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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底神捕(下) 第十三章 作者:墮天
    風在山頂上凜冽地吹著。

    朝霞的金光佈滿整片紅楓林,端得是噴紅流彩,又好似把天上的雲霞扯到了這座山頭。

    在這一片紅與金組成的絢麗世界裡,只有一抹肅穆的白,巋然不動如山石。

    他手上抱著劍,坐在那裡不知道想些什麼,風牽起了他的衣角,翩然飛舞如白蝶。

    這一身孝衣,似乎說明了他今天的決心。

    「你倒是來得早。」

    另一道聲音打破了林中的寂靜,坐在樹下的雲飛揚倏然睜開眼睛,因為這意料之外的聲音的出現。

    看到樹林裡出現的另一抹白,纖麗溫婉的容顏是自己熟悉的那一張,換下了藍衣的他倒另有一番肅穆瑟殺的美,倒是不禁有些驚奇。

    但念著決鬥在際,不可為此人亂下心神,也只是淡淡地道:「你怎麼來了。」

    「你替師報仇,那我就是代師應戰。你想要殺的海闊天已經死了,他把幫主之位正式傳給海千帆,把功力傳給了我。」

    藍如湮沒好氣地給他答疑解惑。

    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還弄得跟殉情一樣,本來讓他還有點感傷的氣氛也全沒了。

    幸好海千帆見機得快,趁著海老幫主傳功之後力氣不濟,出指點倒了他,現在還在用參湯吊著保命,生死未卜。能代替海闊天赴這個死約的,自然只有他了。

    本來按海千帆的意思,反正昔日叱吒風雲的「海闊天」的確已經不存在了,讓世人及雲飛揚相信海闊天已死也就算了,可藍如煙卻無論如何也想向雲飛揚問清楚一些事,所以堅持要單刀赴會。

    「死了?那帶我去見他的屍體。」

    與他定下此約的是海闊人,無論他是生是死,哪怕是屍體也得搬到山上來赴此約定。雲飛揚又怎麼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眉一豎,不為所動。

    「他已經把畢生的功力都傳給了我,不信你可以試試。」

    藍如煙賭的就是這—點。散功之後,沒幾個人還能活命,他身上的功力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也是他堅持要來的原因之一。

    「不然你想鞭屍嗎?我可不知道當捕快的還有這興趣。」

    藍如煙笑笑,人手一抬,一縷指風襲出,幾片本是隨風而落的楓葉卻立時打著旋被無形的氣勁絞得粉碎。

    看到雲飛揚眼中浮現訝然之色,便知他的確信了自己已經功力大增的事實。

    「那麼說,你也一樣是抱著死生各安天命的態度代替你師傅赴約的?」

    抬眼望向態度與自己一樣凜然的藍如煙,雲飛揚:只覺得心底有—絲苦味,一縷縷地泛上來。

    本來休戚與共,簡直有如情人般的兩個人是怎麼到了今天要兵戎相見的地步的?

    是不是在產生了分歧的那一點上,有什麼東西錯了,錯過了,導致越走越遠。

    「你不也是抱著這樣的態度才來的嗎?」

    既然他可以為報帥仇不顧性命,那自己也只不過走上與他同樣的道路而已。

    自己是什麼感受,那個人體會到的是否一樣?

    「小藍……」

    「在你親口說出你的背叛,親手把我收押的時刻起,你就已經不是我的同路人了。」

    藍如煙手腕一抖,七尺長鞭已經握在手中,勁氣貫注處,鞭身挺直得如一桿標槍。

    視線纏綿,可嘴裡說出的卻仍是絕決的話語。

    雲飛揚,這是你逼的!

    我可以原諒你的利用、你的背叛,但我不原諒你根本不把我放在心裡。

    那一天在牢裡,我回首千遍,盼你一顧。可你眼中只看得到仇恨,看不到……我。

    並且,你是認真的打算與海闊天定下決鬥,不死不休,不顧性命,你把無意間被你觸動了心弦的我置於何地?

    我以為你的遊戲中多少有些真情,不料卻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場戲弄。

    承受了他怒火的樹攔腰截斷,紛紛揚揚的紅葉阻斷了兩人的視線。

    本來就是上山決戰的雲飛揚早早就候在這裡,自己也知道與縱橫江湖幾十年的海闊天決戰凶險甚大,唯有搶佔先機,才有可能獲勝,是以在等候的同時早將自己的氣息吐納與這自然環境相融入,畜力待發,被藍如煙搶先出手,這一牽動,卻十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小藍!你聽我……」

    最後一個「說」字卻因不得不撥劍才能對付過藍如煙倒捲上來的鞭子,「鏘——」利劍出鞘聲把講和的意味完全減到最低。

    「現在你對付我也不算吃虧,海老幫主的內力還未完全融入,我想跟你比試看到底誰強誰弱很久了!」

    以前與他交手時從未能盡興,但一想起其實他早知道自己身份並加以利用,而自己猶不知情,在他面前煞費苦心地隱瞞武功的舉動簡直像個傻子,一定讓他看笑話了,就不由得怒火更熾。

    層層疊疊的鞭影有如怒海驚濤,幻出萬千景像,甚至讓人捉摸不透他的鞭子到底在哪裡。可只要有—個疏漏,那有如毒蛇一般的鞭梢就—定會惡狠狠地撕裂人的肌膚。

    藍如煙一旦動真格的了,雲飛揚也只有打點起十二分精神沉著應戰。

    所幸這只是陸戰而非海戰,否則他那一招「排山倒海」使出來基本就是兩敗俱傷的命了。

    棲霞山上像是驟然下起了一場紅雨,楓葉林中紅色的、金黃色的樹葉被這強大的氣勁震落,可還沒落到地上,就已經被震碎,變成紅黃色的細末灑下來。

    藍如煙一味搶攻,雲飛揚卻閃、挪、騰、讓,避得迅捷無比。

    他本意是等海闊天前來,利用這樣的戰術來發揮自己年輕的優勢,拖到他力乏之際再出手回力返天,卻不料拿來對付怒火正熾的藍如煙也歪打正著。

    幸好他之前也詳細地看過了地形,利用一些山林間的自然優勢倒也還躲得及時。在打鬥中,因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強敵,倒也興起了一種想一窺兩人間的實力到底誰高誰下的念頭。

    這念頭一起,他也並不是一味避讓了,十招中間或也還得一兩招,然而他早知道了藍如煙的氣勁是如海中漩渦一般由內向外旋轉著發散出來的,一邊奔走游鬥,一邊巧妙地將這個游鬥的圈子引到最大——處在氣漩最邊緣的位置時,勁力卻是最弱的,越向中心集中處,勁力越純、越強。

    他這一攻人之短的法子本可謂目光獨到,可是藍如煙使的兵器是長鞭。

    這卻恰到好處地補足了他氣勁由內向外漸弱的缺點,靈活的鞭梢如一條吞吐著紅信的蛇,招式最大效力的發揮處,卻是在七尺長鞭的最外圍。

    「啪——」

    雲飛揚露了個破綻,那毫不留情的鞭子頓時在他的臉頰上抽上了一記,血頓時從深深的鞭痕裡冒了出來,藍如煙為之—怔。

    雲飛揚卻正是要他這一怔的時機,身形甫一落地,又向藍如煙縱去,手中長劍探出,硬是從鞭影之中穿過,直刺他的胸口。

    這一招卻也是破藍如煙鞭法最有效的一招,所謂鞭長莫及,像鞭子這等長兵器被人欺到近處,便失去了很大的靈動性!然而要在藍如煙防守得毫無縫隙的鞭影之中找到破綻卻絕非易事,若不是敵手是雲飛揚,若不是打著了他會叫藍如煙有微微一怔的停滯,任何穿入他鞭影中的東西都會被他凌厲的勁氣打飛!

    大圈套著小圈,如蛟龍翻騰於海波上的鞭影中,只有短短一息之間的破綻,雲飛揚硬就是創造機會找出這—絲破綻,劍光突破重圍直刺而入。

    藍如煙又驚又怒,但因雲飛揚的身手之快無人能及,根本無法將鞭子撤回來近身防護,只得隨他奔進的來勢,猛然後退。

    雲飛揚亦已箭在弦上,無法後退,一柄劍氣貫長虹直追著藍如煙向後倒躍的身影而去,若論及輕身功夫二人中較高的還是雲飛揚,可誰也不能小覷了藍如煙隱藏在溫柔表相下的烈性。

    他右手一揮,七尺長鞭竟然從中斷裂,從繃口處倒捲回來的斷鞭卻剛好環住了雲飛揚的脖子。而他這一分神腳步稍有遲滯,雲飛揚的長劍也已帶著閃閃寒光停在了他咽喉處。

    原本是肌膚相親的人,現在卻兵戎相見,還各自以性命相搏,幾乎同歸於盡。

    只隔一臂之遙的兩個人對望著,誰也沒有先鬆手,卻也沒再進一分。

    終究,還是下不了手的,正如逃不脫……你的誘惑。

    「之前我有一件事很想向你問清楚。」藍如煙凝視著他的眸,從那場背叛過後,有些話他一直沒有問出門,再不問,怕再也沒有機會問清楚了。

    「那次……在海上的時候,你是派了官兵跟在後面,後來我們找不到方向坐船上等死時說的那些話,也是在假裝騙取我信任的嗎?」

    執著鞭身的手在發抖,他是這麼渴切地盼他一個答案,卻又怕知道了之後讓自己更失望。

    「不。當時的我是真心的,我是真的願意選擇與你同死。就像現在不得不為我師傅的事出頭一樣,也是真心的。」

    當時小藍在海中那一招捲起旋風的「排山倒海」過後,他們的小船在風暴中被瞬間沖走,而本來就怕他起疑心僅是遠遠躡在後面的官船也受到了波及。

    他對這狀況始料未及,自然來不及安排什麼,只能聽天由命地與藍如煙兩人一同飄流在茫茫大海上。

    那時,他是真心誠意的、抱著必死的決心對他說那些話的。可是,既然他們沒死成,大難不死地活了下來,後來的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難道他們只能共死,卻不能同生麼?

    就像現在一樣,傷害著對方的兵刃架在面前,藍如煙的手只要收緊一點,他的手只要向前多送一寸……

    雲飛揚的眸中多了一絲黯然,多日來困擾自己的愧疚噬上心頭。

    背叛的愧疚。

    沒錯,他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藍如煙的身份,並決定加以利用的。因為在師傅房中見過藍似火的畫像,巧的是藍如煙長得與其父—分不差。

    他冷靜的決策,完美的表演,淡定地看著自己的計劃成功……可最後,看著藍如煙那有如噴火的眸子,無聲地控訴著他的背叛與傷害,一直以來堅信自己是站在正義那一方的信念也有了些微的動搖。

    他只是想像師傅那樣當個一心匡扶正義的捕快,那麼,把這些江匪海盜繩之以法是錯了嗎?

    消滅這些江湖宵小,還世間一個玉宇清明,這也是錯了嗎?

    朝廷明著讚許暗裡放人的舉動已經叫他覺得一口氣憋住胸口,而對上居然可以這麼正大光明地前來討伐自己的藍如煙,更是覺得如芒在背——因為是他真的覺得愧疚。

    愧疚。

    對一個本來對他們欺騙在先的臥底?

    對一個本應利用得毫無感情的棋子?

    剎那間,他有些辨不明自己心的方向。

    「你要我只記得你那一刻的真心,從此我們兵是兵,賊是賊,再無瓜葛麼?」

    藍如煙的手顫抖得快握不住鞭子,這個男人,是真的可以這麼狠心,這麼無情。

    且不說他的背叛——因為那已經是事實——單只為他此刻的絕決!

    今天來決戰的人功力深厚如海老幫主,十個雲飛揚的小命也玩完了!而他選擇了這樣一條路,卻根本沒有顧及過旁人的感受!

    他以這麼一種絕然的行動說明:他從頭到尾所做的事就是為了報仇,哪怕是送死,也在所不惜!

    一想到這樣的可能,藍如煙就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害怕,牙關都打起顫來。

    就算知道他是假情假意地說著喜歡自己,但一想到他會死,仍是覺得害怕到無與復加。

    這個男人到底生就這麼樣的心腸?竟然冷硬如斯。

    他不但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卻沒想過他這樣「對自己狠」也會傷害到別人麼?

    冰冷的水滴掉落到岩石上,飛濺開去,細碎的水珠兒很快被上層吸收了。透明的晶液重新在藍如煙的腮旁凝聚,然後……沉甸甸地滴落。

    「你……」

    雲飛揚已經收了劍,心口有—處驀地收緊了,絞痛。

    可是不敢伸處手來拭上藍如煙臉上的淚。

    依舊是相對兩無語。

    所添的,不過是藍如煙臉上的千行淚。

    「我原來一直都錯了,以為你多少有些真心。現在我才知道,書上說的都是對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藍如煙也撤回了鞭子,靜靜的,下了這麼—個了悟的斷語。

    那段自己以為是真情實意的「相濡以沬」時光,只是他在瀕臨絕境的那一刻想抓住身邊還能抓得住的人而已,並不是執著於……自己。

    一個連自己生命都不愛惜,並且根本不知道他不愛惜自己生命的舉動會傷害到別人的心的人,又怎麼會真的有愛?

    天涯孤獨,無心問情,這種感情又豈是一顆戲謔的心能夠給予的?

    狡猾而貪婪的人類,就是這樣一種功利性的動物。想要汲取同類的體溫,可是靠近的卻都無法卸下防護自己的刺,結果只要一方向另一方袒露了不設防備的柔軟,便會受到傷害,直到肌膚潰爛,鮮血淋漓。

    雲飛揚怔然看著他不再回頭的背影。

    臉上的傷火辣辣的在痛,他知道血還在一直滲漏出來,可是卻無心去處理這外在的傷口。

    風呼嘯著,把剛剛藍如煙絕別的話撕碎了擲向四面八方,可是從每一個山谷裡都綿長地傳回淒絕的回應。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這便是他們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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