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予曄不再試著講理,而是尖銳的開始攻擊起正強辭奪理的舅媽。
居然敢說他老媽的不是,這下他連一點顏面都不打算留了!
「當初可是舅媽你們自己說要照顧他的,又沒人強迫你們,現在還想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還敢說自己有多辛苦。」
他冷冷一笑。
「我媽媽教得好不好我最清楚,用不著你這個外人多嘴。尊重長輩也得看對方是不是值得讓人尊重的長輩,該尊重的長輩我一分禮都不會少。但是對那些沒有知識也沒有常識,卻只想用輩分來壓人,硬要將歪理說成合理,還把人像粽子一樣綁起來,卻還自以為是的長輩,我所學的知識教養可無法容許我盲目的認同這樣的『長輩』。」
「你、你……」
完全無法反駁的舅媽只有咬著牙,氣憤到緊抓著旅行袋的手指泛白,然後回頭抓住少年的手臂,想要拖著他離開。
「咿呀——」
她一碰觸到少年,原本還只是站在一旁用不安的眼神凝視地板的少年突然發出怪叫,就像被什麼可怕的東西抓住一樣,神情因恐懼而變得蒼白,掙扎著想要甩開她的手掌。
「你在幹嘛?走啦!」
舅媽努力想抓回少年,然而少年依然發出怪叫、死命扭動著身軀不肯前進,舅媽的神色越來越難看。
「你叫什麼叫!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哪用得著在這裡被人指著鼻子罵……」
舅媽抬起手就要揮下,少年邊尖叫邊反射性的縮起身子。
但是手臂並沒有揮下,任予曄抓住舅媽的手腕,少年乘機掙脫了她的手掌,一脫離,他便停止尖叫,退到身後的牆上。
「他留下來,我已經答應我媽要好好照顧他。」
任予曄見少年躲到牆邊,便放開舅媽。
「況且你們也不知道該怎麼照顧他,反正你們想要的東西也拿到了,就不用帶他回去增加麻煩了。」
「你、你在說什麼……什麼想要的東西……」舅媽像被人踩到痛處一樣,鐵青著臉大叫。
任予曄實在很不想再浪費他的時間跟口水。
「舅媽,你們是為了什麼目的而收養他,我們心知肚明就好,我也不會跟你要那些錢,只是他現在就交給我照顧了。」
「我、我才不是為了……」
「好好好,你不是為了那些錢,不過不管你怎麼說,我答應我媽要照顧他,那他就一定得留在這裡。」任予曄伸出手,示意對方將旅行袋交過來。
舅媽停頓了一下,還想再反駁什麼,最後只是不甘地抿起嘴,滿是氣憤地把旅行袋丟給他。
「剩下的就交給我,舅媽,辛苦你了,請回去吧。」
任予曄走到門口,打開大門下起逐客令。
舅媽悻悻然地走到門口,要離開前還是有些不安的回頭望了少年和任予曄一眼才匆匆地離去。
目送舅媽離開後,任予曄不由得歎了口氣,關上門,回頭注視著這個第一次見面的侄子。
也許是站得累了,少年被綁著雙手顯得十分不便,但他還是搖搖晃晃的讓自己靠坐在牆邊的地板上。
任予曄仔細一看才發現,少年不但頭髮許久沒有整理,身體也像有段時間沒好好洗過澡。
當任予曄走近他的身邊時,還聞得到些微異味,讓他的眉頭再度打了個結。
如果不是答應了老媽,他還真想讓舅媽就這樣把這個少年帶回去。
不過老媽是那種一說出口就要做到的人,她一定會親自去舅舅家把這個少年接回來,到那時讓他老媽看到了舅舅、舅媽是怎麼對待自己的侄孫,一場可怕的怒火風暴是絕對免不了。
「喂,你……」任予曄偏頭想了想,他記得老媽曾說過這孩子的名字叫……
「未文?」
聽見自己的名字,未文抬起頭看了任予曄一眼,小小的身軀縮了縮,隨即又低下眼瞼。
自己的表情有這麼可怕嗎?任予曄不由得摸起臉來,莫非自己的表情如此明顯地擺著「厭惡」或「麻煩」嗎?
任予曄歎了口氣,蹲下身與未文平視,然後努力擺出笑臉。
「未文,你知道我是誰嗎?」
但是他的舉動卻引得未文將自己更往牆裡縮。
任予曄臉色僵了僵,更努力扯著嘴角微笑。
「未文,不用怕,我是你叔叔。」
未文仍然沒有反應。
「未文,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嗎?」見未文依然沒有反應,任予曄仍不死心地問著。
「未文,你會說話嗎?」
任予曄感覺到自己的顏面神經正在抽搐。
雖然有種很想不顧一切大叫的衝動,不過他還是咬著牙忍下來。
看來自己真的收留了一個大麻煩。
***
「你怎麼把他綁成這個樣子!」
剛回到家便接到電話,於是立即開車直接來到任予曄家中的嚴家芸,看到眼前被綁著雙手的少年,驚疑的睜大眼睛,隨後責備的目光瞪向任予曄。
「不管怎麼說,這都太過分了吧!」嚴家芸炮火連連轟向任予曄。
「等一下、等一下!」
任予曄慌張的舉起雙手。
「我可什麼都沒做,在來之前他就被我舅媽綁成這樣。」
這理由顯然不被嚴家芸接受,責備的眼神與口氣依然沒變。
「那你不會幫他解開嗎?」
「我也很想。」任予曄無奈的歎了口氣。
「但是只要我一碰到他,他就開始掙扎。」
在舅媽走後,不論任予曄問未文什麼,他都沒有反應,但也不能就這樣不理他,任予曄心想至少也該先把他手上的膠帶解開,於是拿起剪刀準備剪開他手上的膠帶。
沒想到他一碰到未文的手臂,未文雖然沒有發出像舅媽抓著他時的尖叫聲,卻立刻皺起眉頭甩開他的手。
就算任予曄好聲好氣的說自己只是要幫他把膠帶拿掉,也不知道未文是懂還是不懂,依然板著臉不肯讓自己碰他。
不能在未文扭動身體的情況下使用剪刀替他鬆綁,因為很可能會傷害到他,但是想固定他的手臂卻又一直被他甩開;反覆幾次之後,任予曄也沒了耐心,有些動怒的在抓住他手臂的手上加了力氣。
如此強硬的結果,雖然成功的緊抓住了未文,卻使得他的掙扎更加劇烈,到最後,還讓他露出害怕的表情發出尖叫。
任予曄無法理解未文過於激動的原因,不過這種情況下,他也只好先放棄幫未文解開膠帶的念頭。
就跟剛才舅媽的情形一樣,一放開未文的手臂,他便安靜下來。
任予曄訝異於他的反應,心想也許是未文不喜歡讓人碰他,但自己又不能任他被綁著坐在客廳的地板上,無計可施的他,只好打電話請嚴家芸過來。
「他叫什麼名字?」嚴家芸轉過頭問著。
「他叫未文。」
「未文。」嚴家芸點點頭,蹲下身微笑著直視未文的眼睛。「未文,你好,我叫嚴家芸。」
未文抬起頭,凝視了嚴家芸一會兒,有些困惑的偏了偏頭。
見他有了反應,嚴家芸的笑容更深,對他伸出了手。「來,我幫你把這些膠帶弄掉,好不好?」
看嚴家芸想觸碰未文的手臂,任予曄趕緊發出警告。「家芸,小心一點,他不喜歡讓人碰……」
但是他的警告還沒說完,嚴家芸已經輕握著未文的手臂站起身,並牽引著未文隨她的動作站起來。
令人訝異的,未文沒有任何反抗,柔順的隨著嚴家芸的動作起身,然後任由她牽著走到沙發上坐下。
嚴家芸拿起放在桌上的剪刀,從未文兩隻手腕間的縫隙將膠帶剪斷,然後溫柔地一條條的把膠帶撕開。
未文則睜著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視著她,原本還有些困惑的神色,慢慢轉變成小孩子般天真的表情。
面對他截然不同的反應,任予曄不禁啞然。難道真的當過義工就是不一樣嗎?
任予曄不斷的想著自己和嚴家芸的態度有何不同,為何未文會願說意讓嚴家芸碰觸,而自己就被厭惡?
雖說照顧未文並不是任予曄的本意,不過既然自己已經接下這個任務,就有責任把未文照顧好,那麼第一要務,就是要讓未文接受他。
而且,被人這樣明顯表現出厭惡的態度,他還是生平第一次遇到。
如果是因為未文精神上的問題而不喜歡讓人觸碰那也就算了,但很明顯地這不是理由,雖然不清楚理由為何,不過對自己被如此厭惡的事實,任予曄的確受到了某種程度的打擊。
同時,對自己必須照顧一個排斥自己接觸的侄子,那種無奈、厭煩的情緒也在任予曄心中不斷擴大。
「予曄?」
嚴家芸的叫喚拉回了任予曄的注意力。「嗯?」
「你又在想什麼了?叫了你好幾聲都沒反應。」嚴家芸似乎也已經習慣任予曄這樣的態度,並沒有繼續抱怨下去。「他幾歲了?」
「你是指未文?」見嚴家芸點了點頭,任予曄稍稍想了一下,「我記得是十六歲吧。」
「十六歲?」
沒有想到嚴家芸會猛然叫出聲,任予曄嚇了一跳,不明白為何未文的年齡如此令她訝異。
「天啊!我還以為他只有十三歲!」嚴家芸摸了摸未文的手臂和臉頰。「是怎麼照顧他的?怎麼會瘦成這樣?」
未文像是也被嚴家芸的舉動嚇到,眨了眨睜大的眼,偏了偏頭,倒也沒有揮開她的手。
「有差嗎?」
任予曄無意識下的回話,被嚴家芸利眼一瞪,他趕緊閉嘴。
「當然有差!現在的十六歲少年的身高才沒這麼矮,不說身高,光看他這副皮包骨的模樣,誰都不會認為他已經十六歲了!」
嚴家芸略微氣憤的說完後,回頭邊皺眉仔細打量著未文,邊摸著他的頭。
「看來他受到的待遇並不是很好。」
聽她這麼說,任予曄再次將視線移回未文身上。
穿著過大的長袖衣服,的確讓未文有種十分弱小的感覺,從凹陷的臉頰與削尖的下巴來看,不難判斷那隱藏在衣服下的身體,一定是瘦到連有幾根肋骨都清晰可見;但是對於很少接觸未成年人的任予曄而言,十六歲和十三歲的外表差異究竟有多大?他完全沒有概念。
「他很久沒洗澡了吧?」嚴家芸站起身。「我想順便幫他洗個澡,可以借一下你家浴室嗎?」
「當然可以,真是太感謝你了,你真是幫了我大忙。」任予曄鬆了口氣,笑了笑;目前看來,讓嚴家芸來幫未文打理是最好的選擇。
從旅行袋內翻出一件看來較新的衣服讓剛洗完澡的未文替換,嚴家芸思考了一下,要任予曄在陽台地板鋪上報紙,然後搬了張椅子放在中央,讓未文坐在椅子上,自己則從皮包內拿出一把細長剪刀與梳子。
看到這裡,任予曄也明白她想做什麼了。
「你會剪頭髮?」
「頭髮誰都會剪,只是剪得好不好的問題。」
嚴家芸瞇起眼,笑容帶著些懷念。
「以前在大學時,為了要省錢,朋友之間都會互相幫忙剪頭髮。不過我也好久沒剪了,而且現在只有這種剪刀勉強可以用,我稍微幫他修一下,你明天再帶他去理髮廳剪頭髮吧。」
任予曄點了點頭,見嚴家芸專心一意在未文的頭髮上,便回到客廳拿起今天的報紙打發時間。
「你看怎樣?」
過了約二十幾分鐘,嚴家芸自信滿滿的牽著未文走到他面前。
沒什麼興致地抬起視線,任予曄一愣。
未文似乎對嚴家芸產生了信賴,不像之前老低著頭,而是主動抬起頭依賴般的看著她。
原先被過長的頭髮覆蓋住的明亮大眼,毫無保留的展現出來,細長的睫毛隨著他的眨合上下擺動,挺立的鼻樑因消瘦而帶著骨感,依然顯得蒼白的臉色使得微紅的嬌小雙唇更加突出。
這樣的面容竟讓人感到忍不住地想憐愛他。
只是剪了個頭髮,沒想到有如此大的改變。
任予曄不由得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