
就這樣,在她的保護下,他們一起升上中學。
就在她以為他們會一直一直如此依賴地走下去的時候,他的病情突然加重,甚至連學也不能上,躺在病房裡休養。
於是她又開始學校、家裡、醫院三頭跑。照顧他似乎成了她的習慣,一天看不到他,她便覺得渾身不舒服,至於為什麼會這樣,她不知道,也沒空想。
她三點一線地跑了大概有半個月。有一天他出院了,她高興地以為他們又可以在一起上學了,可誰知當天晚上他就告訴她,他要離開這裡,去很遠的地方……修行。修行?對,沒錯,就是修行。當她聽到這兩個字時,她差點從他家舒服的椅子上滾下來。她還記得自己當時說的話,她說她不希望他腦袋壞掉跑去當和尚。
她不希望,可是他還是走了。
說過那句話的第三天,還是霧氣沉沉的早晨,他就和一個背影看似衰老的老人家走了。她站在自家窗戶上看著他,直到霧氣將他吞噬,再也瞧不見。
那一年她十六歲。
花一樣的十六歲,卻是最寂寞的一年。沒有了他的陪伴,她總覺得少了什麼。因為沒有了他,她打架的次數也少了,空虛充斥著她的生活。雖然每個月他都會寄信給她,聊聊身邊發生的事和想念他們的心情,但遠水解不了近渴,她還是寂寞。在無盡的寂寞中,她開始向外發展,交了越來越多的朋友,他們(她們)都不需要她的保護,這讓她輕鬆許多,卻也難以避免地時常想起和他在一起充滿樂趣、充滿歡樂的日子。
二十歲,她考取了警察學校,進入了更刺激的生活。
二十四歲工作,加入了重案組,以無比的熱情開心地過著每一天。
這麼多年,他從沒回來過一次,他們之間只是靠信件維持著聯繫,一個月一封信,每年都是如此。直到近幾年電腦興起來了,他們才又聯絡得勤了起來。雖說勤了許多,卻也並不那麼的多,頂多一封星期一個郵件,而因為工作的關係,她最近又時常將時間拖後……她沒看的郵件裡,他會告訴她這個消息嗎?
明日鴻吃了一口飯,再也吃不下去,「媽,我吃飽了。」
說完,便鑽進自己的房間,心急地打開了電腦,裡面果然有兩封郵件,屬的是他的名字。
鴻,我要回去了。
沒有你的郵件,我有些失望。不過,不要只顧著工作,要注意身體。十號是我回家的日子,可以見到你嗎?
十號?
明日鴻瞥向桌旁的日曆,那不就是今天嗎?
今天?!
她突然有些緊張,程垓今天就要回來了,離別了十年,他終於要回來了!
只是如今的他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他們還會回到從前那麼親密的樣子嗎?儘管通了十年的信,可是一旦真正面對他了,她卻突然發現自己忐忑了。他還會是那麼溫柔,又那麼脆弱得需要她保護的人嗎?
為了能夠成為足以保護他的人,她一直在努力。
程垓……她望向書桌左上方的相框,裡面是她和他十三歲時在家門前的相片。那裡的他雖然臉色蒼白,但是笑容很是開心燦爛。
現在,他是什麼樣子?她會第一眼就認出他嗎?
他今天就回來,可是幾點呢?
坐到辦公室裡,手上翻著剛傳到她手上的卷宗,她仍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著出門前為什麼不問一問自稱萬事通的老媽。
走進辦公室便瞧見呆呆望著前方出神的明日鴻,劉光邁著方步就走了過來。
「曉鴻啊,案子有頭緒沒有啊?」他拍拍她的肩膀,問。
「啊!」她回過神,思考他的問題,「頭緒不是沒有,只是一想到那麼詭異的事,所有的頭緒又都不成立。」
「還是要繼續找。」劉光想起那天所看到的,也有些不寒而慄。自從那天開始,他已經連著許多天沒有吃肉了,別說吃,光是看到,他也反胃。
「是。」明日鴻合上手上卷宗。
「日鴻。」劉光似乎在思考該怎麼說,「我們上面找了一個人協助你辦案。」
明日鴻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劉光輕咳一聲,壓低聲音:「這個人你要保密,對外就稱是心理專家,知道嗎?」
「什麼事搞得這麼神秘?」被他的小心翼翼傳染,明日鴻也就勢壓低了聲音。不就派個人下來嗎,至於弄得連組長都小心得怕被別人偷聽了去似的?
「那人是幹什麼的?」外對宣稱是心理專家,那麼實際上就一定不是嘍!
劉光歎息,「是通靈師!」
「通靈師?!」明日鴻眼睛瞪得像兩隻雞蛋。
「噓,小聲點!」若不是怕旁邊部門的老婆看到會解釋不清,他幾乎上前摀住她驚詫得張開的嘴。
見他如此緊張,明日鴻呆呆地點了點頭,「可是,這事怎麼會牽扯到……通靈師?」這又不是好萊塢在拍神怪電影,怎麼好好的重案組破案竟會扯上通靈師?倒不是她不相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但如果和破案聯繫起來……似乎是聞所未聞的。
「為什麼不會扯上?難道你就一點都沒覺得這個案子古怪得離譜嗎?才死了一小時——之前健康無虞的人的屍體會潰爛到那種地步!」
說得倒也是,「可是和通靈師……」
「他是很有能力的通靈師,這你不必擔心。即使在國內其他地方,也曾因為有了他的幫助而解決了不少案子呢。」劉光壓低了聲音,「我們很慎重地研究了很長時間,終於決定請他來幫忙,這一點,還有他的身份,你一定要保密,知道嗎?」因為是廳長的女兒,也不需要對她隱瞞什麼,而這案子本身是她負責,想跳過她查案是根本不可能的。
「知道了,組長。」明日鴻一時還是難以接受他的這番話,「許多地方曾用過他協助,這是真的嗎?」
劉光點頭,關於這些他也是聽上面的人介紹的。如果不是這案子太過離奇,李多賓身份特殊,他的家屬又追得緊,他想,上面也不會對他解釋這些。
「明天你就負責接待他,一起審查案情就好了。」
明日鴻還沒等答話,他已經背著手搖搖晃晃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