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過度激動的年輕女律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鎮定下來,向著做出警告的法官微微點頭,一邊狠狠瞪了溫庭域一眼。
溫庭域得意地微微一笑,轉動了一下高傲的脖頸,眼光輕飄飄掃過自己的對手——雖然有實力,但是初成名不久,經驗閱歷不夠豐富,脾氣過於耿直。
他絕對不會輸!就算幾乎所有的不利證據全都指向被告,他的當事人被判終身監禁的可能性,大約是百分之八十,無罪釋放的可能性基本為零,但是,這只會發生在辯護律師不是他的情況下。
「死者遇害的那天晚上,雖然我的當事人在場……」他的嗓音裡沒有急躁,仍然如常的鎮定、自製、高傲。
這起謀殺案審到現在,幾乎把所有人拖垮了,但他還是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最佳狀態,思維敏銳,言辭犀利。
相比之下,控方律師剛才的失控就顯得那麼蠢,那麼氣急敗壞。雖然她有著所謂的確鑿的證據,但他有辦法在辯論中讓那些證據變成「假象」,變成不可信的、無效的。
「……以上種種歸結下來,只有一個可能性,那就是——被告就是兇手!」對方律師激動不已,連聲音都發顫了。
有什麼用,他的冷靜和智慧正在贏。
「本庭宣佈,被告李威謀殺罪名不成立……」
旁聽席上頓時哄聲四起,議論紛紛。
溫庭域微笑站起來,這場堅若卓絕的辨論賽,他又贏了。
「溫律師,這次多謝你。」被告地位顯赫的父親過來和他握手致意,含蓄笑容裡的感激之意,不言自明。
「哪裡,以後也要請你多關照。」溫庭域微微一笑。
他替這位位高權重的李議員效力,也不是做白工的。
「爸爸,爸爸!」李威興奮不已地衝上來和父親擁抱,「太棒了!我就知道,我一定會沒事的!我早就說過,我怎麼可能坐牢!」
他今年才不過剛滿二十歲,典型的世家子弟,外貌大致還算得上英俊,一臉的輕浮囂張,外加霸道蠻橫,溫庭域只需要一眼,就能徹底看穿這個草包……何止是草包,還是垃圾、殺人犯。
「沒有其他事的話,那我先走了。」
他晚上還有和女友的重要約會,沒時間浪費在這裡和爛人廢話連篇。
走出法庭的時候,他的對手和他擦肩而過,還算漂亮的面孔因為悲憤和懊惱而扭曲。「你會遭到報應的!」
溫庭域啞然失笑。笑話,他怎麼會有報應!他又沒有買通證人做偽證,也沒有賄賂法官,他的言行從法律程序上來講無可指摘,會有什麼報應?
才走了幾步,就被人大力扯住胳膊,「溫律師!」
抓住他的,頭髮花白,神情淒厲的男人,是死者的父親,喪女之痛和審判結果的雙重打擊,讓這個頗有名望的大學教授,一下子變得歇斯底里。
「你看清楚,我女兒死得有多慘!她是冤枉的!她今年才十九歲!她才剛考上大學,我們全家都來不及為她慶祝!溫律師,你看看這些照片!她多漂亮,聰明又可愛,她可以有很好的前途的,溫律師……」
溫庭域臉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嫌惡地掙脫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男人已經是半癲狂狀態了,衝上去又緊緊拉扯他,「溫律師,你看看我女兒,她死得太冤枉了,她是無辜的,她一直都很乖,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她,所有人都喜歡她,她是個好孩子,可是她死了!溫律師……」
「你為什麼要替那個殺人犯說話!你明知道他殺了人還要替他辯護,他是殺人兇手,他殺了我女兒……」
溫庭域嚴肅地皺了一下眉頭,推開他。「梁先生,法律是要講證據的。」
「他殺了人了,你還要為他狡辯,你不是人,你這個畜生,你會有報應的……」
溫庭域快走兩步,把老人和他淒厲的嘶喊遠遠拋在後面。
他才不是心虛,而是厭煩。這種事情從他出道以來,就一直不停重複發生,早就已經麻木了,他是律師,他只負責打贏官司,其他的和他沒有關係。
他怎麼會不知道他的當事人就是兇手,那又有什麼關係?他既然接了,就一定要贏,任何人都不會想輸,他又有什麼好指責,對吧。
對他來說,法庭上的控訴和辯護,就只是用語言打倒語言的辯論而已,和道德無關。
道德多少錢一斤,哦,對了,想到錢,他除了成功以外最愛的東西,溫庭域本來因為那點小插曲,而變得有些鬱悶的心情,又豁然開朗。
開著林寶堅尼去花店買了大把的香水百合,提前幾分鐘到達預約的飯店。今天是女朋友的生日,他對自己選的飯店和禮物都很滿意,當然,對自己本身更滿意。
溫庭域高大俊朗,氣宇不凡,算得上瀟灑,雖然有人說他外表過於古板,但他覺得這叫端正,當律師的,就該是這樣嚴肅正派的穿著,委託人才會對你有信心。
像同一個事務所的JOAN那樣天天化著粉紅妝容、穿得像花蝴蝶一樣飛來飛去,人家只會當她發神經。
「庭域。」準時出現在他面前,身穿藕荷色露肩洋裝,笑容純淨甜美的少女,是他交往了一年的女朋友,她一進來就有不少人轉頭看他,目光還有些呆滯。
那是當然,蘇怡是他千挑萬選出來的未婚妻,基本上,和他一樣完美無缺、無懈可擊、漂亮、溫柔、聰慧、善解人意、品味高尚,還有個德高望重的法官父親,總之,一個男人對自己伴侶所能做出的一切要求,她都符合。
這樣一個出色的情人,即使挑剔如溫庭域,對她也沒什麼不滿意的,兩人感情發展穩定,年底打算結婚。一切都和他計劃一樣順利,他也相信蘇法官以後可以幫得上他很多忙。
「我沒遲到吧?」蘇怡乖巧地彎起眼睛微笑,然後在他對面坐下。
溫庭域讚賞地端詳著自己粉雕玉琢般的未來妻子,「你今天真漂亮。」
「謝謝。」蘇怡笑瞇了眼睛。她為了今晚的見面,足足花了一整天的時間選髮型、衣服、首飾、手袋、鞋子,從頭到腳都精心修飾過。
有這麼一個難討好的男朋友,還真是不容易呢。
「耳環很精緻,沒見你戴過,是新買的?」
「是啊。」蘇怡笑著摸了摸耳垂上玲瓏的寶石,「是ANNLR幫我挑的。」
溫庭域驀然皺起眉頭,「那個女模特兒?你還在和她來往?」
蘇怡被他的口氣嚇了一大跳,隨即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少跟娛樂圈裡的人靠得太近,尤其是那個女人,風評那麼差,你和她在一起,只會有失身份!」
「但她其實人很好,大方又坦率……」
溫庭域板起臉,「你照不照我說的做?」
蘇怡有些委屈,但也只好半低下頭。
「好了,」為了挽回一點氣氛,溫庭域拿出差點被遺忘的大捧花束,和包裝別緻的香水,「這是給你的。」
「謝謝……」蘇怡又露出笑容,她其實非常容易滿足,「好漂亮哦……不過哦,我本來以為你會送我玫瑰……我們交往這麼久,你都沒送過玫瑰給我……」
溫庭域皺皺眉,「那多俗氣,我的心意你只要明白就好了。」
「哦……」
晚餐在還算融洽的氛圍裡進行,如果不是那個傢伙突然出現的話。
「溫學長。」
似乎聽到有人在叫他,溫庭域突然覺得背後一陣發涼,手上的刀子猛地滑開,狠狠切到盤底,發出清脆響亮的「鏘」的一聲。一邊侍者的眼神不經意似的飄過來,害他臉上微微發紅。
他的餐桌禮儀一向是最規範嚴謹的,用刀叉的手勢再標準不過了,喝湯必然是將湯匙由裡向外翻轉,連半滴都不會灑在外面,像剛才那種糗事,長這麼大,還真是頭一次。
以後絕對不會再來這家飯店用餐!他暗自決定。
「好久不見啊,溫學長。」
這回聽清楚了,真是美妙不過的聲音,柔得有那麼點詩意,又彬彬有禮,簡直在按摩著人的神經。
溫庭域卻像被念了定身咒一般全身僵硬,緊握著刀子,脖子突然抽筋而無法向後扭似的,保持著雕像般古怪的姿勢。
「庭域,是你的朋友嗎?」
「溫學長,你難道不認識我了嗎?」聲音笑盈盈的,「我們以前交情還很不錯的呢。」
溫庭域好不容易才抬起眼皮,朝已經從他背後走到他身邊、低頭微笑著俯視著他的男人,露出了公事化的古板表情,「你好,詹落。」
「這麼久不見,學長你還是老樣子嘛。」
叫詹落的年輕男子,實在是個相當英俊的男人,除了修長優美的形體,還有著古典肖像般的美貌,絲綢一般的黑色半長髮,瞳仁大而烏黑,直而窄的鼻樑,抿緊的嘴角帶點含蓄的笑容。
他通常都是這種無可挑剔的溫文表情,在哪裡、對誰、都是這樣。
連、連那個時候也是這樣……
「本來一回國我就想馬上拜訪學長的,不過因為一些事情,稍微耽誤了幾天,學長不會介意吧?」他笑容優雅,溫庭域卻像見到殺父仇人一樣,眼睛都血紅了。
「詹先生是庭域的同學嗎?」
「啊,我在哈佛的時候,比學長低兩屆。」詹落笑咪咪,「學長畢業之前可是風雲人物呢,我一入學就久仰學長大名,後來有幸和學長切磋過一次,一直念念不忘,才特意追隨到這裡來……咦,學長,你怎麼了?臉色這麼不好看?」
「沒事。」他磨了磨了牙,不讓自己額頭上青筋跳得太明顯,「我吃飽了。」
「庭域,主菜都還沒上來呢……」
「我們走吧。」
「庭域……」蘇怡迷惑不解地放下刀叉。
「啊,不好意思,學長是介意我妨礙了你們倆的相處時光吧,那我還是先行告退的好。溫學長,你們繼續慢慢用餐。」詹落很體貼,「這家飯店這麼貴,花了錢又沒吃到東西的話,依學長的性格,一定會很心痛的。」
連蘇怡也看得出,自己的男友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致。
「對了,今天這場審訊,我有到場哦,學長的表現還是一樣精彩。」詹落笑著伸手,幫他整了一下並沒有歪斜的衣領,手不經意似地在他脖子上滑過,「讓我整個都興奮起來了。」
溫庭域直被氣得眼前發黑,但大庭廣眾之下,又不好發作,只能抽動了一下嘴角,臉上扭曲著沒說話。
等詹落轉身離開,他那僵死在餐刀上的手,才總算慢慢復活了,臉色還是一樣臭不可聞。接下來蘇怡沒敢再和他說半句話,心驚膽戰地用著餐,一邊看男友殺人一般地切著盤子裡的東西。
沒想到,那個混蛋居然也會回國……他人生的最大污點。
溫庭域只覺得自己的未來,彷彿在一瞬間被黏上一顆甩也甩不掉的老鼠屎一般,讓人憤懣又遺憾得全身發抖。
結過帳,讓蘇怡挽著胳膊警惕地走出餐廳,沒再見到詹落的身影,溫庭域微微吁了口氣。
「庭域……」
「嗯?」坐進車裡之前也沒有發生異常情況,溫庭域的心情又好了一點。
「我們接下去去哪裡?」
「嗯?當然是送你回家啊。」他漫不經心地發動車子,慢慢離開了停車場。
「但是……今天是我生日……」蘇怡漲紅了臉。
「嗯?」
「今晚陪我好不好?」
溫庭域明白她的意思了,斷然拒絕,「不行!」
蘇怡這下子連眼圈也紅了,她一個女孩子家,說出這種話得要多大的勇氣,偏偏這個男人還不領情。
「這種事情,當然是要留到結婚以後再說。」溫庭域認真嚴肅,「你知道我不贊成婚前性行為。」
他其實對於跟人有親密接觸……是相當排斥的。
發表完義正嚴辭的見解,他半點也不理會難堪得快要哭出來的蘇怡,逕自開車前行,目不轉晴。
蘇怡用紙巾輕拭了一下化得漂亮的眼睛,委屈地抬眼看著身邊的男人。
這種古板冷硬得像鋪滿一英吋灰塵的舊詞典的男人,居然還能存活在現代社會,簡直是奇跡。
她幾乎要懷疑自己跟他訂婚到底對不對?這個男人很優秀,可真的也只是優秀而已,外界對他行事冷酷的微詞就先不說了,單說他們倆之間,即使到成了未婚夫妻,她也從來沒感受到半分愛意。
這個只愛自己的男人,他大概根本都不懂得該怎麼去愛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