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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底神捕(下) 第十二章 作者:墮天
    悶,熱。

    那一瞬間,藍如煙幾乎以為自己又躺回到了那口在大海上飄流無所憑依的棺材裡。

    睜開眼睛,卻發現這只不過是一艘海輪的船艙。

    他們這一干人犯已經被帶離海島快七日了,幸好這—路在飲食等方面沒被虐待,不過由於他們都是大案要犯的緣故,理所當然地被限制了行動,一律被囚在黑暗潮濕的底艙。

    幾天過去,別提這群人本來是彪悍的水匪,是個人也都會因悶極無聊而有所不悅。

    更何況藍如煙一向與其父源出一脈:心情一差脾氣就暴壞,要不是都被點了穴力道使個出來,這船早叫他們父子倆弄沉了。

    「雲飛揚,有本事你下來真刀真槍地幹上一場,使迷藥把我們捕獲算什麼英雄好漢!」

    藍如煙天天朝上面叫陣,就算是海千帆解釋過這樣是把雙方的損傷減到最低的作法也沒用,火氣正旺的他要找不到個東西發洩,自己就先受不了。

    可是無論他叫陣或是謾罵,雲飛揚卻始終未曾露面。

    而他們這一行人被押解著,從海船轉到江舟再轉馬車,半個多月後,統統被下到了金陵的刑部大牢。

    金陵·六扇門。

    新上任的雲代統領首次辦案,出門不過三個月,居然就把江南第一黑幫給破了,還把海天一色閣總部的大小匪頭子一窩端了回來,這一下不止京城,簡直全國震驚。

    相比起來,僅在六扇門內部傳揚一時的,此次協同雲飛揚外出辦案的藍如煙回來卻成了臥底捕快階下囚這一消息造成的衝擊就小得多了。

    雖然很多人有一肚子的疑問想問,不過在繃著臉、破了人案也沒什麼喜意的雲代統領面前,這幾經折轉打探來的事也就只能成為哥兒們幾個私下裡閒嗑牙的消遣。

    「你說,小藍真是來臥底的?」

    小藍在的時候常跟他配合玩仙人跳的不良三人組之一,馬如龍搔著粗壯的後頸,怪不可思異地向其它二位同伴求證。

    那可是百媚千嬌的小藍哎!傳說中海天一色閣裡的人都是紅頭髮、綠眼睛,一隻腳比簸箕還大——他小的時候只要不聽話夜哭總會被嚇住的對象。

    怎麼現在看來挺正常的?

    起碼在衙門裡待了這麼久的藍如煙就沒有什麼與眾不同的異狀嘛。

    「我看不像,八成是雲代統領跟小藍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逼姦不成,因愛生恨……」

    劉大牛此篇參考天橋下說書先生的《兒女英雄傳》橋段。

    小藍要真是女的,那就是他的夢中情人!就算是男的,也不知迷倒了多少人,他們這些跳出去跟著訛詐的可從中撈了不少好處。

    「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段繼勇搖頭晃腦,換來同伴的白眼四枚。

    不過,這夏夜閒聊卻正好聽在一個舉著冰糖葫蘆興沖沖踏入府衙大門的人耳裡,當下一切就都變了味。

    「小藍,你說小藍怎麼了?」

    這近年來已經長高不少,但仍是低人—等的余大公子幾步就跨了過來,踮起腳尖也努力模仿某人做一副揪起人家的前襟樣兒,哭兮兮地追問好友的下落。

    「那個……國舅爺!您先放手……咳,小心!別摔著了,也別擰著脖子!」

    開……開什麼玩笑,每次國舅出手,那是非死即傷(沒死沒傷的那個也八成會被高非凡踹死)——他的身手之遲鈍也算是六扇門內罕見了,而為了保護他,每每他將遭遇的災禍都會毫無例外地轉嫁到他身邊的人身上,幾次下來雖然身為皇親國戚的小常還是一如既往的親切沒錯,可膽敢靠近他身邊三尺範圍內的除了少數幾個命特硬的人外還真沒別的了。

    唉,就不知道高捕頭以這為修行的漫漫長路何時才是一個盡頭……一提就讓人想掏一把傷心的淚。

    「國舅爺,您確定衝過來的時候腳下沒踏著什麼?踮著腳也不覺得脖子酸?來,吸氣……呼氣……別噎著了……」

    劉大牛搶上來扶著了,就怕這小祖宗自己一不小心再造點什麼奇怪的禍端出來,叫哥兒們幾個吃不了兜著走。

    「放……放放放……手,咳!」

    由於大家都先搶著去關心及巴結神色大變的國舅爺,一時間倒忘了顧及這裡還有個被拽著領子快呼吸不過來的同伴。因為余福常撲上來時本是踮著腳尖很吃力,這下子他是完全小心翼翼地被放到腳踏實地了,另一個被他硬生生拽下來的人可就難過得很。

    段繼勇只好自力求助,掰住余福常的手,向後騰挪一步,雙足立穩手上一個用力……

    「咕咚——」

    想以蠻力解決余福常的人仰天摔倒,高高翹起來的右腳腳底板上踩著—枚火紅火紅的冰糖李子……

    這下達成了居高臨下目的的余福常呆呆地看了自己手上抓著的布條—眼,終於想起來努力模仿著高非凡的逼供神色,一腳踏上別人的肚子,好不凶狠地發話道:「說!小藍的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老實交待!」

    於是,這一件被有心人特意攔著,不讓這個「最不想讓他知道」的人知曉的事,暴露無遺。

    更可悲的是,起因僅僅是某人臨時起意從自家後院跑到衙門乘涼。

    「小藍……」

    「小常……」

    一別經月命運蹇,相逢恐疑在夢中。相對兩無語,唯有淚千行。

    這一出在大牢裡上演的患難重逢簡直感天動地,尤其裡面有一人是哭得貨真價實絕不欺瞞。

    「我才……才離開六扇門幾個月,你怎麼就被人抓起來了?沒有我罩你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余福常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要不是臉色難看到極點的高非凡從背後死抱著他不放,八成就要鑽進牢裡來陪藍如煙一同把牢地坐穿以顯示「共患難」的精神了。

    「……」

    平常都是誰罩誰啊?這福氣大過天的小子!有些事情也不見得事事都是靠運氣的吧。

    藍如煙心裡嘀咕歸嘀咕,不過也蠻感動的,尤其是他頭一回上堂就因「咆哮公堂」被打了扳子丟回牢裡後。

    刑部對這件案子審到什麼地步他不知道,因為之前雲飛揚一直對他避而不見,人犯也是分開羈押的。

    目前他被跟海千帆、海闊天,以及自己的父親關在一起,此外對面看得到的大房間裡是其它沒有牽涉進這件事的幫眾,馮希山和韓雪凝等人及他們的手下卻是另在地字號牢裡,據說在這天字號的下方,但消息無法互通。

    看起來雲飛揚是有備而來,知道把這一起人的案子分門別類的審,只是若他硬要較真了算下來,在這牢裡的除了幾個年輕後輩,有哪些是沒個案底的?

    一片愁雲慘霧籠罩著這鮮少客滿如此的大牢。

    都沒想過已經洗心革面了,好好兒安穩地在小海島上過了大半輩廣,臨老了還有這一出!

    海闊天從離島那天開始就一直都沒有精神,一是那種毒也著實厲害,到現在還未能褪盡;二是覺得自己一心以為這樣做為大家好,也算對得起跟自己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了,結果卻不料遭最親近的人背叛,若他還午輕,只想著一切重頭再來,但現在卻只覺得心灰意冷。

    陪侍在他身側的海千帆也不敢多言,不過卻是極細心,服侍得老人家妥妥貼貼的,看得藍家老爹羨慕不已,明示暗示眼前就有這麼一個現成的活榜樣,就差沒強按著不肖子的頭要他跟人家多學著點。

    「小藍,要怎麼樣才能救你出去?」

    余福常還在抽抽噎噎,幾乎就要哽住了,藍如煙伸出手想給他順順背,高非凡眼一瞪,乾脆利索地拿過帕子來抹乾淨了他臉上的淚,再放到鼻子前讓他「嗤」一聲擤了鼻涕,動作熟練無比。

    才不過一年的光景,一流捕快改行當起了一級保姆也是綽綽有餘,果然好強的人什麼都學得快,就連照顧人也會做到最好。

    藍如煙伸出的手落了個空,頓時有這笨小孩終歸不是自己的了那種失落感,倒是在一旁審時度勢的海千帆靜靜地開了口,「余國舅,若您真心想幫我們,就請這樣對皇上說:『南海之勢,臣當可不費一兵一卒之力平復之。有罪之人,伏驥牢中唯盼能將功贖罪。逝者已矣,來者可追,不必令生靈塗炭……』」

    海千帆看看余福常已經聽成蚊香狀的圈圈眼,歎口氣,從衣角撕了一幅青布,咬破手指在上面奮筆疾書,寫畢,將這封血書交付藍如煙,輕聲道:「義父他們能不能免罪,就全看你的了。」

    「小常……」

    藍如煙接過,心也知能不能打動「上頭的」就在此一舉,也許官府除了考慮那些已經成為陳年舊案的往事外,更應該考慮的是當前南方的形勢。

    「高非凡,不准搶!要不然……要不然我真的生氣了!」

    余福常果然很給面子,居然能搶在高非凡出手前把這書信揣在懷裡,死死地摁住,大眼睛寫滿了決心已下的凜然,儼然一副天將降大任於他的態度。

    「……好吧,反正裁定的自有他人。」

    猶豫了一下,高非凡卻也沒下死勁兒真搶,聳聳肩一笑收手。

    反正這也是「上面的」要決定的事兒,余福常就算肯幫,也未必見得就有效。

    「小藍,你等我消息啊!」

    深切感覺到自己第一個交上的好朋友是把身家性命一併托付的信任,余福常充滿鬥志,扯著高非凡出去了。

    跳躍的燭光照得滿室昏黃,寂靜的走道裡突然又響起急促的足音。

    藍如煙眉頭輕輕—跳,抬眼向走道的盡頭處張望,果然,不多時一個叫他熟悉到光憑足音就能認出來的人,出現在昏暗的地牢裡。

    真想唾棄這樣的自己!

    可是藍如煙的眼睛打從一開始就沒能從那人身上移開,死死地盯著那薄情的眼,薄情的唇,他看起來氣色倒是不錯,在離島上受的傷養得七七八八了,可能因為連日來的查證聽審過於忙碌,略見憔悴,嘴角掛的一絲淡淡譏諷的笑意卻是十分刺目。

    「我來是想告訴你們,韓雪凝已經伏罪,當場在堂上服毒自盡了。」說到這,他掃了一眼藍如煙有如噴火的眸子,嘴角的笑意退去,補充道:「這次是真的死了,樸御醫親自檢驗過,並且已經收入刑部的停屍房由專人看守。她死前招認是因為自己不滿老幫主將大權旁落的緣故,挑唆馮副幫主協同她一起做下此次的案子。」

    一切的事情由她而起,這個句號也由她來劃下。

    這是藍如煙所知的倔強任性的韓姑姑的作風。對她看不順眼的東西,一定會不遺餘力地打壓,對自己想要得到手的東西,也一樣是全力以赴。

    不過看在雲飛揚眼裡,那就是:所有男人都在追求名利,其中夾著慾望極強的女人。

    沒有聽到任何回應的雲飛揚這次終於抬起了眼,一望,就望進一雙春深似海的眼睛。

    許久未曾再這樣凝相對望的眼睛一對上,卻是有點錯不開眼仁兒的視線纏綿,膠在一起目光分不開,卻又不知所措。

    妙的是海千帆只是在一旁看著,不打擾他們,非但如此,還輕輕地拉住了感覺下不對勁兒就要出面干涉的老幫主和藍護法。

    雲飛揚這人他看不透。

    若說只是為爭功而做的這一切,作為一個捕快他也太拚命了,幾乎連命都丟在那地底的水窖裡。

    他巧妙地操縱著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暗線,迫使了最後的合作。可是到頭來他想從中得到的是什麼?

    他對藍如煙的感情也並不見得完全作戲,那麼又是什麼讓他情願放棄這份感情,就算被藍如煙憎恨也還是要堅持著這麼做了?

    為了所謂正義?還是捕快的職責?

    海千帆在他出手相助,最後力挽狂濤之前,那時心裡就轉了七八個念頭,可因為無懈可擊的雲飛揚幾乎沒有弱點,所以他猜不出,看不透。

    但也許,藍如煙會是他唯一的破綻,他賭這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咳,你還好嗎?」

    雲飛揚扭了扭脖子,似乎想逃避,但彷彿自己另有意志的一雙眼卻叫他避無可避,終於問出了自己在離島一別,先是因為養傷而無法問出口,最後卻是因為一直拖下來後,時間拖太久更沒有辦法問出口的寒暄。

    千言萬語凝到嘴邊,也只不過是這樣一句乾澀的問候。

    「……」

    藍如煙不答話,只是一逕地瞪他,眼光從怒火四射到黯然神傷,到最後卻是他先迴避開了雲飛揚的眼睛,因為不知道自己該對他有何種心情,何種態度。

    急促的足音再次響起,一個人匆匆而入,附在雲飛揚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後,雲飛揚進來時還有所打算的神情立刻就變了。

    幾乎是咬著牙說:「雲尚書真的這麼說?」然後連多留片刻都不能忍耐,匆匆又返身出去了。

    後面進來的那個人躊躇了一晌,似乎打算跟在雲飛揚身後的陰影又走出去時,海千帆卻出聲招呼道:「影君,你不想讓我瞧見你的真面目麼?」

    就像藍如煙對雲飛揚的熟悉到了光聽足音就能聽出來的程度,他對這個曾經耳鬢廝磨的人又豈會認錯?

    淡淡的,有如歎息般的聲音止住了那人想向外走的步子,回過頭來的人宛如在光下綻放的絕艷桃花。

    昏黃的燈光好像瞬間爆開了一個燈花,照得滿室通明。

    這人比起藍如煙來竟是毫不遜色,不過若說藍如煙的美有如煙籠芍葯,倏動時靜,似喜含嗔;這人就是三月春風吹開的桃花,眼角眉梢倒還帶些早春料峭的春寒,燈光在他臉上暈開的色也帶了瀲瀲的艷。

    「原來你生得這麼好看。」

    海千帆輕笑,倒是無端為自己醜陋的容顏有些自卑起來。

    枕邊人、眼前人,他雖然不特別計較和在意,但這互相利用的舊侶、難以啟齒的關係,陡然間赤裸裸暴露到明亮下,卻帶來比想像中更大的衝擊。

    「影君……」

    「俞湘君。」

    那艷若桃花的男子開口,冷冷地截斷他的話,似乎不想聽到他再叫那個名字,又或者,不想讓他只記掛著曾經用過那個名字的人。

    不過這個冰山美人兒卻是給他們帶來好消息的。

    「馮希山在堂上把很多舊案子都扛了,好像生怕我們不要他的命一樣,也許過幾天你們這裡的人就可以離開了。」

    他隱藏在話底沒有說出口的是,海千帆托余福常呈上的血書在這時候起了關鍵作用。

    本來對雲飛揚立此大功回來,朝中就分兩派意見,—是贊成他的作法,把這些江湖草莽的根底查個清楚,該辦的辦,該殺的殺,其餘的也應該要問個拉幫結派的罪;另一派卻是在怪雲飛揚太過魯莽的,現在皇帝才大婚過後親政不久,北有金國、西夏虎視眈眈,南有倭寇水匪之患。南方這十年來與其說是在朝廷統治下長治久安的,不如說是在一些幫派體系管理下才沒有內亂頻生。從大局出發,海天一色閣這些人抓不得——起碼眼下是抓不得的,至少也得等到朝廷把兵力養足糧草蓄足,外平敵患了才能內治安民。

    就在兩派爭執不下的當口,海天—色閣總部已經完全失守的消息也完全傳了出去,才不過短短一個月,南方各處暴發的幫派械鬥事件層出不窮,原本歸附於海天一色閣管理的二十八路水匪江霸四處流竄,甚至有沿長江一帶愈演愈烈的態勢,叫朝廷無法坐視不理。

    海千帆的血書無非也就說明了江南一帶二十八路水道都還有弱點把握在海天一色閣手中,他願意帶罪立功,把這些人重新歸置於類似於海天一色閣這樣的同盟管轄之下。

    比起那些個早已經年、死者可能連骨頭都爛得沒影的舊案,安定下眼前的局勢,不再製造新的傷亡自然更為重要。

    在這時候,馮希山為贖前罪,把所有罪責一併擔下,這下正好給了朝廷一個台階,有了釋放他們的藉口,面子裡子都保住了。

    更何況那些陳年舊案馮希山多半也是有參與或知情的,他又肯認罪,將其視為首犯即可,其它人承了朝廷這麼大一個恩情,現在主事的少幫主又親口承諾再出江湖就先替朝廷分憂解難,兩害相權取其輕也!

    形勢上再走個過場,審案時理順好關係,這點花樣只要上面關照過都打點好了,官場上走形勢的事兒誰不會做?

    俞湘君所說的消息倒是絕非虛假,只是實際操作如何還沒有定論。

    「你好自為之……保重。」

    帶著淡淡春雪初融寒意的眸瞬間柔和了下來,俞湘君知道這具單薄的身子裡有著比竹還堅韌的意志。

    他算無遺策,對自己想守護的東西盡最大的努力去保護他,這一點,自己很喜歡。

    「現在就到了說珍重的時候了嗎?」

    海千帆笑笑,眸底瞬間暴閃而出的光芒讓俞湘君為之一怔,不過他很快又恢復到平和,甚至是平淡到毫不起眼的狀態,彷彿剛剛那個強勢而霸道的表情從來沒有出現過。

    各自懷著心思的人對看了一眼,俞湘君到底還是沒再說什麼,轉身離去。

    接下來的幾天,又是消息不通的日子,不過從雲飛揚一次一次到牢裡提人的表情愈來愈陰霾,可以想像整個事件的確朝著有利於海天一色閣的方向發展。

    經此一難,本是四分五裂的海天一色閣又再次團結起來,並且,立刻顯示出了高度的合作性——海闊天一代梟雄的名頭也不是白得的,在管理這些本是各不服各的綠林中人的確有他一手。

    本來對叛徒是恨得咬牙切齒,但看在馮希山已經以實際行動將功贖罪的份上,大家都有意無意地成全他——為大夥兒扛罪而被官府問斬,至少也死得像個重情重義的英雄,而不是作為叛徒被三刀六洞,凌遲處死。

    這也就是之所以,雲飛揚無論如何審、如何問,都沒辦法在另一個方向打開缺口。更何況他現在頂著上面的壓力也是不小,下面已經明著下令限在半月裡結案,表面上看來是給他極度的信任與讚譽,實際上卻也是威逼他屆時無論結果為何都必須結案。

    雖然他父親是刑部尚書,但這官場混熟的人又怎麼不會見風駛舵?

    雲尚書早明裡暗裡點醒自己兒子多回了,無奈雲飛揚就是吃了稱砣鐵了心,非要跟海天一色閣過不去似的,一心想將他們正法。

    平常也沒見他是如此奉公守法的好捕快呀!

    但所有人在雲飛揚這般拚命的高壓態勢下都不敢把心裡的疑問問出來,只是暗自揣測海天一色閣是不是有人做了殺了他家父母(難道雲尚書與其同樣身材彌勒佛似的雲夫人真不是他的親生父母?),逼姦了他還不知道在哪裡的未婚妻……等等諸如此類的暴行。

    當然,若是從離島一別後這口氣一直都還不順過來的火爆小藍見到現在的雲飛揚,就一定會揪著他的衣襟惡狠狠地追問他是不是對自己要這麼恨之入骨,非得將他的親朋故友都趕盡殺絕才覺得稱心如意。

    殺海派與放海派兩方都在各自努力,終於皇帝小兒欽令的十五天期限到了盡頭。

    「小藍,我妹妹今天從宮裡歸寧,悄悄告訴我說,今天夜裡牢內外的警戒已經放鬆了,向東一直走下會有人阻攔,你們只要想辦法闖出天牢,就能逃走。」

    擔當了報信青鳥的還是那個福氣大過天的傻小子。

    余福常今夜第二次造訪故友,悄悄兒傳達了這麼一個重大消息。

    這意味著「上面的」雖然接受了他們暗下投誠的意願,但仍留有一手。不肯光明正大釋放這些人,讓他們將來有個可在光明下曝光的身份,而是叫他們「逃」走,隨時保留追殺這些人的權利嗎?

    若這計策真是今年才剛剛大婚,取回一向掌管在太后手中政權的皇帝自己想出來的主意,那麼這位年輕的皇帝倒是個極厲害的角色。

    海千帆沉吟著,臉上浮現苦笑。

    他本想給幫裡這些已經完全沒有再戰江湖野心的老大們一個妥當的歸隱方式,但現在看來仍是無法如願,只能繼續背負著這個包袱走下去。

    恭敬地把這消息上稟了海闊天後,這位身經百戰的老江湖又豈有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關鍵的道理,哈哈一笑,大聲道:「也罷,既然朝廷決定了我們老哥兒幾個今後還是奔波勞碌的命,咱離別時也別失了禮數。就給這些京官們欣賞一場華麗的煙火大會吧!」

    在這幾句豪氣頓生話語過後,在場已成階下囚的人們又依稀彷彿恢復了當年那個專與官府做對的海盜幫派的神勇,哄然應好,率先對此做出反應的自然是昔年在南海有冰火二重天稱譽的藍如煙他爹,「焦公」藍似火。

    左手一揮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團黑黝黝的事物,右手輕招,牢房甬道內本是昏暗的燭火頓時暴長,一線火苗向這邊燒來,「轟——」

    一聲巨響,余福常目瞪口呆地看著本是堅不可破的天牢牆壁上出現了一個可容兩人進出的大洞,更強悍的是,他這霹靂火器威力雖大,可卻半點也沒傷著人,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控制的。這一手可比街頭那些走江湖賣藝,表演吞火球、跳火圈的把戲強多了!

    「小常,你也跟我們來一下!」

    一看到他兩眼閃現的光芒還有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的,藍如煙一把捉過蹲在牢房外看好戲看得津津有味的余福常——幸好今兒個晚上是皇后余小慧私下授意他獨自前來,高非凡並不在他身邊。

    這福氣寶寶的運氣總算多少有分到他這朋友身上,今日一別,以後再會恐怕就很難像以前那樣有朋友同僚的立場了,攜他出了這牢籠再好好地告別吧。

    就算當他是人質,讓別的人也不敢輕易攔下這伙皇命在身的亡命之徒。

    「哇呀——」

    驀地,另一雙手硬生生把人從藍如煙手裡奪了去,那人更是動作迅捷,兔起鶻落的幾個縱身,攔在那被炸出來的逃生之道前,雙目盡赤地看著被阻在牢裡的人——所幸這人並不是事先知情趕過來的,而是在爆炸響起之後才匆匆趕來,牢中關押的幫眾早去了十之八九,只餘下斷後的幾人。

    這人便是最關心此案審理進程的雲飛揚。

    可惜這回的行動是繞過了他由余福常親自執行的,連他也瞞了過去。這一氣非同小可,卻又無可奈何。

    所幸主犯還在,饒是如此,他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了。

    「國舅爺,我可以詢問您為什麼人犯越獄逃走,您非但知情不報還在現場觀看嗎?」

    對前任六扇門統領縱有再多不滿,可也還是得強壓下怒火,不過態度和語氣間可就不見得恭敬了。

    「這個……」

    余福常傻笑著撓撓頭。

    被發現了!

    他又不知道妹妹說的協助小藍逃走應該悄俏兒進行,這麼聲勢浩大的逃亡讓他很感動的說。

    「如果我沒記錯,雲統領十五日的審案期限已至,馮希山定罪問斬。這些人雖然不見得是無辜善良,可也不在雲統領管理範圍內了。」

    冷冷接上他話語的是遲一步趕來的高非凡,保父一職看來做得相當辛苦,不過他親自欺負福常寶寶或是打他屁股可以,別人欺負他就是看不下眼,狠狠瞪了一眼一見到他就露出討好神色的余福常,暗示「回去有你好看」,對上雲飛揚倒是不卑不亢,一句句頂得實在。

    「誰說此案可以完結?海闊天,若你還是個肯承擔責任的男子漢,那你就站出來大聲地告訴我,十年前名捕劉是是怎麼死的?這個罪責無論如何馮希山都替你頂不下來!」

    此言一出,大牢裡頓時泛起一陣死一般的沉寂。

    就連本欲出手搶奪掛在他手上的人質的高非凡都停下了動作。

    名捕劉是。

    這個名字有如劃過漆黑天際的璀璨明星。

    有一些人雖然只是一介凡人,但由於他們做出了不凡的貢獻,被業界奉為神的存在。

    劉是便是六扇門上下被傳為幾乎是神話的名捕。

    據說他的名字本不叫劉是,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總是選擇了「是」的那一方,因而得名。

    前朝太師仗著自己的位高權重,女兒又已是當朝掌權的太后,驕奢淫逸,不可一世。一次因小隙而暴起傷人,那下奴傷重不治,唯有一十歲稚齡孩童哀哀哭著扶靈返鄉,四處奔走,卻無人敢接下這樁案子。最後為這一無訴狀二無盤纏的幼童出面,細心查證,終於找出了有力的證據迫使朝廷不得不將此案追查到底,最後將這欺霸一方的當朝權貴斬於街口的捕快,是劉是。

    因得罪了太后,被貶到海南後,又從一窩駐堤的白蟻查出了牽連十數名朝中大員的貪污大案,名動一時,迫使朝廷不得不將其召回,就算是肚量偏狹的太后不得不承認他的辦案本領,親封為鐵面神捕。

    他一生雖然宦海沉浮,非但沒當上過大官,甚至說得上品的官職都沒當幾年,但他那種公正無私的精神,細心求證的態度已經深深滲透到辦案的每一個環節,甚至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有他在,他所代表的六扇門便是公平與正義的象徵。

    名捕劉是!

    這位每一個渴望成為捕快的後進之輩心目中的偶像、追求的目標、幢憬的對象,他的十年前莫名其妙地暴斃身亡竟然與海天—色閣有關麼?

    道道疑問的視線落在了被點名喝問的海闊天身上,這片刻前因為重出江湖而意氣風發的老人神色為之一黯,竟似陡然間老了十歲。

    「什麼劉是劉非,你們當捕快的是兵,我們是賊,他本領不濟,自然……」

    見自己師傅神色有異,藍如煙挺身插到海闊天與雲飛揚之間,沒好氣地反駁咄咄逼人的雲飛揚。

    「藍兒,我不許你對劉捕頭無禮!」

    然而,比起臉上浮現怒色的雲飛揚更快一步阻止藍如煙大放闕詞的卻是海闊天。

    藍如煙畢竟晚生幾年,而且他並不是一開始就以捕快為自己人生目標的臥底,當然不會像在場的其它人那樣知悉劉是值得人尊重的原因。

    「你是?」

    海闊天不敢確定地向面前的青年詢問道。

    劉是親至海天一色閣之事雖然也算不上秘密,但他是在到過海天一色閣後不久身亡的消息卻是絕無人知。眼前這青年雖然外麥浮華無良,可是眼中透露出的堅定與果決卻像煞了一個人。

    「我是他唯一嫡傳的弟子!師傅死的時候說不許我利用職權濫報私仇,所以我一直在找能光明正大把你們伏法的機會。」

    一個死後猶能得到敵人尊重的男人,師傅果然就是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雲飛揚本因海闊天出言相助而略顯欣慰,但一想到也正是由於這個人,才害自己師傅英年早逝,臉色又沉了下來,氣氛繃得比之前更緊。

    不能忘記的,當時自己是—個找不到人生目標的紈褲子弟,仗著父親為當朝大員,結識了一夥同黨四處以惹禍為樂,若不是師傅他出手指點,撥亂反正,也許現在的自己早就是因無知而犯下罪行纍纍的惡人。

    可就是這樣無論受多少苦都笑著承受、武藝高強的師傅,卻在一次出完任務回來後就一病不起,自己著急地為他尋醫問藥的救治,結果他的病卻越來越嚴重,到後來每天都在嘔血,問他卻只是笑著搖頭不說原因。

    到最後自己查明了他是生受海闊天三掌驚濤掌所至,已將到彌留的師傅要自己答應的最後一件事卻是永世不得報師仇。

    當時自己只能流著淚答應了,但他絕不甘心,為什麼壞人可以逍遙法外?而像師傅這樣的好人卻死得不明不白?

    師傅一生無妻無子,收了自己當弟子,苦實是盡心盡力地調教,全無保留。自己心目中也早把師傅當成了有如父親般的存在,甚至可以說是比對父親更崇敬。

    當時的自己年紀還太小,力量也太微弱,是絕對不可能與海天一色閣對抗的。

    他把這仇恨記下,十年來煞費苦心,一步—步設計佈局,安插了自己唯一知情的好友、搭檔袁蔚中到海寧縣當縣令,就近牽制海天一色閣的舉動;又因機緣巧合,說動了差點因一時之過欲辭去捕快職務的俞湘君潛入海天一色閣總部當臥底,不斷地提供那邊的情報,內外夾擊之下,出其不意驟然發難,幾乎連命都喪在離島上,這才取得這個結果,卻不曾想,到最後卻仍是被人當成了一步錯棋,十年的苦心付諸流水。

    在爆裂過後微弱的火光照耀下,沉重的陰影濃濃地交織在臉上,雲飛揚的神色更顯冷峻。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可黃雀之後,卻還有一個持彈弓的童子。

    馮希山是那只倒楣的蟬,海千帆是被他捕獲的螳螂,可他這黃雀背後,卻有個自己防不住的少年天子!

    天注定黃雀這一場辛勞是無功而返麼?

    不,他絕不能就這麼算了!

    哪怕違背師命,丟掉自己六扇門的職位,他也一定要將這師門的仇人聲討到底。

    「原來你是他的弟子。很好,很好!」

    火光跳躍,浮現在海闊天眼中的,竟是盈然滿眶的淚花。

    遲疑了一下這才注意到自己仍身處牢室,想了想,壓低聲音道:「雲捕頭,若在這裡與我交手對你不利。既然你是劉是的弟子,我們可以依著江湖規矩辦,三天後我在棲霞山頂等你。這樣就是一場公平的武林對決,死生無怨,與捕快和犯人都沒有關係,你意下如何?」

    「這……」

    自己真的盡力了!卻沒想過現在比過去有能力多了的自己,就算率整個六扇門與之鬥爭,仍是胳膊擰不過大腿。

    「上面的」總有辦法將他的精心佈局破壞殆盡,而且他接收到來自父親等人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然而就這樣將殺師仇人放走卻是無論如何也不甘心的,或許是可以接受他的提議,以一個武林人的身份去與他公平決戰。

    看出了他的動搖的海闊天伸出一掌,與他擊掌為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接受了這個交換條件的雲飛揚終於默默讓開,讓其餘的人得以逃走。

    最後一個從他身邊走出那被炸開的洞口,藍如煙忍不住一再回頭,只覺得這樣看去,雲飛揚無措地咬緊下唇的舉動顯得好無助。而他身邊站著早被接過去噓寒問暖、笑得一臉幸福的余福常,在那兩人身邊更顯他的孤獨,突然湧起—種很想跑回去擁抱這樣獨立無助的他的衝動。

    海千帆輕咳了一聲,提醒他現在已經到了宮牆,皇帝那邊是答應了撤掉一班巡夜的警衛,現在拖了這麼久,也不知有什麼變故沒有,老幫主和他們的父親都在,最好打點起十二分精神。

    躍上高牆的藍如煙最後一次回頭眺望,仍駐立在牢房前巍然不動的身影已經成了一幅剪影,只有一雙在黯然天色下閃著光的眼睛分外清晰。

    可是那雙眼睛看向這邊,卻沒有看見自己。

    ——仇恨的視線!

    千盼不一顧。

    柔軟的心房—下子被什麼東西刺著了,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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