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沒問過,那些叔伯們也不曾問過,而她想要說的,他們卻連一個字也聽不遷去。
他們總說是為了她好,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聆聽她真正的心願。
她落寞地垂下雙肩,連日來的快意自得早已消逝,徒留絲絲惆悵、縷縷愧疚,以及她也不明白的濃濃寂寞……
從今日起她自由了,卻真的也只剩她一人了。
她握緊緩繩,不再策馬奔馳,而是緩緩前進。
夭色漸漸黑下,甚至飄起冰冷細雨,她卻不急著趕路進城投宿,中途經過一間破廟,正打算靠近,不料閹黑的破廟裡忽然火光一現,她本能地全身戒備,火光接連閃爍,明暗間,她發現一道昂藏身影,是個男人。
隨著火燒千柴的煙味飄散,火苗壯大照亮破廟裡的情形,也照亮那男人身材高大卻斯文平凡的相貌。他著一襲蒼色儒衫,正慢條斯理朝火苗四周搭上細枝,腳邊有堆拾來的乾柴,看來也是打算在這間破廟過夜。
那人顯然沒有發現她牽著馬來到廟門外,慢吞吞的生好火、清出一個乾淨的位置後,才自包袱裡拿出一顆饅頭,誰知一轉身,卻讓她無聲無息的身影嚇了一跳,手中饅頭險些自掌心滾落。
「放心,我不是壞人。」她無精打采的說道,由他的反應,瞬間判斷出他應該只是個尋常百姓。「方便嗎?」她指著火簇,感到雨勢愈來愈大,只能在此過夜,眼前的男人不懂武,雖然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卻不用過於防備。
「當然,姑娘請進。」那人很快就恢復鎮定,看著她一身G林林,立刻好心讓出原本的位置,再為自己清出一塊乾淨的地方,只是他選擇的位置與原先的有段距離,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心防她。
她也懶得猜側。
這幾日為了掩人耳目,買了馬之後她便刻意不進城,不走官道專挑小路,總在野外過夜,乾糧若是沒了便到小村莊購買,極力避免與人群接觸,就是怕留下線素讓爹和叔伯們發現,設想到卻在荒郊野外遇到這個男人。
她若是夠謹慎,就不該進入這間破廟,但是連日來的奔波確實讓她暴壞了,尤其秋日冰冷的風雨早已將她吹林得一身濕,腦門也始終隱隱作痛。
這是她的舊疾,是多年前一次重傷後種下,那次重傷讓她忘了些事,若是過上變夭頭偶爾就會犯疼,但她也懷疑自個兒恐怕是著涼了。
只是看著眼前的陌生男子,她強打起精神將馬兒牽到大樹下綁好,接著神色自若地拿著包袱跨過廟檻,來到他讓出的位置坐下。
「打擾了。」她朝他點頭致意。
「姑娘客氣了,這破廂並非在下所有,自然人人可入,在下也是適巧經過,姑娘就安心在此避雨吧。」男人彬彬有禮的說著,應該是名文人。
「多謝。」她譽了眼他斯文平凡的臉龐,並不試著交談,只是不著痕跡地往火簇又靠近一些,忽然有些冷。
如今她全身濕透,衣囊蓄滿雨水,沉重的貼在她的身子上,讓她狼狽不堪,也渾身難受,她必須得換上乾爽的衣裘,但是--
她不著痕跡觀察眼前陌生的男人,發現他刻意面向門外,坐姿端正,目不斜視,彷彿是體貼她的狼狽,不曾試圖偷瞧她一眼,頗有正人君子之風範,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江湖險惡,大意不得。
想了又想,最終她還是選擇將衣角擰乾,再往火簇靠近一點,不料那男人卻忽然彎身朝腳邊的包袱摸素,她戒備瞇眼,小手無聲摸上腰上烏鞭,全身警戒,蓄勢待發,只要那男人敢使壞,她就要--
「在下有條毯子,姑娘若是不嫌棄就請用吧。」
一條半新不舊的潔淨毯子自包袱裡被抽了出來,男人拎著毯子遞向她,還是設有轉頭看她。
她一愣,小手瞬間僵凝在腰間。
呃,原來……他只是想拿毯子給她擦身啊……
「姑娘淋了一身雨,要是著涼就不好了。」見她遲遲沒接過毯子也不回應,男人只好將手伸得更長,溫聲勸著,說起話來就和他生火的動作一樣不懾不火、慢條斯理,透著一股暖暖的善意,讓人不由自主的想卸下防備。
「我沒那麼嬌弱,我也有毯子,不用了。」她逞強皺眉,始終不肯輕易接過毯子。誰知道那毯子有沒有問題,就算沒問題,她也不願與他有所牽扯。
爹和叔伯們隨時都可能追來,進來躲雨全是無可奈何,她並不打算與任何人有所交集,明日一早就要離開。
「毯子若濕了就不好睡了。」他的手還是伸得長長的,善意滿滿,卻固執得讓人想瞪他,也讓她莫名想起一張俊臉。
哼,那姓蔚的也是這麼固執。
無論她怎麼勸說就是不肯休了她,逼得她只好使出迷魂香,如今她逃出京城讓他顏面盡失,他的休書總該寫好了吧?
紅唇彎揚,她得意洋洋的差點笑出聲,可下一瞬間喬卦天震怒的表情卻忽然自腦海中浮現,讓她害怕得縮起脖子,霎時沒了笑意。
「姑娘?」男人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她連忙回過種。「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不要。」她也不拐彎抹角,乾脆利落的拒絕,接著從自己的包袱裡抽出毯子裹住自已,再拿出一份乾糧,只是沒什麼胃口。
腦門還是痛,而且愈來愈痛。
她難受地遂眉,卻不願意讓這份痛楚顯示在臉上,讓人發現她的虛弱。
如今她又冷又累,恨不得倒頭就睡,卻礙於他的存在無法卻下防備,只好睜大眼暗中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發現他脾氣甚好,連毒碰了軟打子也不氣惱,只是不以為意的將毯子擱回腳邊,拿起饅頭慢慢啃著,就連吃東西都顯得慢條斯理。
他就像北方人一樣高大,卻又文質彬彬得像個南方人,氣質爾雅溫和透著一股文弱,應該是待在書房裡舞文弄墨的文人,實在讓人想不通他為何會出現在這野外破廟裡。
她孤疑推敲,腦門卻再度傳來抽痛,她忍不住伸手按壓額際,他忽然轉頭對上她吏緊的眉心,以及來不及移開的目光。
「姑娘你還好吧?」他關。地看著她蒼白的小臉。「你的臉色似乎不大好。」
「我沒事。」她匆匆別開小臉,徉裝若無其事的將乾糧塞回包袱。
「抱歉,那應該是在下多心了。」他有禮致歉,不再多問,回過頭將手中最後一口饅頭吞下肚,眼底深處掠過一抹難以察覺的憂心。
外頭雨勢愈下愈大,他自言自語的低語。「這雨怕是一時半刻停不了了。」
她徉裝沒聽見,拉著毯子將自己裹得更緊,抱著雙膝縮在柴火邊假寐,毯子底下的嬌軀始終處於警戒的狀態,一雙巧耳更是嚴密監控他的一舉一動。
她聽見他不知何種原因歎了口氣,起身走到廟!邊,將料垮的半朽!板扶正,勉強擋下風雨侵襲,馬兒因為他的接近而抬起頭,在泥濘裡噴氣踏步。
接著他走回原位,將千柒往火裡堆,然後攤開毯子就地躺下,直到他的呼吸變得徐緩緯長,她才又抬起頭盯著他毫無防備的身影,一邊觀察四周。
許久之後她強忍著痛楚,將臉又埋回膝間。
好痛……好冷……好難受……
雖是舊疾,但她已經好些年沒犯頭痛了,因此身邊也就沒帶任何止疼的藥,如今只盼這一覺睡去將所有疼痛都帶走,明早又是生龍活虎。
她緊咬著下唇,呼吸略顯急促,強迫自己忽略那磨人的頭疼試著入睡,煎熬了半個時辰,總算迷迷糊糊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卻睡得不很安穩,隱約間彷彿還是聽得到風雨聲,又似乎什麼也聽不見,身體忽冷忽熱讓她意識逐漸模糊,不知不覺竟虛軟無力的癱倒在地上,整個人虛弱昏沉。
而殘破的廟牆上一抹黑影陡地躍起,宛如一頭捷豹。
火光照耀下,就見早已入睡的男子筆直站在柒火前,無聲無息低頭凝視著她,臉上毫無睡意,只有濃濃擔憂。
他拎著身上的毯子來到她身邊,伸手撫上她的額頭,染滿掌心的熱燙立刻讓他奎起眉頭,將手中毯子嚴密蓋到她的身上,不留半點細縫讓涼風審入。
彷彿察覺到有人靠近,她迷迷糊糊的想要睜開眼,眼皮卻擾如千斤般,就連身子也彷彿被綁上鐵塊,沉重得不聽使喚,她不安地張開千燥的小嘴想斥喝,吐出口的卻是一連串虛弱的喘息。
一聲歎息落下,她焦急不安,嬌軀顫抖又緊繃,宛如拉到最滿的弓弦,想掙破睡意起身攻擊,意識卻深陷在一層又一層的黑霧之中,怎樣也無法清醒,她愈來愈不安,額頭滲滿薄汗,表情掙扎。
「噓,沒事的,沒事的……」
伴隨著安撫的話語聲,一雙大掌也分別落到她兩邊額際輕輕按揉了起來,速度不疾不徐,才道強弱適中,竟神奇地化去那間脹在腦裡的疼,而冷涼的掌心彷彿有股神奇的力量,一點一滴鎮定她緊繃焦急的情緒,讓她舒緩的吐出一口長氣,竟忘了掙扎防備。
大掌持續揉按,緊鎖的眉頭逐漸鬆開,緊繃的身軀也終於漸漸鬆弛……
「為了逃跑,你續密謹慎幾乎不留半點痕跡,卻偏偏不懂得照顧自己,才幾日就受寒,如此粗心大意還想往北方跑。」他半是責備、半是憐惜的低聲呢喃,那低沉的嗓音流入她的耳裡,卻不再讓她戒慎緊繃。
火光中,她靜靜沉睡,意識憂」喀,完全分不清落在耳邊的呢哺聲究競是夢還是真,只是貪圖頭疼漸退的舒坦,更眷戀大掌揉按額際的那溫柔魔力,記憶深處彷彿有道絲絃被挑動,浮現一幕模糊的畫面。
在好多年前,依稀有個男人伸手為她擦拭臉上的血痕,他也用著相同的溫柔才道輕撫著她,讓她無法對他設防,情不自禁想要靠近他……
她輕吟一聲,像是深受寵溺的貓兒,渾身鬆軟,嘴角微揚,不自覺偏頭往大掌掌心偎靠而去,輕輕蹭了蹭,無言要求更多的憐寵。
沉靜的黑眸波光晃動,男子瞇眼瞪著她撒嬌的娶態,表侍似惱怒又似無奈。
「頭一次見你撒嬌卻是在夢中,究競是夢見誰了?」他忍住又想歎氣的衝動,持續不問斷的為她揉按,撫去疼痛,早在她伸手按上額際時,就看出她難受的根源。
就如同她暗中觀察他,他也始終無聲無息地觀察著她,而且長達一日的時間。
其實今夜的相遇並非偶然,而是他刻意的安排。
儘管她再續密、再細心,卻還是多少留下了蛛絲馬跡,加上他押鏢多年,南北各地幾乎都有他結識的江湖好發,才能憑藉那些人提供的風聲消息,以及她留下的絲絲線索,追上她的腳步。
整整一日她以為路上只有自己,卻不知他一直跟在她身後,早將她的一舉一動都看進了眼底,並暗中盤算接近她的方法。
涼風吹襲,火光搖曳,煙煙有神的黑眸閃爍著堅定不搖的決心,易容過的蔚超恆俯下頭湊到她耳畔,勢在必得的對她宣示。「明珠,你是我的,你跑不掉的。」
「姑娘:」
焦急的呼喚在耳邊響起,徐徐灌入喬明珠昏昏沉沉的意識中,卻不足以將她喚醒。
「姑娘快醒醒,情況似乎不對!」
又是一聲焦急的呼喚,不過這次,喬明珠清楚感受到一陣震動,彷彿是地牛翻身,卻又更像是有人在她身邊推著她。
緊閉的水眸檻地睜開,柔韌身軀迅速躍起,一記拳頭同時也件不及防往身邊那抹身影招呼去--
「你做什麼?」她瞇眼斥喝,瞪著那被她揍倒在地上的男人,一眼便認出他就是與她在破廟裡一同過夜的男子。
「姑娘你誤會了,在下並無意冒犯,而是外頭似乎情況不對。」蔚超!,捂著被擊中的手臂,忍痛解釋。
她輕哼一聲,壓根兒不信,一雙小手仍舊緊握成拳,考慮著該不該再賞他一拳,卻也心驚於自己的硫於防備,完全不敢相信自已竟然會睡得這麼沉。
比起昨夜,她的頭疼雖然緩上許多,身子卻更加疲憊沉重,看來真的是病了,可即使如此她也不該連人已靠到身邊了都沒發覺。
「外頭有人--」蔚超恆開口解釋,但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