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嗯……」
發現自己的失神,任予曄趕緊轉移視線,隨口應了聲。
嚴家芸看了牆上的時鐘一眼。
「時間也不早,我該回去了。」
聞言,任予曄才發現天色早就暗下來。
「抱歉,沒想到耽擱了你那麼多時間,留下來吃個飯再回去吧。」
「真是誘人的邀請。」嚴家芸露出無奈的表情。「不過真可惜,我今天一定得回家整理資料。」
任予曄這才想起,過不久嚴家芸就要在最新一期的科技月刊上發表她的新論文,理當是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
「真是抱歉,在這麼忙的時候還找你幫忙。」
嚴家芸不在意的笑了笑。
「別這麼客氣,其實資料都弄得差不多,我只是回去將它整理一下,用不了太多時間。」
她轉頭對上未文的視線,眼睛更是笑得瞇了起來。
「何況,在回去面對那些煩死人的資料前,能看到這麼可愛的臉,讓心情轉換一下,也是件令人開心的事。」
摸了摸未文的臉頰,嚴家芸拿起放在沙發上的皮包準備離去。
走到門前,嚴家芸才發現未文一直跟在她的身後。
像是知道嚴家芸要離開,未文怯怯地伸出手拉住她的衣擺,晶亮的大眼滿是不安。
「未文,別怕,你叔叔不是壞人,他會好好照顧你的。」
嚴家芸指了指任予曄,但未文完全沒有回頭看他的打算,仍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嚴家芸拍了拍未文的頭,微低下身與他平視,綻開大大的笑容。
「你放心,我會再來的。」
話一說完,她拉開未文輕抓著自己衣服的手,似要讓他安心般地握了握,又拍拍他的頭後,便走到門外,關上大門。
就算她的身影已經被隔絕在木造實心大門之外,未文依然站在門前直盯著那道門。
「未文。」
聽見任予曄的叫喚,未文一怔,沒有動作。
就在任予曄以為他不會有反應時,他才帶著徬徨的眼神回身看了任予曄一眼,又低下頭。
任予曄歎了口氣,走到未文身邊。
本來預想他的接近會讓未文害怕得躲到角落,不過未文只是低著頭,默默等著他的靠近。
任予曄彎下身,想看著他的眼睛,但未文一直低垂著眼,讓任予曄無法看清他的眼。
「未文,你肚子餓不餓?我要準備煮飯了,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為了避免造成像之前的結果,任予曄盡量放輕音量,展開微笑,小心翼翼地問著。
可未文仍是沒有任何回應。
雖然預料會是這樣的反應,任予曄還是有些喪氣。
吸了一口氣,他再度微笑著說:「既然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那我就煮炒飯,你……不討厭吃炒飯吧?」
說話的同時,任予曄試探性地抓住未文的衣袖。
未文眨了眨眼,沒有任何抵抗。
任予曄鬆了口氣。「那我們就到廚房去吧。」
他拉著未文的衣袖邁開腳步,未文便跟在他身後,走進他今後將要展開新生活的世界。
***
一個禮拜三堂的講課、跟出版社的洽談、新書的宣傳活動、電視和廣播節目的邀約……面對這些既定行程,只要任予曄一找到空檔,就立刻開車奔回家去。
因為未文不會使用電器,即使任予曄事先將飯做好,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讓已經冷掉的料理重新加熱,所以任予曄只好在容許的範圍內,盡可能趕回家加熱食物,等未文吃完飯後再回到工作上。
為了怕他不在的時間,未文一個人會出什麼問題,任予曄每天都是提心吊膽的早早將工作完成,早早回家;連以前偶爾會在晚上跟朋友出門喝個兩杯的閒情逸致也全消失無蹤。
但是跟他的努力呈現相反結果,未文對他的態度還是沒什麼改變。
不直接看他的眼睛,不會主動接近他,一旦他想觸碰他時,未文還是會掙扎著甩開他的手。
反覆如此,任予曄不由得開始厭倦了。
幸好,每隔兩、三天,嚴家芸便會來幫未文洗澡;不用幫拚命掙扎的未文清理身體算是對任予曄最大的救贖。
隨著任予曄耐心的消失,未文的態度也更加疏離,有時看到任予曄,還會刻意閃躲著他。
漸漸地任予曄覺得努力想讓未文接納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同時對這樣必須每天趕回家的生活感到疲累,他決心找個幫傭來幫忙打理未文的生活。
委託就業中心代為尋找適合人選,過了幾天,就有一個自稱曾看護過智障兒的五十多歲女人拿著介紹信前來應徵。
「陳小姐……」
「哎呀,都已經這把年紀了,請你叫我陳媽媽吧。」看起來還不到四十歲的陳媽媽露出開朗的笑容。
「那……陳媽媽。」
順意改變稱呼,任予曄還是不忘再確認一次。
「如同啟事上面寫的,未文——就是我想請人照顧的孩子,他有精神上的問題,所以有很多地方比一般人還要麻煩,不過基本上的工作只要照顧好他吃飯和洗澡,其餘時間注意他的安全就行了。這樣的工作你可以接受嗎?」
「可以、可以,沒問題!」
「不過未文很怕生,幫他洗澡可能會很辛苦……如果他掙扎得很厲害的話,你就不用勉強……」
「沒問題、沒問題,洗個澡沒什麼大不了,讓他習慣就好,之前那個小孩我也一樣照顧得好好的,任先生你儘管放心。」
看陳媽媽自信滿滿的神色,原先還有點不安的任予曄這才放下心,既然對方有照顧過智障兒的經驗,交給她應該沒問題。
「那麼,就麻煩你每個禮拜一到禮拜五早上十點到下午五點來幫忙,六、日休假;但是有時我因為工作因素必須出門或晚歸,那時還是要麻煩你幫忙照顧未文,我會事先打電話通知,加班薪資是每小時……」
請了人來照顧未文,任予曄的生活總算多少恢復了以前的步調,雖然還不像以前一個人生活般自由,但至少不用時時刻刻得注意時間。
陳媽媽很勤快,雖然任予曄沒有親自看到她是如何照顧未文,不過每天早上他事先所準備的餐點,回到家時就可以看到盤子已經洗乾淨擺在碗櫃內。
想起之前讓未文吃飯,不管是拿筷子還是拿湯匙給他用,他總是會吃得零零散散;然而陳媽媽來了後,他每天看到的都是乾淨的餐桌跟地板。
「未文沒有弄得到處都是嗎?」任予曄驚奇的問。
「開始會啦。」陳媽媽笑著說:「花點時間耐心的教了他幾次之後,他就知道怎麼吃飯了。」
任予曄不禁佩服陳媽媽的熟練經驗。
只是陳媽媽回去後的晚餐時間,也是任予曄每天唯一和未文兩人的相處時間,未文一樣會把菜撒得滿桌都是。
任予曄也沒有特別在意,他心想大概是因為未文還沒接納他,所以無意識下做出的反應。
過了快一個禮拜,這天任予曄進門後,注意到陳媽媽的手臂上有被指甲抓傷的痕跡,忍不住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今天是我第一次幫未文洗澡,他可能還不太習慣吧,所以手亂揮時,不小心抓傷的。」
停頓一會兒,陳媽媽才苦笑著回答。
沒想到未文會做出攻擊性的行為,任予曄愧疚的不停向她道歉,並說以後她可以不用再幫未文洗澡,但陳媽媽只是搖頭說沒關係。
「過幾次他就會習慣了。」
那天過後,就算聽陳媽媽說她今天幫未文洗過澡,任予曄也沒再看過陳媽媽的手臂上有抓痕。
知道任予曄請了人來照顧未文,嚴家芸就不像之前如此頻繁的造訪,但是禮拜六、日還是偶爾會抽空來看看未文。
未文一看到她,便會主動依偎上去,無助的表情彷彿一個急於尋求母親保護的小孩一樣。
「你不是說他每天都按時吃飯嗎?怎麼一點都沒長肉?」
嚴家芸讓未文靠在她的胸前,滿臉疑惑地問著。
「是嗎?」
任予曄回頭望了未文一眼,隨即又把視線移回到電視上。
「可能是他本來的體質就很難胖吧。」
「嗯……也許是吧。」
嚴家芸無法釋懷的皺起眉,心想不過這個可能性並不是沒有,輕拂著已經睡著的未文的背,她也就沒再多想了。
就這樣過了約一個月,任予曄完全信賴陳媽媽的能力,幾乎把照顧未文的責任都交給她;相對的,自己留在家中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有時甚至連晚餐時間都會委託陳媽媽,自己則是和友人外出吃飯。
即使看到未文,他也只是在確認他有無狀況後,便回頭做自己的事。
所以任予曄從沒見過陳媽媽在他面前觸碰未文,更沒發現隨著相處時間的增長,未文不但不會主動接近陳媽媽,反而每次看到她時,身體總是會在瞬間緊繃,與那蜷縮著身體的細微反應。
***
「予曄,阿琴說她訂好房間了。」
把餐盤擺在任予曄的面前,同為這所大學聘請的講師連以青,未經詢問便大剌剌的坐在他的對面,劈頭就是這麼一句話。
早已放棄抗議這種無謂的行為,任予曄繼續吃著他的套餐,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他。
「什麼房間?」
「啊?你不會說你忘了吧?」連以青誇張得嚷了起來。
「前幾個月大家約好要一起去溪頭,所以事先說了大家到時一定得把時間空出來,你不是也說了沒問題的嗎?」
「啊!」
這麼說來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抱歉,我忘了。」
「喂、喂……」連以青無奈的搖搖頭。
「你又在忙什麼啦?就是因為你老是專注在一件事上,就完全不去注意週遭的事,大家才會交代我一定要在之前通知你一聲。」
「你們賭了多少?」任予曄抬起眉。
「沒賭!」連以青喪氣地回答:「前幾次不怕死的人賭你會記得要去玩的事,結果全都輸了,所以這次大家都押你會忘記這檔事,賭不成啦!」
「你們在說去溪頭的事嗎?」嚴家芸拿著餐點走過來。
「對啊,結果這傢伙果然又忘了。」看到嚴家芸,連以青立刻坐正身體展開笑容,嘴裡卻不忘責備任予曄。
任予曄聞言只是聳聳肩。
「沒辦法啊。」嚴家芸坐在任予曄的身旁輕笑地說,「他最近要照顧侄子,還得兼顧工作,忙到忘了這事也是不得已的。」
被嚴家芸這麼一說,連以青也不好意思再怪罪下去;關於任予曄被迫照顧一個有精神疾病的侄子的事,他也是略有所聞。
「這個禮拜五、六、日,連續三天,沒問題吧?」回到正題,連以青用不容反抗的語氣說。
「三天……」任予曄不由得凝起眉。
以前的話,他就會一口答應,但是現在多了未文,三天不在家中,難保那孩子不會出什麼問題;再怎麼說,他現在都算是未文的監護人,直至目前為止,他從未有過放任未文在家中,自己卻在外過夜的經驗。
嚴家芸似乎明白任予曄的憂慮,想了想。
「予曄,未文交給陳媽媽來照顧,應該是沒問題吧。」
「對啊、對啊!你不是有請了人嗎?就麻煩那個人在那幾天留在你家過夜就好了嘛!」連以青立即附和。
「嗯……」任予曄抵著下巴,似在考慮這個方法的可行性。
嚴家芸再度開口。
「聽你說陳媽媽很會照顧未文不是嗎?一個月下來他們兩人也很熟了吧,就算請陳媽媽代為照顧幾天,未文應該也不會排斥才對。」
任予曄沉吟著。
嚴家芸說得沒錯,老實說,比起他,未文可能還比較喜歡讓陳媽媽照顧,既然這樣,說不定自己三天不在家中,未文還會覺得比較自在。
「好啦!就這麼決定,大家可是一開始就約好,連房間都訂好了喔!」連以青強硬地下決定。
他的態度讓任予曄微微苦笑,只好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