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昨晚她跟賦總經理在這裡待了一整夜,不知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當然有發生事情了,你沒看到今天早上,賦總是拐著腳來上班的。」
啊!拐著腳?難道她真的害他受傷了?
身旁不時傳來三姑六婆的閒言閒語,初子音本來想裝作沒聽見,但聽見賦冬宇受了傷,心頭還是不自覺擰緊了。
但她的心被傷的更痛了——
昨夜,他明明就知道她是誰了,他卻還裝作不知情,拚命跟她打哈哈,他打死不願承認,和她一起擁有的回憶,難道她在他記憶中,竟是如此不堪嗎?
讓他寧可遺忘,也不願選擇記起……
初子音來到賦冬宇的辦公室門口,踟躕著,才剛舉起手要敲門,卻又因為心口的傷處泛疼,讓她即使經過一夜的調適,依然無法坦然面對他。
她不知道門的另一頭,他是不是會帶著嘲笑的表情,看著發花癡的她,畢竟這段回憶,她已經存在心頭整整八年的時間了。
她捏緊手中進行到一半的企劃原稿,心中猶在天人交戰,經過一夜的思考,她決定放棄這次的企劃。
不知怎麼回事,這次的企劃內容,她只是很直覺地將那段回憶,編成了廣告企劃,只是將當初他送給她打氣的貝殼耳環,換成巧克力豆奶而已,但其他細節都沒有改變。
原來在她心中,她依然是如此眷戀他的存在,才會無時無刻記著他,可他卻是這樣傷害她。
算了!反正在他身邊做事,她一定什麼事也做不好,這次工作搞砸了,她一定會擔負起所有的責任,包括那四千萬元的賠償金,今天她也會跟他講明,這次的企劃,她決定放棄了。
深吸了一口氣,初子音握緊企劃原稿,還有一張寫著四千萬,但卻沒有填上支付日期的支票,她現在可能沒本事支付,但她會傾全力償還。
「他沒事吧?聽說剛剛他痛到昏倒,你緊急送他去醫院?」
「對呀!聽說好像鼠蹊部的肌肉拉傷,誰知道他在做什麼,竟會拉傷那裡。」
「那會不會影響生育能力?不知道他需要多久才能復原,我相當擔心會影響工作進度。」
「可能要一段時間,聽醫生說他的背部肌肉也有拉傷,要痊癒至少要休養兩三個月。」
辦公室內,意外傳出一男一女交談的聲音,女子的聲音,初子音相當熟悉。
此刻,她的心思卻被另一種情緒佔滿,那就是對賦冬宇的擔憂,她根本不知道他受了那麼重的傷,若真影響他未來幸福的能力,她……該怎麼賠償才好?
喀一聲,門開啟了,裡頭走出的人影,和初子音撞著正著,也撞醒了她出遊的神智。
「子音?」率先走出來的,竟是姜貝絲。
「主任!」初子音低著頭,滿臉的愧疚。
「初小姐,我們賦總究竟出了什麼事……」
聞言,初子音忽然走上前,扯住言仲予的衣袖。
「言組長,你剛剛說賦先生痛到昏倒,是你送他去醫院的,這是真的嗎?」
她現在根本無法思考,一心掛念他的傷勢,畢竟禍是她闖出來的。
「是真的,昨夜你不是跟他在一起?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不論我們怎麼問他,他就是不說。」
「我……」回到昨夜的記憶,初子音心口的傷處再次活疼。「能不能請你送我到醫院去,我想看看他。」
「當然可以,姜小姐要一起去嗎?」
「看看也好。」姜貝絲點點頭,一向冷硬的表情,卻閃過一絲不自在的情緒。
來到醫院的頭等病房,賦冬宇正閉目養神中,初子音率先走進病房內。
「言組長,主任,可不可以讓我和賦先生獨處一會兒?」
「當然!」
待言仲予和姜貝絲離開病房,初子音才放鬆緊繃的肩膀,一夜輾轉未眠的她,疲倦也湧了上來。
走近病床前,發現陽光曬到他的面頰,她自然地拉起窗簾,擔心空調的冷氣過冷,還將他的被單拉高一些。
靜靜注視著沉睡的他,讓初子音心中,升起一股安穩的暖流,熟睡的他,就跟過去她所認識的,那位溫文儒雅的賦冬宇沒有兩樣,只是醒的時候,實在邪惡的令人痛惡。
緣分真的是相當奇妙,越是渴望遇見的人,偏偏怎麼也遇不上,而當她決定要遺忘他時,他又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讓她幾乎無法招架。
當她心中有了他,她從來就沒想過,還能喜歡上別的男人,因此畢業後,直到現在,縱使有其他人追求,她竟也習慣地在別人身上,尋找他的身影,她知道,這樣對他人是不公平。
只是她更沒想到,她視為珍寶的回憶,在他心中,根本不值一提,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這全是她的一廂情願。
「對不起!我昨晚失態了,不知道竟會害你受傷。」她忍著眼淚,不管他是否能聽見,她都決定今天把話說清楚,慶幸他是睡著的,不然她可沒有勇氣開口。
「這次企劃案,我失敗了,我真的無法做到你的要求,我也知道違約的一方,必須擔負四千萬的賠償金,我願意一個人負起這個責任,至於企劃,我也決定放棄了。」
初子音吸了吸鼻子,不讓撐住的淚水滾落。「四千萬的支票我放在這裡,支付日期雖然還沒填,但是我會努力賺錢還債,只求你寬限我一段時間,我絕對很有誠意,要負擔起所有的責任。」
她站起身,將支票壓在賦冬宇的枕頭下,看著他俊挺的眉眼,她還是感覺到眷戀不捨。
埋藏八年的記憶,怎麼可能說忘就忘?
她俯低身子,在他乾裂泛白的薄唇上,輕輕吻著,在他耳邊低喃著。
「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這副貝殼耳環是你親手送給我的,不過現在已經不具任何意義了。
若你還是記不起來我是誰,我好心一點,再提示你一次,當年在吉他社,你曾對我說過,你從來沒有看過像我這麼有天賦的人,可以把吉他當琵琶彈的才女,就是我初子音。」
想起往事,初子音還是笑了,那些回憶縱使不夠完美,但對她而言,卻是相當甜美,就因為有了他。
她站起身,抹掉眼淚。「我還是必須跟你道歉,昨夜不是有心打你巴掌,我真的好抱歉,再見。」放下耳環和支票,初子音強迫自己別再回頭,鼓起全身的勇氣,用力地邁開腳步,離開病房,更離開她眷戀八年的身影。
「唉……」一聲接著一聲的歎息催人老。
「大小姐!大小姐!你放錯東西了,人家要的是愛玉,不是仙草凍。」雙手叉在腰間,瀕臨崩潰邊緣的陶昀笙,大聲怒吼著。
打從三個月前,初子音哭哭啼啼地跑來跟她說,她欠了四千萬的債務,想在最短的時間內還清,她也跟著被拖來加班。
除了白天的工作外,她們兩個已經包下茶神小棧所有工作的時數,慶幸有一票女人都已經結婚去了,才沒人跟她們搶工作,可她也太可憐了吧,竟也要跟著她一塊操勞。
「是!對不起!我分心了。」
委屈地扁著唇,初子音忍著奪眶的眼淚,忙不迭和顧客道歉,又重新泡了一杯梅子愛玉。
才剛將梅子愛玉拿出封口機,一個手滑,包裝好的梅子愛玉,就這麼硬生生跌落在地,梅子湯也順勢濺在陶昀笙剛買的新皮鞋上。
「糟了!」看著一地的狼藉,她想哭到了極點。
忍著暴跳的青筋,硬是將鬱積滿胸的怒火給嚥下,僵著抽搐的嘴角,將躲在角落瑟縮的人兒給拎出櫃檯。
「到旁邊去,我來就行了。」
「對不起,小笙。」初子音愧疚地離開事發現場。
她已經三個多月沒見到賦冬宇了,也不知道他復原的狀況如何,她也實在沒臉再見到他,但令她意外的是,姜貝絲竟然沒有因為這事兒對她發火,反而要她繼續工作。
眼前狀似平靜的日子,實在讓她有些擔心,明明她闖出那麼大的禍來,卻一點事也沒有,但是她相當清楚,四千萬的債務,無論如何都跑不掉,所以惟有拚命賺錢,她才有還清債務的一天。
好不容易打發了所有的客人,陶昀笙喘了一口氣,瞥見初子音魂飛三千里的呆滯模樣,她除了歎氣之外還是歎氣。
「阿音,我們去Shopping!」
「啊?現在?」初子音呆呆地抬起頭,發現不知何時,陶昀笙已經將店面收拾好了,可離她們下班時間,還有幾個小時呀。
「購物是排遣女人空虛的最佳良藥,所以我們現在去購物,瘋狂一下。」陶昀笙拉起她的臂膀,決定不讓她再繼續消沉下去,喪氣三個月已經夠久了。
「我現在哪還有什麼間錢可以拿去購物,你別忘了,我還要償還四千萬的債務耶!」她頹喪地垮了肩。
「哼,我早就告訴你,賦冬宇不是個好東西,你偏偏還要去招惹他,他既然會拋棄你一次,當然就會再拋棄你第二次,這種男人的劣根性,到死都不會改變,早知道,我就應該買個炸彈放在他家門口,光寫恐嚇信根本太小看他。」
陶昀笙後悔極了,當她知道初子音開始為賦冬宇工作時,她就應該要阻止她,賦冬宇擺明就是個火坑,她還是義無反顧往下跳,這不是呆是什麼?
「拋棄?恐嚇信?你在說些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她睜大眼,一臉訝異。
「就是……」她心虛地低下頭。「之前我看你每天晚上,都會看著耳環發呆,後來你又說耳環就是賦冬宇的,我就猜測他是拋棄你的薄情郎。
當初我會賣掉你的耳環,就是不希望再看到你,被過去束縛住,所以寫了恐嚇信,去威嚇他不准把耳環還給你,沒想到已經來不及了,你不僅拿回耳環,還到他身邊去工作了。
看到你現在這種樣子,我就知道你又受了傷,我真是沒用,明明可以阻止的,卻還是眼睜睜看著你痛苦……」陶昀笙自責不已,痛哭失聲。
若她的手段再殘忍一點,今天就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
初子音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眼角還依稀掛著淚痕。「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真的很訝異你的想像力,怎會如此豐富,我看你可以去當小說家了。」
「這很好笑嗎?難道不是這樣?」
抹了抹淚,陶昀笙將初子音摟進懷中。「阿音,不要故作堅強了,我知道你想哭,你受了什麼委屈,儘管告訴我,我馬上去找那個混蛋算賬。」
好友溫暖的懷抱,頓時讓她鬆懈了心防,連日來累積的壓力,一舉化為淚水,宣洩而出。「怎麼辦?我已經努力要忘了他,可還是忘不了他,我真是沒用……」
為什麼已經過了三個多月了,她依然無法走出陰霾?
「該死的混蛋,我要找人砍了他。」
她獅吼,她暴怒,看著身旁的好友,一個個陷入情場的痛苦中,她實在忍無可忍了,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該死的混蛋。
初子音怔怔地抬起頭,她好像還有什麼沒有說,她可不想看見,賦冬宇又躺回醫院,而好友為她背負著殺人罪名。
「你誤會了,我跟他的關係,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其實是……」
初子音總算鼓起勇氣,將她和他牽扯八年的暗戀,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也詳細說明她和他的關係,只不過是她的單相思罷了。
「事情就是這樣,他本來就不是我的男友,更別說有拋棄我的機會,我只是在傷心,他為何連承認我的存在,都覺得羞恥而不願提起呢?」
眼角噙著淚,她還是不懂他的心思,從過去,她就覺得他是個難以捉摸的人,只是現在更難懂了,前一刻板起臉孔訓話,下一刻卻又跟你打哈哈,可她卻不得不承認,她比過去更喜歡他了,甚至已經到了愛的地步……
「好啦,別哭了,我們去購物,好好放鬆一下自己,你放心,我不會再去找他麻煩,還好你及時跟我說明,到目前為止,我不過寄了八十多封恐嚇信給他而已,還沒對他造成實質上的傷害。」
陶昀笙嘿嘿乾笑幾聲,以掩飾她的心虛,初子音則是驚愕的張大嘴。
現在她總算能瞭解——當初賦冬宇提到她的名字時,為何會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呃……看來她還要感謝他的寬宏大量才是,一般人早把她罵到臭頭了。
他阿!真是令人又愛又恨。
抹去了淚,她重新綻開了微笑,或許事情並沒有她所料想的糟糕。
賦冬宇單手支著頜,慵懶地看著電視屏幕快速轉動的畫面,現在撥放的是他幾天前剛執導完成的廣告Demo帶。
由於珍味這次的廣告策略,是採用連續劇的方式,預估一共有八集的內容,每一個禮拜更新一集,連續撥放兩個月,現在完成的是一、二集的部分。
「仲予!我要重拍,這個模特兒太妖艷了,我需要的是清純形象的。」他擰起眉,對於剛出爐的作品,沒有絲毫滿意。
「老天爺啊!你已經重拍十多次了,模特兒也換三十個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再這樣拖下去,會增加成本,也會影響這次廣告收益。」言仲予歎了一口氣。
「感覺不對,場景不對,人物不對,這種爛東西,我當然要重拍。」
賦冬宇揉揉發漲的額際。他的印象中,她給他的感覺不是這樣的,無論花多少時間金錢,他都必須找回最適合她的感覺,這才不會糟蹋了這個企劃。
「拜託,我看企劃請洛婷重擬好了,那個初小姐的企劃,我看也不怎麼樣,幹嗎一定要拍她的東西,反正是她違約在先,叫奧邦賠償違約金,關我們什麼事?」
言仲予撇撇嘴,一臉不以為然。
喀一聲,某種不明聲響傳來,言仲予轉過視線,赫然發現賦冬宇那雙陰沉的眸子,閃過幾簇怒光,正陰森森地瞪著地,好似他犯了什麼滔天大錯,而他的下場可能會跟他手中捏爛的鋁罐一樣。
「收回你對她的中傷,往後,我不希望聽到這類的話。」他的話冷肅且嚴厲,沒有絲毫轉圈的餘地。
言仲予駭然地吞了口唾沫,一向談笑風生的賦冬宇,從來不曾出現如此陰森的表情。
「呃……抱歉,我只是隨便說說,我工作去了。」
言仲予隨口扯了個借口,趕緊離開賦冬宇的暴風半徑。
他真是笨呀!只要是呆子都該猜的出來,她在他心中該是特別的,不然根本得不到他的另眼對待。
看著言仲予慌張離去的背影,賦冬宇露出一記無奈的淺笑。
癱回牛皮椅,他捏緊手中漫畫版企劃書,腦海閃過紛亂的記憶。
初子音……吉他社?一個錯把吉他當琵琶彈的才女……
他的嘴角意外地勾起一抹笑痕,遺忘許久的往事,忽然又鮮明起來了,想故意忘記也不成,她都親口在他耳邊提示了。
關於她的記憶,直到她那一句暗示,他才恍然大悟,這也才明白,她為何會喊他「賦學長」。
那段求學生涯,在他印象中,根本沒什麼特別之處,也沒有哪個女人,成功在他腦海裡留下刻痕,他更沒想過,雖然過去在學校裡,學妹暗戀地,根本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只是他沒想過,竟有人會暗戀他八年之久。
這也難怪,當他說出他不認識她時,她會如此憤怒與傷心,還賞了他一記永生難忘的巴掌……
賦冬宇摸摸臉頰,依稀可以感覺巴掌留下的熱燙餘溫,還有那溫熱液體,滴落在他臉上的殘餘溫度。
像漣漪,一圈圈盪開他深藏的記憶……
是的,那段回憶,是他和她共有的,他不該忘了才是呀!